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何阳岳的威胁都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他曾经从没在乎过的孤独。

去年这个时候，何江阳正和他在老家的房里热乎着呢，年后他们还买了房子成了个家，可是谁能想到好日子没过满一年，他们竟然就只能身各一方了。

屋里连灯都没点，冷毅一个人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他想着儿子想着家，想着那个时不时炸毛却又喜欢腻在他身边的男人。

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过年能不能回家，何阳岳有没有再为难他……

就这么熬过了一个大年，冷毅在房里窝了三天，不吃东西只喝水，直到初四他才出来。

其实年关里不该出来，什么买卖都不开，他又上哪儿去找工作……昔日里引以为傲的本事，眼下在大城小镇里都是最无用的东西，他冷毅举枪可以说让打左眼不坏右眼，可这又有什么用，国内的老百姓再吵，也不过是私人恩怨的鸡毛蒜皮，和平年代里，挥挥拳头已经算是粗莽，动动刀子就能混黑社会，这些和自己那些‘看脑袋像炸西瓜’的日子比起来，真是危险的屁都不算……

大年初四在外面逛了一大圈，招聘广告翻到低，大家都在过年，谁鸟你。冷毅在寒风中一声长叹，本来不想再入行的，可是真论起挣钱，没什么比保票更适合他了。

保票，顺便走私……

黑河这个地界，算是个和俄罗斯通商的地方，只是地方小，贸易不明显，但其实私底下的走私还是很猖獗的，军火肯定出不去，但小打小闹的日用商品，在这边上货，然后再找地方过国界还是有机会的。

隔了一条河，冷毅甚至能看到对面的城市，那边重工业发达，轻工业稀缺，虽然两个国家贸易崩盘过，但是供求关系摆在那里，利润可观也摆在那里，说白了这是一条铤而走险的路，不被抓到是好，万一被抓了，这辈子也就栽里头了。

犹豫再三，冷毅还是选了这条路，不为别的，他只想早点儿挣够钱，然后回去，回去找何江阳，看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大年初五，冷毅找到了当地的一家保全公司，这种买卖有时候看着就像私人侦探的办公室一样，没门道的人肯定找不到，可是知道门路的，想找到他们真是太轻松了。

冷毅去了，老板话不多讲只看实力，随手一通电话打出去，十五分钟后，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就进来了。

冷毅目测这男的至少一百三十公斤，将近两米的身高加上熊一样的身板，站在自己面前简直就像座小山一样。

两个人二话不说直接开打，拳拳到肉，腿脚生风，各路格斗混搭，壮汉看着笨拙但实际非常灵活，而且极其难缠。最终冷毅被摁倒，没说服输，但实际上的确技不如人，两个人统共打了二十来分钟，男人按住他的时候还在喘粗气。

“可以了。”老板平声终止打斗。

金发男人听了立刻站起来，之后还伸手把冷毅拽了起来，一双深邃的蓝眼睛眨啊眨，稍微有点儿龅牙的嘴咧的老大。

“你好，我叫金，你要留下来和我一起工作么？！”

金的中文说得意外的好，冷毅略微惊讶的看着他，之后又看看老板低声道：“我输了。”

老板没搭他的话茬，从抽屉里拿出五六页纸，说这是合同，你自己拿回去看，考虑好了就来，训练我会找人帮你。

冷毅接过那几张纸，然后转身离开。

金站在窗户边上目送他，之后回头问老板，说杜先生，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杜老板耸耸肩，说英雄不问出处，我已经让人去查他了，对了，你和他打感觉怎么样？

“很棒，他的腿很长，又直又有劲，腰力也好，我保证和他在一起的姑娘肯定爽翻了。”金的话语直接，眼里带笑。老板翻翻眼睛，似乎早就习惯了下属这个德行。

“能签下来么？他的手上有茧，虽然不厚，但应该用过枪。”

“这么感兴趣？”

“好玩儿嘛，打了一路都没表情，训练一下，说不定可以把我打倒。”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喜欢玩儿命的买卖？”

“嘿嘿……”

搁下这两个人不说，冷毅拿着那份合同回去了，慢慢翻看一圈，最终落在身份和价码上，和他知道的差不多，如果顺利，他一个月差不多就可以拿到三万，只是相对的风险也大，关键时刻，可能需要搏命。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冷毅把那几张纸放在旁边的小破桌子上，然后一个人躺在单人床上继续看天花板。他想，如果时间不能再等，那明天就签了吧。

可是谁知道，第二天下午，一个人竟然找上门，而且冷意一开门，对方就把他放倒了。

来人死死的盯着他，最后松开了紧抓着他衣领的手。

“副队……”冷毅顶着一脸惊讶躺在地上，面前的男人刚开始一言不发，而后抬脚用脚尖踢踢他。

“没吃晚饭吧？混小子，穿好衣服滚出来。”邵秦说完转身就走，门锁被咔哒一声锁上。冷毅终于缓过神来，一骨碌身爬起来，穿上外衣就追了出去。

邵秦站在门外，身后还有一辆破面包车，黑河的傍晚大概零下二十四五度，大雪铺满视野，厚及脚腕，面包车压出深深的车辙，看样子很不好开。

两个人上了车，邵秦也不说话，面包车歪歪扭扭的在小路上开动，天太冷，街边都没人，冷毅都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最终，车子停在一处市郊的仓库门口，邵秦让他下车。

冷毅闷声跟着他，直到进屋，才觉得暖和了。

“大过年的没地方吃饭，厨房在后头，什么都有，咱自己做饭吧。”脱了大衣，邵秦说完直接挽着袖子进了厨房，冷毅哪敢让他给自己做吃的，听了之后赶紧乖乖的跟在他后头。

邵秦知道冷毅原来当过厨子，于是当年的副队眼下成了帮厨，电饭锅里闷上米饭之后他就帮冷毅洗菜切肉，冷毅上灶不敢含糊，大锅炖菜加凉拌小炒，一个小时愣是弄出很丰盛的一桌。

哥俩一晃七八年没见了，在一起三年的兄弟，邵秦对冷毅就像是自家的亲弟一样。后来这位老哥哥因为家里需要不得已退伍了，冷毅只知道他回了老家哈尔滨，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个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韩东的儿子怎么样？我听队长说韩东死后你把他领养回家了。”

“是，孩子挺好的……”

“那你呢？带着孩子还单着呢？”

“……”提起单不单身这个事儿，冷毅心中忍不住涌上一股苦涩。“副队，我……”

衣服里面的青金石坠子就挂在脖子上，平安牌旁边系着那个银戒指，冷毅下意识的看手指，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邵秦看到了，心里猜着可能冷毅是碰到了什么不顺，所以没多问，起身去拿了杯子和酒，脸上的态度显然是要和冷毅交交心。

几杯烈酒下肚，冷毅想了想，就把事情挑简要的说了。

当听到冷毅喜欢男人的时候，邵秦的眉毛终于从八点二十刻变成了十点十分，低声骂了一句我操，随后竟然得过且过的就释然了。

“你小子啊……嘴真够严的，看着蔫吧，实际心里可有主意了，在部队那会儿就是，平时安静的就跟没你这个人似的，一旦闹起来，队长都怵你。”邵秦一边说一边苦笑“得，说吧，你男人……呸，真他妈别扭，就，就是你家那个，到底打官司欠了人家多少钱啊？”

“一千多万。”冷毅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老大哥直接扶额。

邵秦一平头百姓，自认这几年自己过得不错，从白手起家到现在，手里也有一百多万了，这个身家在当时当地绝对是富家，本来以为冷毅欠债二三十万，他做哥哥的既然来了，能帮就帮一把，可是一听冷毅说的这个价码，他算是彻底明白当年队长为什么这么怵这个混小子了。

真是不疯则以，一疯恨不得把身边的人都逼着跟着疯了。

“所以你来这边找杜黑子就是为了帮人家还债？”邵秦被酒辣的眼睛都泛红了，看着冷毅点头，前思后想这老哥到底没绷住，手里的筷子劈头盖脸砸向冷毅“你他妈傻了是不？！豁出命去就为个皮囊货，你脑子让驴踢了是吧？！”

“那是我媳妇儿。”

“屁！”邵秦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之后指着冷毅的鼻子数落他“冷毅，你别当你哥我是傻子，一千万，你倒是实在，我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公主少爷，哪个卖屁股的能值一千万！你别是让小妖精勾了魂儿忘了你的斤两！”

“副队，那真是我媳妇儿！不是出来卖的！我领他回过家了……”

冷毅原本不想多说，可是看眼下的情况，不说似乎不行，于是借着酒劲儿，他最终还是把自己和何江阳这些年的事儿都告诉邵秦。

邵秦这下听得彻底没了言语，末了摸着后脑勺，深皱眉长叹气的感慨了一句，“我操，这他妈真是缘分……”

事情的缘由始末现在都说完了，哥俩算不上边吃边聊却也喝了不少酒，邵秦理了理脑袋里的思路，想了半天只觉得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最终他只能和冷毅说说贴心的话。

邵秦说冷毅，哥哥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杜黑子那边你能不去就不要去，咱部队以前什么样，你心里清楚，咱都是从死人窝里爬出来的活人，既然回到和平年代，就没有再为了钱把命搭进去的道理，你哥哥我早些年做生意没少接触这帮人，实话实说今天能找上你，也是因为有人知道咱俩的关系，想通过我查你，所以我才知道你来这边的，哥跟你说，他们那可都是玩儿命的买卖，这个钱，你怎么挣都不会干净，再者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家那男人今后什么样，我不说，但你得记得你还有个儿子，韩东死了，儿子交到你手里，你得对得起他。

冷毅在他对面默默地听着，神色里带着说不出的惨淡。

邵秦低头想了想，说不然这样吧，你跟着我干，我在下边正筹建着一个板材厂，还差七十多万进个设备，我回头想办法再找个人合伙投资，完事儿我联系你，你去帮我管着，多了我给不了，一个月五千，效益好了我给你再涨工资，你看行么？

冷毅听了眼睛亮了亮，他问你需要多少？

“七十五万。”邵秦边说边摸下巴“现在城市需求量大，牌照后起都行，只要板子好，别说往出卖，就连建厂的地方和铁路那边的路子我都摸好了，可惜啊，你老哥我手里就七十多万，想找个对半出钱一起开厂分红的，但一直都没找到个合适的人……”

“这个很挣钱？”

“用不了一年就能回本，第二年就是干挣钱了！一年两百万挡不住！”一提这话，邵秦似乎很着急这笔买卖，冷毅想了想，随后举着杯子和邵秦碰杯，说副队，这生意……要不然咱俩一起做吧，我跟你一起投资建厂！

于是乎，在邵秦的一脸惊喜中，冷毅真的用带出来的那笔钱和他开了板材厂，从建设到开工，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有在何江阳新厂建成那段日子的经历，所以冷毅在进设备的时候显得格外得心应手。邵秦也因为这个事儿开心的不得了，本来么，他自己还有一摊生意不能撒手，所以就算要开厂，也得找个能一直待在厂里的，可是身边的人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就是和自己一样，有钱没工夫管，所以现在能找到冷毅这么个即出得起本金又细致靠谱的人，这对于他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干赚钱的大好事。

之后，冷毅就在厂里安定了下来，机器因为选的比较先进，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用人工去管理，邵秦又招了十个人给冷毅，其中九个是镇上的，还有一个是邵秦特意从部队招的退伍兵，小伙子叫牛二壮，小名豆子，二十三岁，已经结婚了，带着媳妇来的，平日里虎头虎脑天天一脸笑容，工作的时候即认真又能吃苦，他媳妇不漂亮，是个老实人，每天帮着厂里的男人们做饭，挣份钱补贴家里，小两口住在村上，每天都乐乐呵呵的，特别满足的样子。

冷毅没事儿的时候看着他们，心里总觉得既羡慕又嫉妒，嘴上砸吧几下，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想老娘，想儿子，更想别别扭扭的何三少爷，冷毅扒着日历盼日子，他想挣钱，赶快挣钱，然后好有本事把何江阳追回来，每天晚上搂在怀里睡着，过以前那种小家子气的简单日子。

第十三章：没有你的日子里（4）

上千公里的距离，两个人开始踏上不同的轨迹，何江阳带着冷振宇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他开始学着做饭，收拾屋子，一开始什么都做的一塌糊涂，但坚持着慢慢摸索，一个月后虽然依旧错误百出，不过应对生活方面也算是有了长足进步的。

每周末冷振宇都会被冷梅接回去住一天，冷毅也会在每周的周末给姐姐打电话，关心儿子的同时也‘顺便’了解一下何江阳最近的生活。

时间长了，冷梅一个直脾气的人哪里忍得住，一个半月后又等到何江阳来接冷振宇的时候，梅姐自己做主塞给了何三一张写了冷毅那边电话号码的纸条。

何江阳拿到纸条愣了一下，当即摇头就要把纸条还回去，可是被冷梅挡了回来，冷梅说孩子现在在你那边，万一有事，来不及找我，你说不定用得上。

何江阳抿抿嘴没说话，最后只能把纸条收了。

四月下旬，东北的天一天一个样，昨天还晴空万里恨不得让你换上短袖，今天就下一场雨夹雪，让你离了羽绒服都受不了。

城市供暖四月份就停了，何江阳本来想着没几天了，便把自己和孩子厚重的衣服收起来了，结果他没想到天气和他开了个大玩笑，上午还晴的晒脸呢，中午就阴天了，而等到下午竟然还下起了冰雹。

气温骤降，绿豆大的冰粒子噼噼啪啪的击打着这座城市，何江阳在公司的新办公室里坐立不安，他不知道嘟嘟这会儿会不会着凉，班上够不够暖和。后来实在不安，他就先走了一个小时开车回家去给孩子拿厚衣服。

晚上接了孩子，爷俩回家洗了热水澡，何江阳还特意煮了姜糖水让两个人都喝下去预防感冒。可是冷振宇还是没扛过去，孩子中午玩儿的太疯，出了一身汗却没防备下午变天，于是就这么感冒了。

大半夜的何江阳睡觉睡到一半就觉得怀里滚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冷振宇呼吸的很快，点灯一看孩子整张小脸都涨得通红。

何三立马急的不行，把孩子叫醒之后赶快给他穿衣服带他去医院。

一路上何江阳都在问冷振宇感觉怎么样，冷振宇发着烧，整个人都蔫蔫的，只说头晕头疼，身上发冷。

到了医院，本以为不会人多，没想到儿科门诊竟然排了长队，医生护士打着呵欠强睁眼，耐着性子给哭闹不休的孩子们看着病。

何江阳抱着冷振宇在一片嘈杂中排着队，上次来这里，交钱什么的都是冷毅在忙，他只要照顾孩子就行，可是这一次，上上下下都是他一个人打点，所以忙得几乎焦头烂额，最后好在被孟珦婉的一个同学碰见，他和何江阳不熟，却是见过两次面的，因为孟珦婉和拉尔夫再隐瞒，也架不住拉尔夫当时经常来看她，所以这前尘旧账虽然何江阳和孟珦婉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在外人眼里，这还是一笔糊涂账。

医生的生活圈子小，有点儿花边新闻传的比风都快，想当初冷振宇做唇腭裂手术的时候，就有人传那孩子是何江阳的私生子，这事儿出来，本来大家都觉得是何江阳的错，辜负了孟珦婉，可是回过头，孟珦婉又找了个之前认识的医学界大咖，年纪比自己小不说，家世也是顶好的，两个人如今火速留洋结婚又生子，日子简直比神仙还神仙，只是这样一来，这门婚事到底谁对谁错大家就说不清了，有人说指不定是孟珦婉先在外头有了人，所以那何江阳才出轨的，妻子背叛丈夫，丈夫现在又抱着别人的孩子，总是就是非常乱套的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