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这样,那田大人交代我的事也算完了,我先回去了。”
青远起身送他离开,回来的时候看着满桌自己喜欢的菜肴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仲轩中毒将近一个月,毒发了几次,每次都万箭穿心、痛不欲生,而且越演越烈,仲轩只能独自躲在书房不准别人进来,大爷想过给他服一些止痛的药,但是仲轩执意不肯吃。
却说这日三爷在自己的钱庄内查完账,便骑着马回府。一人骑着马从他身边飞奔而过,三爷一愣,回头去看,只见这背影十分熟悉,三爷略想一想,然后迅速策马追了过去。
裴安在后头大喊道:“三爷!你干什么去啊?等等裴安啊!裴安没有马追不上你!!!”
三爷哪里管裴安追不追得上,全力追刚刚那个人,只见那人紫色紧袖收腰,英姿飒爽,不是柳蓉裳却是哪个?
一路追随竟然到了镇国府门口,蓉裳下马,听闻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却是三爷。
“三爷,你来了真是太好了。”蓉裳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快带我去找你二哥!我有解药,可以解余毒。”
“不用了,我大哥说配制出了解药,我二哥没事了。”
“不可能!火蔻丹药性奇特,除了配置毒药的人,别人都炼制不出来解药。你想想,你二哥有没有什么异常?”
三爷想了想,惊道:“有的,他差不多每隔六天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不许别人打扰,有时候一上午不出来。难道二哥就只是知道自己那天会毒发所以躲起来?!”
“那快带我去找他!”
两人风风火火的跑到二爷的院子,三爷却也想到二哥让大哥帮着说谎便是不想惊动大家,所以也不惊动他人,直接闯进了书房,今日正是第四次毒发的日子。
仲轩痛的眼前发黑,耳朵里也像是有千面锣鼓在敲。正疼的昏天黑地之时,感觉有人掰开了自己的嘴,往里面放了一个东西。仲轩睁眼去看,两眼却是花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是隐约看见两个人影。
半响,仲轩方苏醒过来,只觉全身骨骼无一不舒适,再看眼前二人正是叔凯蓉裳。
“你们怎么在这里?”
叔凯面带愠色,“还说呢!你为什么骗我?骗我你没事了,骗我你的毒解了。难道我不是你的亲兄弟?这种事情正该告诉我,我也好帮你想办法!”
“别生二哥的气,二哥也是怕你们担心,更何况这毒药除了炼制的人别人谁都没办法。”说罢看了看蓉裳,问道:“柳姑娘别来无恙?”
“我倒要多谢二位当初的救命之恩。”柳蓉裳抱拳行礼,“正是为了报答当日的不杀之恩,所以我今日特地带着解药来给相爷。”
“这样说来,我方才吃的是解药?”
“正是!”
仲轩惊喜不已,问道:“你是如何得来的?”
“我爹爹也是中了这样的毒,大祭司只给我一颗解药,可是我听他说,他给凌子他们的药和我爹吃的是一样的,所以就把解药带来了。”
“那令尊怎么办?”
蓉裳眼眸低垂,声音低沉道:“我爹……我爹没有忍住毒发的煎磨,我拿到解药之前他便已经咬舌自尽了,想着二爷也正受此苦,所以我便隐瞒了家父的死讯,骗来解药给二爷送来了。”
仲轩大为动容,上前施礼,“多谢姑娘了。”
叔凯见她难过,心里也不好受。“柳姑娘,那你现在怎么办?回党项恐怕会有麻烦,不如就留在中原。”
蓉裳道:“留在这里倒也是好的,我也了解中原的生活习俗,没什么不适应,只是要定居中原还有许多事情要解决,还要从长计议。”
“这有什么担心的?”叔凯笑道:“我在城东有间宅子,大得很,花园也有,你就去住着,我有间胭脂铺要开张,正想找个姑娘当掌柜,你就去那里给我当掌柜,每月也有了进项,也有了住处,岂不好?”
“这不好吧?哪里能白住三爷的房子?”
“哪里是白住?一来你给我二哥带了解药,二来你住在那里权当给我看房子,不然空着也是空着,三来你给我管着胭脂铺就是我的管事,供你吃住都是应该的,原本不应该推辞的。”
柳蓉裳见叔凯这般热情,自己也的确没什么别的出路,便答应下来。“如此,若是就多谢三爷了!”
“别客气别客气,哈哈哈……”
仲轩瞧着他们一问一答的,不露痕迹的笑了笑。三人便出了书房,叔凯要给蓉裳接风,三人自然而然的到了苏家的酒楼,趁着蓉裳出去方便,兄弟两个玩笑起来。
“三弟你果然是腰缠万贯的财神爷,几时买的宅子,全家竟不知道。”仲轩问道。
叔凯笑道:“二爷,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原想着早晚我要娶妻成婚,若是成了婚还在这里住着,难免要受拘束管东管西的,倒不如单独辟府,独自过着自在。”
“你倒想得周全,就不怕别人说你不肖?”
“二哥你是当官做宰的担心这些流言蜚语,我一个做经济的,本来就是士农工商的最末层,还理他们?自己自在了最重要的!二哥你要是在这府里不开心了,也只管来找我,京城里除了皇宫,任何好地方都有我王三爷的大宅子!”叔凯一拍胸脯,豪气极了。
仲轩笑道:“留着你的宅子给心仪的美人住吧!”
仲轩这是玩笑着,哪里想到日后三爷的私宅真的成了自己与青远两个的避风港呢?
第二十六回
青远的身子足足的养了三十三天才允许出府,好了以后偶尔回酒楼去,次数很少,所幸这几次田大人并未派人来,这让青远松了一口气。
这日又落了雪,两人在花园里走着,梅花还未开,园子里也着实无可看之处。
“二爷,我们太早了,才刚入冬,梅花还没开呢!”
仲轩想了想,道:“反正今日我也没别的事,不如我们走远一点,去蒹葭山上看雪赏梅,山上的节气总比山下的早,想是这时梅花开得正好。”
“如此甚好!”
仲轩对玉城吩咐一声,玉城便去准备车马,千春秋茗又准备了手炉等物,一切准备妥当了,二人带了一壶热酒和几样点心去了。
坐上车,青远掀帘子往外看。
“青远,你看什么呢?”
青远放了帘子,转头看仲轩。“我看门口啊,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我就在那个门口冻着,然后与你结识。”
仲轩心里也是一暖,拉过他的手,温热的体温互相传递着。“那我倒要感谢那把琴了,不然怎么同你相识呢?说来也是缘分天定,我之前也有几次去酒楼吃饭,却从未与你见面,一直到那天。”
青远靠到他肩上,“时间真快,都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来发生了好多事情,仲轩青远都改变了很多,似是没有痕迹,然而两人都成为彼此的至亲至爱。
到了蒹葭山的时候正是晌午,大雪积了一尺厚,走过去踏的沙沙响。二人步入亭中,玉城在石凳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棉毛垫子,二人坐好,玉城又点炉子煮酒。
此时阳光照得大雪亮晶晶的,天与山、山与路皆是白茫茫一片,大树被雪裹着,从树枝到树干都是白的,不露一丝本色,唯一的彩色便是不远处的梅花林,点点红晕缀在那里,似真似幻的。
喝了几盅酒,两人身上都暖了过来。仲轩看着眼前的红梅傲雪,笑道:“青远,待我折两支回去,移植到我们花园里。”
“如此甚好!”
青远看着仲轩走出亭子,飘飘大雪之间,仲轩纤瘦挺拔的腰身隐没其中,一身大红斗篷在皑皑白雪中甚是惹眼。仲轩走了十几步回头看青远,青远只觉得白茫茫的天地间,这个人的回眸一瞥更加恍若仙人。
临近年关,镇国府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了,惠娘是家中主母,更是恨不得一天当做两天用,夜夜都睡不好,幸亏青远千春秋茗都是得力的,她只说个大概,三人便能将事情完全的办下来,倒也省了她不少的事。
眼前又是新年,惠娘张罗着给一家老小添置新衣裳,惠娘给青远置备了一件梅花暗纹白锦斗篷,只是不知出了什么事故,年前送不来了,惠娘又是一通着急,青远赶紧劝着惠娘别着急,无非一件衣裳,来不来有什么打紧的?又不是小孩子没新衣裳不过年,惠娘这才不着急,另替青远寻了件衣裳。
这日青远起来却不见了惠娘,便问仲轩。
仲轩答道:“惠娘去明净庵了,今天不会回来了。”
“她这样忙都要去那里吗?真奇怪,去年的今天她也去了,又不是什么拜佛的日子,为什么要去呢?”
仲轩略一沉吟,答道:“惠娘,她也有自己的心事,今天是……一位故人的忌日。”
青远听了也不再多问,仲轩惠娘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仲轩是天生断袖,可是惠娘却是寻常人,仲轩这样优秀的丈夫,如何这么多年下来还是姐弟之情并无男女之爱?想是仲轩说的那个人故去了,惠娘从此便心如止水了。
隔日惠娘回来了继续忙碌,言谈举止跟寻常一样,一点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倒是让青远暗自替她心疼。
年三十晚上,府里发了银钱给下人们,丫鬟小厮们都开心得紧。一个个都忙着高兴,忙着看烟花,忙着准备年夜饭和祭祖仪式,没人注意到青远正躲在府里隐蔽的墙角里烧纸钱。
青远烧完纸钱,又将几件纸糊的小衣裳和拨浪鼓烧了。
墙外满是烟花绽放的声音,丫鬟小厮的欢笑声音也传了过来,可是却像是与青远离得很远,青远听不清那些声音,却能听清木柴燃烧的声音。
“孩子,对不起,爹爹没用,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就让恶人害死了你,连你是男是女都无法得知了,这几件衣服有男衣有女衣,你自己选来穿吧!”青远说着眼圈红了。
仲轩与老太君老爷太太说了一会子话,便出来找青远,却四处都没有寻见,正急着,却见青远自己从后院出来了。
“青远,你去哪里了?正要找你呢!饿不饿?厨房里做好了糕点,要不先吃一点?”
青远抬头,笑道:“我哪里那么不禁饿,长辈们都没有吃,我怎么好用?祭祖完事了一起吃岂不热闹开心?”
仲轩瞧着青远虽然说话开心,却像是故意提起来的兴致,眼圈有些发红,眼里似有低落。
仲轩并不知道实情,只以为青远想家中父母,为没有陪父母过年心中内疚难过。
“青远,你不必想家,明天我便带你回酒楼看爹娘。”
青远听了心里也的确高兴,二人执手走了。
祠堂里头,老太君手里拿着三炷香站在最前头,身后是老爷太太分列左右,再往下一排是大爷二爷三爷三兄弟以及二位奶奶,再往下是大爷的孙姨娘领着大爷的两个孩子,还有青远。
跪拜之间,青远心道:王家列祖列宗在上,请在天之灵保佑那个还未出生便夭折的孩儿,尽管是庶出,但是也的确是二爷的血脉,求祖先保佑他投胎到个好人家,来生平安顺遂。
第二十七回
青远在外头放够了烟花,呵着手回屋,却见仲轩坐在桌边看着一个请柬发呆。
“你在看什么?”
仲轩将一个手炉给他,答道:“是请柬,田大人的。”
青远原本正低头拨火,只是随口的一问,却不想是田大人的请柬,心中一颤手中一抖,险些将火打翻。
“青远,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想着他与你素来政见不合,恨不得弄死你才放心,这好端端的如何就宴请你?只怕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是个鸿门宴罢了!”
“想也是了。”仲轩笑着收起请帖。
青远心中惴惴的,总觉得此事来的蹊跷,这几次在酒楼会面并未说过有此事啊?难道……
“这田大人不知怎么想的,还特意写上让我带着家眷去。”
“那就带惠姐姐去啊!”
两人闲话间,天色也就晚了。
隔天也就到了田大人约的日子,白天又有皇后带着太子去祖庙祭拜,一时间仲轩等官员很忙,惠娘也很忙,反倒只有他一个人闲着,便索性去街上闲逛。
银实陪着青远在街上逛,正遇上了皇后的凤辇去祖庙。两边的百姓夹着道,想要一睹凤尊,官兵拿着长矛组成围墙拦着,皇后也不掀开一丝帘子,任凭两边怎样的山呼海啸,也不让人瞧了去。
路边的人边看边议论,“嘿!那就是皇上的妻子,不知是如何的美若天仙啊!”
“正是呢!”
众人的议论落入青远的耳中,眼前又路过奶娘坐的轿子,可巧奶娘掀了帘子去看外面,青远正好看见了太子,果然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面容并不像皇后,可能是随了皇上的模样。
果然是仲轩不惜以身挡熊保护的人,今日一见,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那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便已是容貌不凡。
青远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要是没出事,生出来不知是怎样的可爱。想到这里,青远心里一阵难过。
回府又瞧见孙姨娘抱着大爷的二公子,二公子两岁多,长得虎头虎脑,眼睛圆圆的,见到青远回来还奶声奶气的叫青叔叔,叫的青远心都要化了。
青远上前抱了抱孩子,软软的,还有一股奶香味。结果把孩子还给孙姨娘的时候,心里更难过了。
临近傍晚,仲轩惠娘坐着马车去了田府。甫一下马车,玉城就有点儿后背发凉。“二爷,二奶奶,今儿你们进去可千万要一百个小心,我看这几辆马车都是田大人的亲信坐的。”
“知道了,你别担心。”仲轩跳下马车,惠娘踩着凳子也跟着下来。
宴席开始,田大人无非说些场面话,说因为今天是佳节又缝老母做寿,所以请诸位前来热闹一番,并无什么异常。
仲轩惠娘分坐在男席女席,却也能相对而视。桌上龙肝凤脑不必赘述,但是二人却都没有胃口。
吃了一半的酒席,台上的戏文也唱了几折。这时田大人站起来,朗声说道:“诸位同僚,老夫前些时候得了一个舞姬,这舞姬可以舞步生莲,堪称世间少有,便由她献舞一曲,与诸位助兴!”
话音刚落,一位身穿翠色广袖裙的蒙面女子嫋嫋娜娜的飘上台来,一旁的乐师也配合起来。惠娘看着台上的女子只觉身形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舞姬果真舞步生莲,舞台上凡她踏过的地方都绽开了一朵莲花。众人喝彩不断,舞姬更加卖力,则见她纤腰后弯,兰花指轻挽,衣袖飘飘如同仙子下凡。
一曲舞罢,众人喝彩。
“还不快去给各位大人倒酒?”田大人说道。
舞姬福了福身,“是。”
惠娘听这声音也熟悉的很,舞姬走到仲轩面前一掀面纱,此人不是冬晴却是哪个?
“二爷,可还记得我?”冬晴又变回了嚣张跋扈的模样,眼梢恨不得吊到天上去。
仲轩冷笑,“原来是冬晴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托二爷的福,那日我被人伢子带走,第三天田大人的管家便将我买了去。”
“那倒要恭喜你另谋高就了。”
冬晴笑的别有意味,转身看着惠娘道:“二爷二奶奶可知冬晴为何被田府买了去?全仰仗着府里有个人事无巨细的告诉田大人,只是想来二奶奶待谁都像自己人一般,那人是谁也不知道的了。”
惠娘不动声色的走过来,手向后一背,站定,笑道:“竟不知镇国府里有这样的人物,更不知道冬晴姑娘还有这般本事,今日方知你比秦淮三艳舞技更好,日后一定会拔得头筹,做那秦淮花魁,真是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