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蜕化

可怕的杀戮仍在继续。

此刻，完全已是一片腥风血雨的海面之上，甚至连狩猎船旁边，那头始终不动如山的绿魔巨龟，背上都开始不停喷射出水柱，看样子极为地烦躁不安，似乎蠢蠢欲动。

“都小心注意这头大家伙！”

密纹法杖散发着一波波的金色光华，队长曼蒂边喊，边朝众人示意地做出手势，队员们分立在她左右，面朝着那头绿魔巨龟站成一排。

“菲亚，在魔法屏障外壳再铺设一层结界！”

“嗯。”

面对双胞胎姐姐严厉的要求，一向含羞带怯的菲亚也正色点头。她低声地吟诵，双手紧握住她那根同样带有黄金魔纹的白色法杖，温暖而圣洁的纯白光芒，开始在法杖顶部呈弧形向外膨胀延伸——

凌霄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生命法师，即治疗师招牌的圣光结界。

整艘船只，不出片刻便笼罩在了一层莹莹的朦胧光辉之下。没有谁会小觑这层柔和的圣光结界，它是泰拉大陆所有类型的魔法结界中，最为坚固牢不可破的一类防御屏障。

“它要动了！”

矮人哥达尔的一声怒吼，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众人的目光紧盯着他们前方那头庞然巨物，看它那条粗长、上面长满了礁石的尾部，暴躁地向它身体右侧甩去——

碎石崩散四溅，可怕的一击带起了数十米的滔天巨浪，同时也让一群杀红了眼，妄图靠近巨龟攻击它的镰牙海蛇，正面承受了这沉重狂暴的一击。在凌霄他们的距离看来，那些可怜的海蛇们，就像十来根软哒哒的面条一样，被狠狠拍飞了出去。

紧接着，数道巨大的水柱从其背部气孔急速喷出，同一时刻，绿魔巨龟爆发出了被冒犯般的愤怒吼叫声。刚才那一击，似乎完全没有纾解它体内原始的暴虐，巨龟继续躁动不安地甩动着尾部，由此带起了无数混乱的波涛，浪潮与浪潮互相撞击拍打，之后便引发出一连串更为汹涌猛烈、海啸一般的狂潮。

巨浪的余威，也立刻影响到了在巨龟左后方隐蔽的迅风小队捕猎船，让整艘船只都在不停地摇摆晃动中，艰难维持着平稳，不至于彻底倾覆。

“这只死乌龟发什么神经！”被这接连不断的剧烈摇撼又弄得直犯恶心的汪林奇，当即破口大骂了起来。

汪林奇的骂声才出口不久，晦气的事却接二连三，那只身形庞大的绿魔巨龟，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它身后的捕猎船。波涛翻涌中，它体积巨大的头部微微抬了起来，硕大无比闪烁着凶暴光芒的眼睛，虽然被无数的海草藻类遮住泰半，但此刻，迅风小队所有成员都能真切感受到，巨龟的视线已经牢牢锁定了他们。

“糟了，这家伙注意到我们了！”

所有人的心，这一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后退！后退！”

在队长曼蒂大声提醒下，驾驶舱内的半人马族战士伦恩和路德两人，迅速做出反应，开始操纵着整艘船改变航线，向着后方退去。能把同样位居凶兽级别的镰牙海蛇，像拍小虫子一样拍飞出去的绿魔巨龟，如果真和它硬碰硬对上，迅风小队可以说是几乎毫无胜算的。

这时的巨龟，小半个身体已经调转，面朝着捕猎船离去的方向，似乎蓄势待发，下一秒便要追击过去。

划破天空，几乎照亮泰勒斯之眼全境的雷电，却在这时突降海面。

恐怖的声响，令整个海平面以及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颤抖。即使是身处捕猎船甲板上的迅风小队成员们，也能清晰感受到那与起伏波涛不同的，绵长而细小的簌簌抖动。

突如其来的金色雷电，在抵达海面的那一秒，就像是盛放燃烧的烟火，毫不停歇地沿着海水与波涛的轨迹四散蔓延了开去。

而包括那只正蠢蠢欲动，盯住小队捕猎船不放的绿魔巨龟在内，海域上已经消亡大半，却仍在持续彼此残杀的海兽们，仿佛是被某种听不见的号角召唤，在巨雷降临的那一刻，便都纷纷停止了争斗。

它们松开了利爪与尖牙，全然不顾自己皮开肉绽的创口，在一片混沌血海里，在同类的尸身和残肢中，高昂着头，肃静无声。那虔诚膜拜的姿态，就如同最坚定的信徒，正等待唯一真神降临世间。

凌霄的全身都像是过电一样，皮肤上甚至都立起了鸡皮疙瘩，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而再看周围其他人，也几乎和他如出一辙，脸上都不由自主流露出些微惶恐之色。

“是……开始了吗？”

队长曼蒂的声音有些虚弱与不确定，她掌心汗湿，死死捏紧了手里的法杖，身边的双胞胎妹妹菲亚，更是和她紧靠在了一起。

“应该没错。”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脸上的神情，红头发的矮人哥达尔望着此时海面上诡异的一幕，颇为慎重地点头，“海兽们都停下来了。”

虽然诱发泰勒斯之眼生物蜕化的原因至今不明，每次蜕化的地点方式也都不尽相同。但所有关于泰勒斯之眼生物蜕化的记载，都非常一致明确地指出过，一旦蜕化开始，之前万兽厮杀的场面就会立即停止。

在几乎望不到尽头的尸山与血海里，迅风小队一行人，谁也无法估计出到底有多少海兽存活了下来。鲜血与死亡的祭礼之下，海面渐渐恢复平静，前一刻还陷于疯狂杀戮中的凶暴巨兽们，一只挨着一只，在一片诡谲的寂静中，似乎正默默等待着什么。

“它们在干什么？”

看得不耐烦的汪林奇甫一出声，小队大部分成员就朝他做出了噤声的手势，摸了摸鼻子，自觉没趣的汪先生，只能老实地闭上嘴巴，继续盯着前方的动静。

“快看——！”

没过多久，情况果然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整片海域的波涛之下，绵延不尽的金色光芒，开始刺破海水的屏障，朝着海面笔直地射出。

明亮闪耀的光芒，随着海潮而起伏不定，凌霄他们远远望去，就仿佛整片海域上，有大团明灭的金色火焰在跳跃舞动一般。

被巨兽们的鲜血染红的海水，在这片光芒中被净化荡涤，恢复了其本来的色彩；海兽们的尸体残骸，也在金光下被逐渐地消解，最终彻底失去了踪影。

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梦境。只有沐浴在光芒中那些仍活着的海兽们，算是提醒着凌霄他们，之前的种种并非幻觉。

“泰勒斯在上！看那只绿魔巨龟——”

矮人三兄弟中的老大费奇，抽动着他那红彤彤的大鼻子，一声惊呼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甲板上，其余队员们也随即此起彼伏地发出了感叹惊讶声。

只见狩猎船右前方，那头同样被金色光芒所笼罩，几乎真的像是一座岛屿般寂静下来的绿魔巨龟，似乎因为光芒的照射影响，它庞大的身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现在的体积，大概比之前已近缩小了三分之一！

再看海面上，短短时间内，不止是这头绿魔巨龟，其他诸如紫水兽、盾蟹、镰牙海蛇等各个种类的海兽们，在一片金光包裹中，原本的身形都正或快或慢地发生着异变。

“这就是蜕化……”

半晌，从眼前这一幕诡异又奇幻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凌霄的话，立刻就引来了小队其他成员的唏嘘。

“真是叫人不敢置信。”

目前众人所经历的一切，整个过程就与记载中的泰勒斯之眼生物蜕化如出一辙。但无论从书册上，还是从他人的口中看过听过了多少遍，都无法比拟这一刻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与冲击。

“水下肯定有什么东西。”作为老大的费奇，与他的两个兄弟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谨慎地开口道：“那股力量的源头，大概……”

对于他含糊其辞的话语，其他人却都完全能理解地点点头。其实根本不用费奇多言，刚才伴随金色光芒一起穿透了海面的那股能量波动，其中饱含的澎湃力量，即使再多几层防御屏障，也无法阻挡甲板上的每一位队员，去真切感受到它。

引发今晚海兽们蜕化的光芒，就是从海面以下出现。即便是现在，这股汹涌的力量，仍旧仿佛在众人的脚下一刻不停地流淌脉动着。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和着那股节奏，既紧张又无比亢奋地怦然跳动。

队员们都回想起曾经不断听闻到的，关于泰拉大陆上，有幸经历泰勒斯之眼生物蜕化，并且在最后成功活了下来的冒险者们，他们收获的巨大财富与力量的传说。

既然已经决定留下，那么小队就绝不可能在这最后关头退却。无论下面是什么，拥有如此旺盛能量波动的宝藏就在他们脚底，而此刻的海面上，所有海兽们也正处于力量最为虚弱、不设防的状态。

目前，正是最好的下海时机。

不趁此机会，在海兽们成功蜕化觉醒之前，把引发此次异变的能量本源找到，迅风小队留下的决定，就几乎可说是毫无意义的。

“我们下去。”

声线微微有些绷紧，队长曼蒂最终还是开口下达了命令。

微光笼罩中的狩猎船，于是再度下潜——

86、神迹

这次狩猎船下潜后的海底，与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小队众人的头顶，那被一个个光团所笼罩的海兽身影正逐渐变小远离他们。海面以下既广阔又空荡，已经看不到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只有无数金色的光芒在幽深的海水中不停流动四散。

这些似乎拥有生命的光芒，几乎在船只下沉的那一刻，就将甲板上的迅风小队包围。那可怕的亮度，也随着狩猎船缓缓下潜而越来越猛烈，一船人都不由地眯起眼，抬手做出了遮挡的动作。实在太刺眼了，以至于所有人都生出了某种错觉，好像他们的船不是在海底航行，而是正朝着泰拉天空中的丽媞与拜鲁坦逐渐驶去。

“该死的，什么鬼东西！”

托这些耀眼光线的福，汪林奇的深海恐惧症似乎不药而愈，他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着眼睛要瞎了，一边吟唱出魔法，给船壳外层套上了一层腐蚀阴影的结界。

在一层圣光结界，一层腐蚀阴影，最后一层船体防御罩的遮挡下，那刺眼的亮光总算下降到众人双眼可以承受的范围，队员们这时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还好这些奇异的光芒只对那些裂隙生物产生极端反应，而迅风小队只要想办法遮蔽掉太过强烈的亮度，这些在海底流淌蔓延的金色光芒，就几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妨害了。

“看来那东西还在底下。这光太厉害了，摸不清到底还有多少距离。”扒着船舷的围栏，眯眼打量了半天，副队长哥达尔才沉声道。

“那我们继续下潜。”点点头，队长曼蒂转身冲驾驶舱门口的伦恩和路德挥手示意，见两名半人马族战士返身又回去航行室后，才又回头向身边的其他人一一叮嘱道：“狩猎船大概还能再撑着下潜一段距离，太深的话，为了维持外层防御罩，要消耗掉大量的能量晶石，而且整艘船内部的空气也会变得稀薄，那样反倒得不偿失了。”

“队长，你就别担心了，我们都准备好了！”拍着贴在胸口的避水魔符，从兽人科里以及曼蒂身边的其他队员们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们似乎都知道她接下来要嘱咐什么。

“那好，我就不多说了。”见众人都这样表态了，即使心情再怎么凝重，队长曼蒂出口的话语也变得异常干脆起来，“到时候，除了伦恩与路德在船上留守作为我们的后援外，其他所有人都准备好随时脱离狩猎船，务必要找到引发这次蜕化的能量源头。”

“明白了——！”

“大家千万小心。”环顾了正高声回应她的队员们一圈，曼蒂的声音有些发颤，属于女性一面的柔软让她不自觉地吐露出了心声，“别忘了，我们都要活着回去！”

“队长！”

这时的迅风小队，即使是科里、矮人三兄弟、哥达尔等那些表面上满不在乎，举止粗犷的男性队员们，在曼蒂这样开口后，脸上也都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没出息。”看到她的队员们这样反应后，作为队长的曼蒂反倒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收拾起外放的情绪，深紫色的眼睛里逐渐透露出坚定，“既然别人能够成功，我们一定也可以的。”

“没错。”矮人哥达尔接着她的话开口，他说：“别人能行，我们也能行！”

“就是，我们一定没问题的！”

“哈哈，说的也是——”

本来有些沉重肃穆的气氛，霎时间就再度活跃了起来，曼蒂又交待了几句后，就疾步走向甲板后方的驾驶舱，看样子，是去跟没有在场的伦恩和路德转达这次的行动部署。

凌霄拉着罗勒退到一旁，虽然没有跟着一起吵吵嚷嚷，但在凌霄心底，也同样无比庆幸他、罗勒还有汪先生三人，加入的是这样一个充满着温情与向上凝聚力的队伍。也许他们的实力并非顶尖的，可在讲求默契配合、协作无间的团队行动中，彼此没有隔阂，关系紧密，这样的迅风小队，无疑又是最顶尖的。

说话间，整艘捕猎船已经下潜到了限定深度。从三层防御结界下看出去，原本应该幽暗深邃的整片海底世界，此时被照耀得如同海面明亮的白昼。那股一直未曾消退的强大能量波动，此时越发清晰，似乎就在迅风小队的脚下，静静等待着他们来临。

“菲亚！”三步并作两步，从驾驶舱回到甲板上跟众人汇合的队长曼蒂，扬声就朝她的双胞胎妹妹要求着：“麻烦你，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分别都再布置一层圣光结界。”

“嗯。”

“还有哥达尔。”转过身，曼蒂又朝一边的几位矮人快人快语地说道：“把你们古阿塞恩人的那个晶石眼镜拿出来，给每人一副。”

“没问题。”

痛快答应了下来，大鼻子的矮人三兄弟，还有红头发的哥达尔又都解下随身的背囊，取出了曼蒂所说的晶石眼镜，然后一一分发到所有人的手里。

凌霄拿到这样一副晶石眼镜，内心惊奇不已。除了做工稍显粗糙，这跟地球的护目镜何其相似。以宽大的皮绳作为系带，某种合金制成的贴合眼部轮廓的镜框内，镶嵌着两片茶色半透明、类似玻璃一样的晶体。

从三兄弟老大——矮人费奇的热情介绍中，凌霄才了解到，这是古阿塞恩人在洞穴中挖掘开矿时，为了避免砂石溅落入眼而特制的护目镜，而镜片使用的材料，正是由能量耗尽后的废弃晶石打磨而成。

坚固的圣光结界可以用于抵抗海底的水压；而有了晶石眼镜的缓冲，则能够避免正在这片海域中奔涌的那些金色强光损害到视力。也亏得在这么短时间内，队长曼蒂就能够想出这些妥善的应对办法。

戴上晶石护目镜，身上圣光结界也散发出了白色的微光，视线投向防护罩外那片神秘莫测的光之海，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就绪。

“走，出发。”

队长曼蒂一声令下，在驾驶舱外伦恩与路德这两人无声的目送下，迅风小队其余成员，依次分批从船舷纵身跃下，投入了他们脚底那片光芒耀眼，仿佛蕴藏着一整颗燃烧恒星的深海。

在那张神奇的避水魔符的作用下，即使不会游泳的人，在水中也能够保持自如的行动与呼吸。可即便如此，凌霄还是和其他队员一样，从啫喱状黏稠的防御罩脱离的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包裹，没顶的恐惧还是让人本能地立即屏住了呼吸。还是在一旁罗勒的示意下，凌霄才慢慢放松下来，发现真的能够无碍呼吸后，菲亚的结界也在这时发挥作用，这股由深海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很快便得以缓解，然后逐渐轻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