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啊,很稳定,怎么了?”
“暮白说后天就离开。所以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你趁现在去交待了吧,尹颜那边我自己去说。”
连初一怔,这才记起来,原来他们是要去菁州楚家替楚夫人治病的。在越州住了二十多日,每天煎煎药看看医书,得闲去外面走走,把城中的药铺子诊堂子都转了个遍,看看外面的大夫都是怎么给人治病的。这么悠悠闲闲的日子过着,松松散散的,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哦,知道了。”连初应着,收拾了药碗离开。
第十八章
楚暮白进门,就见殷洛斜倚在床头,一手拿着书,一头乌发松松散散的披着,另一手的手指挑着一簇头发的发梢绕着圈,肩背上随意盖一件外衣,一副悠闲懒散的样子。见他进来,殷洛立刻从书中抬起头,一双精致的桃花眼笑得弯弯。“你来啦。”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他见楚暮白一只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的手臂上挎着的两件白狐雪绒大氅,忍不住又问:“我们要去哪儿啊?”
“凌波城后山。现在去估计还能赶得上看日落。”楚暮白脸上的笑容如窗外的阳光一般和煦。
殷洛“哦”一声,放下书,捞过床边挂着的衣裤,慢条斯理地穿着,动作在楚暮白看来竟有一丝勾人诱惑的味道,当然这只是在他看来。殷洛只是因为侧躺的时间有点久,身体不太灵便而已。
跟着楚暮白走在凌波城内,一条条回廊纷繁错杂,殷洛刚开始有点眼花缭乱,感觉身边的院落景色似都在不久前见过。走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这之中竟蕴有阵法,而且是不止一个,是连环阵。
他不禁失笑道:“凌波城就这么大了,绕都绕不过来,居然还要布置阵法来扰乱视听,方诺他是吃饱了撑的吗?”
楚暮白偏头一笑,眼神一亮,笑道:“你也懂阵法?”
殷洛小下巴一扬,得意道:“那当然啦!”
“哦?”楚暮白转首笑道,“那你来走走看。”说话间,脚步渐渐慢下来。
本是楚暮白在前,殷洛在后,现在反了一反,变成殷洛在前领路。殷洛见楚暮白轻看他,心里极不服气,无声忖道:领路就领路,哼,肯定给你走出去!
但是兜兜转转走了半晌,他开始有点晕乎,好像有点不对的样子啊……最后他不得不回头,红着脸瞧着楚暮白,干巴巴地笑两声:“这个我好像,好像不会。还是你在前面吧……”
楚暮白朗声大笑,把手中的大氅换到拿着食盒的手上,空出一只手牵过殷洛的手,解释道:“傻殷洛,其实你一开始是对的,只不过还是被唬住了。走阵法固然要小心谨慎,但是也不能怕了,该迈出的步子就得迈。”
殷洛任他牵着,不服气的跟在后面哼哼唧唧,暗自咕哝道:“哼,下次一定给你走出来!”
这话说得极轻,但还是分毫不差地传入楚暮白的耳中。他只是宠溺地笑着,拉着殷洛走出一个又一个怪圈。
本以为要走很久才能到后山,毕竟凌波城这么大,但殷洛发现他们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到了后山山脚。楚暮白解释说他们住的地方本就离后山很近,否则得花上半天的时间才能到。
殷洛一路跟着楚暮白上山,彼此一直十指紧扣。殷洛感受着温度在彼此的手掌间传递,呼吸着山间新鲜湿润的空气,欣赏着路途上美丽的景色,时不时地还痴痴地望着身边的人,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就快要溢出来了,嘴角边一直挂着灿烂的笑。
两人走到一处断崖前停下。断崖那边也是一处崖壁,只是还要高出许多。崖壁笔直陡峭,没有植被覆盖,除了有几枝孤松突兀而顽强的扎根在岩石中。两处断崖间连着一条手臂粗细的铁锁链,锁链的那头延伸到对面崖壁的最顶处,那边有一棵孤松傲立,隐隐可见盘根错节,比其他的松要来的更加粗壮。
“抱紧我。”楚暮白放开手,搂过殷洛的腰,紧紧箍着。见殷洛眼中一片茫然,又重复一遍。殷洛又紧了紧手臂,脸红了红。楚暮白突然蜻蜓点水般的在殷洛脸上啄一口,潇洒一笑,一运气,轻点脚尖,两人凌空而起,顺着那条锁链借力而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对岸崖顶。期间殷洛只来得及惊呼一声。
殷洛拍着胸,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踹他去一脚,嗔怨道:“哎!你个死人!不会先告诉我一声么?说都不说就跳了你!”不经意地向崖底一瞥,黑漆漆一片,不由得一阵肝颤,暗忖后怕道:肯定很高啊,要是一个不小心,小命就送掉了……
楚暮白听了,不怒反笑道:“你就这点胆子啊,哈哈哈……”殷洛见他竟然还幸灾乐祸,本来还不怎么生气的,这下怒了,偏过脑袋,不说话也不理他。
楚暮白收敛笑意,一手覆上殷洛的脸,把他轻轻掰过来。殷洛狠狠瞪他一眼,冷哼一声,又把脸转向另一边。楚暮白又把他的脸掰过来,双手箍住殷洛的脸,让他看自己,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望进殷洛眼底,也不说话,就这么深深地,安安静静地看着。殷洛被他深情的目光看着脸上有点发热,突然就不怎么生气了。
两人沉默着对看良久。楚暮白嘴角微扬,笑道:“傻殷洛,没有万分把握的事情我不会做,特别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怎么舍得让你冒险?”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认真,目光沉稳而炽热,烧的殷洛心里那池已经不平静的春水开始沸腾,翻滚。
他吸吸鼻子,紧紧地搂住楚暮白,脑袋使劲地往他的怀里埋。
楚暮白圈住他,失笑道:“你属猪的么?我又不是大白菜,这么使劲地拱我干嘛?”
殷洛立刻炸毛,脑中忽又一瞬间闪过什么,立马敛了气,挑眉笑道:“哈哈哈,楚暮白,你说我属猪,那你呢?我记得你只比我早一个月啊,咱们同年啊。”殷洛扬着嘴角笑得张扬,满意地看到楚暮白一时间接不上话的样子。
楚暮白微微眯眼,浅笑道:“傻殷洛脑子转的挺快啊。”
殷洛得意道:“那是!”
他侧过头才发现,离那棵孤送十几步远的地方,坐落着一间木屋。木屋不大,搭建得颇为精致,屋顶飞檐翘角,门窗暗漆雕花,用的木料看上去也属上等。院落里摆着石桌石凳。殷洛总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眼熟。
无意间瞥到那棵孤松,殷洛看看木屋,又看看那棵松树,终于想起来,是在方诺的那些手绘彩灯的灯壁上见过。画中,柯雪一袭红衣,一个人伫立在崖边。
“有一次我们打赌,阿诺输了,我就让他在这儿给我建一座屋子。”楚暮白解释着,不知想起什么,噗嗤一笑,接道,“不过我在越州待的时间很少,这里更是极少会来,倒是方便了他金屋藏娇。”
楚暮白在外面生火堆,准备热一热饭菜,让殷洛先进屋去。
他推门进去,屋内一尘不染,干净整齐。里面的家具装饰一应齐全,用料上等,做工精致,桌案上齐齐的摆着笔墨纸砚,书架上摞满了书册。
殷洛随手抽一本,一翻,是关于星象的,不知所云,没意思;再抽一本,一看,里面都是诗词,反正自己看不懂,没劲;再拿出一本翻翻,好像是写民俗的,有好多节日的名字,没兴趣;一看架子上露着封皮的那本,《颜氏药经》,好嘛,自己也有一本,没新意……他百无聊赖地一本本翻着,直到翻出一本男男春宫图,小心肝颤了一下,紧张地四处望望,然后偷偷摸摸地翻上几页,姿势都挺平常的,但看得殷洛身体某处有点发热……有点儿意思嘛。殷洛心里暗暗忖着,深吸几口气,让自己扑通乱跳的心稍稍平静一点,默默地把所有的书塞回去了。
他东转转西转转,见床边不远处有个衣柜,走过去,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出乎意料,里面空空如也。窗边的墙上悬挂着一架古琴。殷洛走过去细看一番,琴面断纹极为漂亮,以龟背断为主,中杂着牛毛断,局部还间以少许梅花断,整架琴的漆色温润雅致。乔若羽琴艺卓绝,拥有的琴自然也是传世名琴,名为“遗音”,与眼前的这架琴似乎颇为相似。殷洛跟着乔若羽学过一段时间的琴,知古琴断纹不经百年而不出,这架琴肯定也定非凡品。
殷洛顺着琴额看下来,发现琴尾冠角处刻着两个小字:希音。竟然是与“遗音”并称“希遗双绝”的“希音”,难怪看着如此眼熟。据说这两把琴用的是同一块古庙大梁悬钟之木劈成两段制成,为前朝宫中首席乐师夫妇所有,只是后来朝代更迭兴亡,乐师夫妇也不知所踪,更别说这两把名琴了。现在这把琴被它的主人挂在墙上,说明很少会被拿出来用,真是可惜了。琴边的墙上挂着几幅字,写得很潦草。殷洛画画还好些,辨字就不行了,眼下也没有在意。很久之后,偶然提及,楚暮白告诉他,那些都是名家作品,均是真迹。
殷洛在屋内又转了两圈,觉得有些无趣,便出去找楚暮白。一出门,见院中的石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和菜肴,楚暮白蹲在在崖边那棵孤松附近,似乎在挖着什么。待殷洛走过去近看,楚暮白已经站起身,手里托着一个酒坛子。他拍拍坛子,对殷洛睒晱眼,灿烂一笑,道:“梨花酿,我记得应该是……前年埋下的,要不要尝尝?”
殷洛嘴角一勾,笑道:“当然要。”边走边道,“我是师父酿酒的本事也是一绝。”
楚暮白长长地“哦”一声,笑道:“那一会儿请我们殷谷主好好品品了,看看在下的本事如何。”
“好说好说。”殷洛挽过楚暮白的手臂和他一起坐到石桌边,嬉皮笑脸道。
楚暮白拍开坛子上的泥封,小心地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夹着淡淡的梨花香气,霎时将两人围绕。殷洛闭着眼深深一口气,发出一声长长的鼻音,一副非常享受的慵懒舒服的样子,赞道:“不错,酒香醇厚但却未掩梨花清香。”
楚暮白只笑不语,倒了一杯,将酒杯递到那人面前,示意他尝尝。殷洛接过酒杯,不急着喝,放下鼻下闻了闻,而后慢慢地轻啜一口,在嘴里含一会儿,最后缓缓咽下。
“怎样?”楚暮白这才笑吟吟道。
殷洛微微偏着脑袋,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眼中波光流转。他用拿杯的那只手抵住下巴,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连道两声“不错”。又一顿,眸中一丝调皮狡黠之色一闪而过,“不过嘛,比起我师父的,楚公子你还是要差远的啦,哈哈哈……”
“哦,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小小手艺入不了您老的口,在下还是自己喝吧。”楚暮白叹着气,一脸挫败可惜的样子,作势要收走殷洛手中的酒杯。
“哎呀我说笑的……我说笑的!”殷洛忙护住杯子,“其实我师父平时只酿药酒,他不酿果子酒花酒的。”
楚暮白勾起嘴角挑眉道:“真的?”
“真的真的。”殷洛点头如捣蒜。
楚暮白这才满意,又给殷洛倒了两杯,关切道:“小喝两杯就算了,你不是胃不好么,别多喝。”
“没事,我有分寸。再说,今天我高兴。”殷洛说到后面不由得低下头,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别的,脸上浮现一片淡淡的红。
“嗯,我也高兴。”楚暮白看着殷洛,目光中满是柔情溺爱。
两人推杯换盏,说聊谈笑,各自讲着趣事,或见或闻或亲身经历。由夕阳西下至满天繁星,从屋前相对而坐到屋顶并肩而躺。大多时候都是殷洛在喋喋不休,说宁熙,说连初,说乔若羽,说大师兄二师兄,说连姨,几乎把无忧谷老老少少都溜了一遍。楚暮白只静静地听着,慢慢地了解着他不曾参与的殷洛的过去二十年。
第十九章
虽是时至六月,但山间的夜晚依旧寒气很重。殷洛紧紧身上的白狐大氅,吸吸鼻子,双颊染着层深粉色,满身的酒气,正在大着舌头絮絮不休:“小时候有段时间精力旺盛,晚上睡不着,我又不肯乖乖躺床上,就去找宁熙玩。天黑看不见,我们就玩火。结果有一次一不小心把房子给烧了,师父很生气。我壮着胆子跟师父说,我晚上不要睡觉,因为一点都不困。师父就让我去院子里数星星,说我只要告诉他天上星星共有几颗,要是说对了,我以后就可以不用睡觉,想干嘛就干嘛。”说着,殷洛又吸了吸鼻子,鼻腔里有湿湿的水声。他悄悄往楚暮白那里靠了靠。
楚暮白干脆一把搂过他,把人抱在怀里,放声大笑道:“然后你就每天晚上去数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是不是?真笨哈哈哈……”
提起这个,殷洛皱着鼻子,郁闷道:“我师父太贼了。”见楚暮白仍是笑个不停,十分不客气地捶他一拳。楚暮白憋住了不笑,肩膀和腹部还在抖动着。殷洛干脆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楚暮白终于平息下来,勾着嘴角,沉吟道:“傻殷洛……我倒是跟你相反,几乎每晚一躺下就能睡着了。”
“这么能睡,你是猪么?”殷洛逮住机会嘲笑他。
楚暮白在他脑门上轻敲一记,不紧不慢道:“你才是猪,现在最能睡的就是你了。我爹比较严厉,我从小就要学很多东西,练功更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殷洛试着撑起脑袋,感到有些沉。他好奇道:“对了,你用的什么武器?上次见你用了一根银链子,那个是吗?怎么也不见你用剑?我看江湖上的那些人,不管厉害不厉害的,都有佩剑的。”
“那条银链子叫锁魂,应该算是吧。我剑法不好,平日里也不会拿出来使,何必要在身上多添个没用的摆设。”楚暮白语气平和淡淡,眼眸变得更加深沉。
殷洛仰天长叹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过那种每天打打杀杀的生活?为了让一个人受伤甚至死亡,不顾手段不惜代价,哪怕是赔上自己的命。我拼尽全力救他性命,到头来却是为了让他凭着更好的状态去送死……他们知不知道,要救回一条命,有多难!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这么轻贱自己的性命……”
楚暮白沉默良久,就在殷洛以为他不会回应时,才听见他低沉绵长的声音响起:“江湖路一旦走上,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那些恩怨情仇,总归是要还清的。”
“还?怎么还?”殷洛茫然道,“互相残杀,你死我活,赔上一条命,这就是还清吗?”
楚暮白没有回答。
殷洛静默须臾,醉意未消,眼中却是清明不少。他望着楚暮白,问:“那你呢?你有恩怨情仇要还吗?”
楚暮白沉默良久,才叹道:“或许……有吧。”
殷洛突然格格笑起来,目光又迷离起来。有风吹过,滚烫的脸颊一凉,脑子更加重了。他从大氅中伸出手去捏楚暮白的鼻尖,口中喃喃道:“暮白暮白,你长得真好看,鼻子真挺……”
殷洛醉着,下手不轻。楚暮白有些吃痛,向旁边躲了躲。殷洛不满,一翻身,整个人压上去,用手按住他的脸,对着他的唇就亲,吸允啃咬,毫无章法。楚暮白皱眉,感觉自己的嘴唇都要被咬破了。
他抓起殷洛的脑袋,让两人分开一点,声音略微沙哑,瞪他一眼,咬牙道:“我还真是说错了,你不属猪,你是属狗的!”
殷洛不安分,在他身上不停的蹭,一边抱住他一边口齿不太清的咕哝道:“我不管你欠不欠别人的,反正你欠我的情是要还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