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地道并不算长，但是胜在弯道繁多。考虑到翊灵的造型，我们觉得他可能不会那么快追过来。所以我们决定用腿走出去，而不是暴力撞坏房顶冲出去。显然，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事实上我们还没能走到最初降落的地方，翊灵就已经出现了。

而且，他用的就是我们刚刚排除的那个方法。直接撞碎地面，然后落到了我们面前。这样一来，他不仅抢占了先机，而且还拥有了绝佳的地形优势。除此之外，光明神这个躯壳对于魔法的精通，也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好吧，不只是很大，其实用灭顶之灾来形容也不算太夸张。

带着电光的银白色荆棘在地道里长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把整个地道都给填满了。我们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生满了倒刺的胃袋里，而且这胃袋还在不停的蠕动，试图要把我们碾成碎末。我尽最大的努力把爱娜护在了怀里，而克里斯蒂娜则义无反顾的抱住了薇儿。而萧霖……

萧霖挡在了我们的前面。

淡绿色的光几乎是全程都环绕在他的身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光的颜色越来越淡，他身上的伤口则越来越深。他的血甚至都溅到了我脸上，而那温热的液体就像是一滴滴的浓硫酸，把我的心飞快的溶成了一颗焦炭。

我无法形容那样的感觉，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在有空的时候，把自己沉进回忆中。它几乎填充了我的每一点闲暇时光，但痛苦不是口香糖，不是甘蔗，不是任何因为长久咀嚼就会失去味道的东西。如果你反复咀嚼痛苦，你只会觉得越来越痛。

至于会有痛到麻木的时候吗？我不知道。

我甚至在某几个瞬间，对于翊灵产生了近乎于憎恨的情绪。我知道他有他的立场，但我也……

“回答我的问题。”翊灵的声音不算大，但足以把我从自己的世界里拽出来了。伴随着他的话，我感觉到微暖的光在我的脖子上舔了一下。好吧，我的脑袋并没有因为这一下离我而去。这只是警告，或者说是提醒。

说实在的，光剑的触感真是微妙极了。它没有实体的刀身，刀刃全靠主人的意志控制。所以你总是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候才会变成真正的凶器，而不是仅仅只作为一道无害的光束。当然啦，虽然我用到了“总是”这个词，但被这么高大上的武器架脖子，我也是头一次呢。

我抬头瞟了翊灵一眼，好极了，他脸色正常，呼吸也平稳。也就是说，短时间内他不会真的暴起伤人——呃！

脖子上传来一丝刺痛。我极力转动眼珠往下瞟了一眼，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它上面多出来了一道血痕。

“回答我的问题。”翊灵干巴巴的说道：“谁是莱特？为什么你觉得他和我有关系？”

什么意思？？等等，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僵硬了片刻后，我试探性的问：“那个，你认识我吗？”

回应我的，只有沉默——短暂的沉默。

“我不知道。”翊灵困惑的看着我：“我觉得我见过你。”

【他让我觉得熟悉，但那感觉好难受。】

事到如今，我已经丧失了抱怨世界恶意的精力了。我微微抬起头，用最细致的眼光观察着翊灵。他现在的样子，几乎和《弑仙传奇》时期的一模一样。这张好似高山冰雪的脸让我感到了一瞬的心痛，以及更多，更多的无奈。

“你先把我放开。”我狠狠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说道。我知道这话用在说服他人上实在是有些无力，但我……

出乎我意料的是，翊灵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慢慢地松开了钳住我衣领的手。随即我便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闷响。

翊灵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六只翅膀安静的伏在他的身后，光洁的羽毛上闪动着跳跃的辉光。他就像是个真正的神祗，而不是设定里那个阴郁且暴躁的伪神。

他和那些文字构建的角色，是不一样的。

我张了张嘴，然后又合上。字和句在我的嘴边打着转，但在它们真正的接触到空气之前，就先被牙齿嚼碎了。我……我该怎么说？怎么做？我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眼前的翊灵？我所期望的到底是什么？而我的期望对于他来说，真的好吗？

“我们……是朋友。”

到最后，我只挤出了这么几个字。但只是这几个字，便好像用完了我全身的力气。它们是如此的粗粝，我甚至觉得它们划伤了我的喉管。我从没觉得，承认一段友情，会是这么艰难的事情。

它的确存在，只是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把它继续下去。

“哦，朋友。”翊灵望着我，低声的嘟囔了起来。

“那也应该只是曾经的朋友了吧？”

“不是。”

因为我反驳的速度，他的脸上显出一丝迷惑的神情。这一幕让我的头爆炸一样的痛了起来，但在这刺痛让我惨叫出声之前，另一句话先冲出了我的喉咙。

“不止是曾经，现在也是……以后也是。”

“哦。”翊灵冷淡的点了点头。“那很好。”他随后平静的补充道：“有朋友很好。”

“不过也只能是曾经的朋友了。我有任务，你知道……我得杀了你。”

他的理直气壮让我有点想笑，但他手里的动作又让我没法真正的笑出来。他只用了一秒（或许更短？）的时间，就让那把光剑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也就是我的脖子上。

我望着那暖金色的束状光，先是想到了他闯进来的时候，我俩对招的画面。但很快，我又想起了别的东西。很多，很多的东西。

“你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对于我的问话，眼前的翊灵表现出了高度的耐心。我的意思是，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想要杀人的人，但我有理由相信，他在动手的时候，绝对会干净利落。

“是。”翊灵冷静的总结道：“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死过一次的缘故……呃，或许是两次？三次？”

他眯起眼回忆了一会儿，随即略带歉意的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然后他冲我伸出了一只手。在他的手心里，躺着一个圆溜溜的金属球。

“你知道这个吗？这是系统。”他干巴巴的解说着，而伴随着他的声音，那个金属球飘了起来。它在翊灵的头顶打了个转之后，变成了一只小鸟落在了他的肩上。

“它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它也告诉我我曾经干过什么。”

“所以……”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温不火，那真的是很难，但我能做到。

“这是它交给你的任务吗？是什么样的任务呢？比如说……具体内容什么的。我是说，呃，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翊灵甚至冲我微笑了起来。他把光剑朝我的脖子前送了送，让光柱变短了一些。而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光剑的光线更亮了一些。他的脸被照得好似美玉一般，通透且温和。

在这样的通透与温和中，他平静地说：“我得‘肃清’你们。”

那两个字让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我想我大概没理解错它们的意思。

“f603建议我先找到你，所以我就来了。我想，它一定是知道你是我的朋友，才让我先来找你的。”翊灵像是怕我不相信一般。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认真的注视着我的眼睛。而在说完之后，他又迅速的补上了另一句。

“当然，朋友很好。”

无力感从心里涌了上来，我不自觉的想要闭上眼睛。但心里残留的一些东西强迫我不要这么做。于是我只能勉强的瞪着眼睛，看着翊灵的脸。

他有着一张英俊的脸。真不错，他们……无论是被持有者取代的，还是这个世界固有的那些人。他们都大多有着一张好皮相，而且——异常生动鲜活。

“我不想死。”在我听到声音前，我都没有意识到我说了这句话。我的嘴就像坏了的录音机一样反复播放着这句话，一遍一遍又一遍。它既停不下来，同时却也不在乎是否真的有人会听。

淡金色的光束闪烁了起来。

第三十二回

眼前一道金光一闪，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我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便再没有了声息。

呃？

我飞快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呃，脖子还和头连着呢。这……？

我惊疑不定的望着翊灵，对方则坦承地回望过来。

“朋友是不该被杀死的。”他慢吞吞的说道，脸上带着一种难言的平静，甚至还有那么点圣洁。我不想用这个词但我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此时此刻，翊灵简直就像是个染了头发的菩萨。

我好想揍他，但更多的确实想要抱住他。我也的确那么做了。当我环住他肩膀的时候，他放下了手里的光剑，然后回抱了我。

熄了火的光剑筒摔在了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我伸伸腿，一脚把它踢进了房间的角落。

好了，现在也许我们可以谈谈了？

我扭了扭身体，终于从翊灵的胳膊底下钻了出来。他这壳子的身高真是惊人，我十分有理由怀疑他的靴子里头其实是有内增高鞋垫的。也许等会讨论完了，我可以让他脱下来给我看看。

“你大概是……呃，什么时候醒来的？”

此刻我们并肩坐在地板上，身侧堆满了房子的残骸。翊灵那一剑的威力着实惊人，只一下就堪比拆迁队一天的工作量。不过我想经过今晚，我大概也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了。

“没有多久。我醒来之后，首先就接受了系统的任务，降临到了特伦分部的神坛上。”

“这么说，你不是直接出现在教会总部的咯？”

“特伦是个小地方。”翊灵的脸上显出了回忆的神情：“那里比总部有意思得多。但F603说，如果我不完成任务，特伦和我都将受到惩罚。所以我就走了，去圣斯特莱温找帝国皇帝。”

什么？

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你是说去蔷薇帝国，是你的系统发布的任务？”

“对。”翊灵疑惑的看着我：“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的可多了！虽然现在剧情已经被拆成了碎片，但是按照系统的尿性，至少投放持有者的时候，还是会卡初始剧情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翊灵还是降临在了特伦的原因。但是自从他降临特伦开始，他份内的剧情就被扭曲了。原书中的光明神，对于清贫落后的特伦实际上是非常不屑一顾的。他在特伦没待多久，就径自去了教会的总部。然后一直在那里呆到尼尔开始声名鹊起为止。

我开始以为他的提前出场是因为蝴蝶效应，因为帝国公主失踪这件事也算是在大陆上闹得风风雨雨。皇帝因此求助教会并不奇怪，这也完全有理由造成光明神的提前降临。但是现在看来，却是系统主动要求他这么做的。那么，要么就是系统本身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莱特动得手脚。

“能给我看看你的系统吗？”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我对于系统的了解太碎片化了，而且我也并不是真正的系统持有人，对于这些小金属球，我的了解也不算多。就算它真的有什么问题，我其实也不一定能看出来。但看看总没错的，毕竟我现在还不能马上去找莱特来个当面对质——虽然那也许是最快的。

F603……怎么说呢，它就是个球。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太一样的话，那大概就是，它比K5437小上不少，而且颜色有点泛金，不是纯正的银色。

我伸手戳了戳F603，原本安静的小金属球现实不安的哆嗦了一下，随即便飞快的躲到了翊灵的身后。一边转着圈，一边发出了可怜的啾啾声。翊灵皱起了眉头，伸手拍了拍瑟瑟发抖的小球。伴随着噗的一声，小球消失在了空气里。

果然啊，这种样子，就算真的有问题我也不可能看出来啊。如果能找到修因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毕竟他对这东西恐怕要了解得多。不过就是不知道，翊灵愿不愿意陪我走这一趟。如果他能答应，那自然是最好。我就能搞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而且，如果他跟着我的话，那他就没时间去找萧霖他们的麻烦了。

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最后的那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而且这么做，对翊灵来说也绝对是个好选择。而当我这么说明之后，翊灵果然很爽快的答应了。

好吧，我在西大陆才呆了几周，现在又要重新回到东大陆的怀抱了。

房子虽然基本只剩废墟了，不过我倒是也没什么行李。看着被埋在石块之下的床，我也没有了睡觉的心思。

早点启程的话，就可以早点到了。

这么想着，我抬脚跨过了门框。但在脚落地之前，翊灵却突然伸手抓住了我。

“你要……走着去？”

我点了点头，回应了他的满脸不解。他脸上的疑虑飞快的散去，被一种莫名的欣喜所取代了。

“我可以带你去。”

说着，六只雪白的翅膀便在他的身后徐徐展开。那翅膀极大，每一片雪白羽毛上都流动着淡金色的光芒。而现在的翊灵，看上去就像是一尊美轮美奂的雕塑，或者是一个仅存在于梦境中的幻象。恍惚之中，我甚至还伸手去摸了摸那雪白的翅膀。

呃，软软的，还挺烫。当我把手整个覆上去的时候，甚至能受到附着在骨架上的薄薄肌肉在我的手下颤动。

“你来指路，我带你过去。”翊灵说着，便伸手钳住了我的肩膀。

几息之间，我们便窜上了高空。城镇的照明化成了明明灭灭的星子，云层则在不远处飞快的流动着，好像是奔涌不息的河流。大风毫不留情的拍打在我的身上，配合周围的环境，竟然让我产生了一种身在深海的错觉。

“迷雾森林应该是在你的东南方。”

我勉力抬起头，却只能看到翊灵下巴的一小块皮肤。他的皮肤异常的苍白，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白的发光。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块真正的冰雪。虽然不近人情，却又闪闪发亮——如此的，引人注目。

当然，他总是引人注目的，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我在脑子里仔细的模拟着设定大陆时的布局，西大陆边境，格拉汉末海，东大陆边境，斯坦恩帝国，弗拉马依帝国，“众山环绕之城”，库克山脉，然后是迷雾森林。

“如果你能保证直线飞行的话，按照现在的速度，我们天亮之后就能到达森林的边缘。”

但事实上，翊灵的速度比我预计得还要快。而且，他还有着萧霖难以企及的优秀方向感。几乎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他就能判断出正确的路线。当第一缕成光划破天际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了遗迹的石碑前。

石碑看上去还是那么的破旧不堪，甚至更加破旧了一些。不过，姑且还是试一试吧。这么想着，我把手放在了石碑上。

没有反应？

我又拍了两下，真的没有反应。别说那种类似于金沙的东西了，这石碑压根连动也没动一下。

“呃……”我挠了挠头，伸手招呼了站在一边的翊灵。“你也把手放上来试试看？”

翊灵依言试了试，可还是没有反应。这怎么回事？我记得上次克里斯蒂娜带我们来，我们就搭了搭手就成了啊！而且，我们上次也没怎么破坏内部结构，这东西做的这么复杂，估计也不是一次性的啊。这里都进不去，那找修因更是无从说起了。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