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热带鱼——纪展儿
纪展儿  发于:2015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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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买防身用具,飞叔推荐一下吧。」

林皓坐在横排展示窗前,里面大多是奖勋徽章、枪套、望远镜等。墙壁上挂满迷彩服、警用透气雨衣、大盘帽,有些装备林皓在父亲身上看过。铿锵一声,桌上突然倒满各式瓶罐和瓦斯枪。

「买给女朋友的啊?」阿飞笑眯眯问道,拿出其中一只瓦斯枪装上红色的弹匣说:「这只是最强的辣椒瓦斯枪,往歹徒脸上喷可以让他咳嗽、打喷嚏到叫不出妈妈。」

林皓接过把玩,黑色的枪身让他想起小时候爱玩枪,他敬佩父亲的职业,曾梦想长大跟随父亲的脚步作一位警察。但是年纪增长后,林皓非常了解自己的个性是做不了警察的,他没有正义凛然、为国奉献的情怀,拿枪只是想耍帅。

阿飞拿一瓶小型喷雾摇了摇说道:「防狼喷雾,可以喷三十次,但是有效射程比瓦斯枪短,你要哪种?」

「我都要,有电击棒吗?」

「这么爱女友啊,不想给歹徒留生路就对了?」阿飞促狭道,从透明展示柜底下拿出黑色的电击棒和球棒:「十五万福特可让歹徒暂时性昏厥,你再拿球棒海K他一顿,嘿嘿,不错吼?女朋友一定爱死了。」

林皓露出满意的微笑,拿起来看,球棒是一般的棒球棒,没想到阿飞也卖这种东西。

「小子,女朋友正吗?」阿飞一脸色眯眯趴在透明柜上问道。

林皓想到余炫程的脸蛋,内心融化一角:「很正。」

「身材好吗?」

他又想到抱余炫程的触感,不像女生软绵绵,但是很厚实,抱起来很有感觉:「很好,就是有点瘦。」

阿飞色情的伸出两只爪手抓了抓问:「胸部大吗?」

「他没有胸部。」

「什么,小子你是平胸控啊?」阿飞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为以后不能饱眼福失望。

「胸部不是重点啊!」搜括柜上的东西,比出五说道:「这些大概这样。」

「五折喔,你真海削我,记你爸帐上好了。」

「好啊,乐意至极。」林皓扬起微笑。

临走时阿飞说声等等,放了一顶白色大盘帽在林皓头上,退后几步远看这位长大的男孩,很满意的点头,欣慰笑着像是在看自己儿子,两条鱼尾纹游在眼角。

「很帅,比你爸还帅。」

林皓与他对望,在门前弯下腰脱帽致敬,脸上滑过一丝微笑,他很少露出崇敬的表情,仅是给予一位亦父亦友的叔叔。

回到中坜已经接近傍晚,天色渐暗,暮霭之下林皓打电话给余炫程,原是想问他晚餐要吃什么,但是一直迟迟未接,他在外头随意买两碗麻酱面回去。

爬到三楼林皓才想到门锁已经换了,他没有钥匙,余炫程如果不在家他该如何进门,但是走到门外才知道担心的太多,门并没有关上,半掩半开,林皓推门进去先是看到一双陌生的皮鞋,后看到窗台上两个男人环抱在一起,林皓的双眼定焦在被紧抱在男人怀里的灰发男孩,脑袋轰轰作响,手中为余炫程所买的防身用具哐当掉落地面。

林皓冲上去,拔开难舍难分的两个人,紧抱余炫程的人他并不陌生,梁斯常被蛮力推开,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先被结实的砸一拳。

力道十足,不比六年前林皓被揍的那拳差,梁斯常擦擦嘴角上的血,也起身闪电般的打在林皓脸上。

两人扭打在地,林皓妒火难平,癫狂似的手脚并用,又踹又打。梁斯常也不遑多让,挡拳头之外还趁机出击,往林皓鼻梁上重挥一拳,林皓捂着鼻子哀哀叫,滚在地上翻来复去,梁斯常脸上挂彩模样狼狈,抚着对侧的肩膀摇摇欲坠。

林皓滚到防身用具附近,杀心大起,顾不得鼻梁的痛楚,拿起电击棒全力往回冲,一心只想电昏身后可恶又恶心的伪君子。梁斯常看清楚林皓手上的东西大惊失色:「你疯了!」

「他是我的!」林皓举手朝颈部攻击,梁斯常迅速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力道差不多,电击棒一推一进,碰不着梁斯常的皮肤。

「林皓你冷静点!」梁斯常大吼,身前的人已经丧心病狂,毫无理智可言,面对林皓狰狞的面孔,他转了一下脑袋,快速思考如何可以让发疯的男人平静下来。

他转头往旁边看去,余炫程蜷着膝盖坐在林皓带回来的东西旁边,犹如在看一部无关紧要的肥皂剧,冷眼旁观他们的拳打脚踢。

心里一寒,梁斯常出力把林皓的手腕甩开,电击棒应声摔到地上。失控的男人想去捡,还没爬到那就被梁斯常揪起来。

「别闹了!你看看余炫程!」

头被压着,林皓被迫看向那位如洋娃娃美丽的男子,玻璃珠般的眼眸死死的钉在眼眶中,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彷佛在嗤笑他的愚蠢,他疯狂的爱和付出都是不屑一顾的。

「热带鱼……」林皓忍不住出声呢喃,受了刺激唇角有些抽搐,留了一堆鼻血,整张脸比梁斯常还惨。

梁斯常放手,林皓俯倒在地上不断喘气,没有力气撑起身子,他阖上眼睛,只听见一抹冷情的声音说:「斯常,擦点药再回去。」

一股血腥味涌上,难过得不可忍受,林皓很想拿电击棒电死自己。

第四十三章

余炫程从容不迫提着医护箱到梁斯常面前,示意他自己擦,梁斯常看了半晌没有领情,抹着嘴角的血渍,负伤默默地往门外走去,摇晃的背影似乎在对余炫程说,不需麻烦。

地上的人一动也不动,余炫程选择忽略离去的人,回到原来的位置,把医护箱放旁边,抱着膝盖看俯卧在地的林皓。

感受到冰冷的视线,林皓微微昂头,余炫程好似小学生观察昆虫的变化,直直的盯着他瞧,表情近乎冷血无情。

林皓使力翻身成仰卧,全身筋骨就像是碎了一样,移动一根手指都很艰难,血顺流至嘴巴,尝到浓浓的铁味,他弓起颈子努力将余炫程纳入视野中。

看到他的瞬间,林皓觉得自己是只蜘蛛,被余炫程观察苟延残喘的模样。他是从其中一个饲养箱逃狱出来的生物,受处罚而奄奄一息倒在此,余炫程的视线犹如变形灯,林皓感觉自己越来越渺小,缩成巴掌大,头与胸部逐渐融合,嘴巴退化小口,嘴边凸起两个疣状物形成两根尖角,四肢如卷麻花越渐纤瘦,腹部多出四只脚,从皮层长出细毛,布满全身。

他想咆哮怒吼,但是张嘴喊不出声,只有八只脚随情绪高涨紊乱挥动。林皓无助的看着余炫程,期望他伸手拯救,但他彷佛冷眼见一只蜘蛛自生自灭,冷漠无情。

再接近一点……

林皓只恳求他离自己近一些。

身为一名观赏者,余炫程不为所动,隔着一道安全的墙面,静静的看着地上蠕动的人。

林皓痛得眼泪快夺眶而出,想声嘶力竭怒吼,却像被鬼压身无法振动自己的声带。压抑滚滚不绝的冲动,时间突然走到某一刻,余炫程确定地上的活物已失去欣赏价值,决绝的起身离去。就是这一刻,身体的束缚被意志力解除,如身体的马达再次开启,迅速轮转,声带大力振动,林皓凄厉吼道:「我受伤了!」

声音很宏亮,一楼的住户或许也能听到的音量,余炫程却像是个聋子,对于林皓的怒吼嗤之以鼻,在旁边拿出完成的昆虫彩片贴上小和式的两扇透明门,与世隔绝一般。

「我流血了!」林皓再次怒吼,仍是被忽略。

「我流血了!」

「我说我流血了!」

连续喊了几次,得到的待遇还是一样,林皓狂躁起来,跟疯子差不多的乱吼乱叫,装狗吠、学狮子怒吼,像鸟类振翅双手不停捶地板,躁动的行为仍没有吸引到余炫程的目光,闹了一会儿察觉没用才停下来喘口气,他不懂余炫程怎么能无视的这么彻底。

空气静止,林皓在鸦雀无声的时候默默的使力站起来,走到浴室清洗脸上的血渍,他的背后好像跟着一大群的蜘蛛,它们正等待时机爬上他的身,一点一滴吞噬,从耳道进入腐蚀半规管,释放毒液破坏神经,瘫痪全身的平衡,夺走身体主控权。

林皓洗完脸抬头,一阵天旋地转,恶心感冲上脑门,他扶着洗手台呕吐,一直吐一直吐,彷佛要把内藏都给吐出来。身体好像净空了,他无力的趴在洗手台深呼吸。

小和室的拉门上伏贴炫彩的蝴蝶,每一只振翅翩翩,悠然自在飞舞在上。余炫程对着和室发呆,怒吼他听到了,走路踉跄也看到了,但是这些情绪反应转到他身上都变成微风吹拂,一点影响也没有。

呕吐声停止半晌,林皓从浴室里走出来,眼神锐利,恶狠狠的望着他。

「余炫程,你可以鄙视我,也可以忽略我,但是你给我记住,老子喜欢你!所以我会忍,忍到有一天撑不下去为止!你等着看!」林皓情绪还是很高昂,把从阿飞那里买回来的东西收好,又说:「这些给你防身,你也不用感谢或是不好意思,反正都是我甘愿做的,你不接受还是丢了,我都会继续买!」

所有东西只有球棒不好收,林皓把它立在挂衣架旁边,靠着墙壁。弄完躺回地上,或是说他平常打地铺的地方。

他需要冷静下来,刚刚跟梁斯常打架和在地上耍赖费了不少体力,加上余炫程无情无义,已呈现身心都透支的状况。

余炫程讨厌自己,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想到会冷情到这么透彻,甚至给予梁斯常的关怀也只有一句话和一个医护箱,只是礼貌性的关心,而不是衷心的担忧。

他们可是为了他起冲突打架,怎么能神态自若的发呆,还见死不救欣赏林皓痛苦的表情。

难道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消失殆尽了吗?

第四十四章

林皓看着天花板,深吸几口气,过去的热带鱼不是这样的,他会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倘若受伤了,也绝对会露出担忧的表情关心他。

那两颗闪亮的小虎牙,灿灿的亚麻色卷发……

说要吃麦当劳有点诈气的笑脸……

把十分之十等于一转给他看的眼神……

询问自己小心翼翼的口气……

胸口的起伏逐渐停止,因为喘不过气,直接放弃呼吸。

林皓阖上眼睛,任凭意识随波逐流,他好想回到六年前,重新咀嚼他传过来的告白简讯,其他人收到也无妨,他可以在全班的面前说:「我就要定了这个人!谁也不准碰!」

然后回头凝望热带鱼眼里满满的信任,切除他所有不安。他,林皓,也愿意把十分之十的爱情无条件送给他。

所以他不会来到这间租屋,也不会碰上二十三个蜘蛛穴。

不会臆测余炫程的痛苦,也不会把自己的痛苦置身事外。

林皓思考着,脑袋不停打转,越来越疲惫,最后意识沉沉浮浮消逝。

醒来的时候全身腰酸背痛,全屋只有他一人,窗外已黄昏,林皓看了一下手机,补习班快要迟到了,手忙脚乱整理自己,出门前不小心踢到东西,那东西飞过撞到墙壁发出铿锵一声,他蹲下看,是一串钥匙,原本应该是放在他躺的地方。

他默默的捡起来放口袋。

余炫程还是希望他回家的吧。

路上他一直忍耐全身不适,他突然佩服敬业的自己,以前他大概会躺在床上养伤。鼻青脸肿的到补习班,总导看到先退避三舍惊问:「被抢劫吗?」

「没事啦。」林皓电光石火闪过,换上补习班背心,坐在辅导老师的位置等待学生问问题。

上课后陆陆续续有学生拿着数学题本或考卷来,林皓一一解题,上次总导的忠告让他在学生起身离开时多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大多学生都是愣住,然后摇摇头说没有。

林皓不怪他们,反正问就对了,至少让总导看到,不要下次又拿这点赌烂他。

时间接近九点半,学生人数逐渐减少,他收拾桌面,准备下班,突然有位女同学用力的坐下,眼睛红得跟小白兔一样,她拿出一张十八分的数学考卷,愣愣地看着,好像这个数字带给她莫大的伤害。

林皓接过考卷依旧乖乖的解题,他发现这女孩基本题都会,但是延伸题就错得一塌糊涂。

「为什么哭?」林皓问道。

女孩抬起头浓浓的鼻音说:「我很努力了。」

林皓喔了一声,快速地把所有错的正确解答写给她,打算就此收工,没想到她又从书包颤巍巍拿出另一张考卷:「老师,还有这个……」

他一看,十九分,忍不住咯咯笑了:「进步一分啊。」

女孩眼泪汪汪嘟嘴说:「不要取笑我。」

「这张我带回去,下星期给你,老子要下班了。」林皓收起考卷边笑边说。

「谢谢老师……」女孩也把原先的那张收进书包里。

他回想了一下,之前好像都没有遇到考得这么差的同学,于是问道:「你之前有来解题吗?」

「我这星期才来补数学,数学真的太烂了。」

「看得出来。」林皓故意挑眉取笑,看一下手上考卷的名字:「陈蝶依,名字念起来国文好像很威能。」

陈蝶依傻傻的笑说:「老师说中了,国文我是全班第五。」

林皓起身脱下背心藐视她:「全班第五有什么好讲,又不是第一。」

「已经很好了!英文历史地理也是全班前十!」陈蝶依鼓起红红的腮帮,一双眼睛也是红的,似乎对他的言论很气愤。

林皓又咯咯的笑了,他彷佛看到高中的自己,在建中他的国文英文也是倒数,数学物理化学则是全班前段,跟陈蝶依情况刚好倒过来。

但林皓不想同情她,嘴巴仍是毒舌的说:「不是第一不威啊,回去再练练。」

陈蝶依腮帮子鼓得像青蛙一样,叨叨絮絮一阵子,林皓反而笑得更盛。这个学生让他稍稍扫去今天下午的阴霾,他不常跟学生讲这么多话,陈蝶依是第一个。

所以当天回家,林皓的心情平静许多,用新钥匙开门,发现家里没开灯,月光照到余炫程身上,他坐在小和室前蹙眉发呆,忧愁又困惑,好似失去了一把生存的钥匙,无能为生命的意义解锁。

林皓也站门边发呆,半晌不知哪来的勇气与怜惜,咬着嘴唇过去紧紧拥住余炫程,想把他嵌进身体里,成为盾牌保护他。

「对不起,我爱你,我嫉妒梁斯常。」他在余炫程的肩头喃喃自语,有点无力,有点深情,林皓只能用这种口气转化复杂的情感。

「纸本报告我已经印出了,下星期美学报告你先把和室搬到教室。」平淡僵硬的音调,彷佛念稿的口气,让林皓怀疑余炫程今晚是不是在心里再三覆诵这句话。

「好。」林皓答道,沉默一会说:「下星期报告完我还是会住这里,你不用想赶我走。」

余炫程没说话,月光从窗外洒入,笔直穿越饲养箱,蜘蛛吐丝织网,一层一层覆上,泛着森森光芒,网住幽暗中紧抱一名男人的那位男人。

第四十五章

或许是抱到心爱的人,林皓这夜睡得特别安稳,以至于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絮语,一概惊动不了。

余炫程盘腿坐在床上,凝视地上沉睡的男人,某个念头如流星划过,他忽然下床盯着林皓,从眉间到鼻尖,再到喉结和锁骨,杂念蠢蠢欲动,复杂的回忆笼罩心神。

曾经有个男孩双手机械式撕毁,视书本是嫌恶的对象,撕一张,一张,一张,一张……用力的撕开,他像木偶重复动作,又像恶鬼面目狰狞,口中念念有词。

「因为……这是……」

「因为……这是我的……」

「因为我……这是我的报应……」

每个午夜不断放送的回忆,如今运转飞速,最后起火生烟,焚烧撕毁的废纸,燃烧回忆。

「因为我……这是我的报应……」

「因为我……这是我的报应……」

火势窜出之前,他在最佳时刻收起视线,熄掉脑袋的画面,俯身在林皓耳畔徐徐吹起气音,犹如鬼魅的沉吟。

「你不也曾冷眼旁观吗?」

窗台上的小蓝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声,踢下一块木屑,由这声响亮干脆的清音休止这一夜暗流下的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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