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生花声音微扬，转眸望着他，“往后，不许在凉儿的面前提他的家事了，你要记得。”

“哦。”唐琪讷讷地应了一声，但见步生花喂完了药，便将宫夕凉扶下躺好，仔仔细细地帮他掖好了被褥，收拾了药碗，才走出房间，并警示唐琪不许再去打扰。

唐琪对那凶巴巴的小子自然是不感兴趣的，却是寸步不离地跟随在步生花身后，笑的一脸灿烂。

“那个……表哥，你看，我把你说不出口的话都替你说出来了，我多伟大啊，那个……香草……您看……嘻嘻。”

唐琪笑呵呵地凑在他身边，眼睛澄澈澄澈的，谁能想到如此一个天真无邪的俊俏少年，已是当今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唐门少主唐琪？

“都在那边的药柜里了，你自己去取罢。”

步生花轻叹一声，并无与他计较之意，他当真以为他会不给么？他这里什么样的珍贵奇材没有，哪次不是任由他来取走炼药。

“只是，你拿去配制毒药，只当做进修，不得拿人实验，害人性命，明白么？”

望着唐琪兴高采烈的模样，步生花也不忘补上一句。

“嗯嗯，表弟牢记表哥教诲。”唐琪连连答应，一边意味深长地递回一个神色，他这个表哥，是不会伤人性命，若是哪日谁人葬送在他的手里，估计也是死的云里雾里的，有空真得好好研究一下他配制的旷世奇香。

此时，在距离幻香阁不到两条街的药铺内，一位身着暗衣行色匆匆的少年拿着几包药草，付了钱，便迅速离开了药铺，瘦俏的身影飞快地穿过几个小巷，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走了许久，在一片荒凉的小林中，拨开层层藤蔓，少年回头，四下看看确定无人跟踪，这才继续往里走去，直到看到一堆枯草虚掩着的老井。

少年迅速跳下老井，井下漆黑一片，井壁上却有一个可供一两人同时通过的甬道，少年熟门熟路摸索进去，又曲曲折折地拐过几个通道，这才看到一扇小小的石门，少年将掌心放在石门上，口中默念了几声，石门立刻往两边分开，待少年进去之后，立刻又关了个严实。

所谓柳暗花明，用来形容这洞府最为贴切，室内十分宽敞，却是有些阴寒，石壁上的火柱照着寒凉的墙壁上那些隐隐渗出的细密水珠，似宝石般晶亮，顺着通道，走到内室，便见一石床上，躺着一个气息孱弱的年轻人。

“宫少爷。”

少年将药草放到一边的石几上，走到那身负重伤的宫璃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或许是冻的，宫璃眉角微皱，双臂往自己身体无意识地紧靠，少年知道他是冷，可是怕引人瞩目，他也不敢带被褥进来，只好将自己的外衣褪下，裹在宫璃的身上。

“宫少爷，能听见我说话吗？”

少年将手附上他的额头，很烫，并且，他的脸颊有一部分烧伤了，如果不尽快处理，溃烂的地方会慢慢蔓延，到时候会加倍伤者的痛苦。

“嗯……”

宫璃缓缓睁开眼，低喃了一声，他的眼角肿的厉害，原本眉目秀致的俊脸，现在却是多看一眼都觉得胆颤心惊。

“你……是谁？”

宫璃慢慢扭过脸，望着他，眼底迷惘一片，他全身疼的厉害，多说句话都疼眉头直扯。

“我是宫右相大人曾经救过的人，我叫傅子颜，您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找来的，我拿来了一些药材，现在要帮您换药，冒犯了。”

傅子颜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将他小心扶起，让他趴在石床上，宫璃的背部伤的最重，燃着的房梁几乎将他的皮肤灼烧殆尽，一道异常狰狞的烧伤就那么扎眼地横在原本干净平滑的背部。

“宫家……怎么样了？”

宫璃有气无力地问道，话音未落，眼底却已浑浊一片。

“据说，全部都……宫少爷，对不起，我赶去晚了，右相大人和夫人已经……我最后只在书斋中找到了您。”

傅子颜尽量用听起来缓和的语气说道，但是，噩耗就是噩耗，无论用什么样的声音说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嗯……”

不知过了多久，宫璃才虚弱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再无话语，紧闭着的双眸看上去像似睡沉了，又或许因为太过疼痛，昏迷了过去。

傅子颜手脚麻利地为他上着药，眼角却不知觉地湿润了，当年若不是右相，他早就饿死在都城的街头，如今宫家大难，他却没能帮得上什么忙。

他去的时候，书斋已经烧了大半，他匆匆将宫璃救出，又将他的外衣套在一个烧的面目全非的侍者身上，这才带着他逃出。

整个宫家，那般的大火，怕是只剩得他一人了。

第九章：东方到访

幻香阁

步生花喂完宫夕凉那小子的药，刚从房间踱步出来的时候，就望见侍从青溪神色匆匆地往这边走来。

“怎么，难不成东方崎要来烧我的幻香阁不成？”

他微微牵起嘴角，老神在在地迎上前轻声调侃，青溪眉头微跳，棱角分明的脸上显然有些无奈，“阁主，东方崎真的来了，已经到街头，怕是不多时就……”

步生花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只是转而用折扇往他们所在的阁楼的栏台上一指，“瞧见了么？只是这些，就足够应对他们了。”

青溪看去，却是见栏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排颜色样子都十分普通的兰草，他又看向步生花，还是不知何意。

“唉，青溪，你忘了混香么？”步生花站在栏台边，他已经看到了东方崎往他阁楼方向过来的小支队伍，缓声道：“这兰草独闻是无碍的，不过，一旦接触到凉儿那孩子房中的熏香，可就会产生有趣的效果了。”

“啊……”

望着青溪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步生花微微挑眉，摇了摇头道：“贵客来了，我们怎好不去迎接？你记得，要备上好的花茶。”

东方崎大步跨进幻香阁的时候，一眼瞧见步生花正从实木台阶上走下，白衣摇曳，手握折扇，发锁玉簪，一身的仙风道骨，心里当下叹道，不愧是雾山狐仙的嫡传弟子，这一眼看去，绝不像是凡人之子。

“东方将军今日到访步某幻香阁，有失远迎，还望将军宽恕。”

步生花走上前，抬手行了一礼，便淡淡笑开，引他到中室，“东方将军请坐。”

“嗯，步公子不必客气，我今日来，是要事相告。”

东方崎开门见山，他往些日也曾听母亲夸赞过步生花的香料可谓是都城一绝，人也彬彬有礼，风姿卓绝，喜欢的不得了，今日一见，却是觉得母亲的话着实不假。步生花是那种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人，一言一行都看的入眼，看的舒适。

“是何事，还有劳东方将军亲自驾临，步某可谓是受宠若惊。”步生花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迎着东方崎谨肃的瞳仁。

“大王要见你。”东方崎说。

“哦？”步生花显然有些意外，新帝要见他？

“不知大王要见我，所为何事？”步生花试问道，那新王不可能知道宫夕凉在他这里，就算是知道，派人来直接抓了不就是么，为何独独要见他。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需要步公子去调香吧。”

东方崎说，这倒是实话，大王并未说让步生花去做什么，但却是因为香料的事，自己去举荐他的，东方崎这么推测着。

“哦，原来如此。”步生花微微点头，心里已有对策，若是调香，他就有一堆的香料可携带在身，那么，有了那些香料，便是一把把无形的利刃，他步生花有何所谓。

“事不宜迟，步公子若是无其他要事，请现在就随我前去吧。”

东方崎起身，他是个急躁性子，最受不得跟文人文绉绉地客套来客套去，见面说事，说完便走，干脆利落。

“好，东方将军请稍等片刻，步某去收拾些必要的用具和配材，速速就来。”步生花也起身，微微颔首，便转身朝后堂走去，青溪紧跟其后。

“阁主，您要进宫？”

“嗯。”步生花淡淡地应道。

“可是，那孩子怎么办……”青溪有些担心地问，万一在步生花进宫之际，东方崎又跑来搜查呢。

“不是有你在么？”步生花抬眸望着他。

“我？我是在，可是……可是万一……”

“没有可是，没有万一，要是我回来，凉儿那孩子不见了，青溪……”步生花或许自己没有意识到，他拖着音的时候，明明是一脸温和，却带着莫名其妙的胁迫感。

第十章：阁主进宫

“我，我会尽力保那孩子周全的。”青溪赶紧保证。

“不能只是尽力，他的周全，便也是你的周全，再说，之前跟林琅说过让他伪造两具尸体置于宫家较为隐秘的地方，现在理应办妥了，如果事情顺利，东方崎也可能已经找到那些尸体，便不会再搜查了，你且安下心，好好照顾凉儿罢。”

“是，阁主。”

“还有，凉儿那孩子要是醒来了，你帮我看好他，莫让他乱走乱跑，也莫让唐琪去招惹他，记住了？”

“记住了，阁主。”

“嗯，就这样。”

说话间，步生花已经收拾好了香料盒与一些调香用具，拿好了必需品，却是一个侍从都不准备带，看似打算独自前去。

步生花知道林琅将宫夕凉救出时，弄了一具侍童的尸首放在书斋内，伪造宫家二少爷已经身亡的假象，以免有人追来，却是忘记伪造他自己的尸首，不过另一个消失的佣人，又会是谁呢？唉，不管是谁，活着，总是好的，他想。

颐雪从软榻上勉强支起身体，脸色惨白的渗人，近日，那些侍者端来的药汁，他半滴未尝，那是杀死他孩子的毒药，他何尝不知。

侍者知道他没喝，但是谁也不忍心去逼他喝下，君妃往日都待他们不薄，即使是如今，没有了先皇，他依然是他们心中和气的君妃娘娘。

“娘娘，您醒了。”

端着热水进来的侍者看到颐雪坐在床上，又惊又喜，赶紧放下银盆，上前去服侍。

“鹿鸣来过？”颐雪问。

侍者脸色一白，摇了摇头，颐雪恐怕是唯一敢直呼王上其名的人了。

“听闻宫里今日来了位调香的公子，娘娘您记得吗，是奴婢曾跟你提过的公子步生花呢，他调的香，可谓是都城一绝，娘娘你往日用的香料，都是出自他手呢。”侍者见他脸色缓和了一些，连忙说了些其他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步生花？”

颐雪想了想，他倒是也听闻之前来宫中陪他玩乐的贵族少爷们提到过，据说是位无论是品行还是样貌上，都是都城数一数二的美少年，只是，不知那鹿鸣突然召他进宫，是所谓何事。

“是呢，娘娘，还是东方将军亲自去请的，这会儿功夫，怕是已经入了宫了。”侍者答道。

颐雪目无波澜地望着窗外，黛眉微皱，虽然不知那鹿鸣到底打的是何主意，但是，或许这是一个转机也不一定，只要能保住孩子，他将不择手段。

走过几道宽敞的有些不可思议的青石大道，步生花已经有些微微喘息了，他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一次竟在皇宫走了几里的路，还真是吃不消。偏偏前方领路的东方崎走的飞快，似乎刚刚迈脚，未曾走过那几里路一般。

“咳咳……”

东方崎身侧的一位侍卫假装咳嗽，试图引起东方崎的注意，东方崎却是目不斜视，台阶上的极快，那侍卫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将军……”

“怎么了？”东方崎转过头，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俊秀的剑眉轻拧。

“那个……”侍卫朝他身后使了使眼色，又不好意思说，东方崎回头一看，步生花已经落在他身后二十几阶之下，扶着玉白的石栏喘气。

第十一章：惑乱之香

“哈哈哈……步公子还真是娇贵啊，这才几步路。”

东方崎丝毫不给面子地放声取笑道，一边又“蹭蹭蹭”几步走下去，弯下腰去看步生花，有些好笑地问：“步公子还行么？要不我让属下背你上去吧，那个……董清，你来……”

“不必了，谢谢东方将军的好意。”

步生花赶紧抬手拒绝，这简直是在考验他的意志力么，他平日没有什么厌恶的东西，却是最讨厌走啊跑啊什么的，简单来说，他就是不喜动作过多过繁，身上沾了汗味儿，是他最受不得的。

“真的不用？那我走慢点吧，宫大路杂，万一你走丢了，大王发起脾气来，我可担待不起。”东方崎倒也好说话，渐渐放慢了脚步，等他一起走。

“嗯，谢过东方将军。”

步生花依旧保持着雅致的风度，施施然一个台阶接着一个台阶上去。

“你不用这么客气，我是习武之人，说话也直接，对了，我娘很是喜欢你，有空去我家坐坐如何，我娘老是念我跟一群粗人来往，若是家中来了一位如此斯文有礼的朋友，她怕是终于不会念我了，呵呵。”

东方崎大咧咧地邀请道，步生花好像怎么样都不会生气的样子，不像其他贵族子弟，三言两语不和就大吵大闹，严重者还会引起家族恩怨，太没玩头。

“既然东方将军都这么说了，那改日步某一定登门造访。”步生花微微颔首，许是应了邀约。

两人谈话间的功夫，却是已经到了鹿鸣所在的御花园中，鹿鸣并没有在书房或者金銮殿等谨肃的地方接见步生花，而是看似随意找了一个湖心小亭，在那里一边品着清酒，一边等步生花。

“大王，步生花带到。”

东方崎上前抬手行礼，步生花也徐徐上前一步，却是不跪，只是作揖道：“草民步生花，拜见大王。”

“嗯，你们都下去罢。”鹿鸣对旁侧侍奉侍女和东方崎说。

东方崎应了一声“是”，便转身欲离开，见步生花一副风情云淡的模样，心下不禁又是诧异，这如此文雅的一位公子，见了传说中残忍暴戾的大王，竟能面不改色，连跪也不跪，实属少见，步生花抬眼时正好也看到他，便微微点头，视作让他安心之意。

看的出来，这东方崎并非鹿鸣一般的暴戾之人，相必那东方户勾结鹿鸣夺位，也是另有其因，步生花心里有了底，见人都散去，湖中兰亭只剩得他与鹿鸣，便轻唤了一声：“大王。”

“你会调香？”鹿鸣一杯清酒入喉，侧过眸，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

“略有研究。”步生花道。

“那，能惑乱人心的幻香，你可会调？”鹿鸣接着问。

步生花微微一愣，不知他是何意，这鹿鸣如此手段，谁人敢不从他，何须惑乱心窍的幻香才能收服，鹿鸣如此对待之人，亦是不想用寻常的药物伤了那人，却又想将此人收服，那么在宫内，这个人必然是……

先王宠妃，颐雪。

“会调。”步生花缓声应道。

鹿鸣抬眸，神色锋利，幽黑的瞳仁里透着浅浅的满意，和略微的不信任。

“嗯，你先给本王看下效果如何。”鹿鸣说，“传闻这幻香，能使人百依百顺，本王倒是想看看，是否有如此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