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告诉我,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我?哦……,那个,去办了一点事情。”江天一一阵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在得知贝耀飞伤了煜珣后,他就再也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拎着金藤剑,带着一帮弟兄,到处追杀。
贝耀飞武功在他之上,又会用毒,虽然最后两次有些狼狈,但还是逃脱了。江天一知道煜珣定是不忍心杀他,自己私下做主,若是让他知道,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呢,所以一时间也不知该编些什么话应付了。
煜珣了无生气的眸子盯了他半晌,淡淡道:“别去难为他了,这件事是我不对。”
江天一一愣,不甘道:“为什么?殿下是太子、以后的一国之君,妻妾成群有何不对?他凭什么伤你?还下手那么重……”说着,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不禁放出了两道狠戾的寒光。
“放过他,我求你。”
煜珣羸弱的声音让江天一再也不敢争辩什么,他狠狠捶了一拳,愤然道:“殿下既然说放过他,小天听命便是。”
“我再睡会儿,你去告诉荀水音,让她多调些药,三日后还有一场大戏要演,不能耽误。”
“嗯,那殿下你歇着,我这就去找她。”
煜珣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不禁又浮出了那个人的身影。他不甘的咬住了嘴角,眼睛很疼,似乎是被泪水腐蚀坏掉了,湿腻腻的让人难受,伸手想抚去那径自流出的泪,却发现眼角干干的,并没有泪……
第九十七章:太子大婚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刚刚进入十一月,天气就已经冷了下来。煜珣把自己裹在一个厚重的银色大披风里,端坐马上。
朱红似火的城门缓缓开启,一支雍容华贵的队伍在喧天的锣鼓声中步出皇城。黄罗伞盖下,一匹壮硕的枣红马张狂而啸,马上之人一身戎装,金色的盔甲在灿烂的阳光下耀眼夺目。
煜珣被晃得有些头昏。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有些破败的样子,再看看风尘仆仆的众将,冷冷一笑,带着大军迎了过去。
一阵寒暄之后,煜珣跟在洪啸胤的枣红马后,进入了宏都攸城。
当第一声马蹄踏入朱红的城门,夹道欢迎的百姓们就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汹涌澎湃。所有人疯了一般呼喊着,为大宏的英雄,更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宏月对峙已有百年,一直是不相伯仲,当年洪啸胤领兵百万也不过与月王天泽打了个平手,而这次,他们的太子殿下却只用了四十万人,就拿到了月国的降书,这是何等的霸气强悍!何等的振奋人心!
一夜之间,煜珣的名字深深扎进了百姓们的心里,加之谢锡铭治水得力,江北灾民对他更是感恩戴德、蝼蛄铭记,他也就成了众望所归的新王……
对于炊筱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煜珣装了十年的废柴太子的形象,终于被他一手打破,这个外柔内刚的弟弟再也不能躲在他身后,独善其身了。
而煜珣早在拿到降书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不得不走到人前,主掌大局,跟焓琦一争高下。回到王都,接下来的事情,他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焓琦会有动作,而那个一直将他视为棋子的父亲,也不会放过他……
作为一个色名远播的氵壬逸皇帝,洪啸胤给煜珣的嘉奖,就是同意了礼部尚书韩倾之的提议,给他纳个太子妃。这个韩倾之是炊筱的外公,自然帮他们做事。于是,在煜珣的精心‘妆扮’下,荀水音以玉商赵扩之女‘赵音儿’的身份,进入秀女行列。
选秀那天,荀水音穿了一件领口快挨到下巴上的保守碎花土黄色小袄,把自己撑肥了两圈不说,还裹紧了那征服了焓琦、让人一看就想入非非的丰满身姿。这还不算过,煜珣还十分坚持的、让她特意在脸上摸了一把淡淡的黑粉,点了几颗红的有些吓人的痘子……
然后,事情很顺利,她被皇帝挑剩下,被煜珣收入了后宫……
姚皇后看着鸡立鹤群的荀水音,觉得不妥,便让皇帝把工部尚书秦季桐之女,同为被皇帝剩下的秀女——秦哲悦,赐给了煜珣。
太子大婚,举国欢庆。绵延数里的迎亲队伍,珠光宝气的凤辇金乘,大红的帘幕,精致的团花,纱帘轻动,美人如画……。煜珣一身火红的喜服,映得那张苍白的脸上终有了一抹红晕。
草荷堂没有来一个人,煜珣虽然派人去请虞庆兰和凌焰修,但去的人只带回了一封信,一封写着‘荀水音已死,再无瓜葛’的短笺。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也没有深究,不是无心,只是不想。
京城里的各路官员来了不少,煜珣一直在喝酒,不管是不是人家敬的,他只管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直到宾客散尽,他仍在为自己倒着酒。
江天一和贺拨蒙一左一右,一个抱人,一个抢酒壶。煜珣惊怒的瞪着他们,大着舌头不停嚷嚷着自己没醉。
一个内侍匆匆跑进来,施礼道:“殿下,今晚上是先去秦主子那里,还是赵主子那里?”
煜珣根本没听到,吵吵着:“酒,快给本王拿来!平时不让本王喝,今天本王成亲,一定要喝个够!拿酒来!”
江天一使劲箍着不停挣闹的人,劝道:“殿下,你不能再喝了。小李子问呢,你去哪个妃子那里啊?”
“嗯……,去哪?哼!本王要去草荷堂!”
“啊?”江天一让煜珣一句话给砸蒙了,“殿下去那儿干啥?有啥事叫我去呗。”
“你去?”煜珣好像突然清醒了,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江天一,突然笑了。
江天一心里一暖,不知多久了,煜珣脸上再没了笑,总是一副毫无生气的冰冷。不管他费尽心思想什么办法,都没法逗那人开心。今天终于看到他又笑了,江天一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殿下你吩咐,小天一定给你办成了。”
“你能帮我把贝贝找回来吗?我想他。”
煜珣祈求的口气弄得江天一一阵心疼,他一咬牙,狠狠道:“殿下,他哪里好了?值得你这样吗?”
煜珣眨巴着眼,干涸了好久的眸子滚出了烫人的泪珠,惊得他有些不知所措。轻轻抬手,颤抖着碰触到那已然湿了一片的面颊,一丝苦笑爬上了嘴角。
“哈哈哈!不是他不值得,是我不配!我食言了,我食言了啊!”他疯了一般狂吼着,双手抓着自己银色的长发,不停的撕扯着。
江天一一惊,急忙抓住了那人的双手,劝道:“殿下,你别这样,我去给你把他找回来就是了,你快松手啊!”
煜珣松手了,带着两把染血的银发,颓废的靠在了椅子上。
“找回来也没用了,他再不会原谅我的。”
“殿下,其实,那个荀水音,还有秦尚书的那个闺女,都是美人,你何苦非要那个贝耀飞呢?”
“哼哼,”煜珣狠狠瞪着江天一,好像要直接刮了他,“我要是让你娶贺拨蕊,然后一辈子不能再见谢锡铭,你会怎样?”
江天一被煜珣阴冷的眼神冻得一哆嗦,瘪瘪嘴,委屈道:“殿下,小天知错了。”
煜珣一把夺过贺拨蒙抱着的酒壶,对着嘴,仰头又喝。贺拨蒙本来拿的好好的,但一听他说要把妹妹嫁出去,虽知是醉话,但难免心里有了一丝慌乱,煜珣便得手了。
江天一瞪了他一眼,刚要再把酒夺过来,那酒竟然被他喝完了。
煜珣一抹嘴,喊道:“来人,拿酒!”
“殿下,你别喝了,还是早些歇息吧。那两个女人,你去哪个房里?”江天一猛揉煜珣太阳穴,强行让那人清醒。
煜珣瞥了他一眼,半晌,冷冷道:“秦哲悦。”
红烛高挑,喜字满窗。荀水音轻轻揭开头上的盖头,看着那上面绣工精巧的一对鸳鸯,泣不成声。泪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滴在了那大红的嫁衣上,砸哭了溪水的鸳鸯,惊动了双飞的龙凤,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裘寒谁与共……
煜珣上书皇帝,要求封荀水音、秦哲悦为美人,并未封妃。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侥幸的想法,贝耀飞会原谅他,会重新回到他身边,伴他共度一生。
洪啸胤躺在自己新挑选的一群美女之中,舒服的享受着。突然,一声诡异的布谷鸟叫让他眯起了眼。揉揉有些犯困的眼睛,他轻咳一声,对着一帮美女,笑道:“今个,朕想考考你们。”
一个绿衫女子眨着一双勾魂眼,撒娇道:“皇上想考什么?可别太难了啊。”
“不难不难。朕嘴干,想吃羹汤,你们去给朕做些来。谁做的好吃,朕有重赏。”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有些犯难,毕竟都是大户出身的千金,会下厨的少的可怜。
洪啸胤悠哉的看着她们,强调道:“一定得是自己做的,朕要吃的是你们的心意,知道吗?”
谁都知道他喜怒无常,而且凶狠残暴,弄不好就会没命,这些美女们怎敢说个不字?于是都俯首道:“是……”
洪啸胤满意的点点头,“朕晚饭时在这里等你们,快去吧。”
美女们无奈的起身离去。
洪啸胤捏了一瓣橘子,半晌,对着殿里一处黑暗的角落,淡淡道:“出来吧。”
阴影中忽地闪出一个人影,双膝着地,叩首道:“皇上,太子偷了五六万兵将。”
橘子瓣骤然掉落,洪啸胤迷醉的眸子突然清醒,“说具体点。”
只听那人道:“军中探子反映,大军在回京途中,有很多人无辜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查找无果。有人禀告上去,上面的回答也很模糊。失踪人员少说也有五六万,主要是石山荣的第七军和沙华的第三军,而夏德海的第四军和葛笏生的第六军,失踪较少,但也有。”
空荡荡的大殿回荡着那人冰冷无波的话语,洪啸胤缓慢的捡起掉在床榻上的橘子瓣,扔进了痰盂。
“噗通……”
一个尖亮的落水声代替了那人的话,转悠着传遍了整个大殿……
太阳悄无声息的躲进了云里,给大地留下了一片暗影,硕大的宫殿立时被吞没殆尽,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一阵慑人的笑声突然迸发,“哈哈哈!煜——珣——,哈哈!好,好孩子,不愧是蔡廷运教出来的小子,有点本事!”
“皇上可有什么要吩咐属下去办的?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哼,你们先去查那些人藏在何处,其他的,现在还不用你们出手。哼哼,朕只要送一碗药去辉耀楼,他煜珣就不敢妄动。”
洪啸胤说着,继续剥着橘子,半晌,轻轻点点头,“是时候放灿珂那小子出来了。”
第九十八章:被囚之子
辉耀楼,一座有着十三层不同格局的诡异楼宇,攸城最高的建筑,同时也是这个皇宫中看管最森严的地方。外人只道这里是皇帝藏宝的地方,却不知,除了一到十二层的奇珍异玩以外,在十三层,还有一个隐秘的牢笼。能进入这里的只有五个人:皇帝、皇后、一文一武两位先生、还有一个宫人。这里,锁着宏国最小的皇子,煜珣的亲弟弟,皇后姚静英的养子,洪灿珂。
所谓‘锁’着,便如字面的意思,囚禁。灿珂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楼,他唯一拥有的,就只有这座辉耀楼的第十三层,唯一能看见的,就只有窗外的风景。但他过的却并不是与世隔绝的日子,前朝的事情会有人源源不断的讲给他听,并告诉他该怎样思考,怎样应对。两个先生严格的教导近乎冷血,他学到的全是如何干净利落的处理好事情,而他的最终任务,则是扳倒所有皇子,成为下一任王……
他曾经幻想过,当自己完成这任务时,父皇、母后会因为高兴而重视他、关爱他,但他错了。那两个人从未施舍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爱,在一次又一次凶狠的责骂、惩罚之后,他得到的永远是无休无止的冷。
曾经,他受不了试图逃跑,但换回的却是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惩罚。直到六岁那年,一个银色头发的孩子闯了进来,想带他走,但他放手了。因为他终于记起来了,那个曾经让他温暖的身影,不是他期待的父皇、母后,而是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孩。所以,在两个先生发现之后,他放开了那只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他不能害了他……
他没想过皇帝会这么早放他出来,虽然宫人强行给他服下的药物让他虚弱不堪,但他仍然很高兴,因为他可以再次见到那个让他觉得温暖的人了……
这是煜珣记事以来,第一次毫无缘由的皇家晚宴。来的人和以往一样,皇上、皇后、各宫主妃、炊筱、焓琦,还有焓琦的姐姐、下嫁司徒劭的焓暝公主,和驸马、户部尚书司徒劭。只是这次,他身边多出了一张空席……
煜珣在荀水音的细细调养下,伤在回京的途中就好了大半。但是贝耀飞的离去让他了无生趣,所以整个人也就昏昏噩噩的羸弱不堪。进入攸城后,他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皇帝、焓琦、还有一个不显山露水的的皇后,他要护着的是死心塌地跟着他的一干谋臣武将,他要救的是困在深宫中的弟弟和整个宏国王室。为此,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积极配合着荀水音的治疗,伤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伤口会有些钝痛,有些难耐罢了。
皇帝看着都已到席的人,瞥了一眼死气沉沉的煜珣,朗声道:“煜珣是你们兄弟中第一个成亲的,炊筱、焓琦,你们两个也要赶紧啊。有合适的跟父皇说一声,朕给你们做主。”
炊筱、焓琦同时施礼答谢。皇帝又扯了一阵闲篇,却始终没有动筷子。煜珣也不是很饿,听着听着,便有些困倦了。就在他昏昏欲睡的当口,皇帝的一句话让他猛然清醒了。
“你们兄妹几人,还记不记得有个小弟啊?”
焓琦最先答道:“父皇说的可是六弟灿珂?”
皇帝点头,“他身体一直不好,在后宫养病多年,今天朕想让你们见见。”
对于这个幺弟,炊筱和焓琦都没见过,也没留心注意过。毕竟,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有多大本事呢?
焓琦笑道:“父皇不说,儿臣也早有意去看望六弟,不知他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炊筱细长的眉毛一挑,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煜珣,没有说话。
皇帝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仔细瞧了煜珣半晌,见他依旧冰冰冷冷的模样,不禁有些失望,“嗯,暂时死不了。”
煜珣听着,心脏一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但面上,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皇帝对身边立侍的总管太监李贵道:“去,叫他别跪着了,进来吧。”
“皇上,瑄王殿下罚跪太庙已有三日,奴才怕殿下身子虚弱,来不了啊。”
皇帝冷哼一声,淡淡道:“抬也要把他抬来,朕有事吩咐他。”
“奴才遵旨。”
煜珣静静的听着,依旧面无表情。但心里早就翻江倒海,担心的不行,「晟儿病了,还被罚跪三天,皇帝到底想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啊!但愿晟儿吉星高照,没有什么大碍才好。」
皇帝恼怒的眯起了眸子,直直的盯着煜珣。他知道,煜珣一直都记得这个弟弟,也正是因为灿珂的存在,他才会唯唯诺诺的装傻充愣,从不妄动。但是这次,他居然瞒着他暗中藏匿了六万兵马,虽然人数不多,但却足够让他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