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辰丰似乎已经相信了人格分裂的说法。”舒昂的声音传来，惊醒了林羡。“我也已经向他透露了强行唤醒伪人格的方法，至于怎么选择，就要看沈辰丰是不是真的如传言那样，对这个弟弟一往情深了。

“这点不用担心，他沈辰丰没别的选择。”白弘的声音仿佛隔着手机扬声器，清晰的响起。顿了顿，他又道：“照你看来，沈辰荣真的有人格分裂？”

舒昂说：“没那么夸张，病人只是有些轻微的失忆症状，并不严重，这些天我一直在尝试强行唤醒他对于火灾的记忆，但可能是由于那个时候病人年纪太小，记忆本就模糊，所以效果并不太理想。”

白弘道：“舒医生，我记得令尊可是享誉世界的催眠大师，相信催眠诱导这点小事，对你来说还不足挂齿。”

“这……”舒昂犹豫了片刻。

白弘道：“舒医生，别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

“……”舒昂道：“我尽量……”

舒昂咬了咬牙，道：“我也只能尽力一试，做完这件事后，你们也应当信守承诺，别再想威胁我做任何事！”

舒昂挂了电话，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看了看病床上躺着的林羡，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又一个月过去，南太平洋进入春天。布诺斯岛景色依旧，平静得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管家披了件外套到他身上，柔声道：“丰少爷听闻您最近气色不佳，一直很担心。相信不久，两位少爷就可以见面了。”

林羡冷笑一声：“这种时候他来做什么？我变成什么样子，不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么？”

“丰少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管家道，“总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047.相认

三天后，林羡睡得模模糊糊，感觉有人靠近。他敏锐的睁眼，却在沉重的困意下只混沌的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个人坐在他床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起身走开了。

再度有点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分辨不清自己在哪里了。耳畔忽近忽远的飘忽着几个声音。

“沈先生，希望您考虑清楚，强行唤醒伪人格的话，病人承担的风险难以预估。如果出现失误，病人要么变痴变傻……要么完全分裂、或者失去全部记忆……代价并不划算。”

一个声音冰冷地打断道：“舒医生，你只需告诉我，唤醒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舒昂顿了顿，迟疑道：“20%，或许更少。”

长久的沉默过后，沈辰丰的声音沉沉道：“20%，几率不小了。”

舒昂显然是吃了一惊，道：“沈先生，您可考虑清楚了？”

沈辰丰冷哧一声，道：“既然潜藏的人格才是我要的人，只要一线希望，我就绝不放过。”

沈辰丰冰冷的声音仿佛锐利的刀片，深深刺进林羡心脏。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所谓的潜藏人格代表着什么。那是沈辰荣残留的意识……沈辰丰果然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选择用这种方法将沈辰荣带回来吗？

这么多天来一直怀着侥幸的心理支撑着，然而事实降临的时候却如此残酷。林羡脑神经顿顿的痛着，用尽力气去拉身前人的衣角，呻/吟道：“哥……你……你不能这样……”

模糊的幻影中，对方不过稍稍侧身，蒙着烟雾似的侧脸淡漠到了极致，林羡的手被一双大手握住，那力道和温度都截然陌生。对方将自己的衣角拉离他的掌心，冷漠道：“荣荣听话，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等你好起来，就不会再想背叛哥了……”

林羡的眼睫不安的颤了颤，歪着头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整个世界都混混沌沌，林羡再次置身火海，漫无边界的黑暗里染着烈红的火焰，他站在一片漆黑与赤红交织的虚无之中，感受到慢慢黑夜带来的茫然孤寂与熊熊烈火焚烧的恐惧。浓烈的焦灼味道扑面而来，他皮肤被烤得炽痛，茫然望着空无一人的虚空喊道：“哥？”

声音远远的飘出去，又碰壁一般的反弹回来，看不到边界的空间，头顶上一声又一声，盘旋的尽是他带着惧意与哭腔的呼唤声。

“哥--”林羡捂着耳朵痛苦的挣扎，道：“哥，我好害怕……快来救我……”

黑暗里他落下眼泪，四处闪动的火焰灼花了他的眼睛。这场景何曾相识，这两个月来他几乎天天都坐着这一场梦，梦中小小身板的沈辰丰背着他奔向火的尽头，忽然间天旋地转，两个人跌跌撞撞的滚下楼梯。他的头在石阶上狠狠地一撞，昏死过去。

然而这一次没有沈辰丰，那个被他呼之为“哥”的人已于他的世界消失。

林羡绝望的倒在地上，瞳孔里映着虚空中的烈火。火海如炼狱，再没人能够救他。

“荣荣！”秦渊摇了摇床上的林羡，对方面目死灰，沉浸在噩梦中，表情痛苦而绝望，偏偏无法醒来。

舒昂道：“只剩五分钟了，马上就会有人发现你们进来，你们必须赶紧走！”

白屿手中的枪死死抵住舒昂后腰，冷声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叫不醒？”

舒昂道：“一点带有安神作用的催眠术。”

“安神？”秦渊回头怒道：“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安神的模样！”

舒昂道：“我早说过了，病人精神情况非比寻常，强来的话怕是适得其反！”

秦渊又唤了几声荣荣，林羡的情绪开始波动，却始终无法醒来。

“你这混蛋！”白屿忍无可忍，狠狠的一拳揍到舒昂脸上。

舒昂猝不及防，眼镜掉歪倒一边，嘴角立刻红肿起来，流出鼻血。

舒昂被人摆布了这么久，也早已忍不住，然而他没有动手的习惯，抹了抹唇角的血，嘲道：“我不过是照着你们的吩咐进行而已，这种结果无非由你们咎由自取？”

白屿动气，愤怒的拿枪抵着他的头。舒昂双目圆睁，竟半点不怕，道：“有本事你就开枪打死我！身为医生，受你们威胁做这种事已是莫大的耻辱，现在死在你们手上，也算是报应！是我罪有应得！”

秦渊将林羡背起来，道：“白屿，不要伤人，我们还得靠他带我们出去！”

白屿再冲动也不是随便夺人性命的主，眼下时间已经不多，他枪口杵了杵舒昂，命令道：“走！”

舒昂带着秦渊与白屿从另一侧通道撤出。史密斯院长亲自出面迎接沈辰丰这位赞助商的到来，随口将他所关注的林羡的情况事无巨细的介绍了一遍，道：“令弟在我们疗养院享受的是最高规格的服务，所有的看护团队与医疗设备都是一流的，两个多月来病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了许多，只是没想到令弟竟然还存在着令人头疼的精神问题……不过我们这里的也有世界一流的心理咨询师与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相信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令弟的情况会很快好……嘀嘀--”

明亮的走廊里，刺耳的警报声顺着电路蔓延开去，令史密斯院长老脸一变。

“发声什么事了？”沈辰丰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这是……外来者闯入的信号……”

电话响了起来，史密斯院长接了，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令弟……被两名外来闯入者劫持了……”史密斯大难临头的说。

沈辰丰眉目一暗，气势暗涌地问道：“荣荣人在哪里？”

史密斯与电话里交流了几句，道：“他们往F出口去了，那边是直升机停驻营地，看样子是打算窃机逃走。”

“带路。”沈辰丰扯了一把领带，人已经飞快的奔出老远。

“这边……”舒昂维持着双手平举的姿势，指了个方向，“那里就是岛上的直升机营地，有三架直升机，钥匙在监配长手里，他的办公室在对面大楼三楼。”

“这就不牢你操心了！”白屿一点也不感激地说完，随后将他敲晕，扔在了一旁。呲道：“满嘴谎话，真是死到临头还想添乱！”

秦渊背着林羡，四处看了看，到处都是密林，直升机营地在前方的空地处。

“让咱们的人开始行动。”秦渊左右看了看，“往这边！”

白屿警惕的注视着周围，忽而抬枪击中一台藏在角落里的摄像机，道：“大哥你先过去，我在后面掩护你！”

枪声惊动了不远处的人们，引发了一场不小的慌乱。

秦渊看白屿往另一个方向跑，知道他要玩一场声东击西，当即背着林羡往事先计划好的接应点摸过去。一路上小心谨慎的避过摄像头，不到五分钟，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荣荣？”秦渊试着唤了一声，然而背上的人仍旧没有声音，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未将他惊醒。

秦渊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连忙找了个隐蔽处将人放下来。林羡双眸闭得死死的，脸色灰白。

“小羡，醒醒！”

一架直升机毫无预兆地升空，史密斯随着沈辰丰奔出来，惊呼道：“不好，让他们跑了！”

沈辰丰脸色难看至极，捏紧了双拳环顾四方，岛上还停驻着两架直升机，遂道：“驾驶员呢？快叫驾驶员过来！”

螺旋桨飞速的搅动着气流，隆隆的声音响起，沈辰丰不顾阻拦的跳上其中一架，道：“不顾一切，给我追上去。”

“……小羡，醒醒？”

许久未听到的呼唤，犹如一道划破黎明的曙光，令林羡原本已经停止转动的大脑倏地又开始转动。

谁在叫……我？

空气中的气息温暖而熟悉，泉泉流动的灵犀从胸腔中迸发，他蓦的感觉到唇畔一软，温柔到让人掉泪的触感瞬间便令他眼角温热。

“小羡，醒醒！”秦渊执着而又迷恋的吻着怀里熟睡的人，他抚摸着林羡的脸颊，气息强势的渡到对方口中，生怕再度失去的恐惧令他指尖颤抖，咬牙道：“我是秦渊，小羡……我来找你了，快醒醒……”

秦渊？

林羡放佛受到当头棒喝，的眼泪顷刻就涌了出来。对啊，他怎么就忘了，他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秦渊啊！

虚空里燃不尽的火焰渐渐散去，那个他殷切期盼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然而林羡在这一刻才明白，这个人注定不会出现，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梦境！

沈辰丰会不顾一切的冲进火海，只因为被困在其中的人，是他的亲弟弟，而那个叫林羡的人……始终不曾走入过他的生命。

林羡应该指望的，一直都该是那个叫秦渊的男人！

“秦渊……”林羡下意识的伸手抱住眼前的人，缓缓的睁开眼睛。

048.坦白

“醒了！”秦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焦虑过后的笑容里有股说不出的茫然欣喜。

“秦渊……”林羡眼角挂着泪，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然而下一刻，看清楚面前人的脸，噙着眼泪的双眸蓦然睁大。

秦渊一愣，从惊喜中回神，看到林羡的神色瞬间从依赖变作仇恨，哭笑不得地将他抱紧，道：“傻瓜，醒了就好！”

另两架直升机隆隆升上天空，秦渊还记得当务之急，立刻不分由说的将人背起来，一路往约定的地点摸过去。

被海风一吹，林羡的头脑彻底清醒了过来。

远处传来机翼转动的声响，几只大而肥的海鸟飞上半空，湛蓝色的大海与金色的沙滩慵懒的躺在阳光下，海风温柔的在空气中流动，而两个人的呼吸却在这一刻静极。

秦渊走到海边，将林羡放下来，依偎着坐在大海面前。

温柔的白浪拍打着沙滩，林羡闭着眼睛颤抖了许久，终于开口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秦渊的脊背骤然僵硬，顿在那里像一座雕像。海风吹着他的面庞，咸湿的空气略带着苦涩的滋味。他以为自己在面临这一天的时候，一定会感动得无以复加。而事实上，这一刻他内心涌起的感动确实也淹没了一切。

就像一个在荆棘从中行走的人，被扎出满身的口子，而忽然有一日，所有的枝条上突然开出了他寻找已久的花。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秦渊觉得自己明明期待这一刻很久了，可当此刻真的到来，他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然而还能做些什么呢？他们一对原本已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的恋人，如今又如此不可思议的重逢，彼此的灵魂仍然互相深爱，这样就已经完全足够。

“小羡……”秦渊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他用力将怀里的人搂紧，喃喃地说：“真的是你……”

抬眸的时候，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滚动。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林羡哽咽地憋着气息，他靠在秦渊胸膛，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那么多个日夜他都听着这胸腔里的心跳声，不止一次的在内心诅咒这声音在下一秒就消失掉。被仇恨蒙蔽了耳目的他，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里面跳动的是怎样一个特殊的灵魂……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秦渊深吸了口气，机械一般地搂着他，用下巴轻蹭着他的头顶：“很早了……还记得咱两第一次做……那个么？那个时候你忍不住，唤了我一声……从那时我就开始怀疑了……但是一直……不太敢相信。”

“上天让我俩其中一个活过来……就已经很仁慈了，没想到……没想到最后我们居然还能见面……”

“……”林羡失声哭着，久久无法停止。秦渊抓住他的左手，放到自己脖颈下，让他触摸到一个圆环状的东西。那是两个人订婚戒指--另一只正戴在林羡手上。

两枚银亮的戒指久违的挨到一起，戒身上的碎钻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林羡死死的将其攥进手心，手指伸入内圈，一遍一遍的感受着内壁上刻着的纹路：foreverlove.

永恒不渝的爱。

“小羡，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强。”秦渊泣不成声。

林羡狠狠的抽泣，回抱住他，失声道“我早该发现的……我早该发现的！秦渊，我好迷茫，我差点都认不出我自己了……我从来不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是我不好……”秦渊哽咽道，“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看着你，看到你痛苦地伪装和挣扎……心里有个声音分明告诉我那就是你，可是我一直不敢相信，只怕是一场虚无的幻觉……所以我只好不断的接近你试探你，直到我发现池瑞房间里的保险箱被你打开过，直到你答应我把江奕赶出沈氏……我才敢确定，你真真切切，就是我的小羡……”

秦渊捧起他的脸，两双湿透的双眸痴缠相望，林羡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一边流泪一边与他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