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至高无上——义山永叔
义山永叔  发于:2015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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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象征主义摒弃客观性,偏爱主观性,背弃对现实的直接再现,偏爱现实的多方面的综合,旨在通过多义的、但却是强有力的象征来暗示各种思想。

【7】:克里斯托夫·托马斯·舍夫勒是一位洛可可时代的德国画家,以湿壁画闻名。

【8】:拉丁语里的‘你好’。

——第二卷·1016年到1917年·完——

第三卷:1917年到1918年

Chapter 22

泥土和鲜血凝在诺依曼的脸上,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无法睁开眼睛。右侧的一个士兵狠狠的撞了他一下,他这才猛然惊醒并努力地振作起来,含糊地道了一声谢。诺依曼感到疲乏不已——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被撞醒而他又撞醒了多少人了。他满眼血丝,全身都是伤口,但就算是疼痛和顺着背部流淌的鲜血都无法让他维持清醒。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这个鬼地方坚持了多久,除了睡觉和吃饭,他没有任何愿望。

英军突然发动的猛烈攻势让人应接不暇——当然,这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而德军则在不停地撤退。诺依曼觉得自己似乎像是一架毫无感觉的机器:他迅速地吃饭,然后奔跑并在途中射击,随时在需要的地方卧倒,然后继续奔跑,射击,卧倒不停地重复下去。他无法不感到疲倦与虚弱——他的思考能力似乎已经退化了,而他的感知则随之增强:他能迅速通过声音分辨出不同的炮弹并能在炮弹袭来的时候快速的扑进弹坑或任何可以隐蔽的掩体里,他对对方的攻击路径越发清楚,并能准确的避开。他艰难地在这片破败又让人厌恶的土地上苟延残喘,抵挡躲避着一切潜在的危险。他们每一次撤退都伴随着无数鲜活又坚韧的生命,他不知道多少人已经死了又或者是和他一样苟活,但他清楚地知道伏格尔还活着。

这就可以了。

这基本上是他现在唯一在意的事情了,而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是能够作为一个人类理智的思考的。诺依曼庆幸于伏格尔的存活,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人可以依赖,可以期盼,而不是像大多数士兵一样茫然又绝望的活着。哈斯似乎不再和他们讲话了,但诺依曼已经没有精力去想造成这件事的原因了。随他去吧,他想着,管他是为什么,至少伏格尔还在。

‘你知道吗,诺依曼?我听说美国向我们宣战了。’伏格尔在晚上吃饭的时候愣愣的说,‘又一个向我们宣战的国家。’

诺依曼点点头,希望他不要再说了——那会让他的吃饭速度下降,而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但伏格尔明显不了解他的想法,他继续说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听起来茫然极了,‘我们做错了什么呢?一个德国的学生和一个美国的学生之间能有什么仇恨呢?我们只是在做国家需要我们做的,我并不想上战场,我也不想打仗,我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这有什么错呢?错的是当权者,’他愤怒又悲伤地说,‘他们的错误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呢?他们认为我们是错的,’他激动的挥舞着手里的奶酪,‘那什么又是对的呢?有什么是对的?!’

诺依曼沉默的听着。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伏格尔是一个很奇怪而且愚蠢的人。

伏格尔会想很多的东西,但诺依曼认为这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而这些东西也并不能带给他们任何的帮助。他曾经有过那么几次试图把自己的想法表述给伏格尔,但是遭到了激烈的反对以后,诺依曼也就放弃了。他想什么都无所谓。诺依曼想,因为这并不会影响什么,除了伏格尔自己——可悲的是伏格尔从未意识到这一点。他慢慢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没有什么对与错,’他平静地说,‘我们是军人,我们的忠诚是我们的荣耀。德意志至高无上。听从于国家的需求对于士兵而言永远是是正确的选择。’

他看见伏格尔低下头——他的奶酪还没有吃完,‘你说的对,诺依曼。’他听起来似乎有些难过,‘我不应该想太多这些东西的。’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了!诺依曼有些高兴的想,‘我也觉得你想得有点多。’他诚实的说。

伏格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抱歉,诺依曼。’他轻声道,看起来沮丧极了。

诺依曼因此感到有些不舒服,‘并不是让你道歉,’他干巴巴的开口,‘我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僵硬的抱了伏格尔一下,对于自己的行为感到一阵羞窘。我都在干些什么?他有些恼怒的想。

伏格尔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笑了笑,‘无论如何,谢谢你。’

‘……如果你还不吃奶酪的话,给我好了。’

Chapter 23

伏格尔沉重的在毒气面罩下喘着气。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的毒气袭击了,伏格尔一点都不对此感到高兴——毒气袭击每次都会致死很多人,而毒气面罩也并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东西——他们其实并不想用毒气,如果不是英军几天前的弹幕射击,地雷和炸药让他们损失了太多士兵的话,没有人愿意用毒气。

他平静的俯卧在地上,身体紧贴着一个被毒气毒死的德国士兵——他身边这样的尸体太多了,他们多数都是新兵,并不十分清楚预防与自救,不知道那些坑洼的区域里最容易聚集难以扩散的毒气,或是过早的摘下防毒面具,吸入毒气导致烧伤——就像伏格尔身边的这个尸体一样身体僵硬,面目青黑看不出五官。

他想起自己曾经作为一个活下来的老兵向那些新兵传授经验,告诉他们如何更加长久的在战场上活下来,而那些新兵又是如何饶有兴致又聚精会神的听着并保证的。

有什么用呢?伏格尔想,到了战场上,他们什么也记不住。

伏格尔为自己的冷漠心惊。

他们现在正在一个很小的礼拜堂旁边的墓地里,到处都是被炸药炸的七零八落的十字架与墓碑,地上遍布着被炸碎的棺材。伏格尔恍惚觉得他似乎已经死了,而耳边的炮火其实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侦察机的徘徊猛然惊醒了他,他满怀厌恶的盯着那让人憎恨的东西。一个炸药在他的身边紧随着炸响,差点把伏格尔炸飞出去,被炸碎的石块,棺材碎片和碎土一起朝他身上急速飞来掩盖了他的身体。他不得不狼狈的扑进了另一个弹坑里,险些因为动作过激而扭伤脚,同时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被炸药那霹雳般的巨响炸聋了。

伏格尔情不自禁的骂了一句,把身边那个已经死去的士兵的钢盔盖在自己的屁股上。(‘抱歉,伙计。’)我总不能浪费再一个钢盔。他想着——这并不是在开玩笑,要知道屁股作为俯卧时最突出的部位,若是被炮弹击中了至少要在病床上躺一个多月,下床后还要一瘸一拐的走路。那可并不是什么让人期待的结果。

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感觉炮声似乎小了一些,而双方士兵接连的呼号也若隐若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又狠狠揉了几下,努力分辨着。在确定自己这边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以后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艰难的从尸体中爬了出来,摘下了毒气面罩,大口的喘着气。他有些嘲讽的看了一眼这片小墓地,就算是死了,他想着,也不代表你就真的可以安静的长眠了。在这种时候哪里有安静呢?哪里又有长眠呢?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伏格尔昏昏欲睡的坐在运输车里,听着雨水乏味而千篇一律的打在篷布上。运输车的车厢越来越宽敞,伏格尔觉得自己现在都可以躺在车厢里,他强打起精神,对坐在他旁边半梦半醒的诺依曼笑着说,‘你说会不会有一天,这个车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诺依曼有些迟钝的听着他的话,想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不会,肯定还会有新兵的。’他有些呆滞的停顿了一会,补充了一句,‘没有也不错,我们可以……’在他说完之前,伏格尔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

伏格尔被他吓得清醒了——诺依曼的声音绝对不算小。

他匆忙的四下看了一眼,发现大部分人都昏昏沉沉的打着哈欠,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才松了口气。‘好了!’他恼羞成怒的说道,‘我实在不应该跟您开玩笑的,施海勃军士。’他严厉的看了诺依曼一眼,有些气急败坏的发现诺依曼完全没有听他在讲什么——他已经快要睡着了。

伏格尔敏锐地感到哈斯的视线意味深长的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会。

他挫败的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前额。最后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Chapter 24

诺依曼有些无奈的跟随着伏格尔伏格尔兴奋地脚步——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的拉丁语老师也上了前线,他现在正拉着诺依曼,试图给自己的老师一个久违的‘惊喜’。

伏格尔从地上抓了一把泥糊在脸上,捅了捅诺依曼的肋骨,挤眉弄眼地说,‘你觉得这个样子怎么样?’

诺依曼看着他被土弄得黑漆漆的脸,挑了挑眉,‘稍微有些夸张,’他坦诚道,‘一般的士兵不会像这样……完全看不清五官。’

‘那就意味着非常成功。’伏格尔点了点头,悄悄地在一块石头后面俯下身——他计划周详,早就已经摸清楚了自己的埋伏路线。诺依曼和他一起低下身,不完全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只得悄声问,‘他长什么样子?’

他发现伏格尔那已经被完全糊住的脸上清楚地显现出了一丝迷茫,‘长什么样子?’他重复道。

诺依曼诧异的看着他,皱起了眉,‘不要告诉我你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他严肃的说,觉得荒谬极了。

他身旁的青年的沉默了一会,他的脸在泥的掩盖下扭动了一下。(诺依曼感到有点不舒服,那扭动让他想起了一些恶心的软体动物)‘他的脸很长。’好一会,他听见伏格尔憋出了一件话。

‘还有别的吗?’

伏格尔费劲的思索着,看起来正在非常艰难的回想着那个倒霉的长脸拉丁文老师的全貌,就像是他要把那男人身上的全部细节描述出来一样认真而迷惑。‘他的门牙很突出。’最后,他听见伏格尔笃定地说。

诺依曼感到匪夷所思,‘就这样?’他难以置信的问,‘军营里脸长而且门牙突出的至少有二十多个!’

‘他不年轻了。’

‘这没什么帮助。’诺依曼叹了口气,‘你是怎么知道他会从这条路上走的?’

‘我记得他的名字。’

‘那我看您也就只能给他的名字一个“惊喜”了,朗格军士。’

他看见伏格尔茫然的用手把脸上的泥抹掉,那样子让他有点心酸,‘记不得就算了,’诺依曼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你总不可能记得所有人的长相。’

‘但我应该记得的,’伏格尔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好转,‘我必须记得。’他重复道,表情忧伤而震惊。

诺依曼并不十分理解他的坚持,‘他只是你的一个拉丁语老师。’他说道。

伏格尔看向他,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极其深切的哀伤(‘他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诺依曼都感觉有些动容了,‘他不仅仅只是一个拉丁语老师。’他听见伏格尔呓语般的说,‘对于我而言不是的。’

突然的烦躁袭击了诺依曼,他对于伏格尔的扭捏与忧郁感到一阵不耐烦,‘他是什么都无所谓,’他粗暴的说,‘但我一点都不想继续在这里傻站着。’

伏格尔恍惚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诺依曼觉得自己似乎突然对伏格尔感到厌倦了,无论是他的问题,他的人,他的性格,诺依曼都感到厌倦。他逐渐开始疏远伏格尔,并越来越反感与他视线交汇——伏格尔的性格与眼神里似乎饱含着一种不属于普通士兵的奇异感情,那让诺依曼感到厌烦。他意识到自己很多时候并不理解伏格尔,也不总是清楚他在想些什么或是想要什么。焦躁从他的脊椎深处泛出,随着神经脉冲扩散到全身,他烦闷不已,睡眠不佳却又不知道如何改善。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吃饭或者说话。

这种折磨人的烦躁并没有维持到他看到伏格尔躺在担架上的时候。

诺依曼紧紧地握着伏格尔的手,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腿,一阵恍惚。仿佛有一道闪电把他劈中了,他突然意识到伏格尔是有可能不会一直和他一起战斗的——除了死亡以外的重伤也会让伏格尔离开,而那个时候,他将依然在火线上。

他无法抑制的失声痛哭起来。

他感觉到伏格尔轻轻地回握了一下他,‘为我高兴吧,诺依曼,’青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这一切对于我而言终于短暂的结束了。’

Chapter 25

伏格尔心情忐忑的坐在野战医院里。护理员已经给他打过预防破伤风的针了,但只要一想到野战医院医生的手术刀,他就觉得牙根发软——就连他很久没喝的汤也变得有些难以下咽了。他用手戳了戳坐在他旁边拼命喝汤的另一个被炸伤了腿的士兵,‘嗨,你叫什么?’

那个士兵头也不抬,‘卢卡斯科勒。’

‘你之前是哪个部队里的?’

‘我是增援部队的后备兵。’卢卡斯喝完汤,用衣袖擦了擦嘴,看了一眼伏格尔,‘你呢?’

‘我叫伏格尔朗格。炮兵连的。’

‘你是怎么被炸到腿的?’

‘被炸弹炸的呗。’伏格尔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炸弹怎么砸中的我。你呢?’

‘和你差不多吧。’卢卡斯看了他的伤口一眼,‘我们可以回家了,对吗?’他满是希冀的问。‘希望如此。’伏格尔点了点头,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你觉得他们有可能给我们截肢吗?’他的腿疼的让他有点难以忍受,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换了一个异常别扭的坐姿,几乎是刚一坐下,他就感到腰部酸疼,‘我挺想知道我的伤势如何的。’他谨慎的说,倒吸着冷气。

卢卡斯观察了一下伏格尔的伤口,‘应该不会,’他中肯的说,‘你的伤口和你的膝盖好像还有点距离,不像我的,’他忧伤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我觉得我肯定是要被截肢了。’

‘那样也不错。’伏格尔抖着手拍了拍他的肩,‘那你肯定就可以回家了。’他感到自己的腿部伤口似乎正在跳动着抽痛,不由得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你确定?’他呲牙咧嘴的问,‘我总觉得我的腿要断了。’

‘那有可能是你的小腿骨。’卢卡斯诚实的说。

伏格尔痛苦的1呻1吟一声,倒回床上。

他在下午的时候被送到了手术室,执刀的医生脸上带着虚伪的假笑,‘您好,’他看起来十分的和蔼,但那并不妨碍伏格尔觉得他像一头马脸的驴子,‘您要上麻药吗?’

‘不。’伏格尔抖着嘴拒绝了他。

一开始的时候,伏格尔疼的不停抽搐——那天杀的驴子医生的手术刀缓慢而细致的在他的伤口里挑动着,试图找到镶在伏格尔腿里的弹片——而那并不止一块,伏格尔四肢发软,嘴唇青白,冷汗不停地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在那手术刀在他腿上狠狠地转动了一下的时候,伏格尔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尖叫,差点挣脱正紧紧按着他胳膊的那个年轻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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