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随即又咬了咬嘴唇,“大叔,你没必要同情我的。”
真是个傻孩子!
我将他抱在怀里,“这不是什么同情不同情,两情相悦本来就是这样的。还是你觉得大叔在哄你开心?”
季平仰头红着眼睛看我,“大叔,谢谢你。”
我低头吻上他的眼睛,“傻孩子,叫我阿明吧。你有这样的权利。”
“嗯!”
季平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之后我就带着他出门旅游了,往西南去的,在云南呆了差不多两个月,之后随团到泰国越南,印度,差不多围着印度洋转了半圈才回来,与夏非一别即半年,梦中他与黎风原本重叠在一起的脸逐渐分开,越变越模糊,直到最近,我已经看不清楚他的笑容,剩下的,是黎风从始至终遥远而模糊的身影。
有时候我会想,夏非也许只是黎风给我的一个警醒似的梦,提醒我不要忘记他。
回来之后才发现久未在都市生活的自己对这座喧嚣的城市越发陌生起来,那些森冷的高耸入云的钢铁大厦,快节奏的地铁公交旋律,充斥着光鲜物质的新兴人群,他们就像从我眼前淌过的大河,汹涌澎湃但与我毫无关系。
和季平回家住了一周之后,我决定进入季家的公司工作,理由很简单,我不是经商的料。
好在季先生没有亏待我,但也没让我显得过分显眼,安排人面试了三轮,给了我一个技术总监的位置。
工作也简单,季家是做硬件起家,软件技术并不占优势,所以我手上的案子也不多。
在公司工作了差不多有两个月才知道季家产业之大,超出我的想象,计算机硬件企业只占季家总收入的6%,他们的主要赢利来源是船舶运输业,近几年中国国际贸易发展势头强劲,季家的远洋运输可以说是乘了东风的船,顺风又顺势,其他诸如服装,饮食都有涉猎。
如此庞大的家族竟然没有养出一个骄奢氵壬逸的少爷,实在令我惊讶,连他们住的别墅在富人区也毫不起眼。
“这在中国就叫做隐形富豪,现在这种人可多了,动辄几十几百亿的家产,那所谓的福布斯富人排行榜在中国根本行不通,中国人讲究财不露白。”秘书云舒趴在我的办公桌上一边喝咖啡一边跟我说。
上个月他可怜兮兮跑过来说夏非不让他干了,要我给他一个饭碗,当时我正好在物色秘书,就让他过来帮几天忙。
难怪上次季平以夏非的名义送给我一套近两千万的豪宅眼睛都没眨一下。
晚上躺在床上我问季平为什么他爸爸没有给他配保镖,出门车驾随行,或者送轮船快艇什么的当生日礼物。
“爸爸说他希望我像普通家庭的孩子那样生活,不娇生惯养,也不任性妄为,我十岁之前乡下姥姥还没去逝,爸妈每年都带着我到乡下地里去劳作,爸爸说,这样锻炼的不只是身体,还有意志力和吃苦耐劳不忘本的心。再说,那些钱花出去感觉没设么意义。我觉得这样生活就很幸福了,现在也有了你在身边。”
季先生很会教育孩子啊,我抱着季平在心底感叹。
section 21
日子过得很平静,夏非并没有完全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季平休学半年后又开始上学了,不过变成了夏非的学弟,时不时在我耳边唠叨夏非很出名啊,在女生之中很有人气啊,女朋友苏默家里面背景不俗啊,或者还没毕业就创建了自己的公司是学校的楷模啊什么的,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他有他的生活,而我,也渐渐习惯了我在季家的地位。
季先生有好几位兄弟,分别执掌几大家族产业,平时不怎么联系,听说只有开年度股东大会才能看到。
闲着没事,我自己根据市面上的主流技术测试规范摸索出一套自主研发的软件测试程序,向季先生提交技术分析报告后他拨了一个团队给我。
俗话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我这个生活在都市丛林的人竟然比隐居山中的古人都更不知年岁,眨眼间,已到了岁末年关。
由于地处南方,这座城市也未感到多么深的寒意,我每天准点上下班,周末基本上也不出门在家里写程序,硬件的技术调试毕竟更软体不同,没有硬件工程师在身边遇到问题基本上我就束手无策了。
周末在工作室蹲了一上午,中午穿着家居服下楼去餐厅吃饭,听见季平和季夫人在说话,似乎是在说我,我本能在门口停下脚步。
“平平啊,阿明这样身体会不会吃不消,这两个月都没看他出过门。”
“呵呵,妈,您就不用担心了。他现在每天出门上班已经正常得不得了了。您是不知道,刚认识他那会儿,他就是个标准的宅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哟哟,什么宅男,妈听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话。”
“宅男俗称家里蹲,就是每天蹲在家里打游戏,上网,看动漫,收集各类手办画集,沉默寡言,社交基本为零等等,我也不是很了解,反正他基本上就这么过日子的。”
“听你这么说,那根本还是个孩子嘛,三十几岁的男人没有社交圈那不是开玩笑吗?”
“得,妈,您可别拿要求我的那套去要求他。阿明这样就好了,您看他多听您和爸的话,您找个儿媳妇估计都没他这么听话。”
“臭小子,你这样,阿明不是我们家的儿媳,是什么?”
“嘻嘻,妈,您要这么说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阿明一定会反驳说是女婿。对不对,阿明?”
我尴尬咳嗽一声走进餐厅,叫了一声“阿姨。”
季夫人慈祥看着我,“刚才我还和平平说呢,你周末不出门走走成天呆在家里怎么行,也不知道季平的爸爸到底给了你什么工作,忙成这样。”
季平拉了我在餐桌旁坐下,我笑着说:“阿姨您操心了。其实也不怎么忙,只是手上有案子,不一口气弄完总那么吊着也不好。您和阿平要是觉得闷,那我下午陪你们出去走走。”
季平开口要拒绝,季夫人打断他,笑道:“那好,下午陪阿姨去买东西办年货。快过年了,平平的叔叔们也要回来过年,中国人嘛,过年当然要团圆。”
季平冲我做个鬼脸,说:“没办法,爸妈是传统家庭出生,爷爷奶奶不在了,我爸是家中老大,团员自然就在我家了。”
我笑,伸手揉乱他的头发。
下午吃过饭,季平拉着我猴子似的蹦跳着钻进车,沈新那件事之后他很是消沉了一阵,不过出门旅行半年后各种郁闷就都烟消云散了。
毕竟是男孩子没必要纠结那么多。
季夫人带着我们先到一位驻中国的意大利服装设计师那里定制了五套西装,然后才开车到商场。
季平不喜欢死板的名牌西装,被季夫人压着定制了一套,之后一直翘着嘴巴说要变成小老头了~
到商场之后季夫人挎着篮子各处采购,我在一旁推购物车,季平坐在购物车里当指挥员。
买了很多东西,商场人山人海,到处张灯结彩的,室内温度即便是空调也压不住,结完帐出来,我满头大汗,季平也累得趴在我腿上不肯再动,而季夫人则还兴致昂扬地往楼上走说要买些家中的装饰物,我把东西堆在季平身边叮嘱他看紧后跟上去。
扶着季夫人,为她挡住扶梯上上上下下的人,我开玩笑说:“阿姨,这些事情交给下人不是更好吗?您看您这样多累。”
季夫人拍拍我的手,说:“购物是女人的乐趣,而且,你看,要提着这么多东西在这么大的商场里来来回回走好多次,也是锻炼身体的一种方式,你说对不对?”
我环视一圈偌大的商场,再看看季夫人的精神状态,不得不赞同点头。
进入年货区,入眼的全部是大红,红色的中国结,灯笼,窗花,春联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好几次差点把货堆弄倒,季夫人推我出来,“你到门口等我,这点弄西累不着我。”
到门口的休息凳上坐下来,掏出兜里被挤得有些变形的烟盒,点燃一支烟。
身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无不大包小包有说有笑。
我的烟瘾有些大了,不过一般不当着季家人抽,虽说他们对我还不错,不过该忌讳的还是得忌讳。
看着白色烟雾自眼前消散,坐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我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脸上的落寞。
也许是年纪的原因,最近有事没事就容易想起过去的事情,也没有特别去想,只是有时上班路上,等红灯的时候,看到路口匆匆而过的身影,总会想起一些熟悉的人和事,有的只是一些片段,有的只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侧影。
每当此时我就无比深刻的感觉到岁月从我身边带走了什么,而我至今仍旧昂着首不肯正视此时正从身边流走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自己的这种状态。
站在人流之中,身边没有一个人,无数的光影,无数的声音从身边飘走,耳边回荡着远方传来的歌声,遥远模糊,却让我驻足停留不肯前进一步。
后来我告诉自己,这叫做孤独,是一种用叫做岁月的刻刀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刻出来的抽象艺术品。
尤其是和季平在一起之后,他的喧嚣映衬着我的沉默和无言。
有时候在花园,看着他不安分的身影,我会无法制止的感觉恐惧,对远离他的世界,远离正常人的世界的自己感到恐惧。
我一遍又一遍问我自己,这就是我?这就是活了三十三年的我?
一无所有,一无所成。
茕茕孓立,形影相吊。
手指传来一阵灼烧的疼痛,我低头,看到手里的烟已经燃尽,扭头扔烟头的时候,看见只见过一面的夏非的女朋友苏默推着一辆轮椅从不远处的玻璃门外经过。
第一眼我并没有认出他。
因为变化实在太大,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但是离玻璃门最后一步的时候他扭过头来看到我。
我看到他的眼睛,他也看到了我的。
我想这个残酷的世界唯一没有从我这里拿走他的东西的就只有这双眼睛了。
它们清澈到空洞无神。
我追出去,却只来得及看到合上的电梯门,于是扑上去拼命敲击控制开关,但是电梯始终没有反应。
于是转身往消防楼梯跑。
商场虽然大,但是是独立的五层建筑,并不需要花太长的时间,追到楼下大厅的时候从电梯里出来的是另一泼人。
难道已经离开了?
转身的一瞬间,听到一个激动又惊喜的声音,“大叔?!”
我停下来,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回落,转身,一身浅色休闲风衣的夏非站在我面前,手里提着两个袋子,眼瞳明亮清澈,只是脸型消瘦,变得有些锋利了,也许这样才能更加凸显出他隐藏的气质,危险但是深藏不露!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刺眼但无所表示的笑容,问:“黎风在哪里?”
夏非脸上的笑容冻结,沉默看我两秒,“你看到他了?”
“他在哪里?!”我按耐不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嗓子因为哽咽已经快要发不出声。
周围的人发出惊呼声,纷纷绕道。
夏非露出冷笑,“你见不到他的。我说过,如果要见他,就只能到我身边来。”
我推开他,“他就在这里,还没有离开!”
“黎风!黎风!”我对着高高的商场穹顶大声呼唤,拼命压抑住颤抖,“黎风!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回来了!回答我,回答我!你在这里就回答我!黎风!”
楼上的人纷纷爬上栏杆看下来,有不少人招手。
商场保安没等我接着喊就走过来将我围住,“先生,请不要大声喧哗。”
我推开他们,大吼:“你没看到我在找人吗?你们给我让开!”
“先生,您找人可以到服务台广播,商场各个角落都可以听到。”
我这才反应过来,问:“服务台在哪里?”
夏非的手机响起,打断我狂乱的追问,只见他接起来,说:“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说完挂断电话,用胜利的眼神看着我,摇摇手里的手机,“他们已经走了。现在追出去也看不到了。”
我松开保安,颓然看着他,张了张口本来准备问他为什么的,但是看他眼露凶光,那么问了也白问,还是——算了吧——
夏非走过来单手抱了抱我,说:“回来吧,如果你还爱他。”说完在人们惊奇的目光中大步离去。
section 22
我木然站在原地,直到季平来到我面前。
他小心翼翼看着我,叫:“阿明?”
伸手接过他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说:“阿姨还在楼上,你上去接一下她,我先回车上。”
“嗯。”季平欲言又止看着我转身。
坐到驾驶座上我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我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季夫人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季平也什么都没问。
晚上吃完饭睡觉前,季平坐在床上仰起头对刚刚洗完澡出来的我说:“大叔,你回去吧,回小非身边去。他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闻言我放下拿着毛巾擦头发的手,有片刻犹豫,上前走到他面前,弯腰抚摸他白皙的面庞,“傻孩子,别胡思乱想。大叔心里有数。”
季平咬了咬嘴唇,伸手环上我的脖子,“大叔,我舍不得你。”声音着带了哭音。
“我也是。”低声呢喃道,我闭上眼深嗅他身上好闻的体香,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就算是条狗,也早就有了感情,何况他还是这样乖巧听话的一个孩子。
我以为自己能够忍耐住,对季平的责任感也能强力地束缚住我不去找黎风。
然而,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黎风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回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消失了。
我当即从梦中醒来在黑暗的屋子里转悠了大半天才被冻清醒,随后走到阳台上去品味那蚀骨的恐惧和痛苦。
星期一上班我叫住进办公室来送文件的云舒,让他关上门后直接开门见山问:“你在夏家见过黎风?”
云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太自然撇开眼睛,说:“没正式见过面,夏非看得很紧,外人是不让见的。”
“他出过什么事?还是生了什么病?别骗我,我看到他了。”
云舒越发紧张,在我的眼神逼迫下后退一步道:“我也不清楚。听涛哥说好像是因为吸毒被人打成那样的。具体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夏非?”
我苦笑,夏非如果让我见他我还需要在这里逼迫你一个孩子吗?问:“如果要避开夏家的人,在哪里可以见到他?”
云舒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夏家宅子很大,黎风几乎从来没出过门。我只在他们家的后花园看到过几次。”
果然如此,我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夏非是不是去过美国?”
见我不再逼问黎风的事,云舒放松表情,说:“准确来说他是在美国长大的。高二的时候才回国。好像,就是因为黎风他才回国的。”
脑袋感觉一阵一阵眩晕,我捂住额头,挥挥手,“谢谢,你出去吧。”
关上办公室门前云舒又说了一句:“佣人有时会推黎风到附近的公园散步,我看到过一两次。你可以到那里去碰碰运气。”
我脑袋里嗡嗡作响,已经无法再回答,只点了点头。
难怪从一开始见面夏非就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我以为那只是因为跟黎风像的原因,但是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个坑。
他的演技并不好的,我只是选择性失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