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江阳是晚上的时候才知道冷毅受伤的，那会儿林耀得知他被打，跑来医院看他，两个人见面免不了斗嘴，林小少爷才要问他昨天的战况，结果西门长安的电话就来了。

林耀一开始还举着手机逗何江阳，说三哥，一会儿你说要不要告诉毅哥你被揍了的事儿啊？

何江阳瞪他一眼，随后示意他赶紧接电话，林耀笑嘻嘻的按下接听键，之后半开玩笑的问西门长安是不是面对长夜漫漫太想他了，可是之后，也不知道西门长安说了些什么，何江阳看到林少爷的脸色竟然变了。

西门长安其实说的是林耀！何江阳在你身边么？！

林耀听他语气不对，于是转为正经的神色跟他说现在自己正和何江阳在一起。

“想办法避开他，快，不开玩笑，我们这边出事儿了！”

林耀一听西门长安说这话就知道肯定不是小事儿，于是神色忽然扭捏，在何江阳面前做个甜蜜羞涩的样子就扭搭扭搭的出病房了。

等光上房门，他就迅速去了安全通道的楼梯间。

“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宝贝儿，出意外了！今天下午我们往火车站去送货，最后一箱板材往火车上装载的时候掉下来砸到毅哥了！”

“你说什么！”林耀当时就吓得一激灵，随后又赶紧问：“那毅哥现在怎么样了，还、还活着吧？！”

“人还活着，好在当时板子砸的比较偏，我觉得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危及到性命，但这边医疗设备太差，他脑部又受伤了，我们现在正在往县级医院赶，可是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会比这边好多少！我心里没底，怎么办，你说要不要告诉何江阳？！”

“这……”林耀想了想，之后又把何江阳现在的情况告诉了西门长安，西门听了只能感慨一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最后他跟林耀说：“不然这样，你还是把这事儿告诉何江阳吧，要来不要来，都是他的选择，我们现在瞒着，如果毅哥真的出了事儿，最后咱俩谁都没法跟他交代。”

林耀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跟西门长安要了县级医院的具体地址，之后告诉他说这边有我，你照顾好冷毅就行，自己也注意安全。

说完了，林耀挂掉电话，之前调侃打屁的心现在一丝都没有了，他在想怎么说才能让何江阳接受这个事实。思来想去，他最后决定直说，反正冷毅那边都生死未卜了，现在自己这边再绕弯子也没有意义。

于是，林耀同学就顶着一张勉强镇定的脸，抖着手推开何江阳病房的门，进屋之后嘴巴就像机关枪一样，把事情全都秃噜出来了。

何江阳听到冷毅脑部受伤的时候脸色就已经不正常了，林耀以为按这个趋势，等他把话全都说完，何江阳估计都会从病床上跳起来，但事实上何三不但没惊慌失措，还出奇的冷静，他先是拿过林耀的手机给西门长安打了一通电话，言语简短的问清事故经过和目前冷毅的情况，之后他又用自己的手机拨电话给何阳岳，言语同样简单，大意是我和冷毅这事儿目前没得商量，回头我会亲自和咱爸咱妈说，到时候，你们同意我就找时间把人带回去和大家见见，你们要是不同意，嫌丢人把我从何家除名也没关系。

何阳岳在那边听得几乎要跳脚。骂人都有些颠三倒四的意思。

对此何江阳毫不在意，他只是语气异常平静的跟何阳岳说：“二哥，冷毅出了意外现在生死未卜，他要是活着，咱们还能坐在一起好说好商量，他要是真的……死了，我这辈子肯定都不会再往家领人了。”

说完，何江阳不待何阳岳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林耀这是第一次看到何江阳的办事手腕，小少爷被他何三哥的女王气场彻底闪到之后，办事效率变得一等一的高。

为了防止伤口发炎，何江阳让医生多给打了一个消炎针，之后换上最简易的夹板，开了不少外伤药，随身装好便让林耀开车载两个人火速赶往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何江阳打电话找人买到两张票，坐的是最快的一趟火车，位置是最好的软卧车厢，之后他带着林耀，两个人只带着一个小药包就直奔了那个他们从未听说过的县城。

路上林耀怕何江阳吃不消，赶上小餐车来了他就买了一堆东西，结果等他回去，何江阳竟然已经睡下了。

林少爷当时还觉得他三哥这心理素质真是神了，可到了第二天上午，何江阳勉强吃掉一盒泡面之后就跑到厕所把所有的东西都吐了，林耀吓坏了，追过去看他，就见他何三哥整个人都靠在车厢墙壁上发抖，林耀问他怎么了，何三摇摇头，说不行，没见到冷毅之前我不能吃东西，不然吃什么吐什么。

林耀这才明白原来何江阳也不是心里强大，明明紧张害怕，可他就是得挺着，不然人还没见到，他估计就得先倒下了。

之后的行程将近两天，这期间何江阳什么都没吃，一直只喝水，林耀怕他坚持不住，最后从一个老太太那里要了小半包冰糖过来，每天给他弄点热糖水喝着，这个总算没给吐出来。

坐在火车上，两个人的心一路都悬着，连手机都不敢一起开着，怕没电了不能联系。

那时候的好手机也只是单屏的，连和弦都没有，电池不抗用，信号更是一般。有时候火车进了大山，周围没有信号塔，手机就会变成摆设，赶上这种情况打电话，别说听不清对方讲什么，就连把号码拨出去都不太可能。

何江阳就这么心力交瘁的熬着，等到第三天上午，两个人总算到了那个县城。

其实说是县城，真的去了，也不过就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主干街道只有一条，下了火车之后两个人就按照地址往医院赶，等进了院门何江阳都傻眼了，县医院，就一栋二层小房，宽度都赶不上城里的居民楼。何三当时眼睛就红了，他心想他那么宝贝的人，当年治病去北京住医院的双人间他都觉得委屈了，怎么现在受了伤，竟然会在这么个类似诊所的地方看病！

林耀这会儿已经给西门长安打电话了，西门从二楼的一个窗户探出头，对他们用力挥手，两个人看到了不敢耽搁，赶紧进了医院往楼上跑。

冷毅的病房在左手边最里头，何江阳进了病房发现这屋里有六张床，床位很挤，人也多，病人加上亲属，一个不到二十平的房间里竟然有差不多十五个人！而且屋子里很脏，竟然还有人在病房里吃花生瓜子，弄得碎屑和壳子散了一地。

西门长安这会儿已经迎过来了，当他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何江阳看到那个男人还刻意垫了脚去和长安比个头，同时小声和旁人感慨，说这么高，也不知是吃了什么饲料。

林耀在旁边听到了，眼神刀锋一样甩过去，那男人便立马乖乖闭嘴了，可是林小少爷哪里是那么容易饶人的，两片薄嘴皮一碰，说饲料算什么，有些人打小吃矮壮素，脸都快贴地皮了，垫脚有什么用，怎么不去踩高跷，那样还明显点儿，不然……哪儿看的着啊。

西门长安显然是不拿这个当回事儿的，他直接领着两个人往靠里的地方走，那里有床位是用帘子隔了的，何江阳掀了帘子去看，一颗心都不知道该不该落地了。

帘子后面的冷毅安静的睡在病床上，头上绑着绷带，后背和手臂都有擦伤，西门长安站在一边儿跟何江阳说：“毅哥已经这么睡了两天了，这边医院拍了片子没说出什么，但是建议留院观察先不要移动，说起来这次毅哥也是福大命大，他身上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伤……”

“那他为什么不醒？！”何江阳忽然出言打断，随即回过头看着西门长安，西门长安瞬间语塞，末了，长叹一口气才跟何江阳缓声说道：“拍出来的片子我跟着医生看过了，上头显示毅哥脑袋里有血块，虽然只是很少一点儿，但是位置不太好，三哥你也知道，脑袋不比其他，现在他没醒，咱也只能等着了。”

何江阳听了傻眼，继而用特别小心的口吻问西门长安，“他不会就这么一直不醒了吧？”

西门长安想了半天，最后跟何江阳说：“三哥，这个事儿咱该往好处想不是么……”

何江阳这下不说话了。

冷毅从没睡的这么沉过，他觉得自己就像潜进深海之后抬头往上看一样，天空只剩下一个破碎的光点，其他的地方都是黑的，世界安静的连水流动的声音都没有。他飘在水里，仿佛是水的一部分，呼吸还是那样的呼吸，感觉还是那样的感觉，只是大脑里一片空白，仿佛进入一个虚幻的世界。

忽然，一个阴影从他头上游过，冷毅看着它，那是一条巨大的鲸鱼，轻柔摆尾缓缓游动，一切看上去都如此安稳，之后，那条鱼又慢慢的转头游过来，同时张开大嘴，像带着一个黑洞一样直奔着冷毅就过来了。

面对这么庞大的敌人，冷毅竟然不觉得害怕，只是出于不想被吃掉的想法，他认为自己应该游走，可是用力划动手臂的时候他才发现，周围的水居然像胶水一样让他动弹不得，而当他开始挣扎之后，就连呼吸也紧跟着变得困难起来，他看到大量的气泡从他口中涌出，翻滚着冲向水面，这时候鲸鱼已经近在眼前了，那张大嘴甚至能直接吞掉一辆加长的卡车，冷毅突然恐惧，在生死之间他猛然抓到了一只手，之后迎接他的，是格外刺眼的光亮。

满头大汗，带着一脸惊恐，冷毅眯起眼睛，努力适应着惨白的灯光，当他看清眼前的人之后，他愣住了。

何江阳简直没有办法形容现在的心情，他原本以为自己要抱着渺茫的希望去等待冷毅的无尽长眠，结果老天爷这次真的开眼了，他守夜到一点多的时候忽然被病床上的声音惊醒，就见冷毅正满头大汗的挣扎，何江阳手足无措的想要去叫医生，结果还没等离开床边，他完好的手臂便被冷毅拉住了，回头的一瞬间，他就对上了那个人的眼睛。

从惊慌恐惧到疑惑不明，冷毅先是眯着眼睛躲避光线，最后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看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哥？”冷毅的声音像被砂纸打过了一样，睡了差不多四天的人，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浑身肌肉酸痛，加上刚才挣扎的猛了，现在头痛欲裂，恶心的不行。

何江阳都没敢动，才回过身碰了碰冷毅抓紧自己的手，结果冷毅就松开了他，紧接着便开始扒着床边干呕。

何江阳吓坏了，掀了帘子赶紧跑出去找医生，西门长安和林耀这会儿正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打盹，被他惊醒后也赶紧进病房去看冷毅。

几分钟后，冷毅的恶心劲儿过去了，何江阳也把睡眼朦胧的医生从值班室叫了过来。

扒眼睛问名字，医生又提了几个问题，之后他转回身跟等在身后的三个人说，病人应该没事儿了，再在医院观察两天，如果不出大问题，应该就能出院了。

何江阳听医生这么说完，就觉得脚下开始发飘，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的狼狈，何三只能就近坐在冷毅的病床边上。

冷毅躺在床上，医生刚才说了什么他根本都没听到，他的一双眼睛只顾着直直的盯着何江阳看个不停。

林耀瞧着这事情也算是柳暗花明了，于是连忙拉着何江阳的手小声跟他说：“三哥，毅哥已经没事儿了，要不你跟我住旅店住吧，长安给提前定好的，你这折腾了这么多天，也得好好休息不是么……”

何江阳呆呆的抬起头，看了看林耀，然后点点头，说好吧。

之后，何江阳就傻乎乎的让林耀带走了。

躺在床上的冷毅一看何江阳要走，立马就急了，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西门长安一把按住了。

“他俩明天还来。”西门长安手劲颇大的按住冷毅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俩人都快三天没休息了，你再折腾何江阳可熬不住了！”

果然，事情一牵扯到那个人，冷毅立马就老实了。

“他明天真的还会来么？”冷毅似乎不敢相信似的。“刚刚真的是他？！”

“是是是！”西门长安忙不迭的回答。

“是你们告诉他我受伤了？”

“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西门长安忽然觉得特别生气，他瞪着冷毅，压低声音发了狠的说道：“毅哥！你还敢问为什么？！你知不知我们兄弟几个把你从板子下头拽出来的时候你有多吓人，满脸都是血，人都休克了，我给你做了将近二十分钟心肺复苏你才喘过口气儿来，我们把你送到镇上的医院，人家都不敢接，后来没办法我们只能连夜开车把你带到这边，咱现在在县上你知道么？！开车五个多小时，我特么都吓坏了，何江阳给我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还活着，我那时候真心觉得我要是没让他看到一个喘气儿的你，我死都对不起他！你都昏迷快四天了！大家有多担心你你明白么？！还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何江阳为什么来了！”

西门长安说完用力抹了抹眼睛，随后气鼓鼓的坐到了一边不再理冷毅，而冷毅大概是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西门长安，所以之后他就安静了下来。

“那个……长安，你别跟我生气，我就是刚醒，脑袋还不太清楚，那什么，你能不能再告诉告诉我……他怎么受伤了？”冷毅一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些瘀伤和上了夹板的手臂他就觉得心里着急。

西门长安听了哼了一声，之后低声回答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然等明天他来了你问他吧。”

冷毅想了想，就没再追问了。

之后西门长安又跟他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们工厂的人都很安全，被冷毅救下的小伙子只受了一点儿擦伤，不过有一个火车站的装运工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整个人被板子压在了下面，移开板子之后，那个人的脑袋都已经碎成了西瓜，吊车司机当天就被警方带走了，死者家属把事情早早闹到市里，听说还上了新闻，上级现在正在彻查，这样一来，估计那个吊车司机要被判好多年了。

“厂里的生意现在正由副队管着，他听说这事儿之后就从城里赶过来了，之前还要来看你，被我挡下来了，我说这边有我就行，让他在家看好厂子……”

事情一桩一桩的摆出来，西门长安的声音很小，冷毅很认真的听着，最后等长安全都说完了，连他听着都觉得自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讲了将近一个小时，西门长安终于也累了，现在是半夜两点刚过，回笼觉还能睡很久，西门长安不挑剔，随便一个地方就能好好睡一觉，冷毅知道他这几天很辛苦，于是也不敢折腾了，整个人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只是偶尔活动一下麻木生疼的身体，顺带看看窗外的月色，以便打发天亮之前的时间。

第十四章：你是我的最舍不得（4）

何江阳当天晚上回去就睡了，牙没刷脸没洗，他和林耀住一间，睡的大土炕，一人一头，几乎脑袋挨上枕头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一觉他实实在在的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最后是被生生饿醒的，爬起来之后的何三摸着肚子坐在床上发呆，满脑子傻乎乎的只有一句话，太好了……冷毅没事儿真是太好了……

这时候林耀刚好买了早饭回来，进门之后林小少爷还在念叨，说三哥你可醒了，我家西门长安一早就给我打电话，说是你再不去，冷毅就要把他折磨疯了。

何江阳一脸不能理解，于是问为什么，林耀翻翻眼睛，回答说是冷毅差不多每隔一分钟就要问西门长安一次‘何江阳今天是不是真的能来医院’……

何江阳听了眨眨眼睛，之后火速跑到小旅馆的室外水池去刷牙洗脸。

林耀看他这样以为他是想念冷毅所以才急成这样的，可是谁知道，何江阳洗干净就跑回到床边，端起床头柜上的小米粥，一口气就喝进去了半碗，之后一边忙着拆开方便筷子夹包子往嘴里塞，一边嘴上还含糊不清的感慨，“熬几天木吃番，正他么饿死劳之了。（好几天没吃饭，真他妈饿死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