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那就好。”煜珣连说了两个好，一颗心终于不再那么疼了。

荀水音低着头，半晌，突然问道：“殿下，贝耀飞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我们的？”

煜珣愣怔了半晌，心思转了好几番，终道：“你说的是晟儿给贝耀飞的那个孩子吧？”

“晟儿？”

“哦，就是灿珂，我一直叫他小名。”

荀水音恍然，点点头，“对，是六皇子给他的，他说是六皇子一个朋友的孩子，但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孩子像是……”

“水音，”煜珣打断了她的话，皱了皱眉，“我知道，孩子的死对你的打击不小，但是没办法啊，我和四哥能从父皇眼皮子底下把你救出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哎……，算了吧，你也别想太多了，好吗？”

荀水音委屈的咬了咬唇，不甘心道：“殿下，那孩子只吃我的奶水，而且，和你长得特别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们的孩子，应该没死，对吗？你只是不想我用那个孩子拴住你是不是？”

煜珣觉得很头痛，毕竟那孩子是荀水音亲生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自己硬说不是，估计也难以消除她心中的怀疑了。瞬间想了十几个谎话，他决定赌一把。然而，就是他这一句谎话，让他后悔了不知多少年。

他抬脸满眼哀伤的望着这个女人，缓缓道：“水音，没能保住孩子是我无能，我对不住你。但贝耀飞手里的那个孩子真的不是我们的，是王美人和父皇的。”

“什么？”荀水音不信！她在那座皇宫呆了几个月，虽然很多人都还不认识，但皇帝有几个妃子她还是知道的，“王美人是谁？我怎么没听过？既然孩子是她和皇上的，为什么六皇子要把他带出宫？”

“王美人在你没进宫之前就被父皇打进了冷宫，而她那时已有身孕。我母亲在世时曾跟她家有些渊源，我离京前，她曾求我救救她的孩子，所以，我带晟儿离开皇城后，便安排人手救了那对母子。只不过王美人的身子太弱，没熬过来，就留下了我这个小弟弟。”

荀水音苦笑，她想相信煜珣的话，但是，那孩子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块胎记又作何解释？

“弟弟？真的吗？”

“不信你可以去找晟儿问问。”煜珣决定立刻把这个谎话告诉灿珂，让他帮自己圆谎。

荀水音的脸上瞬间失去了光彩，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让她难受，“殿下，王美人也是早产吗？”

煜珣点头。轻咳一声，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便道：“你们草荷堂好好躲着就是，不管外面怎么闹腾，都不要露面。尤其是他们用我做饵这事，你们更不要信。泽生堂的卢老爷子、还有御医院的王石弼都在驿馆里，我不会有事。而且，这些江湖人再凶，多少还会顾忌些朝廷，你们大可放心。回去跟他们都说一下。”煜珣其实是想让她告诉贝耀飞自己无事，但是看这女人脸色不大好，他也就没明说。

“嗯，了解。”荀水音想了想，始终不甘，煜珣的心明显不在她这里，她用尽浑身解数，还不如贝耀飞做的一件事，叫她怎能甘心！

“殿下，以后的事情，音儿也想跟你说说。”

煜珣头大，却又不能做出厌烦的表情，只能微笑着等她把话说完。

“殿下，音儿虽然是江湖女子，却不是一点妇道都不懂的泼妇。音儿想明白了，你若是喜欢贝耀飞，音儿也不反对，不就是皇宫里多了一个男宠嘛，没关系，音儿可以忍受。只要能让音儿留在殿下身边，就是跟他共侍一夫，音儿也绝无怨言！”

煜珣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这种动物会执着的有些可怕。而他更想不到，为什么这女人会用‘男宠’一词去形容贝耀飞……

“如果我不同意呢？”说着，他的脸色又冷了三分，一股无形的杀气劈头盖脸的砸了下去，“荀水音，我洪煜珣不是个好人，所以，你不要逼我。”

荀水音看着突然陌生到冰冷的人，心里一阵发寒，她非常生气，但却不敢在说出什么了，本能告诉她，现在的煜珣太危险，根本不能去招惹。

“如果你没什么事情的话，就赶紧走吧。切忌，不要随便出来。”

荀水音诺诺的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出了院子，她靠在墙角的阴影里，失神的望着夜空，心里除了恨还是恨！煜珣不认那个孩子，不是不认，而是不让她认！那个心里只有一个贝耀飞，就算自己再怎么低声下气的去求他，他都可以冷下脸，对她的一片真心视如无物。苦苦一笑，她一把擦干了脸上肆意的泪水，咬紧了嘴唇，海蓝色的眸子里血光乍现，杀机暗起：「贝耀飞，你抢了我男人，又抢我的孩子，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月升中天，驱散了黑暗给人带来的恐惧，却也将这浓浓的夜色，带入了更加静谧的时间。人们大多已经睡去，剩下的，除了做夜间生意的那条巷子，还在灯红酒绿、歌舞欢声外，还有一处小院仍旧亮着灯。这是一个坐落于梅城中心区域的一座古香古色的宅子，宅子的主人姓张，叫张实普，熟悉他的人都习惯叫他‘张老女干’。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他的脑袋是枣核形的，头顶很尖、有些秃，下巴也很尖、有些翘，一撮山羊胡也尖尖的拧成了一小股，整个脑袋看起来就很‘尖’。但这还不是他得到这个称呼的最大原因。最大的原因是，他是个女干商！

也许有人会说，江暖竹很女干，但是，跟这位老先生比起来，他真的算是个厚道商人。其实，如果按辈分算下来，这个张老先生应该算是江暖竹的师父。早在七年前，江暖竹接手泓宝阁的时候，这个老先生就不远万里，从梅城跑到攸城去帮忙，将那里的总店置办好，又留下江望等一批能手后，他便一个人跑回了梅城，继续经营这里的泓宝阁。

煜珣和他这个师父已经有六年没见了。张老女干如今已年过花甲，但却一点也不显老，精神矍铄、身体康健，就是比以前更加滑头了。不但是商道上的朋友竖起大指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官府、百姓，一提起他的大名，也没有不知道他的精明的。

煜珣让他暗中帮着谢锡铭整治那些贪污赈灾钱粮的官员，他老人家便没客气，使出各种损招，逼得人家不得不把吃进去的钱又吐了出来。但他得意了没几天，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告诉那些官儿是他在背后捣鬼，这些人哪能放过他？于是，当煜珣再次找到他，告诉他如何去赞助这场空前盛大的武林大会、在江湖中博得一席之地时，他想都没想就应下了。有了江湖人的庇护，官府中人就是再想给他下绊子也难了。他想的很好，只要熬过了这一阵子，煜珣一旦掌权，他梅城的这家泓宝阁还会怕官府？！但他没想到的是，赞助武林大会，居然里里外外挣了不少银子，而且跟江湖人做生意，那个豪爽，没得比。所以现在，他看着煜珣的时候，两只眼睛中除了敬重，还有一点就是佩服！因为如果不是这个毛头小子，他根本就不会去武林大会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插一脚，更别提这笔巨额收入了。心里想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手上也就将这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为了让煜珣来这里方便，他让杜昊等人连夜赶工，硬是在梅城驿馆和他泓宝阁之间的冻土中挖了一条密道，还专门腾出了一间上房给煜珣。煜珣也很高兴在泓宝阁里住着，至于驿馆那边，他找了一个易容术不错的手下假扮他，不是重要关头，那个替身也不轻易露面。一切似乎天衣无缝，知道武林盟会的人找上了门。

本来，煜珣想着前天刚刚跟那伙人商量好计诱草荷堂，应该老老实实的呆在驿馆，以不变应万变。但是习惯了没事去泓宝阁晃荡的他，根本没管住自己。白天继续到泓宝阁里转悠，晚上回来好好的做他的太子殿下。但是，这一夜，他莫名的心烦，这一夜，他没有睡着。

当埋伏了两天的武林人突然喊杀震天时，当他急急忙忙赶过去看见那个被团团围困的人时，他知道，昨天晚上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打灭荀水音的所有希望，不该激怒那个女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驿馆之乱

梅城的驿馆不是很大，却也足足有二十几个小院儿。煜珣住的院子是一个套院，处在驿馆中心偏后的地方。这所院子外圈，还套着两个大院子，煜珣的护卫以及埋伏着的江湖人都聚集在了外面那两层院子里。

混乱的喊杀中夹杂着匆忙的脚步声，煜珣推门一看，就见外面的天已经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红，而小院外圈的两层大院，已经恍如白昼。一阵莫名的心慌让他有些窒息，他扶着一枯树，猛力吸了两口气才勉强镇定了下来。跨出院子，他收拾好脸上多余的表情，快步赶了过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尸体如山，他傻了一样愣在了原地，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不知何时，杜昊、贺拨蒙、乌托豪等人已经聚在了他身旁，但他却浑然不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院子里的那个黑色身影深深的吸了过去。

那人的发髻散了，衣衫破了，一把精钢炼制的宝剑也折断了。殷红的血珠随着他闪转腾挪间、在地上画出了一条条诡异的曲线，而那个人，依旧瞪着嗜血的双眸，傲然无畏。他变掌为抓，黑色的指甲堪比利刃，抵抗着来自四面的猛烈攻击。

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担心以多欺少、胜之不武，没有一个人再去深究什么江湖道义。所有的人都拼了命，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他杀的人越多，围上来的人也就越多。一阵高亢的马斯声划破夜幕，紧跟着疾驰的马蹄声破入耳鼓，更多的人围住了这个院子，这座驿馆，现在的他，想要逃脱，难于登天……

猛然间，他抬头，看见了那个据说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人，心底一阵惊喜、却转身陷入了不能自拔的痛苦……。他惊的是这人居然在此时出来了，喜的是这人面庞红润不似中毒，痛的是这人居然伙同旁人骗了自己……一瞬间，心思百转，要他相信这人骗了自己，害了自己，他怎么也不会信，但是不信，如今的场景有是为何呢？

煜珣冷眼看着一院子的尸体，看着人群中不停大口喘着粗气的人，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在他的预算中，这人根本不会傻到自投罗网，但是如今那人却来了！微微一想，他也就清楚了。贝耀飞今夜来驿馆，恐怕是有人告诉他，自己真的身中剧毒、无人能医。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除了那个昨夜被自己连哄带骗、反而被激怒了的女人，不会再有第三个人。他悔不当初，却又无可奈何！自己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荀水音会如此狠毒，如此不念旧情。

贺拨蒙望着人群中虽然挂彩却依旧勇猛无匹的人，轻轻拽了拽面无表情的煜珣，低声道：“殿下，要不要我去帮他？在这样下去，他不是身死、就是被擒。”

煜珣的脑袋终于开始转了，“帮？怎么帮？你们两个人能杀出重围？”

“不止我啊，兄弟们都在呢。”贺拨蒙回头看了一眼众人，众人皆对煜珣点头。

煜珣恍然，这才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一大帮人。不好意思的眨眨眼，又看了看被人群围困的人，他的心软了，但是，却只能违心的摇了摇头，他，不能不顾大局。

贺拨蒙见他摇头，不禁有些着急，“殿下，我们真的不管？他会死的！”

“就算我们所有人都上，能斗得过这座城里三千来号的江湖人？我们才多点儿人啊，我不能让弟兄们为了他去送死。”

“可不救他，他……，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贺拨蒙知道煜珣说的在理，但是，看着他眼中的无奈、无助，他怎么也狠不下心，“殿下，我们跟这些人拼了，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知道会这样，我当初肯定会控制流言。但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怪就怪他自己太笨！连这么简单的陷阱都看不出来！笨死了！”

煜珣皱眉，最后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决然转身。心里乱作了一团。他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下令救人啊，但是他不能拿这几十个弟兄的性命去打水漂，他更不能将好不容易与姜百善等人建立起的联盟打破。他要控制武林，不是为了皇帝，也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让草荷堂的冤案彻底洗清！想到这儿，他不禁心里释然了一些，如果是这个理由，贝耀飞就算死了也不会怪他了吧？

姜百善匆匆赶来，看着仍然缠斗在一处的众人，心烦的皱起了眉毛。他抬眼一看，恰好看见对面转身准备离开的煜珣，不禁计上心头，他快步跑过去，叫了那人。

煜珣回头，就见姜百善匆匆赶到近前，笑得一团和气。心里厌恶的翻了个白眼，煜珣面上保持着一贯的微笑，问道：“姜盟主叫本王所为何事？”

姜百善一拱手，道：“今日能将贝耀飞引入此地，全是仰仗着殿下的帮忙。在下觉得，既然殿下已经帮了，就不如帮到底。”

“你想让本王帮你擒住贝耀飞？”

姜百善微笑点头，“正是。殿下且看，那贝耀飞已经伤我数十义士，如若再放任他撒野，恐怕不久草荷堂的援兵就会到，到那时，生灵涂炭，草荷堂造的孽就更多了。”

煜珣眨眨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的本王明白，但是你们擒不住他吗？你们可是江湖上成名的剑侠，怎会？”

姜百善的脸不禁红了红，讪讪道：“这个……，我们都是名门正派，根本不屑于那些阴损的招数。而那贝耀飞，毒药暗器齐发，尤其是他的那双手，似乎有毒，只要碰上，就没的活了。所以，在下觉得，多个人就多一份力！还望殿下能够成全。”

煜珣不禁在心里又犯了个白眼，淡淡一笑，“姜盟主想让本王怎么帮？我的手下虽然有些功夫，但也不一定是贝耀飞的对手啊。”

“殿下，那贝耀飞毕竟做过几天你的门客，所以，我想，只要你开口，那人应该会束手就擒。”姜百善想的很透彻，既然贝耀飞能冒险过来给煜珣解毒，就说明他们两人的关系不浅，再加上外界对这二人的传言，他心说，只要他手里有煜珣这个鱼饵，就不信贝耀飞不乖乖就范。

煜珣心里骂了一句混蛋，嘴上的口气也跟着冷了几分，“如果他不听呢？”

“这……，在下觉得不会。”

“是吗？”煜珣傲慢的扫了他一眼，继续道：“姜盟主似乎把这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毕竟生死攸关，他贝耀飞又不是傻子。”

“那到时殿下可否借在下用用您的脖子？”姜百善最开始就想用煜珣做人质，换贝耀飞缴械投降，如今听煜珣如此问，他也就没有顾虑，直接说了。毕竟，煜珣在他心里，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王爷，说好听了是太子，说个不好听，他就是一个没有涉足过江湖的雏儿。

煜珣冷着脸，慑人的寒气一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除了打得正酣的一群人外，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股强压的源头。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以便让所有人都能听清他的话，“姜盟主，你若是再如此大不敬的话，别怪本王不客气！”

姜百善倒吸了一口凉气，手心里不禁吓出了一层冷汗，他没想到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还是人们常说的懦弱草包，竟然有如此气势，竟然让他都生出了三分怯意。

“在下失言，还望殿下大人大量，莫要怪罪。我只是心急，只是担心这些好儿郎会惨死小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