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有十一万,密码是我车牌号倒过来,算还你的车钱。你有什么事儿就先用着,别老惦记你那三千块钱的工资。也别舍不得花,我还给你办了一张卡。你当年给我那三十万我现在都挣出来了,分红按律所盈利来,留着给你存老婆本,以后成家买房付首期。”
赵文佩瞠目结舌。
杨启深却忽然想起来赵文佩的德行,又补充了几句:“住宾馆肯定不够,你得拿去租房子。”
赵文佩有点委屈。他知道正常人都是租房子,他问三星级只是作为过渡期。但一来他没魄力指责杨启深小看他了,二来也没勇气坦陈他想娶的老婆是杨启深本人,三来更没底气抱怨那是他给杨启深的聘礼,别别扭扭地接过了银行卡,烫手山芋似的在手里放不过一分钟,忽然又塞了回去:“启深,你拿着吧。”
杨启深疑惑看他。
“我、我不是……”赵文佩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只觉得杨启深如果一直帮他拿着银行卡,那大概就是两人不会分开的意思,勉力思索才想出个自黑的借口,“那不是,我怕自己拿着太大手大脚吗?”
杨启深挑挑眉。
赵文佩虽然有很多纨绔的坏习惯,但实际上还是很单纯的一个人,交游方面,除了在他身上砸钱砸得多,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能败家的兴趣。杨启深稍一揣摩,便猜出来赵文佩此举的涵义。
赵文佩沦落到如此境地,不论是道义上还是私交上他都不可能出口赶人。赵文佩虽然总嚷着喜欢自己,到底两人都是男的,也不过是小孩儿追潮流,闹不成大气候。想着这一节,作为纯直男、一点儿都不明白赵文佩对他有多认真的杨启深便也没推辞,把卡收下来,连带着人也收留了下来:“那你就在我这儿住着吧,等你找女朋友了再搬。”
赵文佩一瘪嘴:“启深,我是同性恋,不会找女朋友的。而且我喜欢的是——”
“嗯?”杨启深冷冷瞥他一眼。
赵文佩乖乖把话咽了下去:“那就这样,我先在你家住着。”
最好再也不要搬。
解决了赵文佩的去留问题,杨启深决定去解决两人的温饱问题。
“启深……启深,你是可怜我不?”
赵文佩眼神亮亮地趴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看着边系围裙边从他面前走过的杨启深,直像条摇着尾巴的大狗。后者懒得理他,兀自进了厨房。
赵文佩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假设有道理。以前他有钱的时候,杨启深对他都不假辞色,也不给他做饭,甚至不让他叫外卖,专门折磨他让他去做饭,末了还要他赔厨房损失费。现在杨启深居然亲手去给他做饭了,这可是他们认识四年里不超过五次的好待遇!
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小媳妇儿似的跟到了厨房,连声唤杨启深的名字:“启深启深启深!”
杨启深嫌他吵,回头瞪他一眼,朝角落一扬下巴。赵文佩于是自觉地蹲下去择菜削皮,乖巧得不得了。
块茎切好了,菜也洗干净了,赵文佩自觉自己打下手还干得不错,一转身从背后揽上了杨启深的腰,又开始叫魂了:“启深启深启深!”
杨启深侧头检阅一下成果,觉得满意了,一肘子撞开身后一双咸猪手就开始煲汤做饭,不一会儿香味就飘满了厨房。
赵文佩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都要陶醉了。他好开心,在家里出了那么多事之后,杨启深这样称得上“温柔”的反常态度简直是最好的安慰剂。他更加放肆地把头也靠到了杨启深的肩头:“启深……”
杨启深难得没一脚踹开他,反而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脑袋,挺温和的样子。
赵文佩果断蹬鼻子上脸了。
“启深,你是可怜我不?”
赵文佩凑到杨启深耳边絮絮叨叨。他盯着杨启深的耳垂,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知道你是!启深,你就再多可怜我一点儿呗,以身相许了呗。”
杨启深已经习惯了赵文佩的抽风,面无表情一脚踹在他胫骨上,兀自在灶前忙活。
赵文佩靠在厨房门上看着他,心里满满是遗憾。
他那么厉害的时候,杨启深不喜欢。
他这么惨的时候,杨启深照样不喜欢。
到底要他怎样,杨启深才会喜欢他嘛……
于是赵文佩真的在餐桌上问出来了。
当然,他问得很有技巧,时机也挑得很对,恰巧在两人前一个话题告一段落时,这种察言观色的本领简直要超出他情商可驾驭的范围:“启深启深,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杨启深在赵文佩不抽风的时候,对他还是挺不错的。他闻言思索了一会儿,没怎么费力便得出了结论:“我喜欢强者。”
他停了筷子,抬头直视入赵文佩的眼睛,却又不像是在看他,而是看着一面镜子,或者是看着他眼里的自己:“我喜欢强者,不依附于家世,逆境中仍永不言弃的强者。”
赵文佩被杨启深认真的目光激得心里一滞,心跳骤然加快了。他觉得自己眼前好像罩了一层纱,晕晕乎乎的,目光里过去的几个月中渐渐凝结成灰色的生活忽然开出了粉红色的花。
他做得到。
五
彻夜谈心与兴奋剂的效力一样,能让人一时激愤,转头便因为肾上腺素的褪去而幻灭,自惭形秽,乃至更加萎靡。
对应到赵文佩身上,这幻灭的一刻就是第二天早上,杨启深揪着他的耳朵扯他起床的时候。
杨家客房面阳,北京夏日早晨六点半,太阳妥妥地升过了地平线,一点不委屈地透过窗帘边儿照在睡姿神似行为艺术的赵文佩身上。客房没空调,赵文佩夜里嫌热,早把薄被子踢到床下去了,抱着枕头露着大裤衩睡得死猪也似。
杨启深也不是头一回叫赵文佩起床了,看到这阵仗一点头疼的反应都没有,直接上手揪住赵文佩的耳朵,拿指甲在他耳垂边缘狠狠一掐——
“嗷——启深!”
赵文佩嗖地从床上跳起来,疼得眼泪汪汪的,迅速清醒了过来,又回头愤怒地看向搅人好梦的罪魁,控诉道:“我设闹钟了!还没响!”
杨启深抱胸站在床边,不怒自威:“我家离小周的公司16公里。地铁50分钟;公交看堵不堵车,45分钟到90分钟不等;开车送你30分钟,但我的上班时间比你的打卡时间早半个小时——你选哪个?选地铁的话你可以再睡一刻钟。”
赵文佩立刻起床换衣服去了。
其实按照杨启深的算法,两人都不必起这么早的。问题是,杨启深对待赵文佩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竟要求赵文佩承担同居期间的早餐任务以换取晚餐的饭票——洗碗什么的就不必说了。赵文佩纵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照做。
更何况他早就被杨启深训练得不敢心有不甘了。
大棒甜枣虽然老套,对付赵文佩这么个情商先天不足的,也是绰绰有余的。
赵文佩苦着脸伸长了胳臂煎蛋。他老害怕被油溅着,被杨启深的铁血政策鞭笞了好几次才终于有毅力站在了灶台前。时至今日,他倒也把煎蛋技术练出来了,外焦里嫩不敢说,至少不会糊锅,发挥好的时候甚至能煎出太阳蛋来。
今天就属于难得的发挥好的日子。
赵文佩端着煎蛋和烤面包片到餐桌上,满心是求夸奖的喜悦,要是身后能长出尾巴来,恐怕都该给杨启深摇上一摇。杨启深见惯了他这幅样子,随手揉揉他的短发以示鼓励,便接过了餐盘。
他早晨都会在客厅打拳,一套打下来,刚好可以分心看着赵文佩是不是把他家厨房给炸了。当然这种担心还是比较久远的事情了,在这几年里,赵文佩的家事水平在他的言周教下产生了从无到有质的飞跃,精通谈不上,却肯定不是当年那副战战兢兢碰一下热水器都害怕触电的模式了。
“还不错。”
杨启深尝了一口,认可了赵文佩的努力。
赵文佩顿时觉得这一天都光明了。
这一天确实光明,四环路上居然没堵车。
杨启深把车停在了周泽公司门口,示意赵文佩下车,副驾驶上一路欢脱找话题的熊孩子却忽然沉默下来,端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起开了新话头:“诶启深,我这算正式入住你家了?”
杨启深跟不上这超光速的思路,闻言,惯性地警惕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赵文佩劣迹斑斑,说起此类话题,一定会扯到不着四六的告白上去。杨启深倒不介意惯着他的白日梦,只是这会儿是要上班的,赵文佩扯太远可耽误时间。
“我没想说什么,就想问你要钥匙。”
赵文佩一脸无辜。
虽然由头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但至少这也算是登堂入室了,赵文佩当然想要个证明嘛。婚姻关系的证明是戒指,同居关系的证明当然就是钥匙啰。
当然,同居取的是字面意思。
怕杨启深疑心,赵文佩还此地无银地加上了一句:“那什么,我保证只用来开门。”
杨启深本来不疑有他,这会儿倒被他说得纳闷儿了——钥匙除了开门还能干嘛?他的脑洞自然不会有赵文佩那么大,略略思索一下,便从另一个方面挥手否决了这个提案:“一个月之内不弄丢钱包,我再把钥匙给你。”
赵文佩无言以对。
在两人关系刚刚开始——两个人对关系的定义并不一样,赵文佩认为自己在包养杨启深,而杨启深认为自己在教养熊孩子——总而言之两人认识不久的某一天里,杨启深曾经给过赵文佩自己小出租屋的钥匙,但赵文佩,就在当天晚上回学校的路上,因为沉湎于与杨启深关系的进步,在出租车上只顾着发些垃圾话短信,而大意失荆州,将钱包连同钥匙一起丢在了出租车上。
然后杨启深重新配了把锁。
然后的然后,这个故事重复了两遍。
再然后就发生了三十万睡一夜的故事,杨启深确认了赵文佩的不着调天性,再也没给过他钥匙。
杨启深越过赵文佩给他开了门,摆明了送客的架势。看着赵文佩凄凉的眼神,杨启深不由得好笑,探身过去扯了扯赵文佩的腮帮子:“你要钥匙做什么?晚上等我来接——不对,自觉点,别让我等。”
“得令!”
赵文佩为了这句话欢欣鼓舞了一整天,午餐时间都疯狂加班,搞得周泽屡屡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这个稚嫩的小员工施压太重了。赵文佩叼着筷子冲周泽笑了笑,又埋头研究起了资料和代码。
杨启深晚上要来接的,可不能再把工作堆到晚上加班了。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周泽从书柜里抱出来十几本被翻得卷边儿的参考书,往赵文佩身边一摞,心情复杂地训话:“以你们学校的水平来说,这些肯定都是学过的,可能你这会儿都给忘了……嗯,温习起来就好。OAUTH认证什么的都可以缓缓,先把mysql和Python捡起来吧。”
赵文佩愧疚地低下了头。
周泽倒是不介意,笑了两声:“别这么灰心丧气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也就是入行的时候苦一点,之后就——就习惯了。”
……就习惯了。
赵文佩心如死灰,强颜欢笑:“谢谢周哥提点。”
“嗨,我就随口一说,”周泽耸耸肩膀,“赶上进度就行了,也别太拼,杨启深可是得找我算账的。”
听说杨启深还专门向周泽口头关照过他,赵文佩再心如死灰也顿时死灰复燃,乖乖点头。
于是等到杨启深来接人的时候赵文佩难得没有奉命早早下楼接驾,而是还捧着一本Python死磕,过了几分钟才匆匆忙忙抱上没看完的资料关门落锁进电梯,出大楼的时候刚刚好赶上杨启深的车到。
看到赵文佩手里捧着的几本书,杨启深似乎也有点吃惊,挑了挑眉毛,却没问出什么。赵文佩时时刻刻关注着杨启深的动向,当然也注意到他的表情,自作主张理解为自己的努力感动了他,顿时振奋起来。
杨启深对他不知来由的精神头虽是有些奇怪,但也早已习惯赵文佩天外飞仙似的飘逸思维方式了,懒得理他,直接方向盘一打,往回开走了。
“去外面吃饭吗?”
赵文佩认出来这不是回杨启深家的路,小心翼翼地发问。
“菜市场。”
冷酷的地主杨启深毫不留情地击碎了雇农赵文佩的粉红色情侣座梦想。
六
赵文佩捏着杨启深给的一百块满打满算磕磕巴巴砍价买菜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不是他手头紧到买个菜都要精打细算的地步,纯粹因为地主杨启深要求他锻炼出选菜买菜自主生活的能力,一直在旁边监视着呢。饶是赵文佩早就习惯了杨启深管孩子似的管自己,也不禁对这局面感到一阵阵的绝望——要到何年何月他才能跟杨启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哟!
当然,赵文佩更乐意杨启深回身来接他,虽然这完全是痴人说梦。
“你先回家,我还有个饭局。”
把人送到了公寓楼下,杨启深瞥了一眼数字钟,示意赵文佩先下车,惹得后者瞪大了眼:“……早说啊,我何必去买菜……”
抱怨迅速消弭在杨启深皱起的夹得死蚊子的抬头纹里。
“我什么都没说!”
杨启深伸手捏捏赵文佩的脸,之前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因为生活的历练而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消瘦下来,但手感依旧是挺不错的,地主表示很满意:“乖,自己做饭,我回来要加餐。”
赵文佩被捏得一边脸颊鼓起,像个仓鼠似的。他在杨启深面前向来没啥形象可言,被捏了左脸便干脆把右脸也凑过去,含糊不清地表决心:“拈(坚)捏(决)瞒(完)门(成)恁(任)怒(务)!”
拿着杨启深临时派给自己的钥匙,赵文佩十分怨念地想着要不要干脆私下去配一把备用,但他也就敢心里想想而已。
赵公子任劳任怨地拎着菜回了家进了厨房,捣鼓好晚饭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浪费的食材和成品的比例大约在40%——早在赵文佩时不时在他出租屋里蹭床睡的时候杨启深便在这方面规定了上限,当然他一直没明白过来,赵文佩蹭的不是床,而是人。
估摸着杨启深没多久就该回来了,赵文佩也不先吃,抱着周泽给的教材和自己的笔记本在客厅学了起来。起先还时不时因为饭菜的香味而分神,渐渐看进去之后,赵公子终于找回了高三那年的学习方式,效率也大大提高了——多亏了自己之前大义凛然地重装了空空如也的Scientific Linux系统,以及杨家搜不到的无线网信号。
杨启深回来的时候赵文佩刚巧想明白了一个算法,特别开心地蹦去给杨启深开了门,居然也没缠着人死皮赖脸求亲热,径自又抱着笔记本噼噼啪啪敲了起来。杨启深跟过去看一眼发现是编程的界面,心里自然是欣慰的,却又有点微妙的小失落。
这点失落对于铜墙铁壁金刚心的杨boss完全没有攻击力。他径自进了厨房盛好饭,递了一碗给赵文佩:“先吃饭。”
饭桌上谈的都是案子,当事人一个劲儿劝酒,杨启深到现在还没吃上几口,回来就有人做好饭在等门的感觉不要太好哦。
虽然就手艺而言,杨启深还是更偏好楼下外卖一点。
赵文佩当然知道杨启深对自己水平的嫌弃,但他更明白杨启深对锻炼自己生存能力的执念,因此根本没存过刻意放水就能挽回局面的心思,放下笔记本接过饭碗就开始忐忑等待杨启深的点评。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