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口吐人言，“你是猫妖？”眼睛发出红光，气势滂沱。

还好，范龙标已经被放了，苏九便无所忌惮，向前跨出一步，化出本体，同时怒喝道，“少废话！你从哪儿逃出来的就滚回哪儿去吧！”

怪物发出闷哼声，向苏九扑了过去，苏九的本体是一只黑猫，九尾，尾巴巨大且慑人，在身后舞动。

躲过了怪物一击，苏九厉声呵斥，“猰貐，被封印这么多年，你的戾气仍旧没有减弱，还是死性不改吗？”

“小小的猫妖也竟敢来妄论本尊？你真是活腻了！”怪物因为愤怒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苏九与之交战仍旧有些吃力。他估算错了，本以为那个会发出婴儿叫声会吃人的妖怪是性情比较温顺的狍鸮，死穴也正如段月痕所说的是它腋下的眼睛，只要戳中了眼睛，狍鸮全然没有抵抗力。可没想到，会发出婴儿叫声喜爱吃人的妖怪不仅仅有狍鸮一个，事实上，这种怪物在《山海经》中记载有好几个，而这一个，恰恰是最凶残的猰貐。

少咸之山，无草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苏九所说没错，猰貐本是天神的儿子，死掉后被复活，成了一种生性凶残的怪物。它吃人不是维持生命力，而是生性所致。苏九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刚才段月痕已经激怒了它，今日单靠苏九一人之力，难以舍身而退，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纠缠下去。

猰貐看出了苏九的心思，蓄力一击，朝着苏九的胸口踹去，苏九灵巧的跳到猰貐庞大的身躯上爬上爬下，惹得猰貐愤怒无比。不知是为何，猰貐的戾气突然弱了下来。苏九注意到南方的天空上出现一颗善良的星星，在发出一道红光后，骤然黯淡，再也寻不见了。而那束红光，直没入到猰貐的身体内，猰貐愣在了原地。趁着这一空当，苏九将猰貐封印在自己的口袋里，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一定要尽早与段月痕合力转移猰貐并加固封印，才能不让他继续危害人间。

回去的路上苏九想通了，传说猰貐被名为“危”的星宿所杀，想必刚才出现在南方中央处的星宿就是危。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轮回了这么多世，该忌惮的仍旧是忌惮。

回到宾馆，床上的段月痕被戾气所伤，面色发黑，整个人痛苦的躺在床上翻滚。苏九面露嫌弃，堂堂一天师，还要妖怪去救，刚开始见面时不是很嚣张么？

算了，既然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被猰貐所伤，就救他一命吧。苏九跳上床稳住段月痕，开始替他疗伤。驱散戾气，疏导经络，折腾到天亮。

苏九和段月痕满身是汗的躺倒在一起。

段月痕醒来的时候，伸手摸到一旁的身躯，不禁喜上眉梢。单手支撑起下巴来，欣赏苏九的睡容，不受控制般的伸出另一只手手指轻轻戳着苏九的脸。随后是下巴，锁骨，沿着锁骨一路下滑，滑到胸口处的时候就被捉住了手。

苏九睁开了眼睛，打量起段月痕来。怎么说呢，这小子还不错，只是现在自己这正太身体太碍事，一点儿也不霸气啊。苏九此刻的表情在段月痕看来，就像是赤果果的诱惑一般，段月痕忍不住上前在苏九的唇上啄了一口，却被苏九扣住了手腕。

苏九一翻身，将段月痕压在身下，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段月痕的眼睛，幽幽道，“总有一天你要为你所有的行为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段月痕想不到。眼下的苏九才最重要，刚觉得这个姿势还是比较不错的，顺便接个吻什么的，苏九却翻身下了床去洗澡了。

段月痕默默躺在床上直叹气，同时对自己在苏九身下的这个现实感到后知后觉。不是吧……段月痕皱起眉，想不通啊想不通，为什么面对苏九的时候会心跳加快面红耳赤，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本以为这是对他独一无二的宠溺，直到现在段月痕才渐渐发觉，不行，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苏九，才不至于被苏九压在身下！段月痕暗中咬牙切齿的发誓。

两个人先后洗完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后，苏九将实情告诉给段月痕，段月痕拿出一个贴了符的袋子，将被封印后的猰貐装了进去，又重新加固了封印，这才放心。

出门后，发现范龙标正睡在走廊里，段月痕一边和苏九将范龙标抬回房间，一边问他范龙标的妻子是不是救不回来了。

“说实话，早被猰貐消化掉了。”苏九摇了摇头，想起来什么似的，在安顿好范龙标后，抬头问道，“你会不会消除人类记忆？”

“阴间有那种东西来着，现在已经被炒到几千万冥币一支了。”段月痕频频摇头，“阴间通货膨胀严重，听我师侄说现在已经定了规矩，什么样儿的冥币是可以用的什么样儿的冥币是不能用的，那种面值过千万的冥币肯定是废纸一堆了。”

苏九听完这话，刚回过神来，范龙标就醒了。苏九眼疾手快，将他给打晕了过去。不忍看范龙标的余生活在恐惧和对自己的质疑中，苏九用妖术使得范龙标做了个梦。梦里，范龙标遇见猰貐这怪物，随后就醒了过来。二人解释说是在走廊里见他晕了过去，这才将他送回来。范龙标回想起那梦，一阵阵恶寒。

段音书和苏九启程，而范龙标说他要一直等下去，直到找到他的妻子。

只是不知……会等多久呢。

作者有话要说：1.猰貐，因“讶雨”。狍鸮，音“刨萧”

2.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正解）

07.那又算个鸟

段家并不是只有一个家族聚居地，段音书要找的师弟就住在乡下的山里，还不算偏僻。

做了客车，进了山，段月痕的表情凝重了下来。面上装作无事，还在和苏九开玩笑。

“九九，见我师弟也算是见家人了。”段月痕趁着客车摇晃的空当，时不时的伸出手搂住苏九的腰。苏九暗忖，怎么听起来像是丑媳妇去见公婆？

一边，段月痕还在絮絮叨叨，“我师弟很好说话的，也不像族里那些老顽固，虽然吧你各方面还差点儿，但是要是真心喜欢我的话，我师弟也能接受。”苏九眯起眼，侧过头认真的看着段月痕，流露出与这幅年轻的脸所不搭调的沉稳，缓缓问着，“你说什么？”

“咳咳咳咳。”段月痕一段干咳转移了话题，同时渐渐感觉到苏九身上的异常。

苏九不打算告诉段月痕，他此时的身体只是暂时的，等到他修炼完成，会恢复原本的模样。况且，苏九活了上千年了，段月痕在他眼里看来，还顶多是个奶娃娃。

一个奶娃娃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他勾引他，这简直是身为九尾猫妖的苏九猫生最大的耻辱。如果真的如段月痕所说，自己被打回原样重新修炼的那段时间是在段月痕家里度过的，并且还会被段月痕抱在怀里随意蹂躏，那么，必须要用一些措施堵住段月痕的嘴。

苏九不说，段月痕自然不会知道苏九的模样是暂时的，他还嫌苏九太嫩，若是下手会有罪恶感。可若是长久生活在一起，肯定是把持不住的。段月痕一直将这罪恶感埋藏心底。

此刻，客车在山间摇摇晃晃行驶，段月痕担心的是自己师弟出了事，或者是《异兽禁闻抄》出了事。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段月痕不想看到的。

下了车，走到山里，找到了师弟所住的山洞。入口处有石门，段月痕用段家秘术尝试着联系师弟，不一会儿，门开了。段月痕拽着苏九的手腕向里走着，山洞巨大，灯光明亮，别有洞天。一些该有的家具也都有，但都是木制或者石制的，别样古朴。苏九对这种“衣冠简朴古风存”的地方心怀好感，不然也不会去选择出版社当编辑，专职与古文相关的出版物。

段月痕向里望去，一把椅子上坐着的正是自己的师弟，云舒。

云舒青衫磊落，长发束成一束，系在脑后，手里拿着一卷书，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古人的气息。空气中是缕缕若有若无的墨香，沉浸在这样的环境里，能清晰看见指缝间时光的流淌。

“师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云舒薄唇抿成一线，眼角带薄凉笑意，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缘于参悟不老之术时比段月痕较晚。说来段月痕如今也已经活了四十多年了，仍旧保持着二十多岁年轻的样貌。因此与现在的苏九站在一起，就像是苏九的大哥哥一样。

“师弟，别说那么多了。《异兽禁闻抄》还在吗？拿来让我看看。”段月痕上前一步，伸出手，急匆匆的样子，云舒讶异的睁大了眼，平静的脸上难免流露出一丝紧张。“什么？师兄你走的时候不是拿走了吗？”

“我清楚的记得我给了你，那个时候师侄也在。”段月痕眯起眼，嘴角挑起浅笑。云舒怔然，随后恍然大悟，笑了，“师兄，别诈我了，师侄又不知道这里，怎么会在场呢？”

“九九。”段月痕不理云舒，回过头对着苏九笑了笑，苏九挑眉诧异，段月痕幽幽道，“现在，躲远点儿……”说罢，回过头直视云舒，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掐一诀，风起，火来，苏九轻巧的跳到一边儿，火光嚯地一声蔓延，张牙舞爪的火焰中，师弟云舒的脸面色丝毫未变。

“你是谁？我师弟呢？”段月痕厉声呵斥，说着就要将对方封印起来，云舒在火光里柔声笑着，“师兄，我就是你师弟，云舒啊。”

“放屁！”段月痕哼了一声，“我在洞前用传音秘术联系你，你没回应，我说我给你书的时候师侄也在，那自然是真的，算了，废话我也不和你说了，把师弟还给我。”

火势愈发得大，云舒的面目渐渐变得狰狞，仰头，戾声悠然，在大火中这个云舒已然幻化为本体。

“卧槽卧槽卧槽。”段月痕接连发出了一串赞叹。他发誓，眼前的这个异兽，是他见过最美的一只。

一只巨大的鸟在火光中闪闪发出青色的光，此鸟喙长，眼睛明亮，青羽柔顺，熠熠生光，长羽垂下，丝毫不受大火影响。像一个巨大的发光的图腾，像一道光，像心中青阳。

鸟样异兽口吐人言，“我本来以为那本书在你那里，看来现在是没有了。段家后生，你们是敌不过他的，还是在山里老老实实的闭关一辈子吧。”

这是一道轻柔的女声，而段音书也不用依靠古籍而认出了这只异兽。

“你是青鸟？‘他’是谁？”看样子，眼前这只异兽倒是知道不少消息。

鸟长唳一声，将火光扑灭，俯身将头凑到段月痕脑袋旁，似乎是在打量着他。“总之，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青鸟！”段月痕此刻确定了，这只鸟就是《山海经·西山经》中所记载的青鸟，鸟类中也就只有青鸟才会夹杂一丝仙气，想必是为西王母送信的缘故。“别遮遮掩掩的，最好趁早告诉我答案。”

“答案？要想知道答案，自己去找吧。”青鸟发出冷笑声，扶摇而上向洞外飞去。它也是好意，装作云舒模样劝段月痕回去，谁料会被发现。

段月痕也觉得没什么追上去的必要，青鸟善诈，就算问出了什么，也不值得相信。而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戾气陡然生出，本以为青鸟发狂，段月痕转头看过去，正见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堵住了青鸟去处。而一旁一直沉默的苏九已经消失不见。

“九九！”段月痕和青鸟一起惊呆了。

巨大的黑猫挡在青鸟面前，青鸟唳叫一声，向上飞去，在黑雾中挣扎了几下，扑腾了几次翅膀，旋即本体变小，渐渐凝聚成一颗发光的青色内丹，巨大的在黑雾中的黑猫缓缓张开嘴，将之吞了下去，随后从空中落下，摔在了地上。

段月痕看着掉进羽毛堆中的苏九，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苏九因为吞了内丹所以体力受损，不能说话，在羽毛堆里的时候，心理活动是这样的：

“怎么办？会不会被发现？他发现了我跟在他身边是有目的的，发现了我这样恶毒？我要怎么解释？是说‘噫我看见青鸟挺好吃的就给它吃了’还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内丹是什么东西难道它很有用吗？’……”

“苏九。”段月痕朝着苏九走了过去，语气认真。

苏九不想面对段月痕，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假寐。

段月痕不似往常温柔，竟捏着苏九脖子后的肉给它提到了空中，和苏九湛蓝的眼睛对视，苏九面无表情（反正一般人也看不出猫的表情），直视着段月痕的眼睛，心里却在打鼓。

段月痕语气认真，苏九的所作所为已经伤了他的心。

“和你说了多少遍，不准随便吃外边的东西，怎么就不听呢！苏九！你别以为你失忆了就可以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那你都要记在心里。”

苏九怔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缓缓开口，“可我吃了青鸟……”

“呵，只要不是吃了青岛。”段月痕淡笑着，将苏九抱在怀里，回身去山洞里查看。还不知道师弟云舒的安慰，而《异兽禁闻抄》也不知下落。

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在另一个书房中找到了夹在书堆里的《异兽禁闻抄》，这是一本普通的书，段月痕将之拿至左手，因为苏九的存在，所以艰难的翻开了封面。封面上五个毫无特点的大字微微发出光亮，封面翻开，只见墨字，而不见下面的配图。

这证明，在这本书中的所有异兽都已经被放了出来……

云舒又失去下落，这使得段月痕摸不清头脑，到底是因为什么意外，才会导致今天这个局面。是封印本就慢慢减弱，异兽自己逃出来，还是因为有人破坏了封印，放出了异兽们，使天下即将大乱。

“还好异兽们才逃出去，力量很弱，不然会很难办。”段月痕一手搂着苏九，另一只手持《异兽禁闻抄》，见苏九不应答自己，低下头发现他已经睡了过去。将苏九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段月痕将早已被封印好的猰貐扔回了书里，用尽了吃奶的劲儿将书也封印了起来，段月痕将书收起来后，自己也因为体力不支躺倒在地。

段月痕是在脸上的湿漉漉中醒来的，睁开眼，便撞进了一双湛蓝的眼眸，如同一汪宁静的湖。

苏九伸出粉嫩的舌舔着段月痕的脸，直到他醒，这才停下了，轻巧的跳上了段月痕的胸膛，优雅的坐了下来。

段月痕晃了晃头，眼神懵懂，“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也是刚睡醒。”苏九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躺在段月痕身上，“走吧，照你的性子是一定要把异兽们都抓回来封印了才罢休。”

“嗯？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段月痕搂着苏九坐起身来，用双手将他举到自己身前，左瞧瞧，又看看，“不是吧？你说真的？”幸福来得太突然，简直难以相信。

“那书不写就不写了吧，反正你也不喜欢。”在段月痕看来，苏九这简直就是善解人意的贤妻良母。殊不知，这明明就是不讲道理的宠溺。

总之，这一人一妖，往大了说，就是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为了拯救地球的明天，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走上了寻找妖兽的征途。而往小了说……

就是弥补自己犯下的错，收拾烂摊子，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实现扑与被扑的最终目的和参悟人类的终极奥义……

下一步，又该如何呢？

08.皑皑山上雪（上）

“闻说昆仑山上有瑶池、阆苑等仙境，不知我们此行，能否一偿夙愿，也见见那仙人。”段月痕抱着苏九站在昆仑山山口，眼睛弯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