沈瀚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向我,浓郁的眼睛闪过阴戾,然后再将他的视线移到屏幕,不再看我。
“前线。”他说。
我放在毛毯上的手收了收,没有握紧,然后松开。
梭曼毒气弹被劫,被调到前线寻找生化武器的人,可以被当做已亡处理了。
“是我害了他,对吗。”
“只是前线需要他,他的侦查能力以及单兵作战技术,我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适合这个任务的。”
我笑了,“沈瀚天,你才是中国单兵第一人。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不用说服,只要让他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他自己会去做。”
范正明是这样的男人,他可以和我离开他的队长,到家乡过平静的生活,他可以不再为沈瀚天卖命,他甚至可以忍着杀了自己的冲动,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告别。但他不会放弃人民不管,尤其,丢下这块生他养他,并且与我一起拥有最美好回忆的地方不管。
“沈瀚天,我喜欢他。不要让他死。”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男人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良久,军用电脑被大力扔到床上,沈瀚天一只手把我按到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喜欢他?小睿,你知道,天下最害人最不值得是什么么?”男人逼问我。
我被他压迫着躺倒床上,喉咙被他钳制得生疼。
天下最不值得,最害人的,是我的喜欢。我喜欢的人不得安宁,我只会害人,我不能给任何我在意的人好日子过,无论哪种的喜欢。
范正明,乔林,郑秦,师公,还有沈瀚天。
“那你……杀……了我吧。”
沈瀚天冷冷地笑了一声,松开了手,把我甩到床上。他走到床边整理了下情绪,然后拿着他的军用电脑开始处理他的国家大事。
我软到在一边,看着窗外。
外面乌云沉沉,低沉厚重的空气压在地面上,压得我有点呼吸不顺畅。
我从没想过要害过谁,都是他们逼我的啊。为我死的,为我与沈瀚天为敌的,还有本与我毫不相干的人。而我会利用的人,都是他们主动找上我,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瀚天从身后把我抱到了他的怀里,他不停地摸着我的背脊,这是他经常安抚我的动作。
“小睿,乖了,别想太多。”
他长着茧的手心摸过我的脊线,上下游移。
沈瀚天,在我离开的这两年,很苦,很苦吧。
我慢慢地抬起眼睛,贴着他,手滑过他脑侧的一点点隐现的白发,“这些,是和亓官策郑秦斗,出来的白头发?”
“恩。”
“有没有受伤?”
沈瀚天解开衬衫,在他的心口偏一点的位置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手术缝合疤痕,攀爬在结实的胸膛上。
我摸着他的伤口,“其实,你只要放开我就好了,这又是何必。”
一直古井无波的男人,蓦地抓住我的手臂,五指扣住我的臂膀,我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被这个男人卸掉了。
“不可能。”
“我郑睿,是何德何能,让你们这些能名留后世的男人,争得你死我活?”
“不为什么。”
沈瀚天了解我,他知道我所思,所虑,所忧,所惧,这是双向的,如同我也是最懂他的。只此一个理由,就值得我们为这样的人,执着一生。尤其是,我们在遇到彼此之前是如此孤独。
而我与郑秦最缺的,就是机会。果然,兄弟相恋,天地不容,神明也不会让我们在一起。
扯开了他抓住我左手的手,像泄了力气地坐在了他的旁边,双手在后方撑着床面。
沈瀚天避开了我的左臂,这次箍住了我的腰,他带着我躺到了床上。
“范正明不能死,”我没有去关注沈瀚天的神情,“他是我所知道的最善良的人,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爱生活的人。你和亓官霖在一起,如果不是他,我想,两年前的空难,应该会是真的。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去的人,如果他死了,他会是我心中唯一的存在。”
沈瀚天没说话,我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尴尬在我们周围蔓延,良久,我说,“把他调到后方来。”
“他不会愿意。”沈瀚天完全肯定地回答。
“军令不可违,你会有办法的。”
“他不是我的兵。”
“他怎么会在你的部队?”
“北极狼,邀他一起完成任务。”
“胜算?”
“一半。”
“沈少将,那你打算怎么和国家交代?”
沈瀚天笑了,他摸着我的腰没有说什么。
他的笑容告诉我,这是政治手段,在这群高官的背后,黑吃黑的数不胜数。西南地区,亓官策旧部盘踞的地方,沈瀚天这次又想拉谁下马?这次牵扯的太大了,俄罗斯人,那个以战斗种族闻名世界的国家,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每件事都会有它自己的结果。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你会看到。”
幕后的指挥者已经告诉了我结局,现在唯一的看点在于,那群被换血官员到底会是些谁罢了。
“恩。”
我回应了他。
和沈瀚天躺在床上不久,他特制的电话又疯狂地响起来了,男人长臂一伸,拿过手机接通。
第八十六章
我在他旁边隐约能听到一些断碎的声音,看了一下他的眼睛,沈瀚天从来没有避嫌的意思,我索性动了动头,从枕在他的手臂挪到贴近他的胸膛,近距离听,企图寻找一些范正明的消息。
电话那头是敬柏岩,他在向沈瀚天汇报现场情况。
大体内容是找到一部分线索了,对方有精通此道的人,把梭曼上的追踪器程序破解,关掉了。
他们在谈了很久的公事后,沈瀚天把目光投向我,我警觉地看向他。
男人笑了,他说,“范正明在,他有几句话想告诉你。”
我的手有些发抖,沈瀚天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把电话给我。稍微镇定了一下,我接过了电话,握紧在手中。
“小睿。”范正明刚正不阿的声音坚定有力地叫我。
“恩,是我,”我压住心里的怒火,强忍着爆发的冲动,低声问,“怎么参加搜索小队了。”
“这个任务很危险。”他没有回答我,说了一句让人担心的话。
“知道危险,你他妈的还去?”顾不得风度礼仪,我低吼。
躺在我身后的沈瀚天伸手从我的腰侧穿过,单臂搭在我的腰上,保持绝对控制的姿势。
“小睿,这个行动,只有我才行。”
还有沈瀚天,只是在大众的认知中,他的命比你精贵,所以,你该上前线,置生死于度外,他应该在后面做总指挥。
还等不及我回话,范正明说,“敬柏岩成子也在前面,他们是我兄弟。”
所以你为了你的兄弟,离开了我,去到战场,如果胜利了,再回来和沈瀚天讨论未来郑睿那个傻子的归宿,输了的话,就深藏功与名,成为烈士?
“你的兄弟那么重要?”
“小睿,如果他们没来找我,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是,不仅是他们来寻求我的帮助,还有西南地区的百姓。我只是在做一名烈士后裔该做的事,也算是,报答队长的知遇之恩。我也不会放弃你,等我回来。”
他说得坚定,我听得有些惊心。
迅速转过头看沈瀚天。沈瀚天一脸温和,他没说什么,只是勒紧了我的腰,他不是无动于衷,只是,他在计划着什么。
范正明一旦涉及到军队的事,就变成了被国家洗脑了的机器,他决定的事,就是下定决心去做了,任何人不能轻易改变。
他知道不知道我和沈瀚天未着一缕地抱在床上,他知不知道沈瀚天也把他算在计划中?
我抬起手肘,向后用力一击,直接打到沈瀚天的身上,然后坐起身单脚踩在地板上,冰冷的地板接触皮肤,醒了醒神,控制好音量,对范正明说,“好,我等你,一定要小心。”
“小睿,谢谢你理解我。对不起,我爱你。”
“活着回来。”
“我发誓。”
“恩。”
电话被挂断了,我看向沈瀚天,男人拿过了我手中的电话,锁屏,放到床边,动作从容,一如既往。
我想问他在筹划什么,但是,他肯定不会回答。沈瀚天变得更老谋深算,换做是以前的他,现在我基本上已经被操死在床上了。现在他更有耐心,更能等待。沈瀚天不强行剥离我和范正明,他是不想我怨恨他,就像以前,穆伊影、郑秦逼我那样,让我心怀异心,总是心有不甘,这次,他是想让我彻底地,对他屈服。
“放心。他们都不会死。”
沈瀚天宽厚的手掌落到我的头上,顺着头发揉我的头。
是啊,他的大将们都在那里,他怎么会舍得让他们死。
“不要让他们受苦。”
我低声说。
“他们与我一起出生入死,如果能帮助他们以最便捷的方式完成任务,我没有必要吝啬手下资源。”
夜晚有些凉,他与我都没有穿衣服,并不冷。
与沈瀚天有一定的身高差距,转身回望,我的视线落到沈瀚天眼中。
我了解他,他不会杀范正明,他还有更好的方法,去满足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征服感,以及,毫不费力地运用身为一上位者的权力去主宰下属的命运。
我抬起手抱住沈瀚天的肩膀,我无法为范正明求情,更是无能为力。
“我去做你们的危机公关。”
沈瀚天似乎有一些错愕,很快,他拍着我的背,“这件事很危险,不适合你。”
“我在西南生活了两年,虽然这里有小市民的尔虞我诈,不过,我很喜欢这里,同时,我也很熟悉这里,在这边有一定的人望。如果让我做你们的危机公关,你办事会方便些。”
这些话一半是出自内心,一半是,我不希望范正明在前线拼命,而我则每天下贱地半缕未着,等着沈瀚天的“宠幸”。
人生在世,难得,会有那么一两项本事,能够真正地为世界做点事,我有,虽然不是至关重要,不过,我会略尽绵薄。
“小睿,你变了一些。”
“怎能不变,等沈少将真正体会到了柴米油盐的生活,你会开始珍惜生活的点点滴滴。平凡,也很安宁。”
“等我们老了,我带你买座山头,你喜欢什么生活,我们就过什么。”沈瀚天哑着嗓子笑了笑,声音极为温柔。
“大隐于市,小隐于林。沈瀚天,你是将,哪怕把你周围的环境与政治、军队隔绝了,你还是个入世之人。”
他不可能给我喜欢的生活。
沈瀚天的手顿了一下,手掌停在我的后颈,扣紧。
被钳制地钝痛刺激我的神经,我被拉离他的怀抱,然后,四目相对。
我的下巴被他抓住,我试图脱离他的手,却被抓得更牢固。
“小睿,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我喜欢你吗。当时,我给你的答案是,只要你在,世界都会沉静下来。现在,答案依旧未变。你任性,凭喜好做事,多疑,不择手段,拿人当棋子。可是你却很善良,善良单纯地不可思议。亓官霖的事,我原本以为你会把她处之而后快,但你选择了假死,断了你自己所有的后路,”沈瀚天眼中凝起深深地笑意,星蕴暗藏,“我可以理解为,你太爱我了?抛弃名誉地位金钱,只为逃离我的身边。小睿,你还不够坚强。”
我张嘴正想说话,沈瀚天低沉的笑声相继入耳,鼓膜震动,我能清楚地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入世之人,无论在哪里,都会被搅入乱局。你单纯又不够坚强,这个世界上,能有谁来保护你?除了我,你别无选择。”沈瀚天的声音高扬,字字清晰,他像铁爪一样的手收紧,扣得我下巴生疼。
我张开嘴放松肌肉,同时开始喘气,血液涌到面部。
“只有我,”他低下声音重复,“只有我,可以为你只手遮天的人,才让你生活下去。”他像是在催眠我,也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痛……”我皱起眉。
沈瀚天用拇指摩挲我的下唇,没有理会我的反应,“两年了,你还是二十四岁我们在那场珠宝首饰发布会上的那个样子,一点岁月的痕迹也没留下。”
他却变了,头发有银色,眼睛却更令人胆寒了。
男人松开我的下巴,这次重新抱住了我,异常温柔,却说出了让我感到绝望的话。
“危机公关那边有卫海,这次,除了我身边,你无处可去。”
第八十七章
跟着沈瀚天进出每个重要或者不重要的场合,我算是大开眼界了,以前见过的都是商界名流,现在看到的,都是军方要人。西南军区司令,参谋长,政委,肩上都是麦穗加星星的,偶尔看见个校级,算是稀罕了。
这不是我靠能力得来的,而是靠着沈瀚天,这个大树。
出席军方重要会议时,我待在休息室,很多路过的人向我投来质疑的目光,询问我的身份,我淡淡地一瞥,我不喜欢大腹便便的人,善良的可以和他们做朋友,但是油光满面的另当别论。况且,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除非以前的旧识,否则没人确切地知道我是谁。
梭曼事件闹得太大,俄罗斯人逼得有些紧。沈瀚天想要稳住现在的形势也有些棘手,一组副手每天汇报着北极狼小队的消息。
沈瀚天难得地点上了一根烟,他三天没有合眼了。
我拿走了他准备点上的第三根烟,为他煮了一杯咖啡。沈瀚天把我拉到身边,手搭在我的腰上,惯有地思考动作让他再次陷入公务。
房间内的窗帘没有关上,落地窗帘被拉到两边,西南的月亮圆润明亮,夹杂着灯光,惹得人睡意朦胧。
第一次,我有点想念自由了。
我们总是真正失去什么,才会开始想念。以前沈瀚天只是吓唬我,这次,我真的没有机会了。
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再见了,我安静放纵的生活,再见了,我忠厚正直的忠犬范正明。
凌晨两点,沈瀚天带着我从当地酒店疾步走出,梭曼已经被找到了,在四川西南凉山彝族自治州,大凉山附近。这片地区被毒品和艾滋病威胁着,大量毒品经成昆铁路传入贫瘠的乡村,侵蚀这里的劳动力。
历经10个小时,我们一行人刚抵达昭觉县,淳朴的彝族人自动让开一条道,妇女抱过自己的孩子躲进家里。四周的窗户紧紧闭上。
少数民族的人向来热情,就算不热情,也没到这种避之不及的地步。看来梭曼的事闹得不小了。
我第一个跨出车门,刺目的阳光覆盖眼膜,正准拿出墨镜戴上,突然沈瀚天高大的身体把我罩在身下,我直接撞到一百公斤的车门上,后背疼到发麻。他把我完全护在身下,军帽的帽檐打下一片阴影。接着还没反应过来,我被沈瀚天往车内一推。
数声枪响噼啪响彻天际。
我迅速抬目看向沈瀚天,想确认他的安危。
沈瀚天狼一样的眼睛锁定了狙击手的位置,伏下身借着车门挡住身形,抬起相对劣势的左手对“救驾”的军人打了个手势后也跟着进了车。
军车是沈氏集团特殊定制的,防弹防毒气,内部自带空气循环系统,外表附着一层聚碳酸酯,即使火烧也不会变形。
沈瀚天的左手在我身上检查性地摸了一下,“没事?”
“没事。”只是后背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