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耀飞号过脉后暗骂自己粗心,煜珣用来改变眼睛颜色的碧墨中有一味药,跟自己给他的柔骨丹反应,柔骨丹劲道极大,骨伤虽见好转,却伤了眼睛,致使高热不退。贝耀飞让贺拨蕊弄来一瓶烈酒,将敷在煜珣手上的柔骨丹洗去,重新涂上新配的伤药,又用银针将生成的毒素拔出,折腾到太阳偏西煜珣的病才见好转。贝耀飞不敢大意,又仔细配了些药给他服下,随后便一直守在床边。
月升中天,煜珣便被饿得有些抽筋的胃给弄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看着坐在眼前的贝耀飞,只当是贺拨蒙,便道:“蒙,去叫蕊儿给我弄点吃的,我饿……”
贝耀飞没接话,走到桌边提笔写了一幅药膳,递给赶过来的贺拨蕊。贺拨蕊拿着方子仔细看了看,道:“要煮多久?”
贝耀飞斟酌了一下,道:“文火,东西都烂了就可以了,你看着点。”
贺拨蕊点头离开,贝耀飞回到床前,看着又昏昏欲睡的煜珣,问道:“没觉得眼睛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煜珣一愣,辨出眼前之人是贝耀飞,奇怪的看了下他,“你怎么来了?蕊儿和蒙呢?”
“去给你弄吃的了。”贝耀飞说着伸手又为他号了下脉,“眼睛不舒服为什么不说?早说的话就不会这么严重了。”
煜珣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嘀咕道:“说给谁听啊?”
声音虽小,却一字不漏的落进了贝耀飞的耳朵,刺得他半晌无话。一声轻叹,银灰色的眸子中竟溢出了水样的柔软,他坐在床边帮煜珣掖好被角,细心劝道:“最近别用碧墨,对眼睛不好。”
“啊?那我岂不是去不了阁里了?我都好几天没过去了,有些事要交代的。”
“派别人去。”
“别人哪里说得明白?再说我也想姐姐他们了。对了,你对药那么有研究,帮忙想想办法呗。”
“最好别动眼睛,这次要不是贺拨蕊及时找到我,你这双眼睛恐怕就保不住了。”
“这么严重?”煜珣一惊,他最初只觉得头痛,眼睛有些模糊,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贝耀飞看着他略显惊慌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的确有些危言耸听,但这么灵动的一双眼睛怎能出现损伤呢?煜珣这个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所以自己也就说得重了些。
看着煜珣忽闪着长长的银色睫羽,贝耀飞鬼使神差的用拇指轻柔的挑拨起这扇银色的门扉,缓缓道:“很严重,不过现在没大事儿了。我去帮你想办法,你自己别乱动眼睛知道吗?”
很温柔的声音,和贝耀飞冷冷的外表格格不入,煜珣一瞬间有些呆愣,心底贪婪的想听到更多……。但很快,这份诡异的渴望便被理智流放到了心底深层的缝隙之中……
眼睫被贝耀飞弄得痒痒的,煜珣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抓住了他乱动的手,有些微怒道:“知道了,不过你别乱碰,痒痒。”
“知道痒不知道痛?”贝耀飞一惊,对自己匪夷所思的举动有些赧然,但拇指上残留的温软触感却让他不想收回自己的手。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又道:“以后不舒服告诉我就是了,那帮御医不过一群老书呆子,治不了大病。”
煜珣没说话,他心知,不是御医不会治,而是他们不敢治。治好了自己不打紧,得罪的人可是权倾朝野的硬茬儿,谁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救一个无权无势的懦弱太子呢。转念,他又有些欣喜的牵牵嘴角,暗说:「也就贝耀飞你这种不问政事的江湖人才会管我,不过也好,有人管总比自己硬撑要好。」
“殿下,粥好了,起来吃些吧。”贺拨蕊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贝耀飞扶起煜珣,伸手接过粥碗,舀了一勺递到了他嘴边。
煜珣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勺子,狐疑的望着贝耀飞,“你想让我干什么?”
“吃粥。”
煜珣眨眨眼,又看看勺子,道:“你这样照顾我,想让我做什么?”
贝耀飞懒得理他,直接把勺子杵进了他嘴里。煜珣也的确是饿了,没再问什么,很快就把粥吃完了。粥的味道有些怪,咸咸的还有些苦,但后味却甘甜清香,让人不禁回味。他看着站在一旁的贺拨蕊,问道:“蕊儿,这粥以前怎没见你做过?好好吃。”
贺拨蕊见煜珣把一大碗粥全吃了,高兴的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是贝公子开的药膳,殿下要是喜欢,以后蕊儿常做给您吃。”
“哦。”煜珣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对自己特别照顾的人,心底仍就不停的打鼓,不知贝耀飞这般献殷勤到底图什么。
贝耀飞轻轻扶他躺下,煜珣问道:“魏府那边有消息了吗?”
“翼王已经把魏府的结构图和守备状况弄清了。水音今晚去探。”
“你不跟去?”
“水音是右护法,主管堂内门徒的武功。论功夫在我之上,不用担心。”
“那你是做什么的?”
贝耀飞愣了一下,道:“我管药。嗯……,说白了,就是药师,总管堂里所有医药事物。”
“怪不得你懂那么多。”煜珣思量了一下,又道:“我觉得你还是去看看吧,不是我不相信她的能力,只是魏家一门武将,能这么多年在宏国平安无事,定有他的厉害之处。荀小姐毕竟一介女子,还是去接应一下吧。”
贝耀飞略微沉吟了一阵,拉过煜珣的手号了号脉,知道他身体已无大碍,便起身道:“那我赶过去看看,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煜珣点头,对贺拨蕊道:“蕊儿,送贝公子出宫。”
贝耀飞一摆手,道:“不用了,我直接从宫墙翻出去魏府,时间应该刚好。”
“那,小心些。”
贝耀飞点头,转身出了寝宫,对跟在身后的贺拨蕊又叮嘱了一番,方飞身离开。
借着高悬的明月,他一路向西飞奔而去,还没到魏府,便听见魏府内刀剑齐响。心里蓦然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直逼心头。
魏府硕大的庭院内被火把照的亮如白昼,贝耀飞趴在墙头往府内一看,只见荀水音正与一紫衣男子奋力厮杀,一旁还躺着三具草荷堂弟子的尸体,她自己也多处挂彩,落于下风。贝耀飞没有多想,斜着飞身,拔剑直逼紫衣人背后空门。紫衣人听见背后劲风骤袭,一剑挡开荀水音的剑,回身扬出一把红色的粉末。贝耀飞闻出是见血封喉的血沙,嘴角阴冷的一笑,不退反进,剑尖直逼紫衣人咽喉,紫衣人见他不躲急忙举剑相迎,荀水音从后方再次袭来,紫衣人极快的轻巧一退,让过了荀水音的剑,自己的剑顺势下滑,直挑荀水音手腕,贝耀飞赶至相救,左手一扬,也撒出一把血沙。紫衣人原本不在意,但接了贝耀飞几招后突然发觉不对,立刻跳出毒粉的范围。贝耀飞借机拦住荀水音的腰飞身逃出了魏府,守卫随即追了出来。
二人不敢直接回翼王府,一路南奔,终于在乱坟岗的松林中将魏府的人甩掉。在古墓里躲了一天后,两个人悄悄的潜回了翼王府。凌焰修早已等的不耐烦了,见两人平安回来,一颗心才安稳的放回了肚里。她带着这两人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刚想让荀水音去仔细包扎一下伤口,荀水音却径直跪了下去,“属下无能请少主责罚。”
凌焰修无奈的摇摇头,柔声道:“能回来就好。快起来,去把伤口好好包扎一下。”
“属下无能。请少主责罚。”
“好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快起来,去把伤处理一下。”
荀水音依旧笔直的跪着,仍道:“请少主责罚。”
过了好久,凌焰修终于怒了,“你们一个个能不能不这么死心眼啊?小飞要我罚他,我不肯,他就不起来,这回你也跟我这儿使这一招,你们两个要合伙要气死我不成啊?”一想起当初贝耀飞夜探十华宫折损四名门徒后执意要受罚的事情,凌焰修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少主,堂规不能废,请少主责罚。”
凌焰修抬眼看着贝耀飞,狠狠道:“都是你带的好头!”
贝耀飞闻言,立时双膝跪地,“少主,堂规不能废。如若少主认为贝耀飞有罪,小飞领罚。”
凌焰修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抽出腰间的软鞭,直接砸在了地上,青砖骤然断裂。“你们两个故意的是不是?非要把我弄生气了?”见二人仍旧直直的跪着,一句话也不说,凌焰修无奈的垂下手,道:“水音,别闹了。你身上有伤,不能着凉的。快起来吧。你这次的错我记下了便是,日后如若再犯,二罪并罚便可。快起来吧。”
“少主关心属下,水音心里清楚。只是少主不可徇私,堂规不可因水音而破例,肯请少主责罚。”
“我打过小飞,心里难受的不得了。现在你又要我打你,我做不到。大不了咱们就在这儿耗着!”凌焰修一气之下往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不管二人了。
煜珣和炊筱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特不搭调的画面:一个满脸怒气的美女坐在石凳上静静的看着月亮,她手中握着的一条如藤蔓般葱绿的短鞭轻轻垂下,在地上盘了个诡异的形状,两个非常狼狈的黑衣人一丝不苟的跪在地上……
别人的家务事不好多讲,但煜珣还是忍不住快步跑了过去,“凌姑娘息怒,这事情不能全怪他们,我们也有错。如果我们把魏府的事情再查清楚一些,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凌焰修转头看着有些着急的煜珣,略有不解的问道:“我责罚属下,你着哪门子急啊?”
“呵呵,我不是想着和为贵嘛。所以就掺和一下。”煜珣嬉皮笑脸的往凌焰修身前挪了挪,又道:“凌姑娘这么善良温柔,怎么会罚他们呢?对吧?”
凌焰修直接赏了煜珣一个白眼,“不罚她罚你啊?”
“啊?”
“荀水音未能完成任务,且折损我堂三名弟子,按规该罚。”
“那荀姑娘若也遭不幸,你去罚谁呢?人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不是吗?”
“太子殿下不必多言,水音自知有罪,甘愿受罚。请少主成全。”
凌焰修冷哼一声,继续看月亮……
煜珣已经猜出了大半。他看到凌焰修手里的鞭子时,便想起了初次在翼王府看见贝耀飞时他脖子上的伤痕。无奈的摇摇头,煜珣转身蹲在了荀水音身前,为她理了理鬓角散乱的长发,劝道:“知错认罚没错,但是这三更半夜的让你家少主跟你在院子一起挨冻,你就有错了。心疼你家少主的话就赶紧起来。要知道规矩都是人定的,是可以改的。”
荀水音紧咬下唇,瞪着煜珣,一双眼睛写满了倔强。
凌焰修突发奇想,对煜珣道:“煜珣,你刚刚说水音犯错你也有责任?”
煜珣点头。
凌焰修狡猾的一笑,道:“那你代水音受过好了。”
有些冷冽的夜风拂过,全场一片骇人的寂静……
片刻,炊筱在旁边悠悠插话道:“太子的罪是你能治的吗?”
煜珣尴尬的笑笑,对炊筱道:“无妨。”他回身对着凌焰修,将荀水音挡在了自己的影子中,缓缓说道:“你若敢罚,我便受之。”
月光下煜珣微微上扬的嘴角充斥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然,淡绿色的双眸闪着耀眼的涟漪,深邃不可轻视,“我以宏国太子的身份命令你草荷堂废除这条规矩,你,没意见吧?”淡淡的霸气威慑得人心惊,在场的所有人皆为之一愣。
少顷,凌焰修慌乱的收起一脸无措,撇头看向别处,“水音,不是我不肯成全你,是太子殿下刚刚废了那条堂规。你们都起来吧。”
二人称是。煜珣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笑道:“晚上太冷,我看咱们还是进屋聊吧?”
“嗯,是有点冷。”凌焰修别扭的一笑,起身先行进屋。
煜珣回身轻扶起跪在地上的荀水音,惊得她慌张的低下了头,双颊羞得绯红。煜珣意识到不妥,连忙放手,讪讪道:“本王唐突了。”
荀水音低头轻轻摇首,没有说话。贝耀飞冷着脸跟在煜珣和荀水音身后进了屋子。众人落座,炊筱没兜圈子,直接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听?”
第十四章:魏府紫衣
荀水音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仔细的将昨晚之事道出。原来事情并非众人想象的那般不顺。最初荀水音带人进入魏府,按照炊筱探听的消息顺利摸到了魏氏父子的住处,并成功将二人迷倒。正打算把人弄出魏府,却不料突然杀出一个紫衣人。这个紫衣人的功夫很高,拼尽草荷堂四人之力勉强可以对付。但问题是这个人似乎对草荷堂的剑法、暗器还有毒药十分精通,不论四人怎样出招,都能被他化解。而他所用的毒药暗器四人却招架得手忙脚乱,其中三人也因此毙命,若不是贝耀飞及时赶到,荀水音恐怕也无力支持。
炊筱轻轻用食指敲着桌面,沉思不语。
煜珣思量了一下,问道:“看不出是什么来路吗?是不是草荷堂曾经的弟子?”
凌焰修摇摇头道:“不会。草荷堂堂规甚严,每一个弟子的去处都有详细的记录。没有在魏府当差的。”
“或许不是当差的,只是朋友,偶尔去做客而已呢?”
荀水音迟疑道:“倒是有这种可能。但堂里的门徒我们几乎都认识,没见过那人啊。”
炊筱看看凌焰修,“如果那人在的话,你们是不是无法得手?”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有那个人在的话,有点困难。水音这次带的三个人都不弱,但主要是……”
“主要是那人对我们的武功路数和毒药暗器都十分明了,若不是我用自己新配的血沙伤了他,我们恐怕也回不来。”贝耀飞在一旁接过话来,又道:“最好能摸清他的底细,然后再探。”
炊筱想了想,道:“稍等。”说罢,他起身对门外道:“去请江公子过来。”
煜珣一愣,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外,知道值班的暗卫去请人了,便问:“谁在这儿?出什么事了吗?”
“好像找你有事情吧。”
不一会儿江天一就一路蹿了过来,推门进来后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煜珣,立刻扑了过去,像个小孩子般撒起娇来:“殿下怎么这么多天不回来,想死小天了。”
煜珣宠溺的一笑,揉揉他的头道:“你跟蕊儿倒是真配,见我就粘。”
“谁跟她是一对了。我跟她连话都没说过好不好。”江天一一撅嘴,有些责怪的看着煜珣。
“是我不对,错点了鸳鸯。”看着一脸稚气的江天一,煜珣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乱牵红线的邻家大婶,再一想,也是,这孩子今年都十六了,是心里有人的时候了。
“知道就好。哦,对了,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哈。”
煜珣一笑,不禁想起去年花灯会,江天一跟他吵着要娶谢锡铭的事情。当时自己只是敷衍了一下,告诉他同为男子不能成婚,他却一直执着,说是自己父亲和干爹就结婚了,还硬逼着他答应登基后给二人赐婚,弄的煜珣哭笑不得,不过现在想想,这孩子确实执着的很,不管谢锡铭怎么推托,旁人怎么劝,他都一心一意的追着。煜珣突然很羡慕,心中感叹:「有个一直念着的人也不失为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