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冬雪已化,漠北少有的春日崭露头角,一派生机盎然,他的心却死了,行尸走肉一般的冲到街上,跌跌撞撞的跑到城门口,看着那人离开时走的那条路,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什么?他苦笑着揉揉自己被泪水浸得冰冷的脸,摇了摇头。他谢锡铭素来追求的就是道家修心养性的学说,而他也确实做到了!‘清心寡欲,淡然无求’,任谁看到他,都会说出这两个词,所以,他从未真正动过心!对!他的心从来就没有给过任何人,也没渴求过任何的爱恋!他,谁也不曾爱过!
难道不是吗?就连当年艳冠群芳的爱妻,也没能让他动心,也没能让他留一下一丝一毫的眷恋。江天一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杀手出身的小屁孩,还是个男子,他怎么可能对他动心?怎么可能为他发疯?开玩笑!他谢锡铭怎么会认识这种自甘下贱的男子?
谢锡铭抬头望天,记忆中出现了一块又一块空白,心也就跟着空了……
他是谁?他叫什么嘞着?啊……,看看,自己已经把他忘了不是吗?他本就是个梦,一个来考验自己的梦,这个人,应该没有存在过吧?嗯,肯定是这样……
他垂眼看着抱在怀里的断剑,皱眉沉思了片刻,摇摇头,随手扔在了路边,转身回转梅城驿馆……
煜珣觉得好累,累的他连饭也不想吃、觉也不想睡,只想睁着眼睛,等着太阳落下再升起。
贺拨蒙一瘸一踮的从外面推门进来,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心疼。他没想到煜珣会让江天一断后,更没想到江天一会命陨鹤鸣。“殿下,你不必如此担心,江天一不一定会死。”
煜珣半晌才转过头,喃喃道:“冉青他们不是说不给青龙果,就不还尸体吗?”
贺拨蒙皱皱眉,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我跟豪赶过去时,他的尸首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把断剑。但是,我想他们当时应该不知道我们会要尸体,也就没有理由将尸体收起来,所以……”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根本无法让人信服。
煜珣苦苦一笑,双手不禁掩住了面颊,“小天跟着我快四年了,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没想到,第一个被我扔出去送死的,居然是他……”
“这不能怪殿下,是他自愿的。换做是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去送死。”
煜珣抬头看着贺拨蒙坚毅的神色,歉疚的笑了笑,是啊,贺拨蒙也被自己扔出去送死了,只不过,他的运气比江天一好得多,遇上了乌托豪,没有丢掉性命。
“蒙,你怪我吗?我为了自己可以逃出去,让你们断后,让你们去送死。”
贺拨蒙看着煜珣眼中难掩的伤痛,单膝跪地,一脸认真道:“为了殿下,我贺拨蒙什么都可以舍弃!”
“呵呵,傻瓜!快起来吧。”煜珣轻叹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着自己疼的有些受不了的心脏,对站在门外的乌托豪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乌托豪不喜欢煜珣,确切的说,他对宏国皇族的人都没有好印象。所以,虽然陪着贺拨蒙一起过来,但却站在了门口,没有进来。见煜珣招手,他跨步进门,拱手施礼,不冷不热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带着蒙离开我。”
乌托豪一愣,回头见贺拨蒙也是一脸的惊诧,“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可否明说?”
“蒙没有告诉你吗?我想让贺嘉复国。”煜珣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算计,只是单纯的望着面前二人,“钱财人马我会悄悄给你们送过去,但是,具体要怎么办,还得靠你们自己。蕊儿那边,你们不用担心,等我回攸城后,就想办法让她去贺嘉找你们。”
贺拨蒙大惊,急道:“殿下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我怎么能走呢?再者,贺嘉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不急于这一时啊。”
煜珣面目悲戚,咬咬嘴角,半晌方道:“我把小天弄丢了,不能再把你丢了。你跟乌托豪走吧,贺嘉比我更需要你。”
乌托豪心里一暖,没想到煜珣竟是如此平易近人的一个人,一点也不像一国的太子,“我乌托豪在此先谢过太子殿下。王子我会照顾好的,贺嘉之事,也不劳你费心,我们会尽快招兵买马,夺回家园。”
煜珣淡笑点头,他见贺拨蒙还想说什么,轻轻一摆手,道:“走吧,再不走,我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情。再者,亡国奴的滋味实在不是人受的,你……,别让贺嘉的百姓等得太久,知道吗?”
贺拨蒙紧抿薄唇,终是轻叹一声,“殿下,让我帮你最后这一次吧。江天一不在了,你身边怎么能没一个近身侍卫呢?”
煜珣刚要继续劝阻,一个清亮的喊声让他不禁欣喜万分。
“哥,我来了!”灿珂小跑着奔到煜珣身边,一把抱住了他,“哥,想我没?”
煜珣不住点头,一时间开心得竟说不出话了。他抬眼看着跟在灿珂身后进来的杜昊,不禁一愣。杜昊一脸冰霜,悲愤的看着他,手中是江天一的那把断成两段的金藤剑。
“杜昊,这剑怎么在你那里?”
杜昊的拳头紧了又紧,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在城门口捡的。”
煜珣黯然低下了头,像是整颗心都被泡在了盐罐子里,痛不欲生。他不知道,为何明明给了谢锡铭的剑会出现在路边,而杜昊的眼中的防备更是让他无力抬头……
灿珂一撇嘴,不乐意了,“杜昊,你们既然跟了我哥,就应该知道有这么一天。怎么,有什么不满吗?”
杜昊平复了一下心神,缓缓道:“属下只是不知道,少主的剑为何会被扔在路边!”
“我把它给谢锡铭了,具体为何会出现在路旁,我不清楚。”煜珣说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们怎么赶过来了?草荷堂那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灿珂一笑,“虞庆兰已经被暗中就出来了。”
“什么?”煜珣先是一喜,随即忧心道:“这样的话,草荷堂的困境岂不更甚?”
灿珂想了想,摇头道:“我不太清楚,是他们自己跑去救人的。好像是那个叫凌焰修的去的,还杀了不少人呢。”
“那……,”煜珣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贝耀飞呢?和凌焰修在一起吗?”
“应该是吧。对了,哥,孩子平安,贝耀飞和荀水音把他照顾得挺好的。”
“荀水音?”煜珣一愣,“她不是应该和焓琦在一起吗?”
“没,她回草荷堂了。一开始我们也不想让她接触孩子,但是孩子只喝她的奶水,所以,没办法。”
“那你可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
灿珂看了一眼杜昊,无奈道:“前几天还有联络,现在却突然不知他们的去向了。用了很多办法都联系不上。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没事,毕竟虞庆兰已经救出来了。”
“这样啊……”煜珣失望的看着地面,说实话,他现在最想见的,就是那个被他用一封信强行留在攸城的人。
杜昊突然插话道:“殿下,你让苏婆婆他们回阁里办的事情,已经办妥。”
煜珣眼睛转了转,烦躁不安的心终于有了一丝舒缓。他让苏小桃将真的青龙果带回泓宝阁,由商路送出,此事既然杜昊如此说了,就应该不会再出岔子了。
众人正说着,谢锡铭从容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煜珣道:“殿下,赈灾钱粮被贪一事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该让他们吐出来还给百姓的,也都还了。下一步,是严惩呢?还是放过他们就此收手?”
煜珣看着与平日毫无二状的人,突然觉得,刚刚发疯的似乎不是这个人。
“殿下,臣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煜珣慌乱的摇了摇头,总觉得谢锡铭变了,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收手吧,以我现在的实力,动不了他们。百姓不再受苦就可以了。”
“那没什么事情,下官就告退了。”说罢,他没等煜珣说话,转身就走。
杜昊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欸?你等等!我有事问你!”
谢锡铭淡淡一笑,“何事?”
杜昊原来也见过几次谢锡铭,但跟他没什么深交,只知道江天一喜欢他喜欢得不像话。今日,若不是这人在得知江天一死讯后,居然将他唯一的遗物随便扔在了路边,他也不会跟他斗气,“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扔少主的剑?这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说扔就扔?”
谢锡铭一脸诧异,瞥了这人怀里的断剑,随即扭开了头,那把剑,他看了就心烦!
“我不认识什么少主,也不知道这剑是谁的。一把残剑,与我无用,我又为何要留着它?”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煜珣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有些奇怪了,“谢锡铭,你不知道小天是杜昊的少主?不知道这把金藤剑是小天的心爱之物?”
谢锡铭一脸不解,皱眉道:“殿下,小天是谁?”
第一百四十四章:武林盟会
草荷堂的人失踪了,带着从江湖人手中救出的堂主虞庆兰,一夜之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跟他们关系不浅的太子煜珣,也只能望着茫茫人海,无奈叹气。
当遥远的攸城春花落尽,迎来初夏的浓绿时,漠北的寒冬也终于停止了冰封的脚步,退回了老巢。当第一朵报春花绽放在未化的皑皑残雪之中时,这个只有冬春两季的地方,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没有了寒风的侵扰、霜雪的围困,这世间突然变得温柔了许多,金灿灿的阳光抚慰着被冬日欺凌残败的万物,天地间一片繁荣热闹,生机勃勃。
草长莺飞、花开绵延,只不过四五日的功夫,春就悄然无声的渗透到了各个角落,随之而来的,还有被江湖豪侠们期盼了很久的——武林大会。
煜珣没有回攸城,依旧在梅城的驿馆里呆着。对,是呆着,而不是忙着。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快一个月了。不是他不想回攸城,也不是他不想跑出去干点正事,而是他真的被困住了……
皇帝在拿到青龙果后,第一时间派人给他送来了消息,要他借着武林大会的机会,拉拢江湖人士为朝廷所用。他欣然接受了这个命令,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江湖人对他的仇视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被江湖人囚禁了……
虽说这世道应该是民不与官斗,但事情要是关乎性命、威胁生死,那就两说了。江湖上被下毒的主儿不是少数,而且多是各门各派的当家人,煜珣强行夺走青龙果,无疑断了他们一条生路,也就激起了民愤,更何况他和草荷堂微妙的关系,更是让江湖人对他憎恨入骨。于是,他就被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给困在了这个不大的驿馆里。好赖这些人还顾及着官府的一点薄面,没有强行闯进来跟他算账。不过,也就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他在这个阳光充沛的午后,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武林盟会。
顾名思义,武林盟会就是由武林盟主牵头组织的一个武林中的小朝廷。这一届的武林盟主,姓姜,名百善,是金刀山庄的庄主,也是整个武林当今的大家长。武林盟会除了他,还有一堂、三门、四帮、十一派的领头人物,一共二十人。每二十年,盟主便会召集各路英雄,举办一次武林大会,重新选取武林盟主及其下属的十九个副位。原本定于后年举行的这一盛会,如今不得不提前。而姜百善也放出狠话,谁能捉到草荷堂的贼首、寻到解药,谁就是下一任武林盟会的掌权者。说白了,武林盟会提前换届,换届的形式不再是比武,而是抓人。
煜珣命人把姜百善一行五人迎进正厅,分宾主落座后,他不想过多寒暄,只想直奔主题。他知道,这些人来的目的,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如此坐以待毙,他需要,主动出击!
姜百善这人,五十来岁的年纪,五短身材,但却精悍得让人不敢小觑,尤其是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威严之中带着淡淡的杀气,但脸上的笑容却平易近人的很,似乎还带了那么一点点套近乎的感觉。
就见姜百善一抱拳,朗声道:“在下金刀山庄姜百善见过太子殿下。”
煜珣起身,笑道:“姜盟主多礼了。”
“殿下,我这次来,还带了几位朋友。这位是猛虎堂堂主熊博荣,熊大侠。”说着,他闪身让出了身后一人。
煜珣打眼一看,嗬、好嘛,真够壮的!只见此人身高足有丈许,虎背熊腰,正抱拳施礼的一双手跟小西瓜似的。他不禁在想,这要是一拳下去,不砸死俩人,也能砸死一个半。不冷不热的笑了笑,心里便开始发毛,他实在是不喜欢跟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壮得跟狗熊似的的人物。
“久仰熊大侠英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太子殿下过奖了!”
嗡嗡的说话声震得煜珣脑袋一阵阵发晕,他的功夫本就很弱,除了轻功,其他的基本不会,更不要说内力什么的了。熊博荣这一声,吼得他脑仁直疼,但却无可奈何,只是,立在他身后的贺拨蒙,悄悄按住了腰间的佩剑,随时准备迎敌。
姜百善指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道:“水剑门门主,水剑含沙游利群,游老剑客。”
“久仰久仰。”煜珣继续保持微笑,心里却在翻白眼。
老头捋了捋白胡子,点头道:“殿下过谦,老夫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不值得您久仰啊。”
煜珣皮笑肉不笑的牵了牵嘴角,没接话,但眼中却是无法掩饰的不耐。
姜百善见他脸色不善,心中埋怨这两人不懂分寸,随即迅速指着另外两人道:“这位是丐帮的王强长老,这位是清风门的清风剑客夏侯喜忠。”
煜珣点头,“久仰久仰。”除了这两个字,他懒得再说其他的话了。
两个人同时拱手施礼,道了声“见过太子殿下。”便没了下文。
姜百善见一见面就满是火药味,不禁皱了皱眉,但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自然,笑道:“殿下,本来今日我们武林盟会的二十位当家人都想过来坐坐的,但是,你也知道,武林大会在即,我们实在是无暇分身,所以,就我们五个过来了,还望殿下海涵。”
煜珣心里撇嘴,暗道遇上一个笑面虎,面子上却还是彬彬有礼,“无妨。姜盟主今日来访,必然是有要事相商。本王这些时日在这里也呆的有些腻了,大家若是有什么需要本王帮忙的,尽管说。”
姜百善先是一愣,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绉绉的太子居然如此开门见山,他心里不禁开始盘算,莫不是他有是什么企图?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有备而来的分明是自己这群人,这个被死死困住的太子,能有什么花样?
“太子殿下,不瞒你说,我们的确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得不来请你帮忙。”
煜珣抿了口茶,但笑不语。
姜百善也习惯性的笑了笑,又道:“在下听闻,太子殿下与草荷堂走得甚近,不知是真是假?”
煜珣暗骂:「若不是因为这个,你们能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把我困在这里?哼!明知故问!」
“曾经有些交情,但是现在,本王也不知他们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