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经年 下——九雪掌柜
九雪掌柜  发于:2015年0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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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成亲那日,那一望满眼的红,那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喜字,那一声声或羡慕或嫉妒或真心或假意的笑脸与祝福,在别人眼中或许幸运,但却是乔若依一生中最绝望最窒息的梦魇。

她闭了闭眼,加深了呼吸,似是努力要平复情绪。“那一刻,我真是恨,恨所有人。”恨他们在自己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的时候还若无其事的欢笑!恨生来就是天之骄女的洛颜心轻而易举的夺走自己的心头挚爱!也恨楚燚,恨他最终还是胆怯了,懦弱了,退却了,屈服了。

乔若依平静道:“洛颜心嫁去楚家之后,舅舅就开始操心我的婚事。舅舅身体不好,撑不了多少年。可是我除了楚燚谁都不要。我一定要嫁给他。这时我就想到,只要洛颜心死了,洛家家产就是楚燚的,洛颜心没有孩子,楚燚便可以以添子嗣为名,名正言顺地娶我。”

殷洛站着一动不动地听着。他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女人,手脚不自主地在颤抖。他的声音像是从嘴缝里挤出来的:“那……你又为何要陷害她和殷剑扬?”

乔若依诧异看他,眼底闪过一瞬惊疑后,又恢复冷澈,如一潭死水。“看来你是知道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洛颜心不可能无缘无故自杀。所以,我要给她一个理由。”

殷洛突然冷笑一声,表情愤怒而痛苦。他鄙夷地看着她,道:“自杀?呵呵,可能吗?她当时怀着我,怎么可能自杀!”

乔若依看着他,笑了笑,道:“我毁了她的名誉,可她却似乎不是很在乎,只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什么都不管不听。我当时还有些想不明白,现在却是明白了。只是,千算万算,还是没有想到,那天在她房里的,竟然不是她。”

“那天死的是谁?你既然知道不是她,为何还要放火?”

乔若依闭闭眼,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那日白天秋芷水来了。秋芷水很聪明,我不知道她会跟洛颜心说什么。我想不能再拖了,那天晚上我去了倾心阁,却没想到躺在床上的竟然是秋芷水。一定是白天洛颜心与秋芷水互换衣饰掉了包。”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就突然想到,反正只要让外面的人知道洛颜心死了就好,那样,我就能顺顺利利地嫁给楚燚了。而秋芷水知道的太多了,早晚也是祸害,倒不如将计就计,一并除掉,反正她们两个身形相似,若是烧得面目全非,根本不会有人认出来。”

殷洛浑身发凉地看着眼前一脸淡漠的陌生女人,颤着声音,道:“你就不怕我娘出来揭发你?”

“我私下派人去找,没有结果。不过那时候我并不是很担心,因为我知道她活不了多久。”

“什么意思?”

乔若依偏过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殷洛。良久,才道:“你的身体不好,是因为自小从你娘那里带来的毒吧。”

殷洛面露惊色,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想法,抬起手指用力指着她,语气也变得有些强硬愤怒:“是你!是你给我娘下毒的!原来是你!”自己二十年来所受的痛苦,均是拜眼前之人所赐!殷洛手指颤颤,神情激动,恨不能上去一把将这个看上去毫无悔意神情自若的女人掐死!

“你这个凶手!疯子!你有什么资格配拥有幸福?你的病就是你的报应!哈哈,可笑我还费心费力地去救你这个杀母仇人,真是可笑!”殷洛双眼泛着红,愤怒的泪水溢满眼眶,一滴滴地滚落下来。“你这种人就应该病到残、病到死!”

乔若依一言不发地听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却渐渐溢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悲伤,亦或是悔恨。“我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后悔,就算报应在身,我也不怕,你没有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我没想到,当年的一时不慎,竟然会害了暮白。”

殷洛含怒的怒光渗进了一丝不解疑惑道:“暮白?”

乔若依心痛更甚:“枉我跟秋芷水来往这么久,却不知道她竟是,竟是飘渺楼一心堂的人!而且是如今一心堂堂主的爱人。”她神情痛苦,“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飘渺楼的人想要查清真相,并不是一件难事。况且当年我做的并非天衣无缝。一心堂主自然想要报仇,但他想要杀的,不是我也不是燚,而是暮白。”

“这个残忍男人,竟把暮白当成一件解闷的玩物!二十年来,他不断让暮白受伤,逃亡,他就是要看着暮白活在不知名的恐惧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冒出一批杀手,血洗半个楚庄,让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为保护他而痛苦的死去。他知道暮白痛苦,我和燚也会跟着痛苦,而且比直接杀了我们要痛上万倍!”乔若依本来无波无澜的双眼终于被满腔的恨意填满,声音也有些沙哑。

殷洛无法平静,一想起那日在青平镇郊外树林里的那场厮杀,手脚不断地冒出冷汗。他冷冷地看伏在床上呼吸急促的女人,带着恨意与鄙夷道:“你不也是个残忍的人。”

乔若依抬眼看殷洛,不置可否。片刻,她突然咯咯笑起来,随后顿住,目光瞬间变得十分冰冷慑人:“哈哈,说我残忍,那你呢?呵呵,殷洛,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喜欢暮白,想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殷洛无言,不明白乔若依的前言不搭后语。

乔若依挑了挑下颚,眼神凌厉而傲慢,仿佛能洞悉一切。“殷洛,说实话吧,你还能活多久?半年?一年?三年还是五年?”

殷洛这回是真的说不话来。他手脚冰凉,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乔若依的话像锋利的尖刀,一下就刺中他心底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想去想也不敢想的秘密。

“看看你的指甲,看看你的手,它们每一天都有变化,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殷洛没有动作,他当然清楚。指甲泛着诡异的青紫,苍白的皮肤映着道道细细麻麻的殷红色血管,现今是手,过几日会是整个小臂,再过几日整只手臂都会如此……

“暮白还不知道吧?他现在还是不是以为你们可以天长地久?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互相允诺要陪着对方一辈子不离不弃?呵呵,殷洛,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什么时候离开他?还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乔若依眼中一片浓浓的哀戚,她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有些哽咽道,“我从来没有看他对谁这么认真过。他那么喜欢你,你却这么对他。殷洛,你说,究竟是谁比较残忍呢?你根本给不起他幸福,却硬是把他拉下水,给他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

殷洛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全身发抖,两腿几乎站不住,在原处摇晃了几下,终是跌坐在身后的椅凳上。这就是他最害怕、最不想去思考的事情,是日日夜夜潜藏在他心底的那份最大的不安与恐惧。他原本是想,在疑似自己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里,他可以不计后果地放纵地爱一场,哪怕是要他得罪全天下的人,不管结果如何——其实结局是已经注定了的。

他捂着嘴,抽着气,泪眼朦胧,断断续续道:“你,别说了。二十多年……没有我……他不也是过来了……就当这几个月是一场梦吧……梦醒了,结束了。日后,没有我,他应该也能过得好……”

乔若依神色复杂地看他,突然又笑起来:“哈哈哈!殷洛你是装傻还是真蠢?”说罢,又摇摇头,道,“我真是替暮白不值。你配不上他……”

殷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周遭的空气像是稀薄了许多,让他喘不过气,无法呼吸。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乔若依有些遥远苍茫的声音响起:“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它们在我心里已经太久了。久到我快要忘记。但每次我快要遗忘的时候,暮白遇到的暗杀就会让我再度想起,还有你的出现。我本来想把这些秘密带进棺材里的,只是这几年吧,可能是我真的老了,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往事。不管怎么说,我始终是欠了颜心表姐,欠了舅舅的。说实话,若不是一心堂主的事,若你身体健康,或许我不会反对你和暮白,我毕竟也是真心爱过一个人的,求而不得的痛苦,我懂。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楚家和洛家虽然家业大,但并不足以与飘渺楼对抗。

暮白若娶了殷碧晴,有了整个殷家做后盾,总会让一心堂主忌惮不少。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整日活在危险之中。殷洛,你能明白吗?”

看着脸色惨白,双目发红,一言不发的殷洛,乔若依忽然有些微的不忍心。她别过头去,摆了摆手,像是累极了,道:“你先走吧。这种状态还怎么治病?想来,你和我,都需要安静一下。”

殷洛还是呆呆地坐着,过了半刻,才似反应过来,像个木偶般,跌跌撞撞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第四十一章

殷洛双目无神地走在路上,脚步虚浮,像踩着高跷似的,明明脚下是平整的青石板路,却感觉随时会掉下去。他无意识地按着胸口,鼻腔像是被堵住了,用尽力气也只能吸入稀薄的空气。他不得不用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空气进入肺腑格外难受。

他的脑子一时间空茫茫,一时间又乱糟糟的。抬头一看。四周景物全是陌生,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了。他也不在乎,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边走边理着思绪,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涉及他父母的部分基本上都已经水落石出。要报仇吗?尽管方才自己一度恨不得掐死乔若依,但那时的自己也是头脑发懵,理智被她的三言两语挑地几乎不剩。现在冷静下来,扪心自问一番,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强烈的想要报仇雪恨的念头。而此时耳畔又回响起乔若依平淡清冷中夹着失望的话语:我真替暮白觉得不值……殷洛,你配不上他……殷洛,你真自私……

暮白啊……念及这个名字,殷洛的心里是甜蜜的,但下一秒又瞬间抽痛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楚暮白已经喜欢地毫无保留,倾尽自己所有感情,给他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他知道自己一日日地在名为楚暮白的漩涡中越陷越深,明知道自己不会与他有将来,却仍忍不住在他面前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他总想着,若几个月后,自己真是撑不过那关,死了便死了。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恩怨情仇都归于尘土,好好尽情享受当下才是最重要的,自己快乐,楚暮白也快乐,他们谁也不欠谁的。

只是他今日方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自己在沦陷的同时,楚暮白又何尝不是?自己一走了之,那楚暮白怎么办?自己若是一死,什么痛苦感觉都不会有了,但是楚暮白呢?难道也陪着自己去死?殷洛心悸,自己竟然从来没有为自己喜欢的人考虑过,竟不知自己何时不知不觉变得这么自私残忍了?

寒意一股股漫上心头,强烈的愧疚与自责化成无形的钝刀,一寸一寸,无情的在心头割划。“怎么办?我该怎么做?”他口中不自觉地喃喃,绞尽脑汁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找到了!殷谷主,殷谷主!”一个仆从模样的人大叫着向他这边飞奔而来,脸上难掩慌张,气都来不及喘一下便拉起殷洛就跑,“可算找着您了!殷谷主,夫人快不行了!您快去瞧瞧吧……”

殷洛任他扯着衣袖跌跌撞撞地跑着,耳边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脑袋又是一阵懵。什么?乔若依不行了?怎么回事?方才说话时还好好的,自己并未发现异常,这会儿怎么……一连串的疑问暂时将心里那点愧疚痛苦稍稍压下了,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不安与惶惑。

他跟着那人七回八转地回到白鹭轩,此时的白鹭轩里里外外一片混乱。他匆匆进屋,却被眼前看到的景象绊住了脚步。楚暮白双眼通红地跪倒在床头,神色凄然哀伤,透着深深的无助,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潇洒自如,脸上泪痕遍布,低低地呜咽着。乔若依横躺在床上,面色泛青,嘴唇发紫,双目紧闭,眼皮浮肿得厉害,胸前已经看不出半点起伏。

殷洛呆楞了片刻,听见身边有人催促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去拿针具。一碰针盒,却不知何时已被打开。心中道一声不妙,抖开针带,扫一眼便浑身发凉——缺了四根。他颤抖着身子回头看一眼床上的人,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气。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逐渐冰冷,僵硬。不用去找,他已经绝望地意识到那四根不翼而飞的金针现在在何处了。

殷洛脑中一阵短暂的空白后,随即莫名地升起一腔愤怒。他一下子冲到床边,双手死死扣住对方的肩膀,拼命摇晃着,带着怒意的声音尖锐刺耳:“你做了什么?!你给我起来!睁开眼睛……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啊?!”

四周突然寂静下来,全屋子里的人都用一种惊恐不解的眼神瞪着殷洛。忽然,几个侍女见鬼般地尖叫起来,纤纤手指颤抖着指着乔若依。随着殷洛的摇晃,几缕红黑色的血液从她的眼角,鼻孔,嘴边,耳内缓缓流出,顷刻间整张脸变得十分可怖。殷洛仍在失魂般地喊着,浑然不觉,状若癫狂。直到手臂突然一疼,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猛地甩出,而后重重地撞到身后坚硬的梨花木圆桌上,后腰一阵锥心地钝痛。

持续地疼痛让殷洛有了一丝清醒,但楚暮白看他的眼神让他在下一瞬如坠冰窖。他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道:“你疯了么?!”随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慌张地用颤抖的手拂拭乔若依脸上的血污,低声呼唤着什么。

殷洛后腰的痛还在肆虐,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表情木然地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楚暮白的背影。刚才楚暮白没有一丝犹豫地甩开自己,力道之大,下手没有半点留情。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甩开自己的手,只抛给自己一个背影……殷洛的脑子又开始乱糟糟了,只是混乱中唯一清楚的是,乔若依没救了。

身体又被一股大力提起,耳边似是刮过一阵风,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摔倒一边去了,片刻才感受到左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涌满腥甜的液体,大牙好像松了。他艰难地扭动脖子,抬起头,眼前冒着金星,看不清眼前的情形,耳中不停地在鸣响,隐隐听见有人在怒斥:“贱人!你真是害人不浅!当初就不应该让你进楚家的门……”

殷洛感觉眼前倏尔一黑,跟着自己又被揪着衣襟提起来了。“……依死了……”他看不清说话人的脸,但从语气中可以感受到近乎绝望的哀伤,“她离开我了……是你!是你害死她!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不死?!……我要你这个贱人偿命!……”

殷洛眼前还是模模糊糊一片,一阵阵地发晕,浑身疼痛,酸软无力,站都站不住,也多亏那人一直抓着自己。耳边又开始吵吵闹闹。他似乎听见楚暮白惊喊一句“爹,不要杀他!”然后一个沉硬冰冷的声音说“楚暮白你怎么还不清醒?!你还帮他说话?是他害死你娘的你知不知道?……”“不是的,爹,他不会的……”“你到底中了什么邪?!……”

殷洛面无表情地听着。偿命?是说自己吗?为什么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争执过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这次跟他一起倒下的还有身后的梨木圆凳,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喷出。

他听见一个声音无情冰冷道:“把这个人给我立刻扔出楚庄!再不要让我看见他!”

殷洛被几个人抓着拉出去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喊着楚暮白的名字。他看见心中日夜思念牵挂的人转过头,只看了他一眼便偏了回去。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情绪,失望,痛苦,困惑,不忍,无力,还有怜悯,心疼……殷洛辨不过来。不过还好,没有厌恶,没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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