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泽常常跟我说起你,这里是他的家,你也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这次来玩,不要拘束客气,让小泽带你到处看看,小城市不比你们那里热闹,不过有些地方还是可以看看逛逛。”
冷静难掩脸上的惊讶,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听着她说出朴素真挚的话语,仿佛真的对两人的关系波澜不惊。他颇为乖顺地“恩”了一声,一双冷眼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与暖意。
“好孩子,你们先去歇歇,小泽你带小静去你那屋把东西放下,两个人都去洗澡,一身的汗,好好洗洗,出来冰箱里有西瓜,你们自己拿。我给你们做饭去。”
小静——
白泽囧了,三十二岁的老男人冷静也囧了。
“妈,你别忙,我们随便吃点就成。”回到久违的家中,白泽脸上挂着笑意,拉着母亲撒娇笑闹了一阵,牵起身后呆愣愣的冷静,“走吧,小静。”调笑地看着面色微变,脸上红红绿绿,颇为不自然的男人,白泽领他进房去了。
白家地方不大,两室一厅的老房型,母亲一间,他一间。
他的屋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收拾地很干净。床、衣橱、书桌,都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用,用了很久直到有了感情,就再也不更换了。像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小时候的他也有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喜欢在墙上贴满自己获得的大大小小的奖状奖章,还是中学时写下的拙劣幼稚的毛笔提字,当时看着心里格外满足得意,现在看来真的格外傻,也让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岁月。
小小斗室,记载了他的年少时光,冷静那事无巨细,深深打量一般,仿佛被墙上纸张迷住的专注目光让他微微赧然,“别看了,都是小时候的涂鸦,我妈不让我扔……”
冷静伸手摸过墙上的毛笔字画,声音淡淡的,“你小时候很多才多艺。”
“都是瞎折腾,写着玩的。”白泽还是不好意思,爱人这样夸奖他,他心里的确很受用,只是这“爱屋及乌”的也太厉害了吧,垃圾也当宝。他匆匆收拾了手上的行李,一一放进橱柜,换下了身上的衣服,“我这里地方小,床也不大,我们两个睡有些挤,晚上我打地铺。”反正现在天气还是很热,铺厚一点,睡地上也没问题。
“不,我们一起睡。”冷静瞄了眼不大的床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又眷恋地望向墙上已经泛黄的图画毛笔,“回去的时候,带上几副吧。”
白泽心里一震,带上甜蜜,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快换衣服去洗澡,这些你如果喜欢可以带回去,不过不准挂在家里的墙上。”这种幼稚的涂鸦,挂在家里多奇怪啊,况且他已经长大,不像小时候那么“自恋”加“厚脸皮”了,“你要挂也可以,挂在你办公室里。”恩恩,他想着这个情景情不自禁地点起头,那全黑的冷冰冰的巨大办公室,四周挂上他的“笔墨佳作”,真是很,后现代啊后现代。忍不住咧开嘴,开始调侃对方,“你如果喜欢,我还可以多写几副给你,让你从走廊一直贴到办公室。”
看着笑得开怀得意的人,冷静一把抓住对方,深深地吻了下去。
“你的母亲……”冷静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说,对方的态度出乎他意料的和蔼可亲,心无芥蒂。
“什么?”
他皱起眉,似乎觉得有些难以表达,想了半天,“很不一样。”
“呵呵。”白泽心中有小小的得意,“别担心,她很喜欢你。我饿了,我们洗完澡快出去吧。我妈烧菜算是一绝,你尝过就知道,肯定会喜欢上的……”
白妈妈的手艺的确不凡,白泽的一手烹调功夫尽得自她的真传。她是宜家宜室的女性,独自一人把儿子培养成才,家里也打理的紧紧有条,工作勤勤恳恳,桃李栽满天下。
岁月积累了睿智,身边儿子与男人间的种种,她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里也有了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无法为他做决定,也不可能代替他去走这段人生路。看着两人的相处,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不可能让他们分开。寻死觅活的激烈手段只会毁了儿子,毁了这个家。她不懂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她知道的是,人的感情很复杂,很多时候,情爱并不由人。年轻的时候她也许不算是个有见识的女人,只是岁月的历练,生活的逼迫,她结婚、丧夫、独自抚养孩子,还有那小小的一方讲台,一年四季不变的教室,成长起来的,却也不仅仅是那些年少无忧的少年少女。
她还依稀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社会相对闭塞。两个青葱年少的少年泫然欲泣,倔强地一个站在她的面前,一个已然支撑不住,半跪在她身前,无忧的英俊少年,低低地诉说着两人的爱情。其实谁也不知道,撞破秘密的她也同样被吓坏了,不知所措——那样的年代,封闭的小城,早恋的孩子,两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
直到今天她仍然庆幸,当年慌乱的自己最终没有做出令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偷偷摸摸地,她查阅资料,看各种书籍,终于自认搞清楚了“同性恋”的来龙去脉,她很矛盾,心中也有恐惧,却最终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两个孩子的秘密,包括他们的父母。她只要求两人在毕业前的半年里不再见面,直到考上大学。
后来的很多年,一直到现在,那两个优秀的孩子每次回到小城,都会来看她。虽然,最初的几年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而后来,是两个人分别前来。她已不再计较两人间的种种,看到他们无悔快乐,事业有成,她已经觉得满足欣慰。
这条布满荆棘的崎岖道路并不好走,作为最亲的人,她不想打压逼迫他们。为儿子留一个最后的港湾,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唯一能够为他做的。
“妈,这是冷静给你买的影碟和玉镯,你带带看,合不合适,不好的话,让他去换别的。”白泽把莹莹温润的玉镯套进母亲的手腕,“很好看啊,妈,你喜欢吗?”看着母亲略微有些踌躇的神情,他心下了然,宽慰母亲,“放心吧,妈,这个不是顶好的玉石,不贵,你带着很合适。玉保平安,过两天我们带它到庙里请师傅开光,有了菩萨保佑,更加灵验,它一定能保佑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你呀,什么话都让你说了。”白妈妈失笑,她不懂玉器,却知道儿子不会哄骗她,知母莫若儿,这镯子的色泽样式她确实喜爱,年轻人的一片心意,她就大方的手下吧。“谢谢你了,小静,让你破费了。”
“没关系。”看对方似乎很“喜欢”他的礼物,冷静放下心来,想了想,“我那里,还有很多,下次带来。”
“……”白妈妈一愣,没有错过儿子向对方狠狠剜去的一眼,她心里有些宽慰,有些了然,“呵呵呵……好孩子……”
是个不错的孩子,虽然不太会和人相处。
“家里油快没了,小静,陪我出去买两桶吧。”白妈妈收好玉镯,意外地向冷静发出了“邀请”。
两人一呆,白泽首先回过神来,勾起母亲的臂弯,“还是我陪你去吧,他又不熟。”
“你去把碗洗了,我和小静去买油。他第一次来,我带他熟悉熟悉。”白妈妈波澜不兴,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白泽叹气,他真担心,冷静生硬的态度,霸道的言语会不会把母亲给惹毛了。
“走吧,伯母。”冷静看了母子两一眼,率先向门外走去。
第四十四章:冷静的第一次上门(二)
走到楼下,冷静下意识就想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去。
“这是你的车?你们开车过来时间长不长?”白妈妈不禁抬眼打量了下花坛边的车子,银灰色的宝马7系列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既尊贵又大气。
冷静想了想,“是我的车,开过来时间不是很长。”两人一路上时不时说着话,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呵呵,你们为什么开这辆车?平时也开这辆车?”虽然她不懂车,可是,比起儿子的马自达3,眼前这辆明显要高级很多。
冷静有些奇怪对方的问题,瞥了她一眼,还是非常诚实的做了回答,“如果我接送他上下班就开这辆。小泽说这辆车不扎眼。”想到其他停在他别墅车库里的豪华车型都被对方寻找各种理由给“毙”了,他现在只能开这辆最“简陋”的车子,否则对方坚决不同意他开它们接送他。
“我们走吧,超市离这里不远,走过去就成,就是要麻烦你帮我提油桶了。平时我一个人呀,都买小桶的。今天你们在,我就想买两桶大的,这样等你们走了,也够我用上一阵。”这孩子,想必平时不大接触这些个家庭琐事。
“恩。”冷静不置可否,亦步亦趋跟上前面的白妈妈。
“听小泽说你以前吃饭马虎大意,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现在有没有好好吃饭?小泽做的饭,你还吃得习惯吗?这孩子像我,烧饭做菜口味都清淡,如果你喜欢口味重的,怕是要吃不惯。”白妈妈慢慢移到冷静身边,和他并肩。
冷静皱眉,心想这母子两都喜欢管他的吃喝,“他很会烧菜,我吃得惯。”吃不惯的,他也会变着法子让他吃下去,“我们早饭晚饭在家里吃,午饭有空也会一起吃,他说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自从住在一起,他吃的比以前多,晚上两人睡在一起,他抱着对方,也不怎么失眠了,有时还被对方支使着干些家务,喂喂猫什么的,每天都生活的,呃,好像,好像一个普通人。
很奇怪的感觉,但是,不错。
“呵呵,乖孩子。”白妈妈笑开了,似乎很高兴,“小泽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喜欢照顾人,连身边的小猫小狗都要安排的妥妥当当才放心。学校里忙,我有时候也顾不上他,自从他爸爸走了以后,他越发地懂事,洗衣烧饭都抢着做,上学读书,从不叫我操心。看我忙,没时间,他就自己和老师商量着,自己跑去开家长会,坐在一群叔叔阿姨当中……我记得那时候呀,他自己也才是个高一的学生,看我在灯下熬得辛苦,还想着要帮我忙,偷偷对着答案,批改那些高二高三的作业,一个人细细地算分数,拧着小眉头勾勾划划的……”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冷静攥着手,良久才出声,声音低哑,“那时候,有人欺负他吗?”
白妈妈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个,心下叹气,“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有人欺负他,他成绩好,又肯帮助同学,学校里老师同学都喜欢他,他也总跟我说学校里老师也好,同学也好……当老师当的时间久了,学校里的那些小毛孩是个什么样子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小小年纪,没了爸爸,性子又倔,碰上一两个骄纵跋扈的孩子,难免会有冲突,他不肯说,我也不逼问他,虽然心疼,我还是相信他能够坚强起来,克服这些困难……”
冷静心里酸涩,声音呐呐,“他很坚强。”也总是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
“我这个当妈的,常常觉得自己没能好好照顾他,他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这孩子也倔强,又有主见,喜欢自己拿主意,上了大学以后更是不肯让我操劳,自己巴拉着学费,不肯再伸手向我多要一分钱。每次回来都冲我傻乐,从不说自己在外面受了苦,有了委屈,总跟我说学校里同学也友好,老师也照顾他,医院里同事病患都怎么怎么喜欢好……”
“……”
“小静,答应伯母,我希望,你能做那个让他说出心中委屈的人,好吗?”
冷静点点头,心里也有震动,他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许多事情,自己并没有掌握住,也没有看透,看似都紧紧的握在了手里,却好像手中的流沙,时间长了,便会慢慢地溜走,心中有些慌落落的,他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他挣扎着开口,“您,不反对我们吗?”
白妈妈叹了口气,看向远处,“儿子带回来的,是个男人,如果你是一位母亲,就会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他从小就有小大人样,做事有分寸,你是小泽到目前为止唯一带回家里来的人,我……伯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愿意相信小泽的眼光。只是……”
“?”
对上男人不解的眼神,白妈妈欲言又止,心里挣扎一番,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小泽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你们在一起,时间还不长,伯母看得出来,你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以后,五年,十年,时间长了,感情会慢慢平淡了,到时候,你们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想法。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其他的打算,不要骗他,直接告诉他,好吗?他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不会,不会纠缠你的……”说到后来,心下忧伤,声音也带上了微微的哽咽。
心跳得厉害,冷静只觉得耳边一片嗡鸣,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像是在看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他不知道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什么“其他的打算”,她在说什么?她是什么意思?只要一想到他和那个人有一天会分开,两个人会另组家庭,或是想到对方一个人在他看不到的角落伤心流泪,默默离开,他觉得胸口闷痛,仿佛那里正压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似乎真的再也无法忍受,他心痛地目疵欲裂,出口的声音是压抑到极点的嘶哑,阴测测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不会的!我不会放弃他,不会有什么‘别的打算’。我没有,他也没有。我不允许,不允许……”他骤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妇人,“我要和他结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没有人……”
也许是被刺激到了极点,男人红着眼,面色阴沉冷厉,突然转过身狂奔而去,留下呆呆的白妈妈,站在夕阳下,看着那疯狂的背影逐渐远去,久久没有回神。
两大桶油,还是算了,买小桶的吧。想着男人双眼充血的发狂摸样,白妈妈心中恻然,胸间好似闷着一股气,被热风吹过,更加憋闷。直到她晕呼呼提着油桶往回走的时候,才缓过神,慢悠悠地吐出这口闷气来。
无奈地看着手里的小油桶,夕阳下,她步履沉重,慢慢朝家里走去——她和这个孩子,也不知道谁刺激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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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似一阵风一样的刮回来的时候,白泽正在厨房里切西瓜,刀还没有放下,腰身就被紧紧搂住,力气大的让他惊叫出声。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妈呢?油呢?”他心里一沉,满脸问号,男人却仿若未闻,动作急切地就要直接扒他衣服,“喂,你别乱来……”七手八脚地奋力反抗,动作纠缠间,他渐渐发现了男人的不对劲——眼睛微红,头发凌乱,脸孔也白的吓人,一副疯狂失控的样子。他停下动作,轻轻地开口,“你怎么啦?”
不应该啊,受什么刺激了这是?
“你是我的,我不会有别人,你也不许有,永远不许离开我。我们马上结婚。”男人口气激动,话也说的七零八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力地摇晃着他的肩膀。
白泽被对方晃的眼冒金心,暗暗使劲推开对方的钳制,定定神,他心里稍稍有了谱,看来是他妈跟男人说了些什么,应该是涉及到两人将来的话,可能还描绘了一幅不太圆满,甚至是有些“凄惨”的远景,把男人彻底地刺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