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珣一愣,脑子也随即清醒了不少,“我哥……”但只吐出两个字,那个快要干裂的嗓子就叫嚣着让他不敢再次开口,喉咙处火辣辣的灼痛感直抵脑海深处,惊得他皱紧了眉头。
卢云生赶紧止住了他,“殿下现在不宜多说话,不然更不易好。你听我说就是。翼王殿下早上到的,还带了一些人手过来。但是这个驿馆已是众矢之的,所以他就没过来。”
煜珣点头,随即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起了字。
卢云生看罢,笑道:“干嘛要告诉贺拨蒙他们?让他们内疚去。”
煜珣不禁破涕为笑。
卢云生又道:“翼王现在在寻荫寺,这里的主持和攸城的御空大师是师兄弟,所以,殿下可以放心。”
煜珣想了想,又在他手上嘱咐道:“保护好灿珂,别让他和我哥见面。告诉贺拨蒙他们,尽可能的跟我哥联系上,一起救贝耀飞。”
卢云生看着一脸疲惫、眼中依旧有些迷糊的人,心疼的揉了揉他的头,“殿下就是心善啊,好,我去通知贺拨蒙他们,至于灿珂,你放心,老头子我定帮你好好保护着。”
煜珣淡淡的笑了。
卢云生也有意开导他,便道:“殿下,上次你托阿灿办的事情,我们已经给你办好了。”
煜珣傻傻的眨眨眼,一时间想不出来时什么事情。
“就是小修和翼王的事情。阿灿问过小修,小修愿意,庆兰也就再没说什么。”
煜珣恍然,随即傻呵呵的笑了,那个一等一的美人,终于让他哥收入怀中!他突然想起曾经答应过他们帮忙弄一颗青龙果给虞庆兰解毒,不禁又皱起了眉头,随即在卢云生手中写道:“虞堂主的毒可解了?”
卢云生哈哈一笑,点头道:“解了解了,她的毒也是那个池鹏焰下的。话说这个池鹏焰,其实是小修的生父,叫凌鹏池。当年,就是他出卖草荷堂,害的草荷堂一夜间被武林围攻差点灭门,之后双儿为了庆兰进宫盗取青龙果,最后下落不明,也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草荷堂一直暗中找他,想报此仇,却没想让他逃了,如今他竟然故技重施,当真可恨!”
煜珣强打精神静静的听着,心说,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那人眼熟,原来是凌焰修的生父。
卢云生顿了一下,又道:“虽然他给江湖人下的毒变了一些,但结合草荷堂多年研究的结果,还有我给栾建华解毒的那些个经验,也就很容易把解药弄出来了。自然,庆兰也就没事了。”说着,他不禁慨叹,“我要是早知道庆兰中了这种毒,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多年命悬一线。哎,怪只怪,阿灿失踪后,我脑子里除了找他就不剩其他事情了。”
煜珣听着听着,心里结的那个死疙瘩也就慢慢开了,渐渐的,他再也抵挡不住袭来的阵阵倦意,趴在卢云生腿上睡着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君不似君
煜珣再次醒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似乎在米汤里泡了个澡,黏黏腻腻的、十分不舒服。他揉揉眼睛,用力推了推身上的被褥,却没推动。细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盖了三重厚被,而他又浑身酸痛无力,无奈的撅撅嘴,他放弃了挣扎,开始寻找可以帮忙的人。但屋子里除了一个趴在桌子上熟睡的侍女外,再无他人。窗外已经泛出了夕阳艳丽的红,他的脑子却比早上清醒多了。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这么久了,嘴角微微牵起一个满足的笑容,他缓缓闭上眼睛,等着人来。可等了半天,竟然没一个人过来,而他又口渴得厉害,没办法,他伸手在床沿上敲了几下,但那个侍女睡得很死,不管他怎么用力敲,人家就是不醒……
努力从嘴里分出些口水滋润了一下干涸的嗓子,却也只是杯水车薪,反而撩拨的整个喉咙都跟火烧似的痛。他郁闷的拧起了眉,看着那个侍女,勉强发出了一个单音,却还不如他敲床板的声音大呢。他四下一找,发现那只一直粘着自己的黑猫也不见了踪影,心里暗骂了一句不中用,赌气的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觉。但是,已经肿起来的嗓子怎么可能放过他脆弱的神经?刚眯了一小会儿,他就又被疼醒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在想要不要自己下床去弄杯水,可是自己连身上的被子都搞不定,何谈下床?
黑猫不声不响的顺着门缝留了进来,嘴里还叼了一只鞋……。煜珣瞥见它,苦苦一笑,考虑如何让它帮忙叫醒那个侍女。黑猫抬头、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绿眼儿看了他一会儿,煜珣借机指了指那个侍女。黑猫放下鞋,一跃蹿上桌子,冲着侍女一阵狂吼。侍女被吓得一屁股栽在了地上,迷迷糊糊的看着仍旧对她不停呲牙的黑猫,厌恶的哄了两下。黑猫并不怕她,反而叫得更凶了。
侍女刚想上手去教训黑猫,却听见一阵微弱的敲击声,她循声一看,见煜珣已醒,赶忙换上笑脸,走了过来。
“殿下有什么需要的吗?”
煜珣很想甩个白眼给她,无奈现在自己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她,他举起软绵绵的手,指指桌子上的茶盏。侍女还算伶俐,立刻会意,倒了一杯水,扶着头打算喂给他。
煜珣干裂的唇刚一沾到水,就一皱眉。但他实在是渴急了,即使是凉如冰雪的水,他也大口的吞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喉咙倾泻而下,冻得他一阵寒战,浑身的汗毛孔都在叫嚣着它们的不爽,仿佛针扎一般的疼痛让他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
侍女惊慌失措的看着他,突然察觉到似乎是水不够热,连忙道歉、问是否需要去烧些热水。煜珣点头,她便起身,拎着茶壶快速的推门而出。
门被打开的一瞬,站在门口的一个白衣书生便露了出来,冰冰冷冷的面容、淡漠无求眸子,无一不让人心生敬畏。侍女见是他,急忙行礼。谢锡铭一摆手,不再犹豫,跨步进了屋子。
煜珣没想到他会来,觉得有些窘迫,便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徒劳。尴尬的笑了笑,却见谢锡铭依旧冷淡得拒人千里。心下不禁黯然,却是无奈。
那天荀水音告知江天一未死,他回来后第一个告诉了谢锡铭,但是这人却只是无所谓的一笑,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江天一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不管旁人如何劝,如何告诉他江天一和他的关系,他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既不承认自己认识江天一,也不说自己不认识。煜珣猜测可能是当初得到江天一死讯的时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要他恢复,需要一段时间,也就没再多劝。只是自己跟他之间,再也不似从前那般交心,成了名副其实的君臣,还是那种勉强建立起的君臣关系。
谢锡铭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了床边,望着被黑猫扔在一旁的鞋子,面无表情道:“其他人都去寻荫寺找翼王千岁了,留下我一个看家,外加上照顾你。”
煜珣笑笑,以表谢意。
谢锡铭继续道:“我不想管你,但是你的那只猫叼了我鞋子,我不能不来。”
煜珣眼中的黯然又重了几分,咬咬唇,忍着喉咙处传来的阵阵撕痛,开口道了声谢。
谢锡铭呵呵的笑了,“你是我的主子,不论我是你的臣子还是你的下人,照顾你都是我的本分,为何要谢?”
煜珣垂下眼,敛去了那份苦涩,却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
“哼,就是哪天为你送了命,也不过是为了报答你当日的解困之恩,谁让我谢锡铭欠你的呢!”似是自言自语的埋怨,又像是说给那人听的牢骚,谢锡铭说的轻松,却着实扇了煜珣一个巴掌。
想当初,煜珣只是恰巧路过、顺手救了他和他弟弟,虽是解了他们谢家的难处,却也不是救命之恩,自己逆着这人的性子,非要让他入仕为官,帮自己一展宏图,这人答应了。但如今,他为了自己劳心劳力、付出诸多,自己又有多少权利让他用性命来报答自己呢?
“如果有一天,我和贝耀飞一样被仇家暗算,太子殿下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去救我吗?还是任我曝尸荒野、连个全尸都寻不到?呵呵,我若是死了,青史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吧?不过这也无无所谓,毕竟我本身对这些名利就不是很在意,只是想不清楚,当初为何非要答应你的要求。”
煜珣猛地睁开眸子,凌厉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道:“此次事情一了,你尽管辞官离去,本王绝不阻拦。咳咳咳……”说着,那不堪重负的嗓子就泛出了一阵腥咸,他扶着床沿,猛裂的咳着,整个身体似乎下一刻就会崩裂,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好久,他才慢慢止住了咳嗽,直接摔回了床上,连摆正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锡铭冷冷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我若是辞官不做,你的那些个仇家会放过我吗?翼王会放过我吗?你说的轻巧,你让我怎么走?!”
煜珣微微阖目,盖住了眼中因为剧烈咳嗽而涌出的泪水,喃喃道:“铭,你恨我?”
“你觉得呢?”谢锡铭冷哼一声,愤然又道:“你为了一个贝耀飞,可以不顾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热血儿郎的生死,那谁又能为了他们去拼命呢?哈哈,也对,那个贝耀飞是你认定的爱人,跟别人不一样。嗬,多可笑啊,堂堂大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不爱红颜竟喜欢男人!畜生都知道配种得找母的,你倒好,不怕世人笑掉大牙,哪种说法逗乐选哪种,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一个主子,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煜珣气得身子一抖,一口血就涌了上来。他万没想到,这种话居然是从谢锡铭嘴里说出来。他平稳了一下翻江倒海的心绪,渐渐的,不再愤怒、不再伤感,眼中呈现的反而是一丝温柔、一丝怜悯,“你在怪我当时没有派人去救小天,是吗?”
谢锡铭强压的火气腾地一下燃了起来,他霍地站起身形,恶狠狠的瞪着病榻之上的人,咬牙切齿道:“别跟我提他!我不认识那个叫江天一的人!”
“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时啊?”煜珣无奈一笑,“我再说一遍,江天一没有死!他还活着!”
“啪”的一声脆响,谢锡铭抬手给了煜珣一个巴掌,“够了,我也再跟你说一遍,不要跟我提他!别以为你是太子我就不敢动你,反正这条命早晚都得为了你扔出去,我也不在乎什么‘犯上作乱’。洪煜珣,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清楚!我谢锡铭为你做了多少事情,到今天,这恩情,是不是应该算了了?!我已经受够了这种噩梦般的日子!洪煜珣,我不欠你了!”
“对,已经够了。你想走,本王绝不拦你,你以后的生活,本王会派人给你安排好,不会让仇家找到你。只要……”煜珣抬眼望着他,依旧温柔的笑着,像是看着一个喝醉了的老朋友,丝毫没有半分伪装,“只要你愿意不等小天,独自离去。”
“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不许你跟我提他!!!”谢锡铭疯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裂了,一阵阵恼人的疼痛袭击着他一触即断的神经,让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他举起巴掌,毫不留情的打了下去……
煜珣闭着眼睛,任凭打骂。早已心力憔悴的他,不愿看见这样的谢锡铭,而原本清心寡欲、淡然儒雅的一个谦谦君子,却被自己活生生的逼成了这副样子,他怎能不心焦?怎能不心痛?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己作为这些人的主子,本该无情,却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优柔寡断,甚至为了一份并不确定的感情去改变计划,陷属下于不义,他不禁问天,这个样子的自己也配成为一代帝王?而自己要走的这条帝王之路究竟到何时才是尽头……
第一百五十四章:臣枉为臣
房门‘砰’地一声被大力踢开,屋外的寒气从敞开的门中蜂拥而入,冻得人阵阵心寒。转瞬间,一只犹如钢钳般的爪子、带着一阵朔风擒住了谢锡铭打向煜珣的手。
谢锡铭看着这只手一愣,慌忙抬头,正对上一张愤怒的娃娃脸。水绿色的眸子里是不信、不解、还有懊恼,晶莹的泪珠在那双大眼睛里打着转,掺杂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复杂东西,在睫羽微眨的一刻,缓缓淌了下来……
谢锡铭恍然,他突然觉得这人十分熟悉,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半晌,他才迟疑道:“你……是……谁?”
“江、天、一。”
有些颤抖的声音沿着轻启的红唇流泻而出,竟撩拨得谢锡铭一阵心悸,他茫然的望着这个很多人跟他提过的青年,心痛得无以复加。忽而,他觉得自己的脸上一阵冰凉,抬手一摸,竟全是泪水……,那个被自己封印在记忆深处的盒子砰然打开,所有的事情一股脑的涌了出来,瞬间,那人的一颦一笑、一忧一怒,悉数浮现,真实得不容置疑!
江天一放开他的手,坐在床边,将煜珣扶好,抱歉的笑了笑,“殿下,对不起,铭他脑子坏掉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不?”
煜珣一把抓住他,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江天一还是老样子,有点调皮有点傻,精神很好,只是人瘦了很多。“怎么不好好养伤,这么早就跑回来了?”
江天一听着煜珣沙哑的快要被磨破的嗓音,连忙止住了他,“殿下快别说话了。我在那边呆不住,想你了,就跑来了。”
煜珣苦笑,顾不上嗓子里叫嚣的疼痛,继续道:“对不起,我把铭……逼疯了。”
江天一看都没看一旁哭得稀里哗啦、可怜巴巴望着他的人,对煜珣笑道:“他本身就是个疯子,只是殿下以前身体好,才镇得住他。所以殿下要好好养病,赶快好起来。要是让他再这么疯下去,我可不打算娶他了。”
煜珣一时间哭笑不得。江天一又伸手帮他掖掖被角,抬眼一看桌子上没有茶壶,不禁皱了皱眉头,起身道:“殿下稍等,我去给你弄点热水过来。”
煜珣点头,看看迷迷糊糊、不知所措的谢锡铭,歉疚的叹了一声,心里琢磨着,既然江天一回来了,这个人估计就该正常了。被折腾得有些累,他也不再管那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江天一瞪了一眼那个他曾经爱得一塌糊涂的白衣书生,烦躁的撇了撇嘴,转身出屋。谢锡铭见他离开,看看床上微微阖目的煜珣,快步跟了出去。
江天一气哄哄的推开厨房门,看见一侍女正在对着炉灶里扇风,便一把夺了扇子。侍女吓了一跳,看了看江天一身后十分古怪的谢锡铭,诺诺的退到了一边。江天一斜了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吩咐你照顾殿下?”
“是。”侍女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心说,能把谢大人弄哭的人,一定不好惹。
“你是怎么照顾的?殿下想喝口水,还得现烧,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侍女吓得赶忙跪在了地上,连声称错。江天一见这女孩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估计是个新来的,也就不好再发脾气了。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殿下不用你照顾了,交给我就行了,你快走吧,别在这儿碍事。”
侍女如获大赦般起身,小跑着往外退,可还没离开门,就又被江天一给叫回来了。江天一问明煜珣的药,知道已经煎好,便着手细心的温热起来。他见谢锡铭不走,就又让那个侍女去煜珣房中,随时注意病情的变化。自己则坐在小马扎上,给炉火扇起了风。
厨房里泛着一股汤药特有的苦味,让人有些窒息。谢锡铭蹲在江天一身边,静静的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不停的告诉自己,他没有做梦!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想要碰碰那张曾一度让他陷入绝望的脸,那人却一偏头,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