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古鬼——图坦卡朦
图坦卡朦  发于:2015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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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文艺的骂腔,花重明知道回过去只能自取其辱,但太子殿下的吩咐不能不干,于是他指了指桌上的供词,上前套近乎道:“老兄,别生气嘛,你看,你要是签了,咱们一切好说,什么夹板啊鞭子啊,我也不用,两全其美,你这又何必呢?”

“呸!阿谀献媚的佞臣,我看你就是留在那无能的太子身边,也只能是个祸害!”

他无能?花重明想到早上他挥挥手就斩了十几个宫女太监,不禁打了个冷战,把这事添油加醋的给李太傅讲了一遍,谁知还没讲完,那老头儿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仰面叹道。

“如此阴险狠毒之人若做了皇帝,天下百姓又怎么活的下去啊!”

“你这不识抬举的老东西,话怎么那么多?老子在这磨破嘴皮给你废话半天了,签不签,承认不承认,一句话能噎死你不?”

李太傅瞪他的眼光更狠毒,鼻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咬牙切齿吼道:“老夫就是死,也不会向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低头!”

花重明恼羞成怒,一把扯下墙上的鞭子就要打,周围的几个小捕快也看得心血喷张,谁知鞭子还没落下来,他自己就停了手,踩在桌子上指着李太傅威胁:“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招还是不招?”

“老夫为朝廷效力一生,两袖清风,如此恶名,老夫死也不会苟认!”

岂有此理!捕快也是有尊严的,花重明空扬了两下鞭子,将它递到旁边一个捕快手里:“庞庸,给我打!打得他皮开肉绽,让他知道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庞庸手拿着鞭子石化了片刻,上前就是一通好打,血溅在供纸上,花重明赶紧把它抢救回来,擦了一遍又一遍,恶心的要命。

一直熬到深夜,这又臭又硬的死老头还是不招,几个捕快累得气喘吁吁,只有花重明还算精神,“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交差了。”

就在他推门要出刑房的时候,被一个人推了进来。

“林楚辰?你来干什么?”

林楚辰脸色有点不大对,眼圈红红的,他拍拍花重明肩膀,走了进来:“我二哥……二哥死了,一个月前,成望安就派兵把林家围的水泄不通,里面的人全都被软禁起来。二哥不堪其辱,喝药自杀了……”

“楚玉……那二嫂呢?二嫂还好吗?”

林楚辰没回答他的话,低声在他耳边说:“太子殿下的目的很明确,他要当皇上,可现在朝廷里还有不少七皇子的人,他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在皇上驾崩之前把这些人全都铲除……我们是他用来威胁你的筹码,而你就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全盘信任的爪牙,重明,求求你,看在我林家这些年从没亏待过你的份上,救救他们吧……”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心里的防御瞬间崩塌,眼泪顺着脸颊倾泻而下。

花重明愣了很久,事到如今他也分不清身边的人到底是在说谎,在演戏,还是真的有难言之隐,他不知道该相信谁,该怀疑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只因为几年前一个老算命的对太子说的这番话,只因为我那根本就不记得的前世,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被选中承担这一切后果!

花重明扶起林楚辰,缓缓转过身,一把提起李太傅额前的头发,眼中再没有分毫犹豫和垂怜。

“要么招,要么生不如死,你选一个。”

血,眼前到处都溅着血,这是花重明长这么大第一次主动去伤害别人,说来可笑,伤害一个人,居然是为了救另一个人。

人居然是这么可笑的一种生物,几千年来,他们只会伤害比自己弱小的生灵来使自己一点点强大,那看上去金碧辉煌万人向往的龙椅,座下竟然垒了层层叠叠的白骨,竟然有这么多人的牺牲,才能换取一个人君临天下。

身后金星挂北斗,不如生前一杯酒。

花重明尝着殷红甜腥的一杯烈酒,将溅满鲜血的供词扔到成望安面前。

“重明,干的漂亮!”太子殿下显然喜出望外,刚要上前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开:“重明……你干什么,你疯了!”

“我没疯,我现在很冷静。”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死死抵上自己咽喉:“你放了林家人,把白泽接来和我一起住。”

“你在威胁我?”

“如果我死了,下一世我是皇帝,说不定就是毁掉你的皇帝。”花重明突然笑起来,将未喝完的烈酒洒在自己脸上,嫣红的液体血一样从他脸颊滴落下来,将那个笑染得诡异妖艳,他手上的匕首也往里移了一步,顺着刀锋缓缓滚下的血珠和酒液融在一起,汇成一副绝美的残霞:“答应我,我会替你铲除所有的障碍,助你称帝,可如果你不答应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来世保证让你死的惨绝人寰!”

成望安低头思忖片刻,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匕首,“好,我现在就让林家周围的侍卫撤兵,将白泽接来和你一起住,不过你不能食言,七弟的人,你得一个个给我铲除干净。”

也许是醉了,花重明笑的更放肆,大逆不道的伸出手碰了碰太子殿下胸口,一字一顿道:“一言为定。”

第25章:千里单骑

白泽来的时候天落了雨,花重明酒还没醒,一个人坐在窗前,任雨水瓢泼般溅在脸上,苍白清瘦的身影看上去更加憔悴几分。

“重明……”

“喝一杯吗?”

白泽一把夺过花重明手中的酒觞,关上窗子道:“你要是怪我把你卷进这场纷争,可以打我骂我报复我,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我不怪你,只是好奇你还能编出怎样的桥段,来把我推进更深的渊狱。”说着花重明笑起来,那笑容映着惨淡的烛光,看上去竟有几分久违的温暖:“现在我终于一个人了,再没谁可以相信,也没谁能帮我,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我习惯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说着白泽轻轻靠在花重明怀里,却被他一把推开,那踉踉跄跄的身影挪到桌边,干脆端起酒壶一饮而尽,笑的愈发惨烈:“白泽,逐鹿欠你的,我来还你。他欠你陪伴,我会用为数不多的余生和你在一起,他欠你承诺,我可以向你许下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他欠你温柔,我也能打断所有的反骨只为你深情如水……但白泽,不论我对你怎样,你爱的终究都是他,而我,我只是你等了九百年等来的一个替代品,但如果你对我真有感情,哪怕只有一点点……收手吧,放过我吧。”

白泽一对浅灰色的眸眼当中凝着万年寒霜,他走上前去扶花重明躺下,纤细的五指拂过他清瘦的脸颊,语气温柔恬淡:“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白泽……”

“你醉了,早点休息吧。但重明你记住,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只有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只需要跟着我说的做,我会给你一个光明的未来。”说着白泽吻上他额头,吹熄了灯,伴着泠泠的雨声,轻唱着那古旧的调子:“日出日落,帆影渔火,我坐着飘摇的纸船,看你从我眼前走过……”

人是一种很强大的生物,无论多么可怕的事情,经历多了他们就会渐渐麻木,伤害,杀戮,残忍,这一切他们原本不愿接受的东西,一旦成为他们生活中的常事,也会变得无聊甚至是枯燥无味起来。

李太傅,上官侍郎,莫巡抚,大理寺卿,王府长史,一颗颗狰狞绝望的人头,一张张溅满鲜血的供词,累积在白骨森森的王位之下,让成望安的地位一天比一天稳如泰山。

而花重明,满朝文武提起他的名字无不噤若寒蝉,他成了百姓口中一条张牙舞爪的恶狗,没有人再敢对他说半个不字,更没有人在他面前还能笑得出。

就连昔日里打打闹闹一起打趣上司的捕快们,也渐渐对他敬而远之。

白泽常听见花重明说梦话,念叨着他从来没听过的人名,有时还会像个孩子一样在梦里泣不成声,而他除了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痕,也再做不了什么。

要完户部侍郎余程的供词,花重明已经累的心力交瘁了,他用湿毛巾仔仔细细擦去溅在脸上的血迹,走出门外想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花、花大人,这是林捕头送来的。”

花重明瞥了一眼那诚惶诚恐的小捕快,又抹了把脸上残余的血痕,这才懒洋洋接过他手中递来的一株艾草。

今天是端午啊。

花重明伸出手去接飘零的细雨,浅浅问道:“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如果花大人方便,可以赏脸去他府上一坐。”

那一刻花重明竟然有种莫名的欢喜,越来越深的寂寞几乎快将他吞噬,成望安也好,白泽也好,这里所有人眼底的深不可测让他恐惧,只有林楚辰,大大咧咧毫无忌惮的一个人,就像他苍茫无助的生命中一方永远不会被亵渎的净土。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伞上,让这一路独行变得不那么寂寞,莫安城的百姓就像约好一样,只要周围有花大人的存在,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那种静到可以听到绣花针落地的感觉,彻彻底底让他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本来以为会再迟些……有失远迎,还请花大人莫要怪罪。”

刚刚敲开林家的门,这样一句礼数十足的冷言冷语却让花重明心凉了一半,他看着说这话的林二嫂,不敢再提林家二郎自尽的事,一言不发走进了屋内。

林楚辰正坐在桌前看书,一见花重明来了,忙起身替他擦干身上的雨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太子殿下没再为难你们吧?”

林楚辰摇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招呼丫头端来一盆粽子:“我娘专门给你留的……知道你喜欢吃。”

花重明慢腾腾拨开粽子皮,蘸着白糖喂到林楚辰嘴边:“以前你就老给我将什么孔融让梨的故事来糊弄人,我听你的一次,给。”

“这粽子用的是陆家的江米,鲁家的蜜饯,要是拿到街上买,至少三钱一个……特地给花大人准备的,娘不让我吃。”

花重明不再说话,低头猛咬几口粽子,眼泪竟然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他赶紧用袖子去擦,沾了一袖子白糖,黏黏糊糊蹭的满脸都是,这要放在以前,林楚辰早就笑的嘴咧到了耳根,可这次他没笑,而是跑到厨房拿来块温手巾,毕恭毕敬给花重明擦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我想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花重明抬起头去看林楚辰,依旧是澄澈如水的一双眼,却再没有过去的温暖:“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疏远到这个地步?你还记得你以前每年都会给我缝香包吗?我骂你娘们,你还记得吗?”

“可是你不喜欢……”

“我喜欢!谁说我不喜欢了?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带在身上?还有你编的五彩绳,你说下雨的时候放到水里,它会变成一条小蛇,你还记得吗?”

“那是骗小孩子的,我们都长大了。”

“不是,明明一年之前你还不是这样的,自从我们从暮雪境回来,皇上赏了我宅子,我们分开住以后,你就开始疏远我……”

“你听我说,我没有……”

“本来就是!”花重明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一把拽过林楚辰衣领,似乎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全都说出来:“你就是在疏远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替我过打架,给我缝过破衣裳,家里最穷的时候买不起金疮药,你还去药铺偷给我用……夏天最热的时候,你和我坐着床上数谁被蚊子咬的包多,然后你还去挤顾大妈家养的芦荟汁给我抹,我们偷偷爬上房顶吃一个西瓜,被奶娘看见了死缠烂打让我们下去……林楚辰,哥,别这样……求求你,我真的不想一个人,求求你别赶我走,求求你……”

“重明……花大人,你走吧。”林楚辰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水,笑容如春风般温暖:“算我求求你,看着我家从没亏待过你份上,看在我们好歹推心置腹过的份上,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哥,饶了我爹,或者说……你饶了我,你知道的,我爹一直在弹劾太子,他是七皇子的人,成望安会找到我家头上只是早晚之事,只要你能放我家这一马,来世林楚辰一定当牛做马报花大人恩德。”

在所有人眼里,花重明不过是成望安手下一条狗,这所有人包括林楚辰。

“哥,再抱我一下好吗。”

“花大人,你我已是云泥,如此荣幸楚辰实在受不起,不奢求大人还念旧情,只愿饶我林家上下一条活路。”

雨,淅淅沥沥的雨,银河倒泻的雨,滂沱倾盆的雨,渐渐化成雪,结成冰,在花重明心上覆了一层又一层。

他没有再做过多的挣扎,命运就像是个力大无穷的斗士,在他手里,所有人都是孱弱的婴孩,挣扎的越用力,就只能越早被捏断喉咙。

白泽站在林府门口,没有敲门,也没有躲在屋檐下避雨,单薄的身子在伞下飘摇随风,见花重明出来了,他合上伞,凑上前去和他同撑一把。

“不问问我去干什么?”

白泽摇头,浅笑着擦去他脸颊的水痕:“明明撑着伞,怎么还是被雨淋到了?我来撑吧。”

“不必。”花重明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吻上他额头:“我们回家。”

寂寞就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它能让你不再怀疑任何一个陪伴在你身边的人,哭也好,笑也好,只要他肯留在你身边,哪怕只有须臾,也胜过万贯宏图。

第26章:死生陌路

就像林楚辰说的那样,很快林慧中就成了花重明下一个任务对象,本来成望安怕他感情用事,想要换别人动手,可不到三天,那被安排行动的人就死在花重明手里。

“太子殿下,我不觉得这世上有人能比我更适合做这种事。”

成望安看了看那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不禁拍手称赞道:“没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你武功进步这么快,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密使,竟然被你一刀就结果了。”

花重明浅笑,擦去手上的血污,用谈判的口吻说道:“如果太子殿下想再试试我的武功,可以派更厉害的角色出马,我不介意再动一次手——当然,多余的牺牲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所以殿下,您还不决定相信我吗?”

“我和林楚辰交过手,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如果我要除掉他老爹,他一定会出马,正面交锋,你不一定能赢他。”

花重明笑得更放肆,举起桌上的酒觞小啜一口,抬手作揖道:“这个太子殿下尽管放心,一个死人,即使再怎么武功高强,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一股凛然的寒意掠过成望安后脊,面前的花重明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小捕快,这几个月来他成长的速度惊人,现在对成望安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那些所谓的七皇子党羽,而恰恰是他自己的心腹。

“好,我就信你一次,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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