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见了?”
青溪愕然,瞪着唐琪竟一时气的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都怪我,怪我,我竟然把凉儿交与你照看,我脑袋进浆糊了才……凉儿那孩子,完了……阁主回来可如何是好……”
“你有时间在这里想着怎么交代,倒还不如四下找找,说不定一会儿就找着了。”
唐琪煞有介事地说,一边又四下唤着凉儿的名字去了。
青溪欲哭无泪,他深知步生花对这孩子极为重视,如今才交给他不足半日,就给他弄丢了,他几乎已经想象得到步生花从此视他为无物,甚至将他赶出幻香阁的画面了。
第二十章:胎死腹中(一)
王宫·怡和殿
望着步生花渐行渐远的身影,鹿鸣神色复杂,这个文绉绉的看似并无能耐的斯文少年,果真不简单,他刚进去试探一番,那颐雪果然对他百依百顺,半句忤逆他的话语也无,竟还石破天荒地邀他一起留下品尝花茶。
世上竟真的有如此奇香,此人,并不简单。
不过,他现在已经并无心思去琢磨些别的,颐雪忽然间转变的性子,倒是让他心情瞬地好了许多,还留下来同他一起用了晚膳。
不大的圆桌,十几个菜色,却样样精致诱人,颐雪落落大方地在鹿鸣身侧坐下,还为他斟了一杯清酒,鹿鸣一时有些恍然,竟不敢相信此情此景,真的发生了一般,只是坐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颐雪吃,自己却未曾动过一箸。
“大王为何不吃?是菜肴不合胃口么?”
颐雪突然柔声问道,附以频频一笑,“若是不合胃口的话,我再让……”
“不……不是,很好,我很喜欢。”
鹿鸣赶紧回答,目光却未曾从他的脸颊上移开去,这种其乐融融的情景,在无数个过往的日子中,他幻想过无数次,每次在王宫的宴会上,看到他坐在他王兄的身侧,笑靥如花的模样,他都无比渴望能够坐在他的身边,成为能够取代他王兄的人,如今,他都做到了,虽然用了他最不想用的手段,但他还是做到了。
就算不是他的本意,哪怕只有一天,他也想完全沉浸在这里短暂的幸福假象中去,并希冀着永远不要走出来。
只可惜,轻易能够得来的幸福,果真是不能够长久的。
当晚鹿鸣并没有在怡和殿就寝,他觉得还是不能够操之过急,他对现在的状况很满意,但还是觉得颐雪渐渐能够完全接受他的时候,再过去也不迟。
所以,当侍卫慌慌张张地赶来通报之时,他却是快要睡下的时候了。
“发生了何事?如此慌张?”鹿鸣身着着一身明黄的中衣,面色不悦地望着眼前这个被其他侍卫推进来的倒霉蛋,沉声道。
“禀告大王,怡和殿那边派人来说,君妃娘娘在浴池边不慎滑倒,撞倒了供暖的炭炉,听说是受伤了,太医院的御医们已经赶过去了……”
“什么?你竟然现在才来禀报!”
鹿鸣一脚踹开单膝跪在他面前的侍卫,连外衣也顾不上更,便疾速赶往怡和殿。
雪,不要有事。
去往怡和殿的途中,他的心砰砰直跳,脸色阴霾的吓煞旁人,待他赶去时,站在门口一直通往内殿的侍女和御医们,立刻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额头点地,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君妃怎么了?”
还未走进内殿,鹿鸣就心急火燎地质问脸色煞白的御医们。
“回……回大王……”
“雪!”
还未等一位御医战战兢兢的回答,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颐雪之后,鹿鸣竟是心疼万分地惊呼了一声,立刻急步过去,坐在了颐雪的床榻边,眼底顿时附上一层难以言喻的悲鸣。
“雪……”
鹿鸣紧握起他的手,似乎想唤起他的神智一般,颐雪毫无意识地躺在床榻上,半边的脸颊,已然被炭炉烫伤,留下了一片狰狞的伤口,一位侍女手握着上药汁的棉布,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药!”
鹿鸣狠狠地瞪着手握棉布的侍女,那目光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侍女本就害怕,听得这一声凶狠,原本紧张过度的手蓦然一抖,棉布瞬时掉在了地上。
鹿鸣顿时怒火冲头,猛地抬手,一巴掌竟是将那侍女扇的昏厥了过去。
“废物!来人!备药!”
御医们立刻低弓着腰上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手脚不利索地给君妃重新配药,鹿鸣坐在床边,温热的手掌紧紧地包裹着颐雪没有温度的指尖,黝黑的瞳仁微微紧缩,望着那因疼痛而紧紧皱着的秀眉,鹿鸣缓缓靠近他,帮他拂去额前的碎发,声音竟是轻柔似水。
“雪,听得见我吗?”他凑近他耳边,轻声道。
“嗯……”
颐雪缓缓睁开眼,低低地呢喃了一声,抬眼就看到了鹿鸣近在咫尺的焦灼面容,心下一阵惊诧,他厌恶这个人,痛恨这个人,却奈何他不得,却还要假装与他要好。
“疼么……”
鹿鸣问这句话时,分明是在折磨他自己,他此时的模样,倒是看上去比颐雪更要痛上三分。
颐雪不想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接下来,他还要蓄积精力去演一场戏,他和他的皇儿,方能保全。
第二十一章:胎死腹中(二)
鹿鸣接过御医配制好的药汁,拿着棉布,尽可能小心轻柔地帮颐雪上药,一边往伤口上小心翼翼地呼着凉气,想着那样似乎就能让颐雪减轻些许伤痛。待帮他上完药,鹿鸣伸手给他掖好被角,这才将阴冷的目光转向一屋子战战兢兢的侍女和御医。
“君妃沐浴的时候,是谁在旁侧侍奉的?”
鹿鸣问,鹰一般锋利的眼神扫过跪趴在他面前的脸色霜白的侍女侍者们。
“是……是奴才……在旁侧侍奉的……”
跪在离鹿鸣脚边最近的一位侍者声如蚁呐道,光洁的额角上早已被生生吓出冷汗来,恨不得连气息都摒了下去,听见鹿鸣似乎站起身来,那侍者已经紧紧地闭了眼,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头颅,像几天前的李御医那般,滚落在寝宫冰冷的地面上。
“鹿……”
蓦然,一声孱弱将那矫健的身影豁然定住,鹿鸣连忙重新坐回床榻边,神色担忧非常,却略带着些许的意外,“你叫我,雪。”
“你莫怪他们……是我自己没注意,与他们无关……”
颐雪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被鹿鸣按住肩头,“你有什么话,对我直说便是,别乱动,你受伤了。”
闻言,颐雪便顺了他的意思,又重新躺了回去,虽然脸上伤痕狰狞,他却是嘴角带笑,说了一句让鹿鸣震颤不已的话。
“鹿轩……我有了身孕,我们的皇儿,已有了三个半月大了。”
黑亮的瞳仁如同黑夜的星辰一般,鹿鸣对上那期许怔忪的目光时,竟一时道不上话来。
难道,这就是步生花所说的记忆混乱?他终于明白颐雪中了幻香之后,为什么会对他百依百顺,他竟是,将他当做了鹿轩……
他还知道他们有孩子,他的记忆,回到了鹿轩还没有被杀害之前。
“好……我知道了。”
鹿鸣怔怔望着他,伸过去帮他整理被褥的手,竟在不自觉地颤抖,他说:“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我……明日再来看你。”
待他跌跌撞撞走出怡和殿,立刻将那一打御医召出来审问。
“君妃的孩子,可还在?”
御医听闻那阴沉至极的声音,心下道今晚怕是在劫难逃,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答话:“回王上,已经不在了,君妃已经没有了喜脉,小皇子,已经胎死腹中……”
“胎死腹中……”
低念着这几个字,鹿鸣紧抿菱唇,竟是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他需要好好静静,颐雪和他王兄的孩子已经没有了,颐雪的记忆又回到了过往,虽然,他不认得他是谁,忘记了他们的过去,但是,至少现在,他不像以往那般排斥他,所以,即使是将他当成王兄,他也……
怡和殿内,侍女们正为大王鹿鸣的离去悄悄地松了口气,私下里却在忍不住议论。
“君妃娘娘好可怜,现在孩子没有了,脸也毁掉了,连人也变得恍惚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呀……”
“唉,其实也不然,或许对娘娘来说是好事,至少,大王以后来这里的日子,是不会多了,你想,哪个男人会喜欢脸上有那么一大道疤痕的人啊,即便他之前生的国色天香。”
“我看也是,大王不来最好,哪次来不是……”
“嘘……你敢说大王的不是,你不想要脑袋啦!”
颐雪在内室里假寐,听得幔帐边帮他熄灯的侍女们的悄声议论,缓缓睁开眼,不经意间,嘴角掠过一丝苦笑,鹿鸣不会再来了么,那就好,那就好……
第二十二章:找回凉儿
这一切,都多亏了那心思通透的步生花,给了他绝世的香料,那香料果真神奇,他得了两瓶,其中一瓶置于鼻下,缓缓吸进肺腑,觉得瞬时的凉意,他的胎气便被那神香给镇压下去,连御医也把不出脉来,胎儿在他腹中停止生长,那鹿鸣残暴不仁,死于他人剑下是迟早的事,那时,他再将着孩子生下也不迟。
而这另一瓶,却是外用的,涂抹在脸上的时候,凉意渗人,那时,芙蓉雪望着铜镜里自己的面貌变得如此丑陋,确实惊诧不已,虽然没有丝毫的疼痛,但是视觉上却是好一会儿才接受,不过步生花也说了,这只是暂时的,哪日他想要恢复原貌,寻他要解药便是。
如此,他变成一个不堪入目的人,那人想必是不会再惦念他,颐雪松了口气,若他再来,怕是只能装疯作傻度日了……
都城大道
宫夕凉倒在墙角,揉了揉之前哭的红肿的眼睛,他记得好像紧紧地拉住唐琪来着,后来怎么被人给扯下来了,然后就天旋地转,记不得了事了。
“凉儿?”
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一脸焦灼地望着他,见他终于醒来,那人蓦地一把抱住他,声音里是浅浅的激动,他低声唤着:“凉儿,凉儿,还好你没事……”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虽然知道对方似乎不是来抓他的坏人,但是也不是认识的人,宫夕凉开始挣扎,那人这才意识到似乎这么做不妥,便赶紧解释道:“我不是坏人,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哥哥的朋友?”宫夕凉果然不再挣扎,却是在反应过来后,一把上前抓住他的衣襟,连连问道:“那我哥哥呢?我哥哥在哪里?他有没有事?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凉儿,你先听我说,你哥哥现在有一些重要的事去做,所以还不能见你,但是他很好,你不用担心,知道吗?”
宫璃望着宫夕凉为他担忧着急,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是如今,他却只能用另一副面孔来见他,他还这么小,只适合生存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而他,则要去选择另一条,满是荆棘的复仇之路,他不想将唯一的弟弟拉入沼泽。
“我不,我就想见我哥哥,你让我见见他好不好,我一定听话,不给你添麻烦……”
宫夕凉扁着小嘴儿,不依不饶地拉扯着他的衣袖,乞求道,宫璃虽然难过,却是铁了心要这么做,见拐角似乎有了人影,便忽地甩开宫夕凉的小手,或许因为着急,用力过猛,宫夕凉小小的身体一歪,便跌坐在地上,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他见眼前没人了,四周又是天黑,便又惊又吓,哇哇大哭起来。
宫璃躲在不远处的房檐角下,望着那坐在地上嚎嚎大哭的孩子,心疼不已,却毫无办法,但见那拐角处的一袭白色身影走近了那孩子,他才放心离开。
步生花从皇城走出来时,宫璃已经知道他无事了,便想去幻香阁确认一下宫夕凉的安全,却在路途便见到一个少年拉着他正在逃亡,那少年他见过一两次,知道是步生花的表弟唐琪,年纪不大,本事却是十分了得,但宫璃却始终不放心将凉儿放在一个轻狂的少年身边,便乘乱带走了他。
步生花回幻香阁,这条小街是必经之道,望着那一抹温润的白色将宫夕凉小心抱起,往幻香阁的方向去了,宫璃终于放下心来,转身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怅然的夜色中。
而此时,幻香阁里早已弥漫着焦灼的气氛,唐琪和青溪一直在外寻不见,只好先回阁中心怀忐忑地等步生花回来。
“阁主回来了。”
听闻阁外候着的丫鬟轻唤了一声,一直在阁中焦虑地来回走动的青溪蓦然顿住脚步,转身向门口迎去,唐琪也神色微动,从木椅上跳下来,等步生花进来。
“阁主……”
青溪看到步生花竟是抱着宫夕凉回来的,诧异之极,同时又羞愧难道,阁主只是让他照看一个小鬼头,他居然都没做好。
“咦?凉儿?”唐琪也很意外,连忙上前想跟宫夕凉说话,却在触到步生花凉凉的眸光时,讷讷地将到了嗓门儿话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凉儿已经睡去,你有什么话,明日再讲。”
步生花看了他一眼,便抱着宫夕凉上了阁楼。宫夕凉的脑袋歪歪地靠在他的肩头,晶亮的口水流在他颈项里,看样子确实是已经睡沉了,只是那孩子的睫毛湿漉漉的,怕是又是闹哭了一场罢。
“阁主……”
待步生花从房间出来,青溪立刻迎上前,一脸愧疚与自责,“阁主,我……
青溪愣住,他刚想抬头解释,想道歉悔过的时候,步生花已经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经过,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绪,却是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视其如空气一般。
青溪站在栏台边,欲哭无泪,偏偏这个时候,唐琪那小子还来捣乱,站到他身边,一起望着步生花清冷的背影,出言故意打击道。
“完了完了,掌柜的生气了,青溪,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打包走人了。”
青溪侧过脸,愤愤地望着他,磨着牙道:“那你倒是说说,是谁害的我落得如此下场?”
“嘿嘿,你放心,要是表哥不要你了,你就去唐家名下的药房,任何一家都行,我保证他们不敢不要你。”唐琪笑嘻嘻道,他最喜看人恼羞成怒。
“哼,我就是饿死街头,也不会去你们家药房,竟是些祸害人命的玩意儿。”
青溪冷着脸走远,唐琪还在不服气喊道:“谁说的?这幻香阁也有要人性命的玩意儿,你信不信?喂!”
第二十三章:梦见你了
在地下石室里等候宫璃多时的傅子颜听到外室的声响,知道是他回来了,赶紧迎了出去。
“宫少爷,你回来了。”
“嗯,外面已经平静,东方崎并无再搜查的意思,我们收拾一下,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宫璃将一个纸袋递给他,傅子颜伸手接过,触感竟还是温热的。
“吃点东西,这几天辛苦你了,明天我们就可以离开,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吧。”宫璃望着捧着纸袋,略微呆滞的傅子颜,不解道:“不喜欢吃圆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