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罗恩，我——”

我没有不开心。

我没有不想要。

我没有不喜欢。

可是，我的一切喜悦和幸福，藏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感受不到。

我的所有悲伤和痛苦，都牢牢的占据着这里，不肯为我留出空位。

它死死的记着，记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所带给它的绝望和苦痛，无法忘记，无法忘记那些丑恶的面孔，那些流淌的血液，那些眼泪——

所以啊，他早已经，不再是个健全的人了啊。

头顶上的水流突然停止，迪奥洛特慢慢抬起头，有些恍惚的看着镜子里一样与自己恍惚对视的人，良久，喃喃着笑了起来。

“所以也只有你……愿意这样抱着我了吧？”

即便自己伤痕累累的，也要把手，伸给我——

“迪奥……你的眼睛好红……”

“……牧师说……那是因为……你可是……会有可能永远都……站不起来啊……”

“不要听他们乱说，我怎么可能站不起来呢。只是临时的，临时的而已，听到没有啊。”

“……可是……”

“啊，没有可是，你再说下去我会生气的。”

“我很抱歉……”

“唔……迪奥，坐过来点。”

“……这样吗？”

“再过来点。”

“做什么……牧师说你不可以乱动……”

“来，让我抱抱你啦。”

“……”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啊……”

“别难过啊，我们可是血族，只是断掉腰而已，死不了的啊，我的核砝可是很完整的待在那里呢。”

“再说了……我要是死了，谁……还能再来保护你啊……”

＊＊＊＊＊＊

“那么，一路小心。”看了看迪奥洛特的脸，弗拉维垂下眼睛轻声说了句，然后感受到界门打开掀起的狂风吹乱长发，她在风沙中睁开眼睛，看着迷蒙沙尘之中的那个身影消失在扭曲的门扉之后，垂下眸子轻轻舒了口气。

“当年造成罗恩纳德重伤的那个家伙现在似乎还在伊都塔克吧？”弗拉维扭过头，看到一身大氅的翡正站在她侧后方看着界门消失的位置含笑慢慢道。

“是的，翡大人。”弗拉维转过身子恭恭敬敬的行礼。“现在那人是伊都塔克的领主。这次本该由罗恩纳德处理的事件也正是和他有关。”

“不管是谁去似乎都不是个好的选择呢。”翡轻笑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伊都塔克这两年似乎有了‘北倾’的意向呢，在这个节骨眼上，可是容不得一丝差错的啊。”

“……”弗拉维抬起头悄悄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迷惑。

差距到她的眼神，翡笑笑抬起头。“弗拉维应该清楚吧，之前发生在【切点】的事情。”

“是。”【切点】两个字立刻让弗拉维反映了过来，眼中的神色变得些许凝重起来。

翡倒是没想那么多，移开目光默默地看着夜河的方向，稚嫩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痕，只是这痕迹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就是了。“倒是谁也没想到，【切点】的封印和鹰堡竟然是连为一体的呢……鹰堡受到损伤就是在减弱封印，鹰堡一毁封印也就彻底崩溃。但是更令人惊讶的是，那里面封存的竟然是……怪不得长老院拼了命也想要那个东西啊。这下倒好，倒真让他们得逞了呢……虽然咱们也不算是太失败……反正目的都差不多嘛……”到最后的话已经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弗拉维虽然听在耳中，却也不敢有所深思。

“……嘛，伊都塔克的事情迪奥洛特会处理好的。”最后翡突然笑呵呵的提声说了一句和之前内容全不相干的事，将主题再度扯回原来的地方。“所以弗拉维不用担心。”

“是，属下明白。”弗拉维轻轻点头。

“那么就回去吧。”翡转过身向城堡走去，“黑夜例会就要开始了。”

弗拉维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童稚却厚重的背影片刻，抬脚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北倾：帝梵代尔和卡玛利拉对于其成员在日常作风和个人修养上偏于撒霸特的行事准则的变化称之为“北倾”，更严重的状态亦是指代其有了归属撒霸特的意向。）

86.第二十六夜：刻心佞骨之花（中）

德洛卡斯-帝梵代尔北地边境-伊都塔克

脚下的土地是略带沙质的土层，坐骑四蹄踏过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响声。迪奥洛特和同伴们在山丘上拉住缰绳停下步伐，然后向远处眺望城池的轮廓。

“前面就是伊都塔克。”跟随而来的骑士低声说道。“大人，看来没有迎接我们的人。”

“明明已经通知到了却没有反映，真是胆大的人啊。”迪奥洛特喃喃道，然后抖了下手中缰绳趋势坐骑跃下丘陵。

“走吧，进城。”

“是。”

奥费罗嘶鸣着踏起尘土飞扬，在这尚未接触到北地因图达卡的边境之地，空气中已经隐隐有了荒漠的气息。

令人不喜。

早在离开之前他就在帝梵代尔收集了足够的关于伊都塔克的情报，甚至有关于当年罗恩纳德出事的那段描述。不过得知真相并不能令他感到任何一丝的开心。毕竟，那样子的事实摆在眼前，任谁也不会觉得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伊都塔克，因为位置过于偏僻而成了帝梵代尔少见的孤城，与它最近的城市不但不属于帝梵代尔管辖，而且还是撒霸特的领土，这长年积累下来的影响无法不令人担忧。

当年到底将伊都塔克划归到了帝梵代尔的版区之内到底是处于怎样复杂的原因他并不在意，只是现在这个地方又要给他们带来麻烦了。

进入城市他们舍弃了座驾步行入城。本来一行人应当和当地领主直接会面，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不管是因为对方怎样的恶意，迪奥洛特都不打算顺着他的意思来。

你不是不愿意见我吗？那么大家就都不要直接面对面好了。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大人，直接变装入城是不是有些？……”

“担心什么，既然他不打算当面和我玩，那就比比谁暗中的手段更胜一筹？”迪奥洛特轻嗤一声拨了拨垂在肩上的长发，秀丽的面容稍加装点之后更是妍丽夺目，他的身形骨架偏于纤细，即便是穿着女装也丝毫不见突兀，甚至比一般的女人看起来更加具有贵族风情。

“根据消息来看，明日应该是伊都塔克领主为迎接帝梵代尔来客而举办的晚宴，我很想知道到时候那位‘帝梵代尔的使者’又是个什么模样。”涂红的嘴唇弯起冷冰冰的弧度，迪奥洛特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曼妙人影，眨眨眼睛抛了个媚眼，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情估计连一般的女人都不会做得如此自然。

“此刻到时要感谢这副皮囊，”他看着妆扮艳丽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脸孔喃喃道，“这次我会把一切事情都解决好的。罗恩，如果这是筹码，那么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全的把它抓在手里。”

“我不会让你死。但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

＊＊＊＊＊＊

“伊都塔克的领主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停止了除过述职以外的一切帝政反馈，税收更是连年为零。”躺在监狱硬梆梆的床板上罗恩纳德睁眼瞪着高处的弧形天顶慢慢说道，“伊都塔克几乎每年的述职都会哭诉当地的情况有多么恶劣。因为离因图达卡太近，所以他们常年受到撒霸特侵扰这点无法否认。但是，自从那年的事情以后，这种城市所面临的威胁到底是真正的所谓‘威胁’的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而故意摆出的姿态，我现在可一点都不能保证了。”

监牢外站着的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启唇：“伊都塔克的存在本来就是帝梵代尔的恶意。”

罗恩纳德抬了抬身子看了看他，又躺了回去，发出一声轻笑。“啊啊这个我知道。那么一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应该划入帝梵代尔的势力范围，但偏偏就是咱们的地方。我记得当年查询相关资料的时候，关于伊都塔克的归属问题，帝梵代尔和撒霸特还好好的争执了一番啊。不过是一个人口不多点的小城，甚至没有任何一种拿得出手的特产，帝梵代尔却如此在意，那么必然是有特殊的意义了。而且，这么多年来帝政一直对其保持着纵容的态度，我可不认为是触手太短根本无法了解情况所致。”

“这一次，如果迪奥洛特拿到的消息真如我们所预料到的那样，那么伊都塔克存在的必要也就到此为止了。”外面的人神情淡漠的将滑落肩头的长长银发勾到脑后，左侧太阳穴周围如同虬结藤蔓般从眼角延展到发线中的银色花纹伴随眨眼的动作轻轻展动，衬得那只红色的瞳孔格外美丽却也冷酷。

“迪奥不会让你失望的。”罗恩纳德侧过身子抬起一只手臂支起脑袋看着他轻笑着说。“他一直都很能干，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我一直都看着他。”对方淡淡反驳。罗恩纳德的神情像是意外又像是预料之内的略带狡黠，然后他眯起了眼睛。“那么您到底是在做什么，我就真的有些不明白了啊，蒙德巴特大人。”

蒙德巴特，也就是站在他监禁室之外的人对于他这句一点都没有疑惑的话语只是漠然的移开了视线。空旷的独立监狱内的面积广大，却又偏偏在中间建起这么一座孤零零的监牢，给人的感觉格外的不舒服，而在牢狱内的人因为那些特殊能量柱形成的栅栏所存在的对于光线的折射，看起来会比在外面看着空间更加辽远而虚浮，长期居住只会让人精神崩溃。但是他依然淡定的在里面微笑，眼神清明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未来的王座【四方】，又有哪个能被小瞧呢。

蒙德巴特眼底浮起一丝淡淡的赞赏，他看了眼罗恩纳德，然后悠然的转过身子走下台阶。“你们都是值得期待的人。”离开前他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然后身影消失在门外。罗恩纳德半躺在床板上吵着门的方向眨眨眼睛，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低声笑了。

“真是个别扭的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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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伊都塔克

入夜时分，领主府内灯火通明。

据说帝梵代尔上层下派检察官来对边境领做出视察，因此伊都塔克领主特地举办了晚宴来招待这位远方的尊贵来客。全城以及临城的贵族闻讯都纷纷前来祝贺，将本来一个小小的宴会硬是弄成了四方皆知的大事。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血族就是爱凑热闹看好戏的种族，不管伊都塔克领主用心为何，他们都能乐呵呵的站在一边看。

不过当迪奥洛特发觉这些人里竟然也还有撒霸特领地里的小贵族时，他的心情就变得很复杂了。

彼时由四匹费奥罗拉着的舒适马车里，迪奥洛特靠在软椅背上翻动放在膝盖上的资料，即便是妆点的美不胜收的脸孔也依然挡不住那带着兴味和莫名戾气的眼神所散发出的惊人光彩。

“这场宴会一定会很有意思。”带着蕾丝长手套的纤细手指轻轻点了点纸页上的某些说明，泛着柔润绯红光泽的薄唇轻轻的抿了抿。

“领主府内各方势力混乱，请大人一定让我们随行左右。”坐在他对面的管家打扮的随侍表情严肃地说。

“不用担心，领主府内的地形我记得很清楚。”迪奥洛特收起资料直起腰，侧首从窗户看向外面的夜景，或许是贴近撒霸特的原因，伊都塔克的夜晚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安宁，只不过是通往领主府的主干道已经被特地清理过了而显得比较清静罢了，远远地依然能听到那些隐蔽街道和房屋之中传来的吵闹声。

这些平凡的血族，或许终其一生也不会明白发生那些争执和杀戮是为了什么吧。

“就这点来说，他们也算是幸福了。”低喃一声，迪奥洛特扭过头将没有什么焦距的视线放到前方，随侍放下了窗口的帘子，平稳前进的马车似乎微微跳了一下，他听到来自外面的声音。

“来自塞克西斯的女爵奥黛尔小姐到了。”

马车里的侍从抬起眼，表情已经从平时的冷酷严肃变成了略带卑微的恭敬。车门从外面被打开，他他出车门，然后在旁边站定，微微躬下身体，太高了手臂。

“小姐。”

繁复而华丽的丝绣裙摆轻轻扬动，从车内伸出的手臂修长纤细，带着蕾丝白手套的手指优雅的落在了执事的掌心。

一手提着裙摆而垂首踏出车门的女子有着如同夜幕般深邃而柔滑的长发，从带着垂纱的帽子下面延展而出，衬托着华美的浅色礼服裙，在这夜色里竟然也亮眼非常。

面容在面纱后若隐若现，带着弧度的水润红唇笑容妩媚而艳丽，比平常女子略要高挑却也更加窈窕的身材引人注目，在这被人工光线照亮的领主府里，嫣然宛若夜晚湖泊上翩然扬颈的白天鹅，不管是怎样的漫不经心都夺人眼球的美丽。

后至者和先行者必然都已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其中也一定包括了伊都塔克领主。

“欢迎您的远道而来，女爵。”

在执事的引领下她提裙姿态优雅而高傲的踏入奢华的府邸，从门扉内迸射开来的璀璨灯光明亮夺目。

动作舒缓雅致的摘掉帽子交给一旁接待的侍从，在明亮光线下散发着比珍珠宝石还要吸引人色彩的艳丽脸孔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而露出了格外迷人美丽又隐隐带着危险的愉悦表情。她妩媚舒展眉眼，仿佛是把整个永夜的色彩灌注瞳孔一般深邃而略带隐隐忧郁之色的明亮眼瞳因而泛起落水碎星般波光粼粼的清灵光芒来。

“真是一场——盛大的——欢迎宴——啊。”

87.第二十六夜：刻心佞骨之花（下）

第一次的记忆仿佛带着耻辱一般。

繁复的蕾丝，紧的难以喘息的束腰带，闷热的硅胶，沉重的饰品，粉底、口红、指甲油、睫毛膏，七寸十寸的高跟鞋。

“如果，你想要帮到他的话，就要发挥你最大的长处。”

“如果连这个也做不到的话，你还能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

没有更大用处的天赋，单薄的身板，即便内心再怎么渴望和叫嚣，残酷的现实也足够绝望。

绝对不能成为拖累，绝对不能被人看不起。

所以哪怕再辛苦也要做。穿上裙子，披下长发，踩着高跟鞋笑不露齿，眼神要比言语更加妩媚。

然后到后来，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比他更像一个女人。

但是——

“迪奥，你是个很棒的男人。”

“迪奥洛特除了脸孔以外根本就不是个女气的人。”

如果，这就是想要获得的承认，只要还有一个人这样承认着，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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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梵代尔近年提拔了一批新的贵族啊。”围在周围的人中有人感叹。“若不是如此，我们可能还没有机会见到奥黛尔小姐的迷人风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