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轩接过帕子,递上陈茶,让景峰漱口,景峰漱了漱便递给他。琅轩轻声道:“王爷,梳头吧。”景峰点点头,坐在铜镜前,任凭琅轩伺候他。琅轩拿起犀牛角的梳子,灵巧的梳了个髻,又给他戴上王冠,景峰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琅轩的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眉眼间尽是满足而温柔的笑意。
早饭已在外厅摆下了,琅轩又伺候景峰吃了早饭,看着景峰上马而去,才回到房里,整理卧室一夜的零乱。都弄好后,他走进书房,整理昨天夜里景峰看过的书,用过的笔。忽然,他的注意力被放在墙角的琴所吸引,琴为七弦,上面已经落了很厚的一层尘土,琅轩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下琴弦,声音清越。他不禁微笑了,似乎觅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景峰在早朝上,按着惯例是一言不发,静静站着,听着无聊而又冗长的朝会。眼前却一直浮现琅轩的身影,他忙着帮他穿衣,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抚着他的头发,转眼间已梳理完毕,他手脚利索得收拾他的书房和卧室,锁在他手腕脚踝上的链子清脆作响……那有琅轩的一幕幕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见,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总在脑子里看见琅轩,特别是看见他笑的时候,一向冷静自持的他,都会有一瞬间的恍神与沉醉。终于等到早朝结束,他一个旋身,快步步出皇宫,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他只想看琅轩。
进了家门,跟父母请了安,便回自己屋里,才进院子,竟听见泠泠的琴声,曲调不知名,却动人心魄,尤其是琴音中所传达出来的宁静与淡淡的喜悦,更让人动容。景峰循着琴声,进了书房,便看见琅轩坐在窗前弹琴。阳光柔柔的落在的他的身上,他身上的白衣金光流转,映着他清丽的容颜,如天神一般俊美。景峰不禁看得痴了,书房中檀香的气息缓缓流泻,有如梦幻一般。
一曲终了,景峰回过神来,他微笑着说:“琅轩,你琴弹得甚是好啊。”
琅轩似乎被景峰从刚才的情绪中惊醒,忙离开桌子,跪伏在景峰脚边,“小王爷恕罪,琅轩不该乱动您的东西。”
景峰微笑着摇头,“别怕,我又没有怪你,你的琴真的弹得很好。告诉我,万俟家还教了你什么?”
琅轩似乎有些黯然,张口欲言,又接不下去。景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按在一张椅子上,自己也坐下,说:“琅轩,告诉我吧,你还有什么样的我所不知道的优秀才能。”
琅轩深吸了一口气,说:“小王爷想要我有什么样的能力呢?”景峰想了一下,说:“琴棋书画你都会吗?”琅轩轻轻点头道:“会的。”
“除了这些呢?”
“还会莳花和品酒。”
“看来你会得还真不少呢,还有别的吗?会武吗?”
琅轩似乎僵了一下,艰涩的说:“不会。”天知道他有一身绝顶高强的武功,小小年纪,飞花摘叶已可伤人,就是跳出去争个武林盟主,也应该不算是很难吧!
景峰却笑起来,有些得意地说:“呵呵,我却会呢!看来我比你高明些。”
琅轩似乎被他的笑所感染,也微笑起来,:“小王爷本来就比小人高明的。”
景峰挥挥手道:“琅轩,别太捧我,否则我会得意忘形的。”
“小王爷本就是天之骄子,有才有权有貌有势,天底下那个姑娘不想嫁与小王爷为妻?!”琅轩笑着调侃自己的主子。相处近两个月来,琅轩发现景峰是一个心思深沉却一点不会把架子给下人看得人,但不知为什么,再说到景峰会娶妻时,他感到有那么一丝丝的怅惘和心痛。
“好小子,连主子你也取笑,还真是向天借了狗胆。”景峰也笑了,说着威胁的话,却不见威胁的意思,态度和蔼得还以为是邻家大哥哥。琅轩望着他的笑容,竟有了一丝的快乐和欣喜,似乎看见了久违不见的大哥。
琅轩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替景峰倒了茶,侍立在他身后,恭谨的问道:“小王爷,今天想干点什么?”景峰有些懊恼,每次都以为要触及琅轩的内心世界了,而他却用尊卑之分把自己伪装起来,恢复到那个安静得几乎全家都察觉不到他存在的万俟琅轩,本分的做着他分内的事,继续着他一个卑贱的奴隶所应有的姿态,两个月来没有一丝的改变。
他甚至故意找他的岔子,指挥他做这做那,连他都可见琅轩身上的疲惫,但琅轩还是不反抗的咬牙做完他交代的每一件事。他有时会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自认为不是骄纵的人,从前的仆人都可以成为他的好友。唯独琅轩,在见他的时候,很少坐着讲话,甚至连站着的次数都可以数得出来,琅轩总是跪着和他讲话,声音静静的。
他说过不用拘礼,但琅轩执意不听,他问他为什么,琅轩只回他一句,他是主子,它是奴隶,奴隶就该有奴隶的样子,景峰听他这么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跟他干瞪眼。后来也就不再说了,反正他说的也没错。
景峰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今天你弹琴给我听,到园子里去吧,顺便叫他们备些点心和茶。”琅轩躬身答应了,便去准备,过了一会,琅轩进来跪下道:“小王爷,请移驾沁芳亭,都准备好了。”景峰也不说话,走了出去。
春天不知不觉到来了,柳丝袅娜,桃花欲绽,连那一池春水也绿得欣然。景峰靠在亭柱上,听琅轩弹琴,但已经分明感觉到,那琴音中有了恭谨和谦卑,不复刚才的宁静与喜悦。
景峰有些失神,琅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拥有贵族的气质,却没有贵族的骄纵,他似乎甘于淡泊,甘于寂寞,甘于被奴役,被虐待,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习惯”这两字让景峰一惊,眼神不由自主飘向琅轩,在那样的绝世容颜下面,似乎有着别样的秘密。
“铮”一声,琴弦断了,划破了琅轩的手指,景峰因为琴音已停,抬头看他,琅轩连忙跪下,叩头道:“小王爷恕罪,扰了您的雅兴,小人这就定音重弹。”景峰没有发现琅轩的伤口,也没看见伤口流下的血在他衣襟上绽放出火红的玫瑰。低下头,继续想琅轩的事。
不一会儿,优美却没有感情的琴音在沁芳亭内缓缓弥漫。
琅轩因为受伤的手指而弹的额头冒出冷汗,甚至连手都在微微的颤抖,每一个音符地弹奏,都令琅轩疼痛难忍,但看着景峰淡漠得脸色,也不敢叫疼,手指上的血一滴一滴浸润了琴弦,又落在桐木的琴身上。过了许久,景峰终于察觉到了音色的变化,抬起头就看见血珠从琴弦上滚落,眉头倏然皱紧,一阵心疼,叫了句:“琅轩,别弹了。”
琅轩并不知道景峰抬头看他,下意识便把手往身后藏。
“过来。”景峰的口气并不好,阴沉的想要人立刻逃离。
琅轩走在他身旁跪下,景峰一把拉过琅轩的手,仔细看,十个手指竟有六个都在流血,而伤口最深的左手食指和右手拇指,几可见骨。
“疼吗?”景峰心疼的问。
“不……不疼。”琅轩慌乱的应到,不自在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而景峰却拉住不放。
“撒谎,都疼得冒汗了。”琅轩挣扎着想让景峰放手,而景峰却握得更紧了。突然琅轩整个人如被电击,怔在当地,只见景峰已经将唇覆在琅轩受伤的手指上,轻轻吮吸。琅轩觉得脑袋轰轰作响,那湿润微麻的感觉流连在他的指尖。
“怎么了?”景峰发觉他的异样,出声问道。
“没……没什么!”琅轩涩声道。
“这两天你不用伺候了,回去养伤,给你三天假。”景峰道,“去让景岳看看,别落下什么毛病。”
“是。”琅轩应到,然后叩头离开,明白主子这三天是不会见他了。
景峰淡淡看他离去,冷然道:“流云。”
只见一个一身黑的俊挺男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单膝跪下,“去,查万俟琅轩。有关他的一切我都要知道。”流云一点头,站起来,一眨眼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景峰拿着琅轩的资料,上午才从流云那里得来的。万俟家族原先的仆从说,琅轩是一个活泼机灵到让人头疼的孩子,心高气傲,除了识字之外,几乎什么都不会,仗着父母的宠爱,骄纵成性,时常恶作剧,却也是一个心地善良,很有正义感的孩子。最让景峰不明白的是,琅轩会武,虽说不是一流高手,但寻常几个壮汉也还不在话下。
如果不是流云从不犯错,景峰几乎都不相信了他的调查能力了。这是那个永远一身白衣,头发随风飞扬,安静到极限的万俟琅轩吗?是那个淡然自处,谦恭有礼的万俟琅轩吗?是那个琴棋书画,莳花品酒的万俟琅轩吗?
也许家门惨变可以改变他骄纵的性格,却永远也不能把他变得多才多艺。没有理由让一个不会弹琴的人,在短时间内学会那么精深的指法,弹奏出如天籁般的乐音。而且资料显示,万俟琅轩最爱华服的,每一件衣服都经过名家剪裁与刺绣,辉煌的彰显出他豪门公子的形象,而这个琅轩却永远是素净的白衣,毫不张扬的站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一切的差别难道只因为家门惨变,还是他根本不是那个万俟琅轩?景峰决定自己去问琅轩。
6.天者语·辉煌·景峰
我在天上,很少关心什么人,但是景峰是一个例外,因为他的家世,因为他的才华,因为他的善良。
他出生在诗书礼义之家,富贵簪缨之族,祖上的功绩使他成为现今朝廷中唯一的异姓王。他站在高高的庙堂之上,俯视着匍匐于王权下的众生,露出讥诮的笑容,却乖巧的不说话,任那个王朝鼎盛与衰败。
他恪守他的家训,在庙堂之上绝不开口,不议论朝政,我几乎不了解他的一切,只是在看见他孩子一样的笑容的时候,会有开心的感觉。
他是一个好儿子,好弟弟,将来还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总是尽忠职守的扮演着他认为有趣的角色。但是,属于他的星辰的轨迹却是那么的奇异,在循规蹈矩中随时有出轨的可能,这或许是天帝的一个有趣的游戏。是他在寂寞了千年之后的一个消遣,一种寄托。
我总是看见他执掌着朝廷中的势力,平衡着世间的法则,不动声色地维护着那个王朝的统治,在所有的事情都已成过去的时候,微笑着离开。任时间把所有的肮脏交易掩盖,自己依然是那个浊世中的翩翩公子,挺拔傲然的立于天地之间。那时的他,竟然有一种我都不可逼视的光辉。
7.迎娶
景峰来到琅轩的房间,设施简单却很优雅,琅轩正半躺着看书,景峰看了他半天,他也没有发觉。景峰咳嗽一声,琅轩抬起头来,见是景峰,连忙爬起来,放下书,跪在地上,轻声道:“小王爷怎么来了?”景峰看着他,出奇的没有叫他站起来。琅轩似乎也察觉到了景峰的不同,跪着低下了头。景峰坐在椅子上,问他:“琅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琅轩一震,低声道:“小人不明白小王爷的意思。”
“不明白?好,那我问你,你真的是万俟家的幼子吗?”
琅轩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呆了一呆,道:“怎么会不是呢?不然我也不会在这了啊。”
景峰冷笑一声,把那一叠资料摔在他面前,道:“这个你怎么解释?”
琅轩拿起来一看,不由得脸色煞白,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景峰道:“怎么,没话说了,说,你冒充万俟琅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琅轩一咬牙道:“王爷多虑了,小人就是万俟琅轩,哪有冒充的。更别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景峰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最后颓然道:“你不说便罢了,但你已经失去我的信任了。”说罢,拂袖而去。
琅轩跪在冰冷的地上,好久没有起来,他从来不知道,失去景峰的信任竟然让他如此难过,心痛如绞。他那时已经明白,他对景峰的感情超越了主仆的界限了。
但是,琅轩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哀悼自己的情绪,烨王府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中,因为穆景峰要成亲了。
皇上下了圣旨,要穆景峰娶晋王的女儿凌月为王后。景峰和凌月本也见过,虽说不是彼此倾心的情侣,但也算得上薄有交情。况且穆景峰身为唯一的异姓王,也需要借着婚姻来向皇室表明自己的忠诚和巩固自己的势力,所以穆景峰对这件事并没有反对。在他的思想里,他从来就没有自由来选择自己的爱情。
大婚的日子很快就来了,凌月嫁进了烨王府,成为了烨王后。景峰似乎很喜欢凌月,在公事不忙的时候总是陪着凌月,和她一起弹琴,一起下棋,一起欣赏古画,日子过得平静而甜蜜。
在那一次景峰问话过后,果然不太信任琅轩了,再也不让琅轩进入他的书房,琅轩也只负责些起居方面的事情。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了。
琅轩还是一往如常地恭谨和安静,永远站在角落里等候着景峰的吩咐。景峰还是温和的,但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亲近感。
琅轩在景峰娶亲的那晚大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看见景峰开心地笑的时候会那么的心痛,他竟然觉得站在景峰旁边的凌月是那么的碍眼。他是多么想取代凌月的位置,站在景峰的身旁,看着他微笑。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他是爱上景峰了。但他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心痛得看着他成为别人的丈夫,自己却无能为力。
在以后的日子里,琅轩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景峰和凌月越发地恭谨。谨慎的听着他们的每一个吩咐,然后尽心尽力地完成。在得到景峰偶然的夸奖的时候,会笑得像个孩子。
景峰机械地完成着一个丈夫的责任,陪着妻子做她想做的事。却没有了那种宁静的感觉,只有在看见琅轩身影的时候,他会流露出发自内心地微笑。在看到琅轩笑的时候,他还是会恍神会沉醉。
一年以后,凌月给景峰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烨王府有了更多的欢笑,而琅轩和景峰却越觉寂寞。两个人经常失眠,而景峰也慢慢明白,琅轩也许不是那个万俟家的幼子,却没有别样的心思,又慢慢地恢复了对琅轩的信任。
景峰有了妻子和儿子,但并没有觉得幸福快乐,反而觉得缺了点什么似的,生命觉得空空的无从着落。仿佛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被剥离了似的,没了方向。
这天,景峰陪着凌月去上香,走到城外,就碰见了一群黑衣人。那群黑衣人不由分说,便向景峰袭去,各个武功不弱,招招想置景峰于死地。景峰一惊,本能的躲闪,从腰间抽出佩剑,便和黑衣人斗在了一处。琅轩在一旁着急的看着,虽然自己会武,却也不能公然显露,只好拾了几枚石子扣在手里,时不时地弹出几个,偷袭黑衣人的穴道。
忽听得一人喊了一句“何方高人,偷偷摸摸的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出来一见。”琅轩并不说话,景峰也觉得奇怪,有很多次飞来的小石子,都解了他的围。
“哼,什么人藏头漏尾的,请出来和我一战!”随着话音,跳下来一个黑衣劲装的汉子,招招指向景峰要害,景峰手忙脚乱的抵挡着。琅轩看不下去了,轻声叹道:“是我,请你放过小王爷。”所有的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景峰不解的看着他,而劲装的汉子却露出了一丝的微笑。
琅轩迈出一步,低着头说:“你的对手是我,来找我吧。”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扣在手腕与脚踝上的镣铐就锵然落下。
那劲装的汉子不再说话,挥剑就向琅轩袭去。琅轩向后飞速退去,姿势优雅如同飞翔于天际的大鹏,婉约却很有效。那人一愣,似乎从这身法中看出了什么,却并不留情,又一剑刺去,琅轩又让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