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竹湮刚想反驳，一旁的苏苍洵却已然忍不住抢过了话头：“什么叫只把他当做自己的归属物，从不考虑他的感受？我——”

“是吗，那么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了。”药师仿佛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反应，“你的剑术应该是他启蒙的吧，不过你也知道，他对剑术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相比之下，诗词书法，医药炼金，机械奇巧，这些才是他的乐趣所在。而这些，你有一丁点试图了解过的想法吗？”

“我只是——”

“没有时间是吗？呵，凡人真是善于找借口啊。有了时间又能怎么样呢？兴趣就是兴趣，没那么容易改变。就算有了时间，你会陪他一起去琢磨——诸如，那些火焰的颜色吗？再者，就算你真的因为愧疚去陪他，那样的强颜欢笑，又真的能给他带来快乐吗？”

“我会的……”苏苍洵的回答有些没有底气。

“你自己也不相信，不是吗？你只是想占有这个人，你只是觉得你是皇帝，所以所有人都应该是你的，都理所应当为了你付出，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想法，别人的感受——”

“那又怎么样。”苏苍洵的耐心被彻底的耗尽，沉思了片刻，眼神也愈加的锋利了起来。“虽然事实并不是如此，但我并不想跟你去争论这个问题。对，我是皇帝，所以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的性命。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因为自己的懦弱而不敢去迎战，因为懦弱而放任自己的手下毫无意义的去送死，失去了最后一座城池的俘虏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教我要去怎么对待别人？”

“最后一座城池？手下，送死，以及，资格？”药师轻轻的笑了出来。“不过是运气好投胎在了皇室而已，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吗？不可一世的凡人，因为所谓的地位便开始大放厥词。我并不怪你无知，但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神。我也不指望以你的教养会表现出一丝尊重，不过这都不重要，我会来好好的给你上一课的。”

“可笑之极。”苏苍洵眯着眼睛，抽出了佩剑，“那就来看看是谁给谁上一课好了，等你跪在地上求饶的时候，神还是人什么的便不再显得重要了。”

“这间房子里到处都是他的机关，你斗不过他的。”一旁的离竹湮早就想说话，此刻终于找到了机会，“空气中这些看不见的细丝，不经意间就可以将一个人切成无数块——你刚刚也看到它的威力了吧。”

苏苍洵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收起了剑。“不错不错，刚刚还说什么我的性命也是你的，现在终于稍微有些自知之明了。”药师轻轻拍了拍手，语气却极尽嘲讽。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你不过是想挑拨离间，诱使他到你那边而已。但我相信他的回答不可能让你满意的。”苏苍洵的嘴角浮出一丝自信的微笑。

“这么有信心吗？”药师转过头去，热忱的看着离竹湮，“很明显，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真正的理解你。想想一下，和我一起，找个世外桃源的地方，一起做真正想做的事，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彻底忘却这凡尘，在云端羽化登仙。”

“可是——”离竹湮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四周的断壁残垣。

“你是在想他刚刚说的话吗？但是你还不明白吗？这些城堡，这些士兵，对我来说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帮你将整个世界收入囊中也不不成问题。我只在乎真正也能被我欣赏，能够理解我的人，而这些凡世的东西，这些人也好，物也好，我都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第65章：错误的方向

“不管是这个国家也好，哪一块地区也好，哪个政党也好，具体的哪一个人也好，他们的安全，他们的稳定，他们的幸福，他们的安宁，我都很在乎。或许很可笑吧，但这正是父亲从小教我的处世之道，正是我活在这个世上的追求，也正是我不可能跟你走的原因。”

“圣人吗？”药师不以为然的扬了扬嘴角。

“我知道你可能会嘲笑，但——”

“不，问题不在于我，你看他。”药师脸上笑意正浓，指了指旁边的苏苍洵。

离竹湮这才意识到身后的人已经有一小会没有发声了，有些诧异的回过了头，只见苏苍洵双手垂在两边，静静握拳，嘴唇微微颤抖，仿佛像——要哭出来了一样？

“陛下？”离竹湮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我没事。所以，这就是你不愿意留下来的理由吗？还是为了你那可笑的苍生百姓？”苏苍洵抬起了手擦了擦眼角，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

“陛下为什么会说——”

“算我自作多情好了，我日夜兼程，带着精兵过来，不是为了听你在这装圣人的。现在既然叛军已经被彻底剿灭，我也该回去了。你要想和这家伙在一起，尽管去好了，别忘了，离大人早已经不再是丞相了。这些国事，尽管交给我么就可以了。”

“陛下！”

“是，你是伟大，你是以天下为己任，置生死与度外的圣人。但是我，我之所以会过来，只是单纯的想要来救你而已！”

苏苍洵咬了咬嘴唇，闭上眼睛，义无反顾的转过了身。身后扑通一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离竹湮那家伙又跪下了。但是跪下又如何？一年前类似的场景已经上演过一次，怎么可能再心软一次……可能吗？

“我知道我罪不可赦，现在不管怎么样也没办法祈求陛下原谅了。只是，我希望陛下能帮忙找到离白他们，毕竟——”

“没办法吗？”苏苍洵停住了脚步，语气里满是悲伤。“你明明知道，不管你说了什么，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你真的请求，我都会原谅你的。但为什么，你非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非要像个没有感情的圣人一样，为什么非要把我看做不讲道理的小孩子一样，为什么……”

听到苏苍洵的话，离竹湮的身子猛地一震，眼神无力的涣散了开来。“对不起……”

“总之，我知道了。”苏苍洵收住了哭腔，“我会想办法找到他们两个的，毕竟离白是我的丞相，没了他我什么都不好办。至于你自己——保重吧。再见。”

碎石挡住了苏苍洵离去的身影，离竹湮也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重重的侧倒在了地上。手臂上的口子依旧是火辣辣的疼，另一边手鹰爪一样紧紧抓住了伤口，鲜血依旧是不断的从指缝中渗出。“别急，我来给你上药。”药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抓住伤口的手指也被轻轻的掰开，一些药粉被倾倒在了伤口处，离竹湮虽然痛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不得不承认不管是药粉，还是涂药的方式，亦或是最后包扎的手法，都绝对是上乘之作。

“他已经走了，我也没有任何力气和你争论下去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了之后，离竹湮依旧是闭着眼睛，绝望的说道。

“带你去一个地方罢了。”

“哪里？”

“梅林。”

药盘被收起，放进了琴腔之中。古琴的琴弦突然崩断，分别向两边的天际伸去。然后——古琴缓缓的离开了地面，片刻之后，被横放在琴身上的离竹湮睁开了眼睛，恍惚之间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我们——在飞？这是——幻觉吗？”

“不，这是仙境。”

“不是说梅林——”

“就在仙境的尽头。你先睡一觉好了，到了我叫你。这次，不会再让你睡过了。”

“到了。”离竹湮本是已经体力不支，斜躺在古琴之上，也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起来，期间几次睁开眼睛，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便也没有在意，直到被药师喊醒的时候，才发现四周早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景色。“第一次御风而行，感觉如何？路上的景色是不是很独特？”药师满脸掩饰不了的自豪。

“没看清。”离竹湮倒是毫不掩饰，“不过也不可能看清吧，药草产生的幻觉而已，又有什么必要那么认真去看呢。”

“你是这么觉得吗？”药师耸了耸肩，却一脸后面有的是机会让你看清楚的坏笑。“也罢，那些都不是重点，我来带你好好来欣赏一下这里好了。”

古琴所停之处，在一半山腰处。一条通向山顶的小路，转弯处便消失在一片茂盛的梅林之中。各种颜色的梅花此时正在怒放，形成一片郁郁苍苍的花海。而在梅林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排高屋建瓴。山的最高处，被皑皑白雪所覆盖；而往山下看去——离竹湮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看不到山脚，只有云雾在缭绕。“这就是你家——我是说，你所谓的，仙境？”

“对，我带你好好参观一下好了。”药师扬了扬眉毛，满脸都是笑意。

一天前。

离竹湮被药师拉上了高地，刚好消失在了死角中，从下面完全看不到上面的人影，只能偶尔听到非常微弱的对话声。石白影还没有从恐惧中完全恢复，只是颤颤巍巍的爬到了火堆边上，把能找到的能点燃的东西全都扔了进去，升起了火来。火焰燃起，虽然麻布烧起来味道有些刺鼻，但好歹，空气终于再次温暖了起来。腿上的伤口因为温度低已经不再流血，石白影便也懒得去管，只是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离白。不知道是药效褪去，还是离竹湮来了的原因，离白的呼吸慢慢的平稳了起来，等他醒来，应该不需要多久了吧？可是，上面那两个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自己，再也不想，再也不想……

不知道发呆了多久，高地上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貌似是桌子打翻了的声音。石白影一惊，条件反射般的站了起来，离白仿佛也被吵醒，有些迷糊的睁开了眼睛，还不大清醒的打量着四周。嘈杂声后，又有一些打闹声，争吵声——就在石白影觉得会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上面突然又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便再没有一丝声响。

离白看起来是彻底醒了，但还是躺在了那里，不知所措的看着石白影。石白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迈开了步子，来到了高地旁边，踮起脚尖——

那两个人，竟然——在睡觉？

一时间，石白影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想法，但都被硬生生的压了回去。“我们，逃走吧？”回到离白跟前，看着离白渴望的眼神，石白影嗓子有些发干的说道。

“什么意思……？”

“我之前接触过那家伙，我们如果留在这里的话，会被当做他要挟离大人的筹码，所以还不如趁现在逃走，以免拖累。我知道这里有一条地道，我们可以从那里离开。”

若是在平时，离白肯定会问离大人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然而在此刻，看到石白影脸上的恐惧，离白竟然也连看都没看，便跟着石白影一起，努力的搬开了一块地砖，走了下去。

地道里面阴冷潮湿，一片漆黑，加上还有些融化的雪水，两个人走的无比艰难。片刻之后，斜向下的地道终于变成了水平，两个人正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大的声响。

“糟了！”石白影忍不住骂了出来。

“什么情况——”

“这地道本来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可以做成一次性的，只要第一批人进去，一道石门便会自动关闭，后面的人便没办法再进入，以免被追击。”

“这不是挺好——”

“我当时设计的时候，仅仅是预留了这个功能，并没有启用，看来他们后来又加了不少东西。说起来，我并不是担心没有后路的问题，而是他们如果改动了入口，出口处或许也会有什么机关……”

黑暗中，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阴沉。最终两个人同时开口，瞬间又同时噤声，默契的继续走了下去。地道里视野很差，两个人不得不紧贴着才能确定没有走丢，步伐也不得不慢了下来。离白感觉有那么一会肚子仿佛饿了，后来又没了感觉，再后来又饿了，如此反复两三次之后，身前的终于止住了脚步。“就是这里了。”一扇石门阻挡住了前路，借助不知从哪里来的昏暗的光亮，可以看到门上复杂的纹路，石白影将手伸了过去，沙哑的嗓音带着不安的语调。“如果没记错的话——”

离白隐约可以看到石白影挪动了石门上的几个机关，石门上的团不断的变化，发出咯吱的响声。然后，是一声清脆的钥匙入膛的响声。离白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门外的光亮，以及微笑着朝自己挥手的离竹湮。

然而没有动静。就在离白已经打算开口发问的时候，石白影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石门之上。

依旧是纹丝不动。

“接下来，怎么办？”已经不需要再问发生了什么，离白小声的问道。

“我——不知道。”

第66章：梅林（上）

各色的梅花漫山遍野，煞是好看，掩映其中的楼宇亦是雕梁画栋，器宇不凡。按照药师的说法，这些梅树是按照卦象所排布，将整座山仙气汇聚其中。而仙气最浓厚的地方，自然也就是那几所居室。虽然依旧是怀疑药师是不是在路上趁自己睡着的时候给自己下了什么奇怪的药，但跟着药师四处参观的时候，离竹湮还是对自己既没有感到饥饿，也没有感到劳累而惊奇。

“所有来过这里的人，都要把自己名字刻在一棵梅树上，你自然也不例外，所以，选一棵吧？”参观快要结束的时候，药师兴致盎然的说道。

“有很多人来过这里吗？”离竹湮不禁扬了扬眉毛，“就这一棵好了。”

“竹湮兄不愧慧眼识树啊，这棵梅花的主干挺拔，上面的分叉也是恰到好处，说起来——”

“我只是随便一指而已，你就不用恭维了，快点刻好了。”离竹湮有些无奈的说道。

“怎么能这么说，只要不是闭着眼睛指的，都是有做过选择，只不过这个过程比较快而已。不过，说起来，竹湮兄这么着急是干什么？”

“我只是担心离白他们而已……明明离开了，皇帝却说没见到他——”离竹湮看着药师认真的在树干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在我这直呼其名就是了。放心吧，他们没事的，石白影选择那个房间也是有原因的，他多少年前建造那个城堡的时候就给自己留下后路了，房间的地下有一条地道，直通外面。”药师毫不在意的回答道。

“那就好。”离竹湮松了口气。“不过说起来，你之前也说他们走了有一会了，如果是通往外面的话，也应该能见到——苏苍洵他们啊？”

“呵，那是因为，他们走到地道的尽头就会发现，其实出口已经被我堵死了。”

黑暗中，离白和石白影两个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其实——”石白影有些无力的想要辩解。

“我知道，与其在外面被那个人当做筹码要挟离大人，我也宁愿呆在这里呢。”离白连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