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奥洛特退后一步环手看着他一声冷笑。“需要我拿镜子过来吗？”

“行了别再在意这些了。”罗恩纳德无辜的冲他眨眨眼睛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皱。“等到这件事结束我们就回帝梵代尔吧？”

“还用你说么？”迪奥洛特翻了他一眼。“就是你不想回去也会把你抓回去的。”

罗恩纳德低笑一声，波光流转的细长狼眸中有一丝低温的痕迹。

“必须要赶快回去了。”

“……”迪奥洛特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没说话，脚跟一旋转向门外。“我先回去了，你整理一下到前厅来吧。”

“好。”罗恩纳德应了一声，斜过身探手拿起那本被迪奥洛特放在一边的书，指尖在冰冷精装硬皮鎏金书面上滑过，题目的每一丝纹理都贴合皮肤，不用特意去看也能猜到那些字母代表了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帝梵代尔王权戒律法。

70.第二十一夜：他陷绝境之牢（下）

哗啦——

他听到镣铐的声音。

睁开眼的时候夜色尚深，月光紧贴着窗口漫不经心的抹开一片冷白，视线里并不是全暗的，景物笼着霜一样阴暗又泛着光，他低下头看着怀里安睡的人，柔软的黑发散开在胸膛，冰冷而光滑的脸孔贴着胸口的温热皮肤，也隐隐透出一丝温和的感觉来，安宁垂闭的眉眼之间满满的柔顺温情。

那一刻说不上心中涌出的是什么，他只能略带无措的收紧了手臂，那个人就在他怀里，这么多年了那个位置一直都是他的，久的他们都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一切会一直这样下去。

那么到底是谁先忘记了，他们本身所代表的东西呢？

罗恩纳德低下头，嘴唇印着迪奥洛特微冷的额头，鸦羽般的眼睫半垂下来盛了一捧月色，恍恍惚惚映衬深邃瞳眸中流转的温柔与忧郁色彩，浓重的像此刻窗外化不开的夜色。

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他的这双手臂，承载了一个种族的力度，却承受不来一个人的重量。这个认知让他常常会痛苦的从深睡中挣扎醒来，然后面对切点同样冰冷无情的月光直到晨曦吞没夜幕。

抬起的指尖温柔万份的抚过那张脸孔，罗恩纳德闭了闭眼，心中默默决定了，脸上的表情也慢慢松懈了下来。

一睁眼，却对上一双明亮若星夜的眸子。

他愣了愣，眉眼弯折开柔情的痕迹，轻轻动了动唇。

“迪奥。”

“……睡不着？”迪奥洛特看了他一会儿，额头轻轻在他肩上蹭了蹭，低声问道。

“做了一个梦……醒了。”

“什么梦。”

“梦到我们以前的事情……”

安静的夜晚男人的声音低沉悠扬，温柔和缓如同夜间轻轻冲刷河滩的流水，摇曳了满满一世界的月色，却依然那般柔软清润。

“……什么事？”

“梦到我们在帝梵代尔的时候，守着夜河等芙罗兰开放。”

迪奥洛特在阴影中垂下眸子，倚着他的肩颈神情安稳而朦胧，好像还没有从困顿之中完全醒来，听他说起，唇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一个恍惚的笑痕。

“还不都是你……非说芙罗兰是午夜开，让我跟着你硬是等到了终夜……腿都僵的动不了。最后还是你背我回去的。”

手指穿过青年细软的长发，罗恩纳德低头埋在他脸庞低低笑了。“那你不还想要摘来着？都说了芙罗兰一碰就会收回去的，你还不信。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最喜欢在镜宫的回廊上待着了，每次都被王撞见。”

“闭嘴。那还不是因为……”略带羞恼的声音到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罗恩纳德等了片刻不见后续，侧头轻轻碰了碰他的脑袋。“怎么不说了？”

“……不说了。”黑暗中的声音顿了一下才闷闷的应了一声，然后彻底销声匿迹。

罗恩纳德想了想，才明了的笑了起来，低头不住的啄吻他的耳后颈子。“我知道了……我每天黑夜以后跟着叔父去参加黑夜例会还要去他那里学习，回来的时候总会经过镜宫，是不是，是不是？”

“烦死了！睡觉！”怀里的人恼羞成怒的甩头低吼一句，抬手用力推了他一下，没推开，索性把脸埋得更深了。

“你呀……”罗恩纳德看着他的动作也不挣扎，由着他去，只是看着他露出来的下巴和肩颈，脸上满是宠怜又略带一丝忧伤的笑。

“迪奥，那段时间一直让你等我，会不会觉得不耐烦呢？”

怀里的人安静了片刻，慢慢出声。

“没事，等得起。”

只要等待最终能获得他想要的结果，别说是一个黑夜他可以等，这么多年他不一样可以等下去吗？

他能等，他等得起，因为他知道他能等到。

罗恩纳德闭上了眼，在那个人看不见的地方，那些温和而俊逸的五官线条拧成一片哀郁的色彩，却又是含着笑，组成一片心酸的痕迹。

他低下头用力抱紧了那个人，将照过来的月光甩开，全身的融进阴影之中，如同一头蛰伏等候的狼。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迪奥，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说什么呢，我又没有不想继续等。行了，睡吧，不早了。”

“……嗯。”

他合上眼，感觉到怀中那人又向他怀里蹭了蹭，双手紧紧的搂住了他。那一刻，他的心突然无比安定。

仿佛是哪怕面前挡着的是深渊幽冥，都再也无法让他感到恐惧不安。

＊＊＊＊＊＊

风舞扬踏过居所的走廊，耳中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响，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而后看到前方客房的门缓缓被人拉开，冰雪一样颜色气质的女骑士面无表情神色冷酷的走了出来。

“诺伊……”风舞扬楞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上前去，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惊讶也有着喜悦。“你没事了？”

“……”诺伊慢慢低下头看着这个突然拦住她的人，思索了一下才慢慢的点了点头。

风舞扬放松的舒了口气。“终于你也没事了呢，之前听迪奥洛特说你有什么小问题还让人担心怕是出了什么事情，现在看起来是没关系了呢。”

凝冰的瞳眸默默地看了她脸上变换的表情半晌，诺伊慢悠悠的眨了下眼，清冽平板的声音从微启的淡银色嘴唇间一字一字清晰蹦出。

“这里，太安静。”

“安静？”风舞扬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诺伊……你……应该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人吧？安静不好吗？”

诺伊的眼中闪过一丝因她理解不能而泛起的冷光，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传达自己的意思。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换了话题。

“迪奥？”

“啊，他在庭院里。”这两个字她还是了解的，立刻指了指窗外。“你要下去吗？”

诺伊无声点头，转身开始向楼梯口走去。

“我陪你吧。”风舞扬想了想也跟着转身走了上去。“他们似乎在忙，咱两就去晒太阳好了。”

诺伊的视线向她偏了偏，而后慢慢点了下头。

风舞扬见状忍不住弯起唇角。相比第一次的接触她似乎看起来要好得多，至少能够给她足够的回应了。【切点】这个地方……呆久了还真是会发生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啊。

庭院之中，安斯艾尔依然在给花圃浇花。自从他来了以后，花园温室包括庭院里的花圃的打理人似乎就从佣人变成了他，不过当事人显然非常热衷于这种运动，每天都认真负责的对它们进行修剪和浇水，有时候还陪它们聊聊天施施肥之类的。

“你的作风倒是和托瑞多一点也不像啊。”风舞扬每次看到他这样做都忍不住感叹。

“呵呵，你不觉得植物是一种很单纯的生物吗？”安斯艾尔柔和的笑了笑，指下对待花草的动作依然非常温柔。“只要有足够的光、水和土地就能生长，从来都不贪婪更多，这样的存在是值得人敬畏的。”

“是值得‘我们’敬畏吗？”风舞扬眯了眯眼，对于他的话她总是能听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细金色发丝下的柔和蓝色眼眸因着笑容而微微眯起，在阳光和茁壮茂盛的植物的衬托下显得他格外的优雅又亲和，满身都是阳光和草木的气息，那些血腥仿佛从来就没有沾染到他一样，这样一个人，真的让人很难相信是阴暗的血族一员。

“是啊，做错事情的人，自然对于这些是会感到敬畏的。”安斯艾尔轻柔的回答道。然后侧过头看向她旁边沉默如同再度陷入雕塑状态的诺伊，友好的微微一笑。“诺伊，看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诺伊默然的将视线转到他脸上，停顿两秒又淡淡的收回，没有回答。虽然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风舞扬却莫名觉得诺伊不太喜欢眼前这个人。

“诺伊……”风舞扬有些担忧的低喃一声，回过头又去看安斯艾尔，后者依然含笑站在那里，温文尔雅风轻云淡，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个……迪奥洛特他们去哪了？”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风舞扬赶紧转移话题。

“他们在树林里。”安斯艾尔微笑道。“近期在庄园周围飞翔的乌鸦和蝙蝠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准备着撒霸特的上门问候。”

“啊……果然么。”风舞扬点点头，然后有些忧心的叹了口气。“到时候这里也会变得不再平静起来啊。”

安斯艾尔柔和启唇安抚，“放心吧，撒霸特还没有太让大家放在眼里。毕竟在这里的几个人，可都是帝梵代尔和卡玛利拉赫赫有名的人物啊。”说罢他自己首先先笑了起来。

“是啊……”风舞扬苦笑了一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依然还是有些担心……”

“相信大家吧。”安斯艾尔垂下眸子轻柔的抚摸着面前的花朵微笑道。“很快就会平静的结束的……”

风舞扬还想说什么，她旁边的诺伊却突然不声不响的踏出步子准备离开。风舞扬一愣，快步跟了上去，回头有些抱歉的给安斯艾尔递了一个眼色，而后跟着诺伊走向树林。

“……”二人的气息越来越远然后消失，安斯艾尔这才慢吞吞的抬起头看向头顶阳光灿烂的天空，半晌轻轻叹息了一声。

“夏天也快要结束了啊……不过依然……很热呢……”

71.第二十二夜：溃毁原罪之塔（上）

那个地方的月色依然鲜红的仿佛血液就要从天空的伤口中滴落下来一般。

素雅色彩的小亭之中，优雅端坐的女性指尖轻抚着雕花盒子，指尖下如同金属般流转深沉华光的木料衬托白皙的近乎透明的尖长指尖，莫名渲染一抹凄异诡色。

“尊上已经不耐烦了。”

“这两日就必须完成任务。”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依然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女性的声音在彼此共存的互相交流着。

“西奈泽尔他们现在到那里了？太慢了。”

“或许……”“才几天就已经无法忍耐人类世界的气息了吗？”声音被突然出现在庭院之中身披浅灰色袍子的青年低笑着打断，浅棕色短发下秀丽如同这满园蔷薇般的精致脸孔上一双明亮杏眼熠熠闪光，流转说不清的揶揄笑意。“果然啊，【秘社】里出来的人都没一个正常的。”

“费兹阁下。”坐在亭中的女子终于缓缓地转身将她的脸孔呈现在了月色之下。

那是一张乍一看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却美丽的脸孔。如果那是一份美丽自然没有什么，但是再这样一张脸上，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但都同样美丽的容颜，她们就好像来自两个独立的人，但是却不知为何最后拚凑成了一个人，但是这样她们依然只属于自己，硬是让一张脸变成了两张。

那是一个有着左右两张完全不同、并且完全独立脸孔的女人。

墨蓝色的长长卷发披散在她的双肩，虽然整个人的色调都阴暗而深沉，但是那两半张不同的脸孔却意外的拥有同一双美丽的浅青色的眼睛，那清浅冷漠的颜色让她在面对人的时候带来的视觉效果醒目的惊人，就是连忽略的无法做到。黑色华丽而繁复的蕾丝哥特长裙衬托着纤瘦而妖娆的身段，她坐在那里，膝上放着那个精致而奇怪的小木盒，两半张脸孔在看到庭院之中的人的时候倒是露出了一样的表情——无奈而不欢迎的。

“费兹阁下，”虽然只有一张嘴巴，但是两人的声音依然有着明显的差别。一个深沉，另一个清亮，却是极容易辨认的。

“身为尊贵的德洛卡斯贵族，我们着实很难理解您们在这种满是肮脏恶臭气息的人类世界露出那样舒适放松表情的原因。”

费兹也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虚弱笑容，看起来对她们的态度实在是无语到了极点。“雷丽雅，碧蕾塔，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这么歧视奥尔瑟亚和人类世界？”

“这不是歧视。”两人的思想虽然各自独立，但是在这点上似乎总是保持着一致。“已经开始丧失血统的存在注定要成为我们脚下的践踏之物。而人类，身怀无限力量却又愚蠢腐朽的生物，不值得我们施以关注。”

“果然是撒霸特。”费兹别开头无语的扯扯嘴角。每他当面对……不，大概是所有的撒霸特面对眼前这个人……或者说是这两个人的时候都会深深的感到无力吧……虽然撒霸特是极其鄙弃混杂血统和弱者的，但是到这两个人这种程度的真心不多。

“行了，先别说这个。”费兹抖了抖身上的袍子再度看向她们。“刚才我已经接到消息，西泽他们最迟明早到达。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吧。”

指尖轻轻叩响掌下的木盒，女子们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异的微笑。

“我们时刻都可以出发。”

费兹微微眯了眯杏眼，看着她们半晌什么也没说得笑了起来，衣袍翻飞间人已经翩然远去。

“那么就先这样吧，我会准时到的。”

诺姆科尔看着指尖的蝙蝠化为一阵烟雾散去，冷硬的脸孔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冷笑。

“费兹。”

“嗯哼？”

“这一次……”他慢慢扭头，深色的瞳孔里有一种不赞同的光彩。“认真点。”

“瞧你说的。”费兹倚着沙发轻笑起来，埋在绒毛领子里的秀丽脸孔展露笑意而显得格外耀眼明亮。“这个时候了，谁还玩得起来呢。”

诺姆科尔没有回答，目光静静的从他身上扫过，抬脚离开了房间。“休息吧。”

下一次睁眼是死前还是其他，谁都说不准了。

似乎能明白他短短三个字之中的深意，费兹垂首低低笑了，收在袍子之中的锋利十指缓缓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