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暮白哭笑不得,他按住殷洛不让他再动,微微喘着气,道:“我什么时候欠你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殷洛回答。低头一瞧,怀中人气息平稳绵长,呼吸均匀,已经睡去了。
四周一片静谧。楚暮白抱着他,感觉有温热的呼吸喷在脖子上,很轻柔,心里也痒痒的。跟青楼楚馆里那些勾引诱惑的暧昧呵气不同,没有很强烈的欲望,他只感觉很安心,很温暖,突然有种“想要就这样一辈子抱着不放手了”的想法。
殷洛隔天迷迷糊糊醒过来,感觉眼前一片亮黄。他一动,发现自己还在楚暮白的怀里,人还在屋顶,只是不再是昨天睡前那般躺着。楚暮白是抱着自己坐着,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被朝阳渡得金亮的细长脖颈和轮廓分明的侧脸。
楚暮白察觉怀中人一动,温和一笑道:“醒了?”殷洛嗯一声,楚暮白示意他看前方。
远处群山环绕,隐隐绰绰,一轮金橘色的朝阳环着淡色云霞缓缓升出。天边既白,和着渐渐过度的淡金红色,一副暖暖的色调。头顶上空还是微微泛蓝,疏疏朗朗地缀着几颗亮星。
殷洛怔怔地望着,眼中一点一点恢复清明。
远处的光球很快冲脱云霞的环绕,整个跃出,刹那间,光芒万丈,璀璨绚烂,绮丽的光普照大地,原本晦涩朦胧的远山轮廓渐渐清晰起来,能辨出棕色的崖壁和青色的茂林。
“真漂亮。”殷洛感叹。
“喜欢?”楚暮白的声音沉稳,带着微微沙哑。
“嗯。”殷洛低低地应一声,还陶醉在眼前的瑰丽的景色中。殷洛在谷中长大,见过很多次的日出日落,却没有一次,觉得像今日这般壮丽非常。在光芒霎那间倾泻而出,照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觉得心中某块地方瞬间被填满,心上那片土地中,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楚暮白直直地望着远方,眼眸漆黑深邃,目中闪闪烁烁,似是在回想什么往事,眼神并不如面色这般平和,深邃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狠戾阴沉与痛苦挣扎。
殷洛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便从他的怀中挣了出来。楚暮白把视线从远方拉回来,刚刚不小心露出的情绪已经迅速被平息,回复最初的幽深温柔。殷洛的侧脸对光,半张脸陷在阴影里,不知是否是光影的作用,楚暮白觉得他脸上的疤痕印子比昨天见到的似又消退许多,金色的光笼罩在他的脸上,让他原看起来多了些鲜活和温暖,不再那么苍白死气。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时候,便似一尊巧夺天工的玉石雕像。
楚暮白从他的瞳仁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相。他慢慢,慢慢凑近。殷洛脸上一热,没有躲,直到两人鼻尖相触,嘴唇上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间带出的温热气息。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对望良久。
楚暮白沐浴在朝阳中,整个人被照得透亮,晃了殷洛的双眼。那一刻他心如擂鼓,恍恍惚惚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此时的他更耀眼了。
殷洛倏地微微一偏头,嘴唇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一下楚暮白的唇,之后迅速拉开一点点距离。
楚暮白顿了片刻,倏尔很轻地笑一声,单手扣住殷洛的脑袋,深深地吻上去,长驱直入,唇齿相缠。殷洛闭眼,生涩地回应。他试着用颤颤的舌尖去轻舔,去追逐楚暮白灵活的舌,还能感觉出梨花酒的清冽香气。
楚暮白见他回应,加快了扫荡,花样倍出。不一会儿殷洛的呼吸重了,喘息连连,感觉透不过气。好不容易分开了,殷洛胸口起伏,大口喘气。瞥一眼楚暮白,人家脸不红气不喘,神清气爽,眉眼笑得弯弯,眼神是温柔的,但很明显有几分……得意。哼,嘚瑟什么,总有一天让你也喘死!
殷洛瞪着他,秀眉一挑,小身板一挺,尖尖下巴一扬,酸溜溜地对楚暮白道:“你老实交代,你这本事是亲了多少小美人练会的?”
楚暮白痞痞一笑,对殷洛睒晱眼,道:“没啊,你楚大哥我不用小美人,我这是无师自通。”
“自通个屁!”殷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屁当然要通啊,不通那得憋死啊,当然也要自己通啊,这点小事还要麻烦别人,那多不好意思啊,是吧?”楚暮白一脸无辜认真的回答。
“你!”殷洛气他答非所问东拉西扯,本想辩驳,但一个“你”之后,憋了半晌还是没吐出一个字。
殷洛赌气不理他,楚暮白见好就收,正待要哄,忽然传来一声长唳,似鹰类或雕类的叫声。放眼望去,远处有一个小点,越来越近,一呼一吸间已至眼前。
一只赤顶白雕,逆着朝阳凌空飞来,雪白光滑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淡淡金色,两只脚上各绑着一只圆竹筒。“小笨!”殷洛待它飞近一眼认出,兴奋地大幅度地挥着手臂,“笨笨啊!这里!”听到殷洛喊出的名字,楚暮白嘴角一抽,好不容易憋住了不笑。
那只白雕在殷洛头顶盘旋几圈,发出一阵长唳,忽而猛地往下一冲。殷洛忙举起手臂,奈何冲力过猛,殷洛的手臂还是被震得一痛,龇牙咧嘴地乱嚎。
楚暮白本想拦但晚了一步,忙扶住他,语气关切道:“你怎么样?这只雕怎么这么凶?你养的?”
殷洛抬起另一只手臂,忍着疼,轻轻一扬被撞痛的手臂。白雕这是却听话,灵活的一跃,停到另一只手臂上。
“还好,手没断啊,暮白你给我揉揉,疼死了……疼死我了听到没?傻笨鸟!”殷洛冲着白雕一吼,白雕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咕”,眨着黄豆般大漆黑眼仁跟殷洛大眼瞪小眼,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看得殷洛也不好跟它计较。殷洛这副样子着实可爱,看得楚暮白很想按进怀里使劲地揉。
“这只笨鸟是我十岁的时候,师父送给我和宁熙的过年礼物。本来只是玩玩的,后来师父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追影蛊,把两只母阴阳蛊分别种在我和宁熙的身上,子蛊种在它体内,然后又特别训练了一番,这样以后不管我和宁熙在哪儿,它都能找得到。”
“哦,你们还真是好兄弟啊……”楚暮白语气酸溜溜的。
殷洛哪里会听不出来,心里只觉甜蜜开心。
“这名字谁给起的?是你吧?”他觉得这只白雕羽翼丰满有力,身形健硕,眼睛炯炯有神,从刚才来看,飞行速度快的惊人,怎么都跟笨扯不上边。
“你别看他现在这么威武帅气,我刚见到它的时候可笨了,飞来飞去找不到东西南北的,还经常撞墙。”殷洛边说边一下一下给白雕顺着毛。
“……那肯定是它的眼睛不好使。”楚暮白给殷洛揉着手臂,随口一说。
“对啊!你怎么知道?”殷洛眼睛一亮,看楚暮白的小眼神都带着小小的崇拜,“后来师父发现它眼睛有问题,然后就拿去给他的一个朋友医治了,回来之后一扫之前的呆呆笨笨的样子,变得勇猛无比,灵活非常。不过小笨的名字叫习惯了,就不改了。哎,其实也挺好听的嘛……不过笨鸟脾气没见好,每次见我都热情过头,直接横冲直撞到我怀里……”
“……哦。”楚暮白突然觉得,大笨肯定是故意的。“进屋去把他脚上的竹筒解下来吧”
“哦,好啊。”殷洛边走边给白雕顺着毛。
第二十章
两只竹筒大小不一,大的那支筒身上刻着一个“宁”字,小的那支刻着“笙”字。筒的顶部和底部各穿了一个小洞,用一根细麻绳通过,头和尾分别紧紧的记在白雕的腿上。竹筒被绑得很紧,殷洛解下来颇费了一番力气。
他先打开刻着“宁”字的那一支,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展开,上面字不多,几句马屁过后才是重点。殷洛很快地看完,不禁跳脚骂道:“呸,宁熙这小子,这么久不来信也就算了,来信了只说这么几句话也就算了,一来信就问我要东西!”要东西也就算了,一开口就问自己要血魄!虽然美其名曰是“借来一用,他日必还”,呸,宁熙啊,自己还不了解吗,有借无还呐!这还是人不在这儿,要是在这儿,那就是明抢啦……殷洛忿忿地把信丢在一旁。楚暮白余光一撇,清清楚楚地看见“血魄”二字,双眉一蹙,若有所思。
殷洛打开刻着“笙”字的竹筒。同样一张纸,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较大的字:小洛洛。殷洛浑身一抖,嘴角一抽,忍着骂接着看下去,密密麻麻地列着七八个药名,之后又是以四个大字结尾:配方写来。殷洛欲哭无泪,感觉自己的心里似有一阵北风呼呼刮过,心头那棵小树上的最后几片叶子刷刷地往下掉……唉,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啊,连一句马屁都不拍啊,二师兄啊……
殷洛把信一扔,带着一腔愤懑与无奈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刷刷几笔将回信写完,从衣中拿出淡红色的血魄,放在手心轻抚摩挲一阵,才不舍地用信纸包起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刻着“宁”字的竹筒,盖紧盖子。
之后,重新铺上一张纸,这回却没急着再下笔,拧着眉,谨慎地思索斟酌一番,才开始走笔如飞。
楚暮白看看桌上的信,又看看那只放着血魄的竹筒,再看看凝神细思的殷洛,微眯双眼。没有人说话,房间里一片安静,白雕停在房梁上时不时地转着脑袋。
写下最后一笔,殷洛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又仔仔细细地从第一张开始检查配方,确认无误后,将一张张纸叠齐卷好,正要塞入刻着“笙”的竹筒,忽然脑中冒出一个想法。贼贼一笑,把纸展平,在一张新纸上,写了个大大的“笨”字,然后把这张纸放在那些配方的最上面,再认真地卷好,塞进竹筒里。想象二师兄打开竹筒看见信后的样子……哈哈哈……殷洛暗爽,觉得总算是报复回来了,心里一阵舒坦。
招呼大笨下来,殷洛把两只竹筒按原来的样子绑在它的腿上,完事后一抬头,正对上楚暮白意味深长的目光,愣了一下,心中没来由的一紧。
“那个大竹筒里的,便是洛家的传家之物,血魄吗?”楚暮白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声音低沉。
血魄二字一出口,殷洛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想想也瞒不过去,便干脆承认道:“是啊。”随后,脑子一转,又补一句:“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洛家,这块血魄是我师父给我的,从小带着,续命用。”殷洛眼神认真恳切,说的也大部分是实话。见楚暮白不回答,他又试探着道:“有什么问题吗?”
楚暮白沉默片刻,舒了一口气,脸上又挂回了温柔的笑容,对殷洛道:“没什么,只是小时候听我爹娘提过。你可能不知道,洛家从二十年前开始就由楚家打理。我只是随口问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虽说现在洛家家业都归在楚家,但我觉得,血魄,应该不能算楚家的东西吧。”
殷洛“哦”一声,点点头,见楚暮白不再追问,神色如常,暗自松了一口气,指指白雕,道:“那我去把它放了。”
“唔,不给它喂点东西吗?”
“不用不用,我看他精力还很旺盛,从它刚刚扑我那下就知道啦。宁熙收到后,自然会给他喂食的。”殷洛笑嘻嘻地走到屋外,摸了摸白雕雪白柔顺的羽毛,对着它说了声:“辛苦啦!”随后振臂一扬,白雕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翱翔在天地间,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楚暮白走过去,给殷洛披上白狐大氅,还是清晨时分,山间依旧寒冷。他握住殷洛的手,不出意外,一片冰凉。楚暮白把殷洛的手紧紧包着,贴在自己胸前,耐心地等他回暖。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殷洛能感觉到楚暮白稳健有力的心跳,一阵又一阵的暖意从手上传来,流遍四肢百骸,特别是胸口心脏那块,温暖如春。
不知过了多久,楚暮白先开口道:“昨晚剩了一点糕点,先填填肚子,一会儿下山,再带你去吃早点。”
“嗯。”殷洛嘴上应着,脚步跟着,眼睛望着眼前那人的身影,心中渐渐坚定下来。不管今后如何,哪怕只有一年,这个人,现在,他绝不放手!
楚暮白陪殷洛吃完早饭,便匆匆离开。殷洛在床上小睡一会儿,到巳时半刻左右,才带着连初一起去了醉梦阁,交待完正事之后,同尹颜和清欢一起吃午饭。
连初吃到一半,想殷洛平时都是回去跟楚暮白一起用餐,便纳闷道:“你今天怎么不回去吃?”
殷洛喝一口三鲜汤,道:“明天一早就要走,有很多事情要吩咐准备,他今天很忙,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早,都没好好休息,再叫他满越州城的来回跑,太辛苦啦……”话中透着一丝心疼一丝愧疚,还有一丝甜蜜。
不过房里的其他三人都把重点集中在了“昨晚睡得晚”那句,互相对视一眼,瞬间露出一副 “肯定有女干情”的眼神。殷洛不知他们在想什么,只觉得被看得心里直发毛:“……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
尹颜仍是一副淡定清傲的表情,嘴角似笑非笑;清欢见殷洛看他,忙低下头,捂着小嘴偷偷笑;连初用筷子捣药似地在饭碗里一下一下地戳,神色古怪,欲言又止。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凑近一点,问道:“殷洛,你昨晚跟楚暮白一起那什么了?”
殷洛一愣,没反应过来,茫然道:“那什么是什么?”
“孤男寡男……”尹颜突然插一句,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定,声音慵懒清冽。
“共处一室……”清欢赶忙贼兮兮笑着接下一句。
“你说能干什么啊?”连初补上最后一句,用“我知道你懂的别装了”的表情看殷洛,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这么露骨的提示殷洛要是还不明白,那就太对不起那些年和小伙伴们一起看过的小春宫了。殷洛瞬间尴尬羞愤,举起筷子对着三人在空中戳了戳,害羞忿忿又心虚,嗓音陡然尖锐几分道:“你你你!我们什么都没做!你们不要胡说八道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尹颜突然轻轻嗤笑一声,淡然道:“别气,逗你玩呢,我们知道你们没做。”清欢忙连连点头。他们二人在这风月场上待过,上上下下瞅几眼殷洛就知道他是清白的。只有连初还有点懵。殷洛哼了一声不说话。不过回想起昨晚的情景气氛,哎,挺可惜的,其实真要做了也没什么,当时在木屋里看见那本小春宫的时候明明还是有些这方面的想法和……期待的。
在给尹颜治病期间,连初和清欢成了朋友,这次分别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面,心中都有些不舍。只是清欢表现得更加含蓄,十几年的青楼生活,已经让他将表情地收放练得炉火纯青。他只是坐在一旁温温地笑着,静静地听着连初皱着包子脸啪啪啪啪地说着。
“清欢啊,你是我在无忧谷外的第一个朋友,我好舍不得你啊……”连初哭丧着脸。
“嗯,我也舍不得你的。”清欢很认真地回答,眼神清澈纯真。
“放心,我会写信给你的。”连初拍拍胸脯道。
“这个……”清欢有些为难,眼底闪过一丝苦涩与无奈,“你写的信,大概,我是收不到的。”
“啊?为什么?”连初和殷洛一同诧异。
清欢低着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旁边尹颜轻叹一声,看向两人,眼神清冷幽深,“在这里,只有两种人,嫖客和娼女支。在那些客人的眼里,娼女支就是供他们发泄欲望的玩物,一个工具而不是人。他们不需要你有自己的想法,只要知道怎么在床上取悦伺候他们就可以了。那些言周教的师傅会控制你的思想和意识,把你改造成他们所希望的样子,你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感情。所以,你寄来的所有信件,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拦截甚至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