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深理所当然是拒绝了。
依赵文佩的情商,自然想不明白杨启深为什么要拒绝。他只知道,他这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偷眼瞧着后头雅座里兴致盎然等着自己的几个酒肉朋友和他们手里加料的烟酒,赵文佩觉得自己简直比杨启深更加走投无路。他根本没理会杨启深的拒绝,直接从兜里掏出一叠毛爷爷塞给放贷人,也不听对方骂骂咧咧的放话,连拖带拽地就揽着杨启深走人。
杨启深向来洁身自好,基本不出入这种地方,身为男性,对于同性的兴趣没有任何敏感度,也完全搞不明白赵文佩打的是什么算盘。
但至少这人模人样的小子,看起来比后头那放贷的黑社会更好说话。他没有任何把柄捏在对方手上,甚至这一万块也只是对方单方面的举动,他没有任何法律责任。
握紧了裤兜里已经调到紧急拨号模式的手机,杨启深权衡了一下,没有太过挣扎就由着赵文佩带走了。
虽然没有挣扎,可身高摆在那儿呢,杨启深一站起来赵文佩就有点不够看了。为着撑面子,他还是把架子端足了,单手揽在杨启深腰上,直到出了酒吧才放松下来。
而杨启深,也不着痕迹地挪开了对方“挟制”在自己腰上的手,皱着眉看自己的新任债主,等他开口谈条件。
赵文佩原本只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抬头看见杨启深蹙着眉的英挺面容,心里不由得一动。酒吧里乌烟瘴气看不怎么清,这会儿一看,这一万块确实是没白花,这人从头到脚完全符合了赵文佩对一次性性伴侣的妄想嘛。
咽了口口水,赵文佩便鼓起勇气故作轻佻地去牵杨启深的手。
只是这手还没牵上,他的眼角余光便瞥到了跟出来那帮子兄弟们。原先酒吧里那种氛围下他也只是被劝得犹豫不决来着,受外面这凛冽冬风一吹,头脑清醒了很多,自然不可能再去沾毒,又受了惊,于是兔子似的慌不择路地拖着杨启深就拦了辆出租——
落跑了。
上了车,赵文佩才彻底安心下来,脑子里原先因为绷紧了弦而难得清明一回呢,这会儿也被车上暖气烘着,又晕晕乎乎了。
杨启深与他并肩坐在后座上,从这么回不着四六的初次见面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后,也渐渐掌控了局面。察觉到对方似乎是在以自己为借口躲人,杨启深心里多少安定了些,心思一转,便先开口诱着赵文佩跟他交底。
杨启深什么人?撇开律师身份不说,社会历练也比赵文佩多得多,缺心眼儿的冤大头很快就给他把故事情节交代得一点儿不落了。
听说赵文佩是为了摆脱毒品,杨启深觉得这孩子还是不坏的,也很承他这份情,主动要了联系方式准备攒几个月工资还钱。他这边心术正得很,赵文佩一听,可是往不对劲儿的方向联想去了,蹬鼻子上脸就提出要跟着杨启深去他的小出租屋。
这个要求是有些突兀,但赵文佩是债主,自然不好驳他面子。杨启深估摸着自己那出租屋里也没啥好抢的,索性就带他去了。
杨启深住的地方是老式的筒子楼,破败得很,周遭都是工地,出租车开不进去,两人便慢慢步行过去。刚下了一场大雪,工地上来来往往的拖车把雪地污成了泥地,雪里头还不时会踩到钢筋什么的。杨启深觉得挺糟践赵文佩那一身一看就是名牌的衣物,但赵文佩乐意,他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只在旁边提点着要小心。
话没落音,赵文佩就干净利落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杨启深难得地露出了瞠目结舌的夸张表情,半晌才忍着笑,伸手去把人拉起来。恰巧赵文佩这时候也在使力试图站起来,可惜方向不太对,又失了重心。
赵文佩怕冷,里面是风度翩翩的修身衬衫,外面的羽绒服可是够厚。他穿得圆滚滚的行动不便,又使不上劲儿,一扑腾,倒把好心来拉他的杨启深也给拽倒了,两人各自糊了一身的雪地泥。
赵文佩对于自己的丢脸非常介意,差点儿就想甩脸子走人了。杨启深抽了抽嘴角,看着自己一手的泥,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还是客气地提议赵文佩去他家整理下衣服洗个澡。
赵文佩迅速答应了,只是他脑子想的什么,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时候杨启深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格局,暖气管道都锈了,装修看起来老旧得很,却十分整洁。浴室就是厕所,当然也没什么高端的浴缸设备,好在赵文佩被大学生活锻炼出来了,也不那么挑,就着半温不热的热水把自己里里外外都仔细洗了一遍。
赵文佩一门心思以为他约炮的举动已经足够明显了,心情不可谓不激动。从浴室出来之前,赵文佩在云蒸雾集的水汽中深呼吸了好几口,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裹上了浴巾。杨启深见他基本没穿,倒是有些吃惊,却没多看他那白斩鸡身材一眼,只叮嘱了一句小心着凉便进了浴室,搞得赵文佩还有点小失落。
杨启深洗得很快,只是赵文佩在这小屋子里打量一圈的功夫便出来了。他换上了一条粗布牛仔裤和一件白色长袖T恤,是类似家居服的打扮,好身材却一点都没被遮住,看得赵文佩心里头痒痒的。
他也是初次,片子看了不少,却没有约炮的实际经验,也不知这种事应该是个什么流程,试探着站起来,想去摸摸杨启深那一身看着就令他眼馋的肌肉。
杨启深却是不知道他的心思的,见他走过来,先停了擦头发的动作,想了想,便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出来。赵文佩没料到这一茬,手上没接住,杯子里的水便尽数洒在了杨启深裤子上。
杨启深这时候手里没钱没权,自然不比后来的独断专行。见这么个发展,他微微一愣,倒也没发怒,只想着面前这债主人看起来还不错,却笨手笨脚的,着实有点麻烦。
赵文佩失了手,才道了句歉,旁的话便卡在了嗓子眼,目光整个凝在了杨启深被水打湿的裤子上。那里鼓鼓囊囊一大团,看起来很是雄伟,隔着裤子都能猜到要比赵文佩的大。不过赵文佩愣在这儿,可不是为了受伤的自尊心。
他只是,一时之间,害怕了。
赵文佩的性启蒙是AV,发展是GV,实践是自撸,但至今没有真枪实弹的经验,也不知道自己是1是0。他对于杨启深的欣赏确实是性层面的,但眼下,精确到是上了他还是被被他上的问题上,赵文佩忽然有点拿不准。
据说那事儿,头一遭,不管是上头的还是下头的,都会很疼的。
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这些事,赵小公子分分钟就怂了。
当然,等他发现这些问题忧虑都是杞人忧天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了。
虽然不敢直接上床,赵文佩还是很愿意口头上调调情身体上摸一摸的。杨启深招呼他留下来吃晚饭,本只是客套一下的,也被他顺水推舟地答应了。杨启深是承着他的人情,自然谈吐有礼有度。他本就是个可靠的性子,又没露出后来那副熟人才有机会看到的可止儿啼的黑脸来,自然很快就让赵文佩喜欢上了。
赵小公子眼下是怂了点儿,却依旧十分满意杨启深的人和身体,想着要发展成长期稳定的包养关系,便瞅着空儿就开口谈了钱。也是他呆头呆脑的没恶意,才没触发杨启深脑子里的警铃——换个人这么说,一早就被杨启深察觉言中意丢出去了。
其实杨启深也只有初见时是被赵文佩甩钱的姿态唬着了。
聊了这么久,他红尘里头不知滚了几遭看了多少人情冷暖的性子,自然看出来赵文佩的实心眼儿,心里头虽然还有些戒备,却也不很防着他了,只当赵文佩这是给催债准备个客气点儿的说法,顺便套套他的口风,当下就回道自己有正经工作,暂时不需要旁的资金。
在日后,杨启深才从亲身经历中深刻认识到,赵文佩赵小公子,所说的话全部都只表示字面意思,根本就没那个套话的心机。
被明确拒绝了,赵文佩虽然有些失望,却因为杨启深表示欢迎他下次再来的客套话而重新振奋起来。
杨启深厨艺精湛,又会说话,赵文佩也没藏着坏心,于是一席饭吃的是宾主尽欢。赵文佩定下了长期包养的计划,而杨启深也觉得这个债主人不错,起了结交的心思。
后来杨启深为此后悔死了。
九
起初确实是因为杨启深俊朗的外表,接触久了,赵文佩却是真心实意喜欢上了杨启深这么个人。
他的社交圈子本来就极狭小,对比起那些酒吧舞厅里认识的狐朋狗友来说,杨启深不论是谈吐还是性格,都高了不知几个档次去了,赵文佩个毛头小子自然也没多久就沦陷得情根深种。
反观杨启深,当初见着赵文佩放浪形骸的模样,相处中亦渐渐明白了这只是一时纨绔,又念着赵文佩的人情,十分照顾他。
后来知道赵文佩是名校T大的学生,杨启深惊诧之余,其实很是看好这熊孩子,见赵文佩乐意亲近自己,也颇为高兴,只当是有了个需要时刻提点着的弟弟。
他本来就是大包大揽的硬朗性格,最是对赵文佩这种完全没个主心骨的纨绔子弟的口味,没多久便把熊孩子言周教得服服帖帖的。
例如让赵文佩不再跟那些同乡会的混混们来往的事儿,杨启深本以为自己这一回说不准就要应着疏不间亲的古语了,一个不留神便会招得赵文佩同自己离心的,向来简单粗暴的人,居然还颇费心思地搞了些怀柔手段,只盼着赵文佩能明理。
杨启深这是难得的苦心孤诣着对一个人好了,而赵文佩也确实不辜负他的期望,只是被他看似轻描淡写地提了个开头,便跟那边断了个干净,很是令他欣慰。
他却不知道,赵文佩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那群人,只是一时半会儿错过机遇没能融入校园生活,找不着重心,才费劲儿四处寻些归属感罢了。
如今赵文佩有了他,又怎么可能再去会那么些毒葩?
当然,两人的交际往来中也存在一些不和谐因素。杨启深对赵文佩有着一些根深蒂固的不满,打头第一条就是这孩子不靠谱的生活能力。在赵文佩紧迫盯人的“追求”政策下,相处时间越来越多,杨启深这一感觉也愈发明显。只是这一条还能被判为可调和的矛盾。
不可调和的矛盾,是两人之间的认知差距。
——主要是赵文佩的。
在两人从朋友一路升级到密友之后,赵文佩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了——杨启深的人际交往档案里,并没有在密友之上增设火包友乃至情人的位置。
这种违和感就像是拿了自动挡小轿车的驾照却要去开拖拉机一样。
赵小公子虽然有些缺心眼儿,却还是在杨启深毫无芥蒂地在自己面前脱衣锻炼秀身材并且对自己那些杂志网络上学来的同志“黑话”毫无反应的事实面前,认清了杨启深完全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的现状。
……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种生物叫做直人呢。
铁筷子一样直。
赵文佩甜蜜而忧郁地叹了口气,对着浴室里因为忘拿换洗衣物而支使他干活的杨启深应了一声,认命地抱起换洗衣物送了进去,在雾气蒸腾的杀必死逼出鼻血前迅速逃遁,甚至没工夫回答杨启深一句不用谢。
小处男那冲动的青春期啊,至今仍未终结呢。
杨启深作为一名主攻刑事诉讼的律师,暂时还没接到男性被强女干——啊不,是故意伤害——的案子,不然以他的领悟力,大概会更早意识到赵文佩对他抱着的心思。
而事实是,杨律师直到赵小公子自暴自弃地表白了,才明白赵文佩的意思,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赵文佩这种心情只是“鬼迷心窍”。
少年啊,阅历是随机开启的副本,就算他开的次数比别人多一倍,也不一定恰好开到有基佬掉落的那一个呀。
事情发生的那天是个周六。
赵文佩从前一天晚上就借着通宵打游戏的名头住到了杨启深的出租屋里——顺理成章地,他替杨启深掏了一半的水电费——并成功留宿,还get了杨律师的爱心早餐一份,代价是被杨先森拖出去晨跑半小时。
赵文佩美滋滋地设想着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该填充怎样的浪漫项目时,杨启深打好领带从卧室出来,冷酷地打破了他粉红色的幻想:“中午我要去相亲,你是呆在我家还是回学校?”
“……相,亲?”
赵文佩睁大眼睛看向杨启深,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啊,对,”杨启深整了整衬衣领,似乎对此没什么意见,“所里李律师牵的线,说是吃顿饭,其实就是相亲了。下午还得去见委托人,忙得很——怎么,春心萌动了?”
打趣了这么一句,杨启深摸了摸下巴,转头对着赵文佩品头论足一番,看似好心宽慰,实际上调笑的话锋锐得一点儿不愧对律师的身份:“你也别急,金玉其外,你只要不开口,估计都沦落不到相亲的地步。”
双重打击。
赵文佩欲哭无泪。
好说歹说,赵文佩还是以见见世面为名挤进了杨启深的相亲安排里,而后者虽然颇不理解赵文佩的执着,想起来相亲的对方也是带人一块儿去的,估摸着这也是一种礼仪,而他又没有亲人能一起,索性便带上了赵氏拖油瓶。
会面地点是对方选的一间西餐厅。
赵文佩下出租车时看了一眼手机,十二点差十分,标准的杨启深赴约时间——他本人后来也形成了这个提前十分钟的赴约时间习惯,以便多出十分钟跟杨律师相处嘛。
他一边温习着从网上看到的破坏暗恋对象约会的章程,一边同杨启深东拉西扯聊些别的。明明相亲的正主儿就安坐他旁边稳如泰山,赵文佩自个儿却因为紧张过头而隐隐胃痛了起来,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虽然急的不是一回事儿。
李律师她们迟到了四五分钟才踩着高跟鞋笃笃地踏进了餐厅门。
——还在杨启深标准里女士享有的专属迟到时间范围内,不会在杨启深的印象里减分,这令赵文佩很是失望。
相亲对象一坐下来便由那位中年的李律师做了介绍,是自家侄女儿,叫李姝,工作是会计;又介绍了杨启深,什么所里头的希望之星啊从业两年专业水平就很高啊巴拉巴拉的。
赵文佩听得很是骄傲,侧头去看杨启深,眼神里满满是仰慕,直到对面那位李姝小姐一声轻笑触动了赵小公子的情敌雷达:
“杨先生也是律师啊,真厉害!”
女人笑盈盈地敲了敲涂得赤红的指甲。以赵文佩看尽自家老爹小蜜的审美观来判断,这位李姝小姐化妆技术不错,但卸了妆肯定就是张路人脸,香水味儿也太浓了,呛鼻子。杨启深才不会喜欢这种浓妆妹呢。
事与愿违,杨启深露出了难得的温和笑容,回答得平稳谦逊。赵文佩心里顿时不平衡了。
只有初识的时候杨启深才会朝他这么笑呢,之后一次比一次凶,赵文佩都不想提。
被作为杨启深的弟弟介绍给了对面两个女人,赵文佩勉强扯了扯嘴角就埋头研究菜单去了,只有耳朵高高竖着,监控情况,誓要将女干情扼杀于未然。
李姝小姐又围着杨启深的职业夸了一会儿,看似不经意地抛出了头一个重磅级问题:“律师可比会计好多啦,月收入得有小一万了吧~我李姨一直夸杨先生呢,杨先生肯定事业有成啦。”
——突破口!
没等杨启深发话,赵文佩就跳了起来:“税前!税后可低了,我哥还得交房租呢。”
——耶!Double hit!又戳了工资又戳了房子!简直完美一击!
赵文佩乐滋滋地想着,一点儿没注意旁边杨启深的脸色。
“哟,还没买房呢,”接口的是李律师,她听了赵文佩的话,表情稍稍一暗,又笑了起来,“也好,日后结婚了挑个双方都方便的地儿买,反正首付不会涨。”
对方这么说,就是暗示自家侄女儿对杨启深有好感了,拐着弯儿问未来计划呢。赵文佩心中警铃大作,又跳起来抢答了:“我哥没存款,五年内肯定付不起首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