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何江阳给自己画了一条好路，冷毅虽然倔，但他不固执。想着大好机会既然就在眼前，或许自己这腿，真还是有希望的，他的心也就晴了不少。

吃过饭，老赵赶紧开车带何江阳去机场，而冷毅想着儿子也急忙赶回了儿童医院。

回到医院，没想到孟珦婉还在儿子身边，并且正带着他玩儿。不知道是觉得忐忑还是怎样，冷毅在心态上总觉得有些愧对这个一心对自己儿子好的女人。

正在踌躇的时候，屋里的冷振宇先看到了他，之后便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要抱抱。

孩子不能说话，冷毅怕他着急便赶紧把他抱了起来，而此时十步之外的孟珦婉也转过头看他们，更确切的说，她是在看他怀里的孩子。

“……嫂子。”冷毅僵着脸笑了笑。

“你回来了。”孟珦婉回他一笑，随后抬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冷振宇的小脸儿，眼神里的迷恋与喜欢在一瞬间像是痴迷成魔了一般。“他真好。”

冷毅愣了一下，可在眨眼间孟珦婉又变回了孟大夫，女人笑的和善，退后一步轻声问他：“怎么样，今天一切都还顺利么？”

冷毅回答都还好，就是麻烦何大哥了。

孟珦婉听了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既然叫他一声哥，叫我一声嫂子，那怎么还能是麻烦。

随后，女人说还要去其他病房，便离开了，只留下冷毅抱着冷振宇站在走廊里目送她离去。冷振宇毕竟太小，分辨好坏也不过是父亲认识与不认识的人，可冷毅不同，他看着孟珦婉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人悲凉的几乎让人不忍直视。

一个星期后，冷振宇出院了，何江阳给冷毅打了电话，让他去医院找张静武，那天下午，张医生跟他谈了将近一个小时，给了他一个近乎万全的方案，说是如果真的按部做下来，冷毅一年之后应该可以慢跑，只是这个手术要开刀的地方太多，这边医院的设备不行，所以他需要两天后跟着自己一起去北京，手术前后大概需要两个星期，而后期修复训练可能需要长达半年。

冷毅拿到结果后思前想后还是去找了姐姐，他这两个星期没什么可担心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儿子冷振宇他可能没法照顾了。冷梅听了二话不说，当即答应了下来，之后又问钱够不够用，冷毅想了军人这个身份作为托辞，说是上面照顾还有补助，所以不用她担心，冷梅心思直，听弟弟这么说也就信了。

第三天，冷毅整理了简单的行李跟着张静武出发了。

到了北京，住进医院，冷毅才知道张静武到底是什么样的权威，这人年纪轻轻就是能顶住骨科半边天的人，在医院拼人品有人品，要技术有技术，所以借着这人的光，冷毅的一切几乎都是最好的。

手术安排在第一周的星期三，张静武和另一个首都医科大学的博士生导师一起给他的开刀，手术过程全程摄录，身边就连给主刀擦汗的都是顶尖尖优秀的实习医生。

一场手术历时四个半小时，冷毅周身全麻，在一场睡梦中被人强行叫醒过一次，确认脑部反映一切正常后，他就又睡了过去。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不知何年何月的午夜时分了。

屋内一片昏黄，冷毅本能的眯起眼睛适应光线，等他能睁开眼睛，才看到自己的腿被吊起来，手上还吊着不知是什么的吊瓶。视线环绕屋内一圈，最终在一处被锁定，一个人的身影让他的心在那一刻狠狠地收缩跳动了一下。

那人歪坐在墙边的凳子上，似乎因为太过疲倦正不舒服的睡着，橙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一部分留在他深色的西装上，另一部分，组成了他身后影子的轮廓。

是……何江阳。

第六章：长相守不如长相依（1）

这大概就是爱情了吧。

说实话，冷毅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可以说人间冷暖该尝的不该尝的他都尝过了，人间情欲悲欢离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也都知道了。只是，即便当年对于陆黎，他都从未生出这般的不舍。

冷毅虽然不在同性恋的圈子里混，但他知道，何江阳这种人其实是圈子里所说的那种最烂的人，最沾不得。他们是有家有室的直男，毫无节操浪荡子，家庭从来不是他们的束缚，他们是毒，令人恨之入骨却又难以自拔。同志圈里搞上这样的男人多半会体无完肤，有人说会万箭穿心，真爱上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冷毅不由得苦笑，心想他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偏偏要遇上这么个人，让他饮鸩止渴，明明触手可及，却又一辈子触碰不得。

麻药的药劲儿渐渐退去，丝丝络络撕扯的疼痛慢慢打断了冷毅的思绪。身体不舒服，冷毅试着挪动了一下，结果牵连的整条病腿顿痛。

一瞬间的疼让冷毅忍不住哼出了声，他动静不大，可那边何江阳却醒了。

眼看着那人才醒，步子还有些踉踉跄跄的就往自己这边走，然后没到床边便折身出门去喊医生，冷毅想叫住他，可是这时疼痛已经折磨的他不能说话了，他咬紧牙努力大口呼吸试图平复这样的疼，可是没有用，身体的疼痛就像是山野里呼号的冷风，刀割针刺一般无孔不入，等何江阳带着医生回来，冷毅已经疼得满头大汗了。

“他怎么回事！”看着冷毅瞪大的眼睛和青筋暴起的手臂，何江阳紧张的拉住张静武就差亮大嗓门吼人了。

张静武这会儿哪会搭理他，一把把人甩到身后，之后用小手电照了照冷毅的眼睛，问他：“还能坚持么？要不要给你上一针吗啡。”

冷毅皱起眉，死死的盯着张静武，之后视线忽然缓和，慢慢的点了点头。

何江阳在几个医生的身后伸着脖子看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冷毅这样他就心疼的一塌糊涂。

旁边的医生听到了，赶紧上针剂给冷毅打进去。

吗啡进入身体，很快冷毅的呼吸就缓和了下来。

同来的医生要做术后检查，张静武瞧着何江阳碍事就把他带出了病房。

“你穷紧张什么？！”站在走廊里，张静武抱着胳膊一脸邪性。

“你妹说你医术好，可你怎么把人弄成这样了？！”何江阳看冷毅被折腾成这样，自然对张静武相当不满，何经理心说我操，这不坑人么！老子当初就一条，不管花多钱，用最好的条件把人治好了就行，可花钱的大爷被整成这样，这算是什么！

“他已经醒了至少一个半小时了，你怎么才通知我。”论兴师问罪，张静武作为一个医生就没输过。

果然，何江阳哑掉了。

“我，我从昨天就没睡，今天太累了，刚刚没忍住，眯了一会儿。”

看何江阳气焰下去了，张静武也没心情为难他，张大夫顺势摆摆手说道：

“算了，你的人么，你着急我理解，只是责任你得给我搞清楚，手术我们做的很成功，但他这是幻觉痛，我们没办法，当初就诊的时候你也见到他的小腿了，还我把他怎么弄成这样了，何江阳，你小子啊，真是……你以为那些坑洼是什么，我告诉你，那些有很多处都是弹片或石子嵌入后治疗不及时导致感染留下的伤口，他当初经历了什么你不会理解，他能有今天，经历的疼你也不会理解。”张静武最近太累，晚上值夜班睡到半醒被人叫起来，对病人，他就是天塌下来都是一副笑脸，可对于不躺在床上的人，他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行了，你放心吧，他就是手术后的疼把身体原来忍受疼的记忆给激起来了，两个加一起，自然疼的忍不住，等这劲儿过去了就没事儿了。受过重伤的百分之五十都或多或少会有这毛病，只要以后不疼，你就偷着乐去吧。”

得知冷毅没事，何江阳这才算是安下心来。

好言好语把张静武和之后出来的几个医生送走，何江阳又赶紧回去看冷毅。

“你怎么来了？”疼痛退回到自己能忍受的程度，冷毅感觉好受了很多。

“我？”何江阳用力搓搓困倦的脸“我在这边要跟几个合作商碰头，路过就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是这样啊。”冷毅看看何江阳，忽然笑了。

“恩？怎么了？”何江阳拿了凳子坐在他身边。

“没什么。”

“莫名其妙的。”

“没有。”

“冷毅你再这样我就把医生都找回来，看看你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

“怎么会……”冷毅长呼出一口气“我就是觉得看到你特别高兴。”

“啊？……啊……那你要喝水么？”回答的驴唇不对马嘴，何江阳也不等他回答就站起身去给他倒水。

边倒水何江阳边感慨，一级病房就是好啊，不但杯子干净，就连棉棒和吸管都有。

给冷毅用吸管喂了点儿水，何江阳又和他聊了几句，之后怕他累他就不再说话了，这会儿天还没亮，何江阳还在犯困，不时的坐在床边打瞌睡，冷毅看着不忍，推推他让他去沙发上睡，何江阳困得不行，也没客气，嘟囔了一句“有事儿叫我。”就起身走过去躺下迅速沉睡过去。

轻微的鼾声渐渐响起，冷毅躺在床上没事做，便借着柔和的灯光看他。和自己这张有疤的脸不同，岁月似乎特别偏爱眼前的男人，明明已经过去七八年了，可他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么好看……生于富贵之家，又有贤妻相伴，虽然还没有孩子，不过再过几年也总会有的，如次一生，这大概……就是天生有福气的人吧……

所以，等把欠他的还清了，自己还是离开比较好，因为这样的人，即便真的会爱上自己，自己也应该是承受不起的吧。

因为工作忙，何江阳隔天就离开了，之后直到冷毅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何江阳都没再出现过。

不过老话既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么冷毅在这段期间也不可能闲着，回家后大量的复健训练还在等着他，张静武是集百家所长的大夫，中医西医都不陌生，所以对于冷毅，他一直都盯着呢，什么时期做什么训练，每天安排些什么，饮食上有什么禁忌，冷毅第一次听他跟自己说这些，就觉得自己简直是活脱脱又多了一个妈。

可饶是如此，他也还是严格的一一照做了。

一个月后，何江阳终于把手头的事情弄完了，一趟飞机飞回家，孟珦婉人都没见着，何江阳就先跑去医院了。

为了避免自己看着太心急，何江阳还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张秘书以为他要去开会，才想要问需要准备什么资料，结果最后竟然被何老板告知取消下午的全部活动，他今天有私事。

驱车前往医院的康复中心，何江阳心想一个多月没见了，也不知道那小子折腾的怎么样了，张静武也是个讨嫌的，明明什么都知道，每次打电话问起来却只告诉他一切按计划进行，可是天知道他那计划是什么！一句“病人的资料要对外保密”就把他死死的挡在了外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鬼扯吧！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那幺蛾子能瞒我多久！

下午不堵车，何江阳顺利到达医院，拎着提前买好的水果，他大步昂扬的走进康复中心，之后在康复科室里他仗着一双桃花眼和一袋子‘妃子笑’便套出了冷毅现在的位置。

三楼，目前正在做伸展训练呢。

何江阳晃晃悠悠坐电梯上去的，一开门，眼前就是一间间用玻璃墙隔开的房间，各种训练机械配合着各种科室摆放着，何经理一间间的走过去，顺带往里看找找人。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怎么没有呢？

里外里看了一圈，何江阳都没找到人，最后过了楼梯拐角，他才在一间隔断间里找到要找的人。

冷毅那会儿正把脸埋在胳膊里趴着，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身后一个大夫正在给他拉筋。

下午三点半，应该是治疗快结束了，何江阳站在一边悄默声的瞧着，那大夫瞄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手上依旧在往下压。当他再次松手，只见冷毅的身体忽然放松了下来，之后他抬起头，才要说话，那边大夫就指了指他身后。

冷毅回头，一眼看到何江阳就愣住了。何江阳有点儿尴尬的笑笑，随即抬抬手上的袋子，示意他自己是来看他的。

这时候那医生也洗好手在擦汗了，小大夫年纪不大，看脸应该不到三十，生的却很结实，小伙子看到何江阳一边擦手一边忍不住跟他抱怨：“回头劝劝你朋友，别这么忍着，你说那怕疼摁不住的是不太好，可是这怎么弄都光冒汗不吭声的也让我心里没底啊！你说这是骨科张钦点的人，弄坏了这不是让我难做么！我这又没堵嘴又没上刑的。”

何江阳听了赶紧赔笑，说我一定劝，一会儿我就说他，您放心，我们这铁哥们儿，说话一准儿能听。

那大夫听他这么说也就放心点儿了，之后甩甩手施施然离开。

何江阳没正经惯了，等人走了他看着冷毅还一头汗便凑过去犯贱，嘴唇贴近冷毅的耳朵小声问他：“怎么出这么多汗啊，我看不是人家摁的，是你下头火憋大了吧，怎么的？稀罕这样的？”

冷毅听了眨眨眼睛，随后特无奈的笑着摇头，说不是，我不喜欢他那样的，太壮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那三十块一次的小姘头？”何江阳向来记仇，眼下心中不满，自然嘴撇的厉害。

“他其实还行。”只是跟你比不了，冷毅吞下后半句老老实实的拿过毛巾擦汗。

“你可得了吧！就那小细胳小细腿，整个跟一咸菜似的也能叫还行？！”何江阳皱着眉挑剔，随后顺手拍了冷毅肩膀一巴掌“我说你啊，就是没见过好的，所以才看什么都觉得不错，这样，你赶紧好了，完事儿哥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还行’，顺带也提升一下你的品位，别到最后连个平头正脸的都没见过，那样你不亏我都替你亏得慌！”

冷毅越听他这话越觉得没谱，索性后来直接转移话题，问了问何江阳的近况，何老板最近平定了自己的那片江山，可吹捧的内容自然有很多，不过介于很多都是啰哩吧嗦的东西，所以这位爷也算仁慈，没从头讲到尾，只是说说大概也就算了。

“不说我了，我是来看你的，你最近怎么样啊？”说话间何江阳坐到冷毅身边，眼神里带着关切。

“挺顺利的，这腿已经能使劲儿了。”冷毅边说边拍腿。“张大夫的技术果真好，我现在走路虽然慢点儿，但已经不一拐一拐的了。”

“那就好。”何江阳心说这还值得，不然不说钱，就这么一顿折腾也挺够呛的。

“我听大夫说你一直以来都特拼命，是不是……还是觉得有压力？”

说起来还是钱闹的，这小子，盛了人情就不舒服，骨头忒硬了。

“可能吧。”冷毅略略敛目，之后神情忽然明朗的许多“不过现在这好像也不是最重要的了，我现在想尽快好起来，然后跟着你，帮你忙忙。”

花了一个多月，冷毅想清楚了一件事，他喜欢何江阳，即便时隔多年他也依旧喜欢，这人看着不正经，可心里的底线却很高，他喜欢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明白有舍有得，何江阳是个矛盾的个体，看似无情随意实则心软仗义，他要的从来不多，只是一颗真心，这个，自己有，也给得起，反正长相守都未必能长相依，或许这辈子能伴他左右也是件乐事，所以日后埋了真心换真情，爱不爱什么的是不能再提了，但即便只做个兄弟，只要独一无二，他也觉得值得了。

第六章：长相守不如长相依（2）

此后四个月，何江阳偶尔会来看他，只是随着他越来越忙，间隔的时间也就越长了，反观冷毅倒是还算清闲，除了每天按部就班做训练和照顾儿子，他基本是无事可做的，相对的清闲让他的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身体机能恢复的很快，他原本身体就好，再加上有部队留下的底子，所以恢复的比预期的还要好，到最后走路健步如飞，除了爆发力强的运动不能尝试，一般的短跑长跑竟然都没问题，一路练下来真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