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门，埋着头冲了出去，然后快速地在水槽那儿洗了洗脸，一抬头就看见林珉瑜透过镜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颜悦尽量平静地问：“怎么了？”

林珉瑜一点点地靠近，那双眼睛紧紧地通过镜子，抓牢颜悦的表情。

“你哭过了？”

颜悦顿时一阵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哈哈笑道：“我……我走了。”他掏出逛庙会之前秦素借给他的手帕，一边走一边想要把脸擦干净，结果手帕刚接触到脸就被林珉瑜一把抓住了手臂。后者生气地夺过手帕，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捏起袖子在颜悦脸上胡乱地擦了起来。

林珉瑜刚才烧了香，衣袖上沾了香灰，结果颜悦白白净净的脸愣是被擦成了花脸猫。林珉瑜嘴角抽了抽，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看着颜悦晶亮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有轻微的红血丝，让林珉瑜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情绪，在不断地酝酿。

颜悦被这个视线注视得心跳很快，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

林珉瑜张了张嘴唇，半晌才气闷地说道：“不许你用秦素的东西。”说完，就脸红地冲了出去。这一瞬间，颜悦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他以为林珉瑜要说些什么话，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句。

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眼睛，跟着林珉瑜的脚步走了出去。他想着心事，也没有注意路人的表情，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秦素笑盈盈出现在他跟前，好笑地问：“颜悦，你上哪儿弄这么一张花脸？”

颜悦眨眨眼，不明白秦素为什么这么说。

秦素低头在自己的小包里翻出一面镜子，她递给颜悦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颜悦狐疑地接过，一看到镜子的自己，整个人就懵了，脸上全是乌漆墨黑的颜色，跟叫花子似的。他瞪着眼睛在四周搜寻林珉瑜的身影，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正一脸不爽地和一众男同学站在远处，那群男生在嘻嘻哈哈地笑着。

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逐渐蔓延至颜悦全身，让他的手开始发抖，连镜子都拿不稳，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他盯着林珉瑜，不哭不闹，就是盯着。后者最开始脸色很不友善，渐渐的开始疑惑，后来眼中露出了焦急，向这边赶来。

秦素顺着颜悦的视线看过去，一见到林珉瑜先是一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慌忙从包包里找出备用的手绢用矿泉水弄湿了，抬手给颜悦擦脸。目睹这一幕的林珉瑜焦急的神色不见了，脸上又盛满了不爽。他走过来，抓住颜悦的衣服，将他脱离秦素的身边。

“我带你去洗！”

颜悦抬手，砰的一拳打在了林珉瑜的脸上。他的表情隐隐含着一股决绝的意味。

林珉瑜捂着脸，被这一下给打懵了！他瞪圆了眼睛看着颜悦，对方的眼睛里盛满了愤怒，眼眶里却掉下了眼泪。颜悦抬手，用袖子将眼泪抹去，这一下让脸干净了一点，可依旧显得滑稽可笑，像个小丑。

林珉瑜这下子不生气了，反而开始心疼，他开口想说话，颜悦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径直转头向庙外走去。他经过秦素的时候，带着浓重鼻音地说：“抱歉，我不能送你回去了。”

说完这话，他拔腿跑了起来，速度很快，像一头疯狂的公牛，一点都不在乎眼前有什么东西，甚至摔了一跤也飞快地爬起来，继续用尽全力地奔跑，或者说逃跑。

林珉瑜这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追了出去。

颜悦回到家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自行车扔在地上，径自冲上了卧房，砰地将门甩上。这动静让在家休养的颜舒眨了眨眼，疑惑地上楼站到了颜悦的门前。

她抬手敲了敲门，问道：“宝贝儿，你怎么了？”

屋子里传来一阵响动，颜悦没有开门，他因为哭得太猛了，而一边打嗝一边抽噎着道：“妈……妈妈，我不舒服……你……你让我静静。”

颜舒顿时心疼得不行，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哭成这样。

“宝贝儿，你让妈妈看看吧，怎么哭成这样了？”

屋子里安静了半晌，门还是打开了。

颜悦站在门后，一张脸上眼泪和污迹融成了一团。颜舒乍然看到这花脸猫一样的颜悦，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颜悦顿时有一种更加悲伤的感觉。

等颜悦好不容易不哭了，颜舒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安慰道：“说吧，都说给妈妈听。”

颜悦摇摇头，“我不想说。”

颜舒无奈地笑了笑，“那你不说，我就自己猜了啊！”

颜悦立刻回道：“不要！”

颜舒翻了个白眼，才不管他的拒绝，开口道：“这件事跟隔壁那个小帅哥有关吧？”

颜悦喊了声：“妈妈！”

“嗯，看来是有关了。”颜舒点点头，再一次确定自家儿子的属性太好逼供了。她继续问道：“他欺负你了？”

“……”

“你脸上的脏东西，不会就是他弄的吧？”

“……”

颜悦无奈了，怎么一猜一个准，让他连对错误问题保持沉默，从而混淆视听的机会都没有。

颜舒看颜悦这憋屈的表情，顿时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他怎么欺负你了？”

颜悦摇摇头，再次表示：“妈妈，你就不要问了，我真的不想说。”

颜悦话音刚落，耳边就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喊声。

“颜悦！砰砰砰！颜悦，你开门！砰砰砰！”

颜舒好奇地站到窗户边，给自家儿子实时报导道：“儿子，隔壁的小帅哥在砸我们家的门诶。你说我开不开门了？”

“不要开！”颜悦喊了一句，将头埋在了被单里。

颜舒闻言，打开窗户冲着林珉瑜喊道：“我儿子说了，不要给你开门！”

林珉瑜一愣，在那里呆站着。而正准备开门的佣人秦嫂一听到这话，立刻拿不定主意地站到了一边。

颜舒一边观察林珉瑜的状况，一边继续用提问来获取情报。

“儿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小帅哥反感的事情，他才来欺负你啊？”

“……”他误以为你儿子抢了他的未来女朋友。

“不会是抢了他的女朋友吧？”

“……”妈妈，求留点面子！

忽然，颜舒嚷道：“儿子，隔壁的小帅哥开始翻我们家大门了！”

颜悦蹭地一下站起来，凑到窗户边看。只见林珉瑜动作特别麻溜儿地翻着铁栅栏门。颜舒表情不好地道：“门上立的钢条都削尖了的，万一摔了，怕得死啊！”

颜悦心头一震，赶忙出声对林珉瑜喊道：“你别翻了！”

林珉瑜双手扒在门上，大喊道：“那你让我进去，或者你自己出来。”

颜悦没说话，林珉瑜见这动静，立刻又爬了起来。颜悦无法，只得喊道：“我出来！”

他有些无精打采地出了门，不太情愿地靠近林珉瑜道：“说吧，什么事儿？”

林珉瑜看了眼旁边立着的佣人，出声道：“你出来吧，我们不在这里谈。”

颜悦摇头道：“我不想出去。”

林珉瑜抿着嘴唇，脸色非常不好地说：“出来！”

颜悦被他这语气弄得狠狠叹了口气，再开口时，也有点不客气了。

“林珉瑜，你叫我出去就出去啊！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外公说了，让我不要见你，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林珉瑜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努力压抑怒气地说：“颜悦，你最好出来，我不想这件事闹大。”

颜悦笑了笑，说：“闹大不挺好的吗？这样一来，我外公也放心了，你爷爷也放心了。”

林珉瑜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狐疑地问道：“放心？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颜悦深吸了一口气，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果你让我不要再接近秦素，那你放心，这学期后天就是期末考试，我跟她不是同一个考室。下学期一来，我也会要求换座位，你就放心好了。”

林珉瑜眨眨眼，忽然笑了起来，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咳嗽了几声，对旁边候着的佣人道：“秦嫂，给我拿杯水，可以吗？”

他到底是隔壁林家的人，秦嫂看了眼颜悦，见后者没有反对，便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林珉瑜见人走远了，才用手肘撑着铁门的栏杆，而手掌撑着自己的头，笑着说道：“我不喜欢秦素。”

颜悦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见林珉瑜张了张嘴，眉头又开始不由自主地皱紧，有那么一丝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但我特别讨厌你靠近他。”

颜悦眨眨眼，心里还是很受伤。

林珉瑜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说道：“我讨厌同性恋，因为我爸爸的情人男女都有，有次我回家还看到他跟一个男的在做，我觉得很恶心，所以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一幕，我觉得很恶心。但最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见到你跟别的人说说笑笑，心里面就不舒服，没有跟你一起上学放学，就觉得浑身不对劲，然后我的梦里出现了你，我梦见我把你压在下面，然后我遗精了。”

颜悦眼珠子瞪得很圆，一张脸全都红了。

而林珉瑜也脸红得不行，吞了口口水，继续快速地说：“所以我觉得我一点都不讨厌你，甚至对你很有兴趣，想跟你做那种事，就算……就算你是个男的，我也想跟你做那种事。所以……”他停顿了一下，嘴唇颤动着，想说什么，又像是被堵住了出不来一样，最后，他大喊一声：“你看着办吧！”

喊完，他就快速地骑上自行车，往颜悦的左边飞奔而去。颜悦目送着他，脑子里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秦嫂疑惑地出声：“林少爷人呢？”她的手里拿着杯水，左右张望着。

颜悦抖了半天嘴唇，才低声道：“他回去了。”

秦嫂看了看手中的杯子，转头问颜悦：“那少爷你喝水吗？”

颜悦抖着手接过，“谢谢。”他低头抿了一口，正想回到屋子里，又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响动。他疑惑地探头看去，正巧撞上林珉瑜望进来的视线，后者顿时一阵手忙脚乱摔在了地上。

颜悦没有出声，就看着他。秦嫂倒是关心地问道：“诶，林少爷摔着了吗？”

林珉瑜哈哈干笑了两声，身体僵硬地站了起来，跨上自行车，风一样地窜了出去，后面留下一溜灰尘。

秦嫂点点头，放心地道：“看来是没有摔着。”

颜悦僵硬地举着杯子，一干到底，接着僵硬地走回屋子里。他的脸很红，整个人都开始发红，嘴角不由自主地被肌肉牵动，形成一个大大的微笑。

他……他刚刚好像被自己喜欢的人，表白了！

这……这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事情了！

第二十三章

颜悦靠着车门，思绪在过往的记忆中游荡，直到小老板不耐烦地喊了一声：“你在做什么？快点给我讲啊！”

他猛地回过神来，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这段记忆太过甜蜜，反衬得现实如此苍白。他的手不禁捏成了一个拳头，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欢快，“我上初一的时候，你中途插班进来。因为我们是邻居，你爷爷让我照顾着你，当时你的汉语说得不好，我就教你说普通话。一来二去，我们熟悉了，然后我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你，给你表白。你开始不同意，结果后来看到我和一个姑娘太亲密了，你又觉得心里面不舒服，反倒跟我表白了，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二年半的时光，颜悦说起来却只是寥寥几句。林珉瑜听得明白，却不能理解，他敏锐地抓住了最后一句，“你说是我跟你表白的？”

“嗯，你说你不喜欢看到我跟别人亲密，觉得我不在你身边就感觉难受，还说我出现在你梦里，被你压在身下，你还因此遗精了。当时你明明喜欢我，却打死也不说，扔下一句让我看着办就跑了。我能怎么办？我喜欢你啊，肯定愿意跟你在一起。”

林珉瑜眨眨眼，觉得这还真是他能干出的事儿，但他还是很疑惑，“我想不明白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呗。”颜悦微微一笑，反问道：“就像你现在，不也对我很有感觉吗？”

这问题立刻把小老板弄得说不出来话，只能偏过头去不再看颜悦。

恰在这时，有电话打了进来，是颜行琛的。

颜悦挂断电话后，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他看着手机里的小老板说：“外公已经让人暗中保护你的身体了，你不要担心。”

“我不担心。”林珉瑜说道，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以往的记忆。他完全不知道颜悦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些记忆已经完完全全从他脑子里消失了，不知如何找回。

两人驱车回家，一进入房门，颜悦就按下了录音机上的打印按钮。这个录音机专门用来记录徐晨君说过的话。徐晨君的普通话相当标准，记录的音频只需要通过特殊的软件，就可以转换为大篇的文字。

纸张缓慢地从打印机中钻出，颜悦将小老板放在手机座上后，抽出打印好的信息详细地看了起来。

虽然手机是近身物品，却不能记录徐晨君所说的每一句话，纸张上还是有一部分不通顺的句子。颜悦细致地浏览完毕，确认徐晨君今天没有跟孟容联系过。他的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下午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男人，对方的背影看起来十分高大，声音听起来极为沙哑低沉。

这两个特点结合在一起，很容易便能辨认，那这个人是谁呢？

颜悦拿过孟容的通讯记录，翻开每一个联系人的简介。在这份简介中，并没有关于对方身高的记录，但颜悦能够从人头的长度来推测出大概的身高。一圈浏览完毕，没有合适人选。

颜悦懵了，今天下午孟容说的那些话，都在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她认识这个男人，并且见过不止一次。但通讯记录中却没有这个人的信息，不是太奇怪了吗？

那他们是怎么联系的了？

莫非有中间人？

“你找出线索了吗？”手机里传出小老板的声音。颜悦摇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他站起身，给自己戴上了拳套，站在了沙袋前。他的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这件事，手极有技巧地击出。

“颜悦。”小老板叫了一声，打断了颜悦的思路。

后者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

“不要一个人思考。”

颜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挥动的手臂所使出的力量减弱了很多。他一边击打沙袋一边把自己所知的讯息讲给了林珉瑜，其中没有夹杂任何属于颜悦本人的猜测，完全的实事求是。因为对一个不了解情况的人讲出带有自我感情色彩的话，是会影响那个人的判断力的。

颜悦说完，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我现在就是不明白孟容为什么要伙同外人来害你？还说你醒了之后，他们都要完蛋。”颜悦停下挥动的拳头，看着手机道：“难道在你出事之前，他们就已经露出了马脚？”

林珉瑜皱着眉头，他在努力地回想，但他搜遍了记忆，都找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