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厉景琛听到了文双全话语中的迟疑,心中烦躁的催促了一下。
文双全硬着头皮说道:“就算是温和的药,那也是相较于前者的,现在这碗药药性依然强烈,吃了后重者流血不止、轻者也会落下个腹痛的毛病,而且那位坐堂的老大夫说了,打胎药其实打胎都打不干净的,最好还是生下来。”坐堂的老大夫说话可没有这么委婉客气,他可是说了,要么就管好自己的裤腰带、收好自家的兄弟,要么就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来,生养下来好好养,用药来解决的都是个畜生。
厉景琛揉着额角,摆摆手,“你出去吧,我知道如何处理!”
“是。”文双全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家少爷,他和孙修武是和少爷一块儿长大的,少爷的性情文双全了解,平时洁身自好,不喜眠花宿柳,府中有少爷房里头都放了通房丫头了,少爷依然是一个人,文双全想像不到少爷要了堕胎药究竟是何用,看着黑稠的药汤,文双全的心跳了两下,总有不好的感觉。
退出书房后关上门,文双全控制不住的叹息一声,此次南下好像许多事情都超出了想象,十皇子对少爷,也超过了一般皇子与臣下的关系,也不知是福是祸。
太阳逐渐西沉,书房内未点灯已经发暗发沉,灰暗的光线看不清厉景琛的表情,过了不知道多久,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也放凉变得冰冷,只听一声幽幽的叹息,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门毫无准备的被推开,厉景琛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将桌面上凉透的药碗给藏起来,但越是急的时候,就越找不到藏药碗的地方,等推门的人进来了,厉景琛还保持着端碗的姿势,人显得木呆呆的,目光中都少了平时的轻灵沉静之感,却多了几分的可爱,看得祁承轩的心都软乎乎的。
厉景琛脑袋有些发木,待祁承轩走到近前才反应过来,药碗是处理不了了,只能够装作若无其事的放在桌面上,自欺欺人的期待着祁承轩不会发现碗中的是汤药。
祁承轩笑着揉了揉厉景琛的鬓角,富有磁性的声音低沉而柔缓,“怎么不开灯?”
“忘记了。”厉景琛一看,天都黑了,屋内一片暗沉沉的,就连站在身前的人也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厉景琛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那么那晚汤药应该看不见了吧?!
“点灯吧?”祁承轩看厉景琛一脸的疲惫,心疼了。
“不了,不了。”厉景琛立刻阻止,主动拉起祁承轩的手往外走,“天黑了,正好去吃晚膳,灯就不用点了,我写了一些东西,等用完晚膳后再看。”
“好。”厉景琛说什么,祁承轩就依什么,不带反驳的。
饭毕,厉景琛嘱咐文双全去书房将他整理出来的东西拿出来,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将书房内那碗透凉的汤药给扔了,文双全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叠纸,面色上有些怪异,厉景琛忙着和祁承轩分享自己整理出来的内容也就没有在意,一直和祁承轩讨论了很久,完善了防治结合的方案才睡下。
翌日,厉景琛又投入到整理知识的事情当中,全神贯注,时间就过得飞快,他下了功夫,一个白日便弄好了,午膳也只是简单了吃了一些,一碗大馅儿的馄饨和一些小菜,有一盘酿豆腐特别好吃,半盘子都被他吃掉了。馄饨的馅各大饱满,不是单一的馅料,而是号称“百种”,说是百种有些过了,但近十种还是有的,猪肉、牛肉、鸡肉、鱼肉等纯肉的或者与蔬菜搭配的,新鲜而美味,连着馄饨汤厉景琛都喝得精光,动脑也是一件消耗体力的事情,厉景琛真的是难得好胃口,一个人差不多吃了两个人的饭量。
晚膳比较清淡,粳米粥、虾饺、汤包等主食和凉拌海菜丝、酱牛肉等下饭菜,可口又好吃,吃饭的过程中厉景琛和祁承轩还就今日写的东西进行了讨论,讨论到激动处还争执了几句,因为边讨论边吃饭,不知不觉的厉景琛又吃多了,撑着肚子坐着就十分的难受。本来祁承轩要陪着厉景琛到园子里走动一下消消食,但是他急着拿厉景琛整理的知识去和那些研究瘟疫的大夫看,一同消食的行为只能够作罢。
厉景琛让跟在后面的人退后,只留文双全在身边伺候,今日都忙得忘了问文双全药是否处理了,直到现在空闲下来厉景琛才想起,“是否处理了?”
文双全面上带出了惶恐,“小的该死,小的回书房只看到少爷整理的纸张,反复寻找也没有找到汤碗。”
厉景琛皱紧了眉头,“怎么不早些和我说?”
“少爷,小的……”文双全总不能说您太忙了,我来了多次找你说,你都没有理会吧。
“算了,今日我太忙了,你也不能够怪你。”厉景琛揉了揉额角,他想起来了,文双全过了来多次,每次都吞吞吐吐要说什么,都被厉景琛挥退了出去。整个院子都在祁承轩的掌控下,厉景琛可以想见,这碗汤药已经被祁承轩拿走了。
的确,祁承轩进书房时就看到了厉景琛手上的汤碗,厉景琛的身体已经好了,不需要和汤药来补身,毕竟是药三分毒,还是少吃为妙,药补不如食补,祁承轩更加偏向于让厉景琛吃好睡好,这才能够养身。这时突然出现一碗汤药,厉景琛还遮遮掩掩的想要将其藏起来,祁承轩就留了一个心眼,让人将药端走。
将书册交给宁伟晨,组织大夫们照着上面的东西进行准备,“大家辛苦了,瘟疫实乃大患,大家现在做的就是在拯救苍生,找到了解决之道,就是大德,当然大家也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的赏赐,名留青史、福佑子孙。”
“我等一定努力,不辜负陛下、殿下的期望。”大夫们推出来一个人上前说了几句,祁承轩说得好听,他们也希望治好瘟疫,但冒着生命的危险,是个人都会害怕胆怯,过不了两天他们就会出发去瘟疫镇,再好的许诺都是空空的,能不能够活着回来都是两说。
“那我就不打扰大家了,大家请便。”
祁承轩出去不久,就有一个大夫迎面而来,正是祁承轩找来为厉景琛看病的那个郎中,见到祁承轩后,大夫行礼说道:“殿下,您交给我的药已经查清,是堕胎药。”
“堕胎药?”
第八十章:意外之喜心动之声
祁承轩满脑子转着“厉景琛要堕胎药为何”的疑问回了院子,卧房内只余一盏小灯放在角落,就像是在等待晚归的人,不知为何,原来还在脑海中盘旋的那些个质问、疑惑都烟消云散,唯留下柔密的情意在心肺间飘飘荡荡,整个人都飘乎乎的没有着落,急切的想要看到等待自己的人,让自己一颗飘荡的心沉静下来。
幽幽一点的火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让人看不真切纱帐内的情况,但祁承轩却能够从黑暗处分辨出一个躺卧的身影,心中顿时觉得满足。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缓缓的掀开纱帐,睡在外侧的厉景琛恬然的睡颜落入眼中,他眼角下有淡淡的青影,脸上带着疲惫之态,就算是睡着双唇依然抿着、眉头微皱,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道他的梦中有着什么。
初见时,他狼狈的被两个小太监架着,宫里头的倾轧他自小就看得多了,可是那时却动了恻隐之心,出去阻止了两个小太监的行为,自此结缘。
祁承轩知道父皇为什么让他一个不受宠的儿子越过众多兄长第一个得到伴读,不就是因为父皇心中那些虚无的愧疚嘛,愧疚利用宁家、利用镇国大将军来平衡朝野,但给的伴读却是身份最尴尬的厉景琛。祁承轩那时心中也是带着不忿的,却冥冥中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厉景琛少时就沉静内敛,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一般,祁承轩偏不要看到他这个模样,故意答错题,看他受罚,想要从厉景琛的平静淡然的脸上看到别的情绪。
经年的相处,从陌生到熟悉,到日思夜想,祁承轩少年的时光都塞满了一个名叫厉景琛的岁月。小小年纪就看清宫中冷暖的祁承轩更渴望平淡温馨的情感,就像是农家最平淡的夫妻那样,虽生活艰辛,但日夜相伴,从少年夫妻到老来伴,一直相依,这就是祁承轩最想要的。
不求轰轰烈烈,但求长相依!
一盏等待夜归人的灯,勾起了祁承轩心中最真切的渴望。
祁承轩少时磨难,容妃即后来的容昭仪被打入冷宫、宁家一门败落后,过了几年凄苦的日子,宫中是什么地方,没有人庇护的皇子那是连一只富贵人手中的狗都不如的,从那时祁承轩就养成了古怪的性格。后来,容昭仪从冷宫里放出来,身子却坏了,他无法从容昭仪那儿得到母亲的庇护,反而要庇护母亲,人也逐渐变得冷硬。在他最需要照顾和关怀的时候,没有人来,在他逐渐不需要这些的时候,厉景琛出现了,可不就像是夜晚的一盏灯,温暖而温馨嘛!
“唉。”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祁承轩翻身躺到厉景琛的身边,轻柔的将他抱进了怀中,“无论你要做什么,只要在我身边就好,我不会让你走的,绝对不会。”
厉景琛就是他的救赎,失去了他,生命也就只剩下黑冷。
接下来,厉景琛和祁承轩都忙乱了起来,赈灾、救治瘟疫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赵楚星来了后没有分担掉多少,反而更加的忙碌了,祁承轩每日天不亮就走、厉景琛睡着了才回来,虽然晚上还在一张床上睡,但都没有见到过面。
这已经是来到晋州城的第二十天,前一半时间养病,后两天被抓到张府被困,后一段时间又为瘟疫之事奔忙,厉景琛身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掉了下去,虽然人瘦了,但厉景琛精神看起来很好,与那些老大夫讨论防治措施的时候,讨论到激烈处眼睛发亮,能够将母亲日记中的内容发扬光大,厉景琛是高兴的。
这一日,刚从城门处看防治效果回来,厉景琛就被告知前一段时间去瘟疫镇的几个大夫回来了,并且找到了解决瘟疫的突破口。
“当真?”厉景琛高兴的问道。
包大通就是通报这个好消息的人,脸上喜气洋洋的重重点头,“公子是真的,还是个年轻的大夫提出来的呢,奴总觉得那位小代夫看起来好生面熟,却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奴想着公子知道这个消息一定高兴,就早早的守在了门口,公子一回来就可以知道了。”告诉好消息的时候,还不忘了邀功,满脸都写着“我做得好,快来奖赏我吧”的表情,他这种表现并不让人讨厌,包大通是个机灵的,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讨好、什么时候可以卖乖、而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不然也不会被祁承轩看中,后来又放到厉景琛的身边。
果然,厉景琛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的高兴,从荷包里拿出来一个金裸子,“做得不错,赏你了。”
“谢公子,谢公子。”包大通看都没有看那枚精致的金裸子,却做出了极尽高兴的模样,然后就将金裸子妥帖的放进了荷包里面,一枚金裸子罢了,他自从跟了祁承轩,上百两的银子从手上轻飘飘的出来都不觉得什么,但这枚金裸子意义不同,这可是厉景琛给的,厉景琛是谁,是他们家爷爱重的人。
进了疏月居,刚过了一个月亮门,迎面就走过来一个人,仔细看可不就是满面喜色的祁承轩,“我正要去找你呢,他们找到了解决瘟疫的关键,颓势可以逆转了。”
厉景琛笑而不语,静静的看着祁承轩,此刻他能够感受到来自于祁承轩身上的喜悦,两个人日夜奔忙了这么长时间不是没有回报的。
“怎么!?”祁承轩看厉景琛不说话,又注意到包大通悄悄的往后退,抬腿就不轻不重的给了包大通一脚,“好啊你个奴才,竟然抢在了爷的前面报喜。”
包大通立刻讨饶,“爷,小的这不是腿脚快了些,呵呵,小的去准备吃食,一会儿就好了。”包大通行了礼,连忙就跑了。
“这奴才。”祁承轩嘴角翘着,高兴得很,在厉景琛毫无准备的时候拉起了他的手,“先不用晚膳,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祁承轩面上的笑容收了一下,“地方比较脏,做好准备。”
厉景琛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祁承轩抓着,应了一声,“好。”
祁承轩带厉景琛去的地方离疏月居不远,是一家客栈,祁承轩带着厉景琛直接往后堂走,来到后堂又去了厨房,在厨房一片蒸汽的忙乱中坦然的让人挪开了一个大水缸,水缸下面是个大洞,有向下的楼梯,一股阴冷之气传来,与有着食物芳香的厨房格格不入。
洞下有一个巨大的空间,应当是整个客栈下面都是私牢。走在这里,脚步声在阴森的私牢异常的清晰。
“这里是锦衣卫在晋州城的私牢,尤老就关在这里。”祁承轩始终拉着厉景琛的手,除非必要,祁承轩根本就不会带他到这边来,“尤老熬了今日,依然不肯说出四九堂背后在京城的大人物,只能够麻烦你走一趟了。当然啦,这件事只是顺带,最主要的还是别的。如果你不愿意,随时都可以走,你说一声,我们现在就走。”
祁承轩抱歉的看着厉景琛,厉景琛垂下眼,“都到了这里,去见见吧。”
祁承轩从厉景琛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埋怨,连忙解释,“我是真的不愿意带你来的,只是……”
“我知道,我没有怨怪殿下的地方,要不是殿下今日带我到这边来,我也会求您让我见见他的。”厉景琛抢着说道。
祁承轩叹息一声,“越解释越乱,算了,随我来吧。”
尤老蜷缩在地牢的角落,身上有用刑的痕迹,却不是很多,听到了脚步声,尤老抬起头,掀开眼皮用浑浊的老眼看向来人,当看到厉景琛时,尤老无法自制的激动起来,“宝儿,宝儿。”
“我不是你的宝儿。”
一句话将尤老打进了现实,尤老凄然一笑,“我都是将死之人了,难道还不让我满足一下吗?”
“有用吗,假的就是假的,永远都不可能是真的,人你见到了,把东西交出来吧。”祁承轩拉了厉景琛一下,将他藏在身后。
尤老阴鸷一笑,“呵呵,不想知道四九堂背后的大人物是谁?”
“晟国公!”分析账册和别的线索,祁承轩已经找出了几个可疑人物,而晟国公是最可疑的一个,现在就缺少尤老的亲口承认了。
“哈哈,原来你都知道了,哈哈,知道了你还带他过来干什么,慰藉一下我这个老头子吗?哈哈。”尤老大笑,从来都这么畅快的笑过。
祁承轩皱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把东西交出来吧。”
“哈哈,在张府的书房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去找吧,哈哈。”尤老笑得捂住了肚子,眼泪水都笑了出来。
厉景琛茫茫然一片,被祁承轩拉着从私牢里拉出来,又连忙的去了被封住的张府,找到了张府的书房,祁承轩这才开口说道:“找找看,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吗?”
厉景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观察起了书房,很简单的书房,重要的东西都被收拾了起来,余下的都是些装饰物,在多宝格上扫了一眼,金银满目,精致有之朴素有之,却没有让他眼熟的东西。祁承轩也帮着寻找,突然看到书柜最上面有一个长条形的楠木盒子,拿下来后放在桌面上,祁承轩笃定东西就在里面,“打开看看。”
观祁承轩郑重的模样,厉景琛也认真起来,摸上楠木盒子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第一次拨开搭扣的时候竟然没有打开,第二下才成功,入眼的是把朴实无华的大刀,刀鞘为玄色,上无绚丽的花纹,还有着许多划痕,虽然如此,却因为主人的珍视而保存完好。刀柄也是黑色,上缠有一条布条,以防拿刀的时候手滑,不用再拿出来细看,厉景琛已经知道了这把刀的主人,“谢谢,谢谢。”语带哽咽,这把刀是他父亲厉温瑜的心爱之物,上战场的同伴,早就失踪在西北燕山关,没有想到会在这边见到,意外之喜,更多的是怀念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