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花莫漪下意识抿了抿唇。原来在人族当中，男人与男人即便相恋，也是不可能繁衍双方后代的么？

花示君眉头拢得更紧，大太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把五公主闺房里的气压活生生降低了好几度。几丛原本生长在茶案脚边的晚香玉，偷偷摸摸的把根拔出来，蹑手蹑脚的溜到墙角感觉不到大太子冷气的地方去了。

在三兄妹一片冥思苦想的寂静中，陆小念道：“倒也不是全无办法，或许我能够帮得上忙。”

他怎么什么事都兴致盎然的想插一脚？花莫漪朝他白了一眼：“小白脸，你瞎掺和什么，有凑热闹的功夫不如先将自己肩伤养好。”

花示君一愣，却是立刻就反应过来。

关心则乱，他竟是一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遗漏了，那条艳美绝伦的上古紫龙可不正是——

陆小念道：“陆小念的生身之人便是男儿身。关于男子怀孕生产一事，即便说不上轻车熟路，多少也能算得上半个过来人。大殿下若是不弃，在下当是竭尽所能分担此事。”

以提供援手为借口，更加正大光明接近毕染心头盘算；惟愿藉此，能将一切可能的恶果防范在未然之中。

虽然，他很怀疑毕染最终会不会留下腹中那个无辜的胎儿……

“现下大太子妃胎息不足三月，对于怀孕的人族而言，这段时期最为辛苦难熬亦最为危险。在下建议大殿下即便做不到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也要让大太子妃身边时刻有下人看护。”

第二十八章：化境水月（上）

陆小念和花示君、花千秋简单解释了一番男子孕子的若干细节，花莫漪被晾在一边迟迟搭不上话，心头就开始盘算起小九九。

他四下张望了一圈，神神秘秘朝手捧宣纸的婢女招了招手。后者依言到得二殿下身边，听得花莫漪压低嗓子道：“你将这些纸张上内容，嘱御书院抄拓一份副本，也送到花舞宫去。”

“是，二殿下。”婢女拿下去之前，满腹狐疑的看了看内中文字，二殿下又没有娶亲，他要这些女子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作甚，算是提前学习准备吗？

“……待大殿下公务闲暇之际，陆小念会择日拜访云都殿，虽说不善岐黄之术，能够帮得上忙之处仍是自当尽力而为。”陆小念结束了简单解说，瞟了眼一旁看起来跃跃欲试的花莫漪。方才花莫漪暗地里的小动作他留意到了，心里自然也和婢女同感好奇。

花示君却没有像陆小念那般用余光留意着花莫漪的举动，他颔首道：“如此，便先多谢陆公子美意。本宫即刻回宫安排人手，后续事宜就要有劳了。千秋，你也随本宫走一趟。”

花千秋答应一声，跟着走了两步，忽又回头嘱咐花莫漪：“二哥，你就待在千颜宫里，花舞宫现在尚未排查完刺客踪迹，我不放心你回去。”

花莫漪乖乖的挥手，一副老实宝宝的模样。

待花示君和花千秋两人身影消失在门边后，他忽然转过头对陆小念道：“小白脸，你不是想去化境阁吗？我带你去。”

陆小念愣了愣，花莫漪又道：“但是那处地形我也不甚了解，从小到大，我最多也就是在大哥的引领下去过两三遭罢了。你要进入，须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谨防一步踏错，丢了性命。”

现下房中只有他们二人，陆小念不解地挑了挑眉，看向花莫漪，笑道：“不过是花妖国收藏史册古籍之处，怎么由你口中说来，却好似要带我去闯刀山火海一般？”

妖紫瞳仁闪了几闪，花莫漪目光转向他肩头，沉思了好一会，才慢慢道：“皇家书阁，倘若收藏了一些不适宜于公布天下、不堪为外界所道的史记，也是能够理解的罢。”

弦外之音，陆小念心一跳。

笑道：“哪个皇朝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过去……只是青史多由立场鲜明的史官主笔，惯于为王者誉为胜者颂，在权位者应是无须担心被抹黑。”

“的确，但是你进入化境阁，想找的恐怕不是歌功颂德的那些玩意。”花莫漪轻轻凑过他身边，“陆小念，我原不想你牵涉花妖国内政太深，可是就连我都隐隐觉得了身边有些什么不太对劲……我不希望这些由内部卷起的漩涡，将你卷入得更彻底。若是能够令你死心抽身，”他再凑近了一些，陆小念清晰闻到他身上淡然幽香，“哪怕带你一闯化境阁密室亦是值得的。”

修者心如擂鼓作响，不止为花莫漪突如其来拉近的距离，更为他隐约模糊的预感。心性单纯的花莫漪或许并不清楚花千秋和毕染的牵连，或许并不能断定毕染身后刺客的来历，他仅仅是凭着妖性本能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

但，在他想躲开飓风的本能之中，竟然首要考虑到了他这一介外人的处境。

这是不是说明，花莫漪对他，有几分不同于寻常外界之人的心绪？

陆小念笑道：“密室什么的姑且不论，我当真只是想要查阅灵山巫妖的相关史料罢了。既然答应要协助玉成你的成亲大事，自然要知己知彼，力求下次出手，不致再次碰壁。”

“你身为高僧之后，千里迢迢来到花妖国，当真就只为了让我破除巫咒、娶亲生子这么简单？”

——初衷确然便是这么简单，待我完成这个任务，就能顺利出师，回到烨姝山。陆小念在心中默然答他，但被毕染牵扯进他的复仇计划，我若要想全身而退，就只能将你弃诸不顾。

问题在于，心既已起波澜，身能全退又有何用？

“陆小念，你虽然长相俊俏像个绣花枕头，但总觉内里城府颇深。”花莫漪难得认真的端详他，小白脸嘴上说得轻轻巧巧，一言一行却好似总有他猜不透的深意。花莫漪觉得有些焦躁，不知为何就想要听这个人剖明心迹：“你敢对天起誓，你进化境阁查阅史料，只为了解除我身上巫咒吗？”

陆小念看着他，勾唇微笑：“可以。陆小念进化境阁查阅史料也好，今后所做的一切事由也好，都是为了花莫漪你。倘有半句虚言，让我永世不得离开花妖之境。”

“唔……”好像这个誓言发得挺毒的，永世不能离开花妖国呢。花莫漪放下了心，又有点没来由的欢喜。——他若违背誓言，到死都要守在花妖国，守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这样一想也还不错，反正自己不吃亏。

“你先随我回一趟花舞宫，我替你将伤药换好，重新包扎后再去化境阁。”

“咦？不用了，这点小伤——”

花莫漪嗤啦一声就把陆小念外袍拉下来一大截，露出犹然肿得老高的淤红伤处。“小伤？”终于是趁人不备扒下了他衣服，花莫漪食指狠狠戳了戳伤处周遭，由外而内传入的刺痛叫陆小念顿时眸子一眯，“小伤你用左手端茶？我都观察了你整整一日了！我可不希望费尽心思给你上好药、绑好伤，你却因为后续处理不善，白白浪费我一片好意！”

“……”二殿下训斥人的口气和手法虽然凶巴巴了点，眼神深处的温柔还是逃不过眼力高超的修者眼底的。陆小念捱了痛，却忍不住挑起眉再次微笑起来。

他两人都没有主动提起上药过程前后，房里充溢着的暧昧到诡异的气氛，各自好像心中有数，又好像懵懵懂懂，不甚分明这种似是而非的情感瓜葛。

第二十八章：化境水月（下）

花莫漪带陆小念来到的是一个他从来未曾想象过的地方。

化境阁，阁如其名，眼前一切好似现实中的虚境，如大漠狂沙中看得见触不着的海市蜃楼。脚底明明有一条绿草如茵的十里长小径遥遥通向远方，足尖方触上去，却像踩碎了一湖清澈碧水，湖面上倒映出来的景色顷刻支离破碎那般；小径景象在足尖接触径面的瞬间像镜子碎片四下飞散，陆小念眼前出现了一片黝蓝色混沌景致，上连接天下连接地，放眼望去生机全无，茫茫一片。

景色似实而虚，这便是化境阁得名由来？

此际陆小念再次深深认识到自己是身处与人界截然不同的花妖国，这里所见所感初看起来与外界别无二致，却在表象下有着难以捉摸的区别。人界世间，断然不会出现这种眼见为实，碰触为虚的水月幻境。

面对眼前一片浑然难辨方向的蛮荒景色，陆小念正沉吟着该从哪处着手突破。心思翻转，是要运起佛气冲散幻象，还是以仅存不多的妖气，顺势探入化境阁内部予以探索？

忽然垂在身侧的手被另一只微带凉意的手牵住。

陆小念侧过头，看见身旁花莫漪面色少有的严肃，翕动薄唇，口中念念有声。

细听，是陆小念闻所未闻的语言，应为花妖一族古语。

黝蓝一片的混沌景致，在花莫漪呢喃覆诵的轻语中慢慢消散开去。

鸟语花香的青草小径重新聚拢起清晰形状，小径尽头处更是出现了一座纯然白色的巍峨大门，磅礴气势不输城门，门楣上有着笔劲苍遒的三字“化境阁”，赫然入目。

花莫漪紧紧抓着陆小念的手，仿佛唯恐他一个粗心大意挣脱了自己去闯关一般。

看着那扇白色大门道：“那里就是化境阁正门入口。若是有老爹谕令，就能够以最快速度通过这条小径进入化境阁。”偏转了视线，看向陆小念：“但是现在去向他讨要，千秋定然是不依的——临走前她嘱咐我千万莫让你有机会进入此地。”

陆小念低头再仔细审视了一下那条重新聚集成象的小径，看上去普通平常，一如过去走过的任何一条径道。小径上花草摇曳，清香扑鼻，全然不见任何寓意危险和杀机之象。

笑道：“化境阁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史，五公主如此不希望被外人知晓？”

花莫漪耸耸肩，仍然紧紧抓着他手不放：“不知道，都说我来这里的次数少之又少了。反正你要查找的史料仅与解除巫咒相关，千秋费尽心思想隐瞒什么，不在你探查范围内。”

陆小念眨了眨眼，视线从两人交扣的手指移向花莫漪认真的神情。想要打趣他一番，又改了主意，唇边缓缓勾起一个好看弧度。

“你不要松开我的手。不论发生任何事，绝对不可以离开我身边。”那人正色道。

陆小念微微点头。

花莫漪手腕一动，说了声“走”，拉动陆小念踏上小径，目不斜视径直朝向那座巍峨大门疾奔而去。

陆小念跟着他方跑了几步，就觉得脚底有异，仿佛被什么东西沉重的拖坠住脚步，沉沉的迈不开步子。

修者低头，心神顿然震骇。

他们踏上的那条原本消失又复现的绿草小径，此际在足下竟然又变幻了另一番模样，无数具血淋淋尸首在径旁堆积如山，尸臭味扑鼻而来；径边地底下伸出无数白骨森森的手臂，挥舞着带有残肢血肉的臂骨，直勾勾伸向陆小念脚踝，像是要拦阻他前进的脚步。

陆小念心神大震，身为佛门修行中人，几疑自己看见阿鼻地狱。

小径上蔓延过来的鲜血染红了足底，陆小念脚步一沈，就待停下，却听花莫漪焦急催道：“都是幻象，闭上眼不要看！”

足底濡湿和扑鼻腥臭如此真实，就连足踝上搭上来一只冰凉死白的手臂骨，捉住脚踝不能提步的感觉都像真有其事。陆小念立刻封闭五窍，不看不听不闻，任由花莫漪拉着自己跌跌撞撞继续往前直奔，心头却是掠过巨大的疑虑——按理来说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藏书阁，有必要做到利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种幻象来震慑外人的地步？藏书阁里莫非藏有足以动摇到花妖国根基之物？

这段看起来只不过十里长的小径，却不知消耗了花莫漪和陆小念多长时间。自阖上眼不去关注外界事物，陆小念自我感觉里已然跑过了约摸半个时辰，为何迟迟没有抵达化境阁大门？

手边依然还是有花莫漪用力攥住自己的感觉，花妖原本微凉的手心，在持续不断奔跑中慢慢升温发热，两人交扣的指间也渐渐有了些细汗。陆小念忽然兴起一股担忧，他眼中所见是尸山白骨，花莫漪眼中会看见什么？这小径对自己的花妖族人，会否造成伤害或影响？

这么一思量，便再也无法安心阖目。陆小念睁开眼，发现自己周身竟是萦绕着一层冰蓝色妖气，隔绝了外界一切术法干扰；眼前看到的不再是尸山、鲜血、骨骸，而是被一片微微炫目的白光包裹住的小径原貌。

妖气来源自然是花莫漪，陆小念偏头看去，妖气自花莫漪和他相牵的指间，源源不绝传输过来，而花莫漪俊美脸庞略略苍白，额间覆有一层薄汗，鬓角亦为细汗打湿。

“花——”

话未及出口，就见到花莫漪双脚一软，身子摇了一摇，死死抿住唇。花妖眼神一凛，指间冰蓝妖气立刻更甚，传输过来护住陆小念的妖气加强几分。这时小径已到尽头，两人同时迈上化境阁门前的白玉台阶，身后幻象顷刻烟消云散。

“没想到化境阁对于佛气的抵制竟这般强烈，害本公子全身妖力都用在护你不被反噬之上……”花莫漪松开紧紧攥住陆小念的手，冰蓝色妖气散去，人也再度晃了晃，“陆小念，你欠……本公子好大一个人情……”

陆小念及时张开手臂，花莫漪颓然软倒在他怀中，晕厥了过去。

原来是他不期然散发出来的佛气和一身佛学修为，诱使这妖界奇境自动自觉的起了抵抗之心么？陆小念探了探花莫漪鼻息，幸好人只是气空力乏后的昏厥，并无受伤。

苦笑了一下，现下看来，当初或许该多保留一些妖气护体，今日就不致连累花莫漪如此狼狈。

他正低头看着花莫漪思索如何将人弄醒，忽听化境阁的大门轰然一声，沉重大门徐徐向左右两边退了开来。

第二十九章：阁内春秋

陆小念抱着昏迷过去的花莫漪，略作迟疑，闪身进入化境阁。

化境阁门后是一条笔直而长得不知通往何处的走廊，走廊两侧整整齐齐排着一间又一间房间，无人把守，有的房间门扉虚掩，能够窥见内中古老而陈旧的书架上摆满了无人过问的书籍。

大门在他进入的刹那关闭，走廊上次第燃起了香油灯火。阁内杳无一人，空气中只有香油的气味和隐隐传来的灯花剥落声。

四下里静籁无声，所有的外界声响都被门扇隔绝在外，喧嚣全无。

若不是花莫漪还昏昏然倚在自己怀中，陆小念几乎要怀疑自己被活埋进了一座千年古墓。

这里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空落落的着不了地。

“唔……”怀中人幽幽醒转，侧过头环视一周空荡荡的走廊，眸光茫然，“这是哪里？”

陆小念双手揽着花莫漪腰部，两人以极亲密姿势贴合在一起。他低头回答的声音就萦绕在花莫漪耳际：“化境阁内部。”

“化境阁怎会变成这般模样？”花莫漪惊了一跳，虽说每次他来的时候都心不在焉魂飞天外的，但可以确定的是除了门前那条古径布有玄机，会防止皇族之外人入侵之外，化境阁门后直接就是一片宽大静谧的书阁，入眼就是到处叠放、随手可取的书籍，哪里像今日所见，竟变成了左右排列的走廊房间形状。

古色古香的藏书阁，如今给人的感觉像阴森空寂的墓地。

“是不是走错了？”陆小念问。

花莫漪耳根发痒，修者气息拂过他脸颊，暖暖的又柔柔的，花莫漪忍不住就想抬手去揉耳朵。“你别对着本公子耳朵说话……”把脸偏离开一点，但是人还没有自觉的舒舒服服倚在陆小念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