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经年 上——九雪掌柜
九雪掌柜  发于:2015年0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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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初张着嘴巴呐呐的说:“那你们还在这儿……”

尹颜冷冷一笑,道:“你以为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自愿的?他们哪一个不是被逼的?要不是走投无路,谁家会把孩子卖到这种吃人的地方?”清欢悄悄拉了拉尹颜的衣摆,尹颜神色稍缓,有点空远,“而且醉梦阁是越州最大的青楼,这里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大部分的女支女小倌都是家生的。他们一出生就没得选择,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由生到死短短二三十年的寿命全耗在这里了。”

连初第一次听说这等事,已经惊的说不出话了;殷洛倒是看上去一脸平静,低着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尹颜看他们一眼,思忖片刻,嘴角勾起一丝笑,眼神坚定清冷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抬起自己的手至眼前,手里稳稳当当地拿着筷子。不像之前了,自己终于重新能随心所欲地支配指挥自己的四肢,手脚不再不自主的颤抖,失去的力量渐渐都回来了。他侧过头,定定地看着清欢,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能离开这个地方,带你一起,很快。”

清欢被他的眼神一震,心跳不止,眼眶微红。

他信,信他的话。尽管自己在醉梦阁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看到一个小倌能真正的,活着脱离这里。那些被买走的人,过不了多久,一定会被厌弃,一定又会重回这摊看不见的泥沼,最后无声无息的死去。他见的太多了。理智告诉他这种承诺不可信,但是,那是尹颜,哪怕他说有朝一日会烧了这醉梦阁,他也信。是尹颜的话,他就信,无条件的全信。

两人都不说话。殷洛看气氛有些沉闷,忽然想起早上的信,忙岔开话题,边掏信便对连初道:“对了,早上我见到小笨了。”

连初果然从震惊和难过中走脱出来,忙道:“是宁熙和笙叔来信了么?你怎么都不早说!信呢?快给我看看。”

殷洛把信递到他手上,夹起一个果子放在嘴里细细的嚼着。果然,连初很快看完,脸就垮下来了,闷闷道:“什么啊!都没有提到我……哎,笙叔还是这么不客气啊,当你是医书大全呐……”

殷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道:“没关系,习惯了。二师兄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把不耻下问这四个字运用的这么顺其自然炉火纯青的人。”

连初继续咕哝道:“还有宁熙更过分,半年不来信也就算啦,一来信就是问你借血魄。借个屁啊,写得这么委婉,谁不知道他是有借无还呐……呃,殷洛,你给他了?”

“嗯,给了。”殷洛又是无所谓的一笑,“反正用处也不大,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尹颜已经神色恢复如常,依旧一副慵懒散漫的样子,嘴角微扬,轻笑道:“那可不一定。它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玉石,别的不说,就对你个人而言,血魄至少可以证明你是洛颜心的儿子,是洛家唯一嫡亲血脉的最重要的信物。”

殷洛一怔,道:“证明了又能怎么样?”

“证明了,你就是洛家唯一有资格继承家业的人。”

“继承……家业?”殷洛怔怔地重复一遍,忽然忍不住笑起来,摆摆手,笑道:“我要这家业干什么?无忧谷够我过一辈子了。再说了,一个无忧谷我都懒得管了,别说洛家这么大的家业,肯定要累死,看暮白就知道了,这么多天,跑这跑那的,都没怎么歇过呢。”说到后来,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一丝心疼。

尹颜也没反驳,等他说完,思忖片刻才道:“那样也好,这样一来,你们在一起,你的处境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呃,什么意思?”殷洛不解道。

尹颜端起茶,动作缓慢却很稳:“不管是楚燚或者是乔若依经手洛家,都有那么一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可你就不同了。你是洛颜心唯一的儿子,是正牌继承人,你的存在,对于楚家而言,可以说是个威胁。”顿了顿,接着道,“而且,不只是楚家,对殷家更是。”

“殷家?这又有什么关系?”

“季州殷家。据我所知,殷家家主,也就是殷剑扬的亲生大哥,只有一个女儿,虽然殷大小姐处事果断坚决,心思缜密,但让一个女人当家做主,总会受非议,何况,你是殷剑扬的儿子,那她的压力肯定会更大。”

殷洛无所谓的笑笑,道:“没关系,我不说应该就不会有人知道。就算被知道了,我说我不要洛家,洛家家业还是给楚家管不就行了。至于殷家嘛,”殷洛想了想,有点自嘲道:“我看,殷剑扬都不知道,他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吧。”

尹颜本想提醒他,谁都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人,还有,女人有的时候是很可怕的,特别是聪明的,有野心的女人。对于殷洛,他自然从心里感激,所以才会跟他说一些话,好心提点几句,但再多也没有了。很多事情,不亲身经历就不会明白,往后的路怎么走,该怎么办,都与自己无关。

第二十一章

季州烟雨楼。

同醉梦阁一样,烟雨楼是季州最有名的青楼,在临近的州县都开有分院。说是分院,规模却和主楼相差无几。其实,楼主在哪里,哪里就可以视作主楼。

眼下是白天,烟雨楼里依旧是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到处可见美人的衣裙翻飞,一片春光。一间间的闺阁厢房内,时不时地传出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氵壬声浪语,呻吟喘息。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张脸极普通,眼角有一大块血红色的印记,身着灰衣灰裤,头发用一块黑色布巾包住,双手套着薄如蝉翼的黑纱手套,大摇大摆地从烟雨阁正门进入,往里踱了几步。一个花娘满面堆笑地正要上前,忽而见那人阴阴一笑,眼神几分阴冷几分猥亵,花娘一惊止住脚步,那人几个闪身,很快消失了。

那人穿过前楼来到后院。烟雨楼的后院处一片清冷寂静,与前楼的热闹形成很大的反差。他走到一处极不起眼的小门前,轻轻叩了一声,一顿,再扣一声,再一顿,再扣一声。门很快开了一道只由半人通过的缝,那人侧身进去,门又消无声息的关上了。

门后是一大片荷花池塘,塘中伫立着一座三层小楼。没有桥,除了花和叶,只有几块石头冒出水面,每两块石头之间约有一丈宽。那人嘴角不屑地一扬,脚尖轻点,借着几块石头的力,眨眼间到了小楼前,正要推门,门却自己应声开了。那人眯起眼,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大步走了进去。

屋内绣金双面孔雀屏风后面,一个蓝衣男子坐在红檀木桌后,翘着二郎腿,神情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上的钨金折扇有节奏地一开一合。男子看上去四十岁左右,长得一副书生样,儒雅温润,嘴角微微上翘着,眼角处有丝丝细纹,虽然在笑,但眼神冷漠锐利,看着来人,并非友善。屋子一角落处坐着一个黄衣女子,云鬓高挽,斜斜地插着一只金步摇,螓首蛾眉,杏眼桃腮,如花似玉。有外人来,女子连眼都不抬一下,只自顾自的抚琴,只是原本平静温柔的眼神瞬间冰冷。

“思琪,错了一个音。”蓝衣男子笑道,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女子眼眸一闪,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

那人色眯眯地上上下下把思琪打量好几圈,意犹未尽般的舔舔嘴唇,见那女子丝毫不理自己,也不生气。他转头对座上的蓝衣男子道:“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蓝衣男子“啪”地一声收回扇子,身体稍稍坐正,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轻轻一甩。那张纸在空中慢慢地向那人飘去。那人伸手一接,扫一眼,不屑道:“聚义堂副堂主?我当是谁,还不是个正牌,呵呵,这样的货色给我,洪楼主,你未免看不起人呐。”

蓝衣男子笑容未变,“啪”地一声展开扇子,道:“白银两千两,酬金可不低啊。”

那人冷笑一声,把纸揉成一团,甩手朝黄衣女子一扔。纸团眼看就要砸到女子的胸口,那女子头也不抬,玉指一拨琴弦,纸团骤然应声碎裂,纸屑四散,却一点也没沾到女子的身上和琴上。

那人眯起眼,眼神更加猥琐,“啧啧啧,洪楼主手下人果然个个非凡呐。”

蓝衣男子神色不变,彷佛刚刚一幕并未发生。“雕虫小技而已,又怎比得上蔡涛你呢,堂堂鬼阴门门主?”

蔡涛不做声,面有得色。

“不接聚义堂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个屠门门主,一个百花教副教主,一个青莲派护法,一样的价钱,白银两千两,你要哪个?”

“哼,那些人跟聚义堂副堂主一路货色,老子又不是没钱。”

“哦,那我这暂时可没别的生意啦,你怕是白跑这一趟。”蓝衣男子依旧好脾气,懒懒地靠回椅子上。

蔡涛冷冷一笑,“那可不一定。”

蓝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那你想怎样?”

蔡涛慢慢走过去,在红檀木桌前停住,双臂一张,懒懒撑在桌面,身子微微前倾,眼睛死死地盯住那男子,道:“洪楼主,不久前,我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蔡涛一字一顿道:“烟雨楼的洪钏洪楼主,就是飘渺楼的‘九煞’之一,一心公子。”

洪钏收敛了笑,坐直身子,两眼盯着蔡涛。两人对视片刻,洪钏突然轻笑一声,撤开视线,恢复之前懒散的样子,摇了摇扇子,道:“你怎么知道?”

蔡涛见他这么痛快地承认,心里倒也是一怔,但也没多想,面上一阵得意,只是氵壬笑着答非所问道:“暖玉姑娘的滋味不错。”

暖玉二字一出,琴声骤停。黄衣女子猛然抬头,狠狠得瞪着蔡涛,眼中恨意尽显。

蔡涛没管身后的恨意滔天,只是无赖似的看着洪钏。洪钏“啪”地一声收起扇子,嘴角微扬,一字一句道:“你想怎样?”

蔡涛慢悠悠地直起身,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九煞’中,七情和九幽在十年前就失踪,六合是个不管事的。”

“所以呢。”

“所以,三个位子,我要一个。”

洪钏微扬下巴,眯起眼,盯着蔡涛,眼神中有一丝玩味一丝危险,良久才道:“你是说,你要成为‘九煞’之一?”

“是。”

洪钏没说话,只是看着蔡涛笑,若有所思。蔡涛也看着洪钏,面色紧绷,脖颈上微露的青筋出卖了他的紧张。两人对峙良久,洪钏先移开眼,钨金扇子在掌中轻拍,思忖一番,笑道:“这样吧,菁州楚家,楚暮白。你杀了他,我就向楼主推荐你。”

“楚暮白?那个世家公子哥?就这么简单?”蔡涛只略微一皱眉,即刻目露凶光,“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会派人把楚暮白的消息给你,你先走吧。”洪钏挥挥手,闭了眼,向后靠去,面中似有倦色。

蔡涛女干笑几声,又转头,神色轻佻地看思琪,对她吹了声口哨,满意地看到思琪脸上的怒容更上一层楼,这才迈开步子慢悠悠地离去。

待蔡涛一离开,思琪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楼主,暖玉她不会出卖你,一定是蔡涛那个贱人耍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楼主你……”思琪还欲要说,却被洪钏一个手势制止,只能忿忿地闭嘴。

片刻,洪钏睁开眼,看着房顶,道:“暖玉的心思我会不知道?呵呵,她是想我给她报仇吧。”

思琪面露疑惑,洪钏继续道:“看蔡涛的样子,似乎是不知道,要做‘九煞’,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上一任‘九煞’身死,将白玉令牌给下一任;二是杀掉上一任‘九煞’,拿到白玉令牌。显然,他连白玉令牌的存在都不知道。他要是耍手段,不可能只问到这点消息,所以,是暖玉自己告诉他的。依蔡涛的性子,他必定会来跟我确认。而知道我是一心的飘渺楼以外的人,都要死。”说到最后,眼中杀意骤现。

“那,您叫他去杀楚暮白,是想……”

“好久没动楚家了,”洪钏坐直身子,“这次反正是他蔡涛不知死活不自量力地撞上来,我又何必客气,来招借刀杀人又何妨,反正不是飘渺楼派去的。楚家那小子可不简单,蔡涛死了最好,要是真让他侥幸杀了楚暮白……”洪钏一顿,眼神微眯,“思琪,你暗中跟着他,顺便送他一程,就算为暖玉报仇吧。”

“是,楼主!”思琪起身应下,细心描绘过的一双杏眼满是杀意。

从越州去菁州的途中,山路少了很多,基本都是很平坦的大道,在郊外走大半天,在傍晚时分就能到达下一个镇子,而一般中一点或大一点的镇子中就有楚家的酒楼。

殷洛一路跟楚暮白同乘一骑,大多时候,殷洛都是靠在楚暮白的肩上睡觉;有时两人也聊聊天,只是殷洛大都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而楚暮白总是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殷洛也渐渐注意到,楚暮白很少说自己的事。有一次有意提起,楚暮白只是笑笑,说自己的事可无趣,每天不是吃饭睡觉上茅房,就是练功管事看账忙,弄得殷洛总是兴趣缺缺,没有话好讲,只好睡觉。

楚暮白一行人走了十三日,这日傍晚时分,到了青平镇。青平镇是小镇,四面荒郊,镇上人流动不大,还真是个清贫的镇子,镇中酒楼不多,且生意大都一般般,没有人会为在装饰华美的暖阁里住一晚而一掷千金,也不会有人花好几倍的价钱吃一顿远不如自己家的酒宴。楚修比他们一行人要先行,在半个时辰前就到了镇子,找到镇中一家还有较多客房的酒楼,定下房间和菜肴。

殷洛跳下马,眼前这家装饰保守朴素的酒楼门口挂着两个黄灿灿的大灯笼,不甚明亮地映出招牌“来客楼”。“这不是你家的吧?”

“不是,青平镇上没有楚家的酒楼,楚家酒楼都是用一个名字。青平镇上的楚家产业,只有那里,”楚暮白一指不远处一家挂着“楚家米铺”的店,“楚家的粮米铺。本来再走一个时辰便可以到下一个镇,不过现下天色已晚,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下了。”楚暮白把缰绳给楚修,瞟几眼来客楼门口蹲坐在阴影里的几个衣衫褴褛面前摆着个破碗的人,笑笑道:“楚家酒楼门口,应该不会有乞丐的。”

殷洛顺着楚暮白的目光看一眼,挑挑眉,转回头拿手指轻轻戳了戳楚暮白的鼻子,半嗔半笑道:“不许看不起穷人。”又指指自己,“我也很穷的。”

楚暮白笑呵呵地抓住他的手指亲一亲:“我也没有看不起他们,只是觉得影响不太好。”说完一顿,忽然靠近殷洛,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再说,靠近门边第二个,应该不是乞丐。”

殷洛闻言一惊,正要回头看,楚暮白一把揽过他的肩,大步往店里走,道:“别看了。”殷洛一想,也对,自己这么刻意的回头很容易被发现的,还好脸上覆着面纱看不清表情,却听楚暮白不紧不慢道:“人家装得这么辛苦,要是知道自己一眼就被你看出来了,肯定自信心受打击。”

殷洛:“……”

来客楼大堂不大,但收拾的干净整齐,堂中灯火通明。进门抬眼望去,稀稀落落分散地坐着两三桌人,其中南边角落靠窗处相邻坐了两桌人,三人一桌,都是灰衣灰裤灰头巾的打扮,浑身上下连带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双上缠着布条,只露出指尖部分。已经六月初,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一般人都只穿一件中衣和宽袍,所以这样的打扮,虽是灰色调,但依旧惹眼非常。楚暮白一行人进来,他们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的伏首吃饭,头低的很下,脸都快埋到饭碗里去了。只有背对大门坐着的一个人很快地偏了一下头,瞥了他们一眼,目光阴鸷寒冷,依稀可见眼角处有块红斑。他的打扮比同桌的那些人要正常些,也只有他一人腰背挺得笔直,不动筷的自斟自酌着。楚暮白只面无表情地瞥一眼,就带着殷洛坐到另一侧靠窗处。众人一坐下,店小二就一脸殷勤地跑过来,快速环视一圈,他只认得先来一步的楚修,便哈着腰对楚修问道:“爷,菜已经备好了,现在给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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