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奈做梦都想成为一名魔法师。

出身于莱恩城普通平民家庭的他，为了这个理想就算受到再多的嘲笑与讥讽，都从来没有放弃过。在他瘦小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一股可怕的韧劲，为了攒够去那座位于王国之心烈日城的千年魔法学府——赤金学院的高额学费，小小的少年每天起早摸黑，挖空心思就是赚钱，为此还被全家人冠以了小财迷的谑称。

眼看快要凑够这笔在那些贵族与大商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的学费，摆在巴奈眼前的，最大也是最后一个障碍，就是获得一封由拥有位阶的泰拉魔法师写出的正式推荐信。

对于那些身居上位的联邦贵族老爷或巨贾们而言，这同样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处在整个联邦社会底层的巴奈一家而言，这个难题就仿佛如同莱恩城背后那条巨大的龙骨绝壁一般，达到了可望而不可及的程度。

两年来，拿着无比微薄的工钱，又被那个被害妄想的老德克里，当做是竞争对手派来打探他家配方的女干细而时刻提防，少年巴奈却还咬着牙在这里坚持工作的理由，就是想找到一个来这家店购买晶粉纸，并且好心的魔法师大人，恳求他或者是她，能够应承为自己写一封简单的引荐信。

虽然想要达成理想的心情是那样迫切，但巴奈此刻这样，冒失地打探一个人是否是魔法师的身份或底细，其实在泰拉的风俗中，是非常失礼和不敬的行为。

在这片大陆上，相比战士，魔法师的地位更为崇高，尤其是高阶位的法师，他们的尊严决不容许他人冒犯。若是被一个无名之辈，一个普通人，就这样轻易地搭话、打探，在他们看来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事情。

这里要庆幸，好在巴奈遇到的是凌霄，才没有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并非泰拉原住民的凌霄并不忌讳这些，他甚至还好心地冲明显有些紧张的巴奈安抚微笑了一下。

“大概，我只能算半个魔法师吧。”凌霄回答道，随即又警告地捏了捏怀里的小家伙亚尼的爪子，吃完了蜜果串的小东西百无聊赖，竟然又探出圆滚滚的身体，想要去啃柜台上摆放的彩色纸张。不过这小家伙十分乖觉，接收到警告后，便耍赖地蹭蹭凌霄的手指缩回脖子不动了。

等凌霄抬头再看向一边的巴奈时，他身旁的这名少年不止眼神泛光，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只听到他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大声地道——

“请……请为我写一份推荐信吧，肖那大人！”

“我想成为魔法师！”

凌霄听得呆了一下，对这位少年堪称唐突，却明显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请求，他有些疑惑。虽然此刻巴奈满脸希冀，但又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的样子，让他非常地不忍心，凌霄最终却还是郑重地摇了摇头，语含歉意——

“对不起，巴奈。”

“我想，我不能够答应你。”

76、

“推荐信？”

新月旅店的大堂内，此刻真是热闹非凡，周围随处可见正呼朋引伴的战士或者魔法师，他们之中，绝大部分都是在今天准备动身前往莱恩港口出海的冒险者们。而包括凌霄他们在内，全新集结而成的迅风小队一行十二人，此时也正围坐在一张靠近墙壁的长条餐桌前，最后确认着此次海狩的行程。

“哦，是这样的——”见到讨论完行程路线安排的众人，这时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凌霄赶忙对他们解释并叙述起更早之前，他在德克里纸张铺时的经历。

那时的凌霄，在听完少年巴奈磕磕巴巴的恳请后，对于这种泰拉魔法师的引荐制度仅仅一知半解的他，自然不能贸贸然就随口应承下来。而听到凌霄的拒绝之后，少年脸上浮现出某种令人不忍的浓重失望之色，他没有再继续哀求凌霄，而是整个人都迅速地沉默了下来。

这种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一蹶不振的安静，即便是那位矮胖的纸张铺老板德克里带着晶粉纸样品从仓库返回，两人又谈妥了价钱和需要的数目，最后直至凌霄离开，垂头丧气、垮塌着肩膀的小少年，都没有能够从中恢复过来。

若不是理智在阻挠着凌霄，他甚至一度想要开口答应了。这不，才回到旅店，跟同样刚回来的罗勒以及留守的汪林奇都顾不上说几句话，凌霄就匆忙找到了巴奈的姐姐——旅店女招待莉芙，更为详细地问清了一些事情。趁着与迅风小队其他成员会合，在众人讨论完毕任务行程的间隙，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的凌霄，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如果可以，我想要帮帮他。”

终于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凌霄一时间轻松了许多。

当时少年那种豁出去拼命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从他的表情中就完全可以看出，这绝不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那个身材瘦小，看样子和巨狼城的小棕狼利姆差不多大的古巴沙索少年，在同龄人还在无忧无虑尽情玩耍嬉戏的年纪，从他说出‘想要成为魔法师’那一刻，眼神中所爆发出的明亮光芒，那种名为希望与梦想的光芒，实实在在让凌霄动容。

听完他的转述，趴在一边的汪林奇依旧半死不活毫无反应，而围坐于餐桌旁的小队其他成员们的脸上，却都有些难以形容的怪异与欲言又止。

“这个小家伙，遇上你真是算他运气好！”

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红头发的矮人哥达尔深深看了凌霄一眼，率先开口长叹一声。边上的其他成员也纷纷点头附和，似乎都颇有同感。

“要是换成其他同盟的法师，不，哪怕是联邦魔法师，他这样冒失无礼，都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哥达尔边上的队长曼蒂接过话头，秀丽的脸庞上亦有些神色复杂，“就算在号称中立平等的莱恩城，魔法师要教训一个对其失敬的普通平民，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拥有力量的魔法师或战士间爆发争端，往往破坏力惊人，而莱恩城禁止争斗的铁则，也仅是针对这些拥有阶位的强者，起到约束的作用。虽然一个恪守准则的法师或者战士，不会无缘无故恃强凌弱，去找平民的麻烦，可一旦他们的权威与尊严遭到挑衅，那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善罢甘休的事了。

特别是在莱恩城这样，南北各个种族汇聚的地方，虽维持着表面的平稳，但同盟与联邦，强者与普通人之间的无形壁垒，可谓是界限分明。

而今天，迅风小队的成员们，却第一次见识到了原来还有凌霄这样的异类存在。他们此刻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就无从知晓从地球而来不属于任何阵营的凌霄，并没有泰拉南北两方自古以来那样鲜明敌对的情绪。

小队成员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位外出游历的新手同盟法师，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询问他们——自己是否能为某个想要成为魔法师的联邦少年，写出一封推荐信！

对于此前刚刚接受过他帮助的小队成员们而言，自然都明白这位叫做肖那的青年拥有怎样值得信赖的人品。因此惊诧愕然之后，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沉默着陷入了思索。

如果换成是自己……

“做吧！”

又是红头发的矮人哥达尔第一个开口。紧接着，是他左手边的矮人三兄弟费奇、密奇、杰奇一致齐齐点头。随后，半人马族的伦恩与路德，被全队人称为大叔的艾布纳，也都加入进来，纷纷颔首表示同意。

“虽然谁都看谁不顺眼，可没有哪个大陆魔法学院规定，同盟的法师不能为联邦学徒写推荐信啊！”美人队长曼蒂再度爽快地应声，她的双胞胎妹妹菲亚也害羞地缩在一边，轻声附和着什么。

原本沉凝的气氛，一时间又变得热烈起来。凌霄看着他身边，正你言我语讨论的小队成员，变得有些在状况外的他，原本见众人的反应，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现在，他好像是又做对了什么……

“肖那，来来——”

因为时间不多，一行人闹哄哄地翻出了纸笔塞到发呆的凌霄手中，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围着教他关于引荐信的格式、措辞等等，整封信件其实只是十分简洁的三两句话而已，甚至都不需要填写详细的落款。

赤金学院等大陆现存的几个魔法学院，虽然仍延续着大毁灭前的传统，将每一位顺利毕业拥有位阶的魔法师名字都登记在册。但毕竟泰拉大陆如此广袤，除了一部分学院派法师，更为许多不为人知依靠个人的天分，或者名师单独授业，来进行修炼提升的魔法师们。

“名字可能重名，但每个魔法师与战士的灵魂之火，也就是精神力却都是独一无二的。”队长曼蒂边说边接过凌霄手中的纸笔，在本应填上落款的地方勾画出一个圆圈，随着圈内各种优美的直线与曲线相交，逐渐绘制变化成为复杂的图案，一个微型的魔法阵俨然已经成型。

“引荐信最重要的，是需要在这个血之契印内注入一滴代表魔法师自身的鲜血，血液中蕴含的精神力将激活契印，证明你魔法师的有效身份。”

曼蒂的手指点向她所绘制出的那个微型法阵，在她的出言提示下，凌霄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殷红的鲜血滴到整个圆环形契印的中央。

嗒的一声，赤血坠落——

那张原本普普通通的海拉曼信纸，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强烈的光芒。白色的光亮席卷整个新月旅馆大堂，能容纳数百人的宽广空间内，被瞬间照耀得让人完全睁不开眼。

“哎呦，我的眼睛——！”

“该死的，是哪个在给老子乱放魔法？！”

周围正忙于各自整队、毫不知情的冒险者们，因为猝不及防而纷纷陷入短暂失明，在最初的错愕过后，就像是炸开了锅般此起彼伏叫骂起来。

好在这光芒转瞬即逝，十分地短暂。

没等众人亮出各自的武器法杖进入戒备，恐怖的光芒便消退无踪。恢复了视力的冒险者们，眼看彼此推搡乱成一团的大堂里，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承认，再加上海狩开启的时间已迫在眉睫，即使有心想要揪出那个胡乱施法的混蛋，也都只能骂骂咧咧几句，悻悻然作罢了。

大堂一角，显得无比假正经的迅风小队成员们，在人潮的骂声逐渐平息之后，才面面相觑，脸上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在魔法方面，完全还是个新手的凌霄正局促不安，他不知道激活那个所谓的血之契印，竟然会闹出这么大动静。身边一直默不吭声的罗勒，这时却突然捏住了他的手，把凌霄的注意力整个牵了过去。

而凌霄他们对面，大鼻子的矮人三兄弟费奇、密奇、杰奇，动作整齐划一地擦着额头冒出的汗水，随后又不约而同瞥向了他们的队长，压低嗓门问道：“曼蒂队长，你这什么契印，该不是你画错了魔纹，搞错了顺序吧！”

“去！”曼蒂手中的笔杆精准地丢出，正中三兄弟老大费奇那硕大的脑门，利落凶悍的动作，与她柔弱温婉的外表可一点都不相称。殊不知对一名古图雅人挑剔她绘制的魔纹，就如同当着高地矮人的面，嫌弃他们制造盔甲刀剑的手艺平平一样，纯属作死行为。

暴力镇压了三兄弟之后，作为迅风小队队长的曼蒂，虽然心中对刚才那突然爆发的光芒也颇为震惊，但视线看向手里的信纸，下方落款处血之契印的线条，已经充分吸收了血液中蕴藏的力量，转变成为明亮的鲜红色。在直线与曲线的交汇融合中，不时还有细小的金色微光在鲜红中涌动闪现，这是契印已经被完美激活的证明。

如果不是她绘制的魔法契印出了问题，那么就只能是那滴血液的缘故……

曼蒂抬起了她那双深紫色的眼睛，看向桌子对面，在轻声交谈的肖那与洛尔两兄弟——那个沉默寡言、身形高大的弟弟，正捏着比他小一号的哥哥被咬破的手指，试图包扎那微不足道的伤口；而身为哥哥的肖那，正一脸无奈的笑容，却毫不反抗地任由其施为。

真是奇怪的两兄弟。

曼蒂心想，她突然觉得副队长哥达尔的话是对的。这位叫做肖那的奇异青年，他的身上一定背负着某些秘密。可那又怎么样呢？在他们空有武力，却被人诬陷束手无策的时候，肖那站了出来。承了这份恩情的小队众人，包括她在内，都愿意报答他，这就够了。

“肖那。”她开口叫道，轻快地扬了扬手里的信纸，说：“契印已经成功激活了，那个叫做巴奈的少年，只要拿着这封有效的推荐信，相信一定能够被魔法学院录取接收的。给——”

“太好了！”凌霄连忙站起身，双手接过曼蒂递来的信纸，眼神中流露出诚恳的谢意。“多亏了大家，真是十分感谢！”

而看着这位褐发的青年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仿佛是他自己将要被录取一般满脸欣喜之色，围坐在一起的队伍成员们，也似乎感染了那由衷的喜悦，纷纷露出了笑容。

“快去吧！你不是说那个少年的姐姐在这家旅馆工作吗？”迅风小队的副队长——红头发的矮人哥达尔开口提醒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在这里等你。把信交给她，回来之后我们就出发！去海狩——”

“好。”

正色点了点头，凌霄也不再多话，便转身离开了。他的脚步没有迟疑停顿，看着边上紧跟而来的罗勒，两人彼此相看一眼，都发出了无声的微笑。

凌霄知道，前方无论将面临多大的风浪，他的身旁一定会有个人伴随在侧。

77、

办妥了推荐信的事情，凌霄跟罗勒便拖着半死不活的汪林奇一起，跟随着迅风小队其他成员动身，离开了新月旅馆。

沿着主城街道一路往东部的莱恩港口而去，路上能看到许多和他们一样，行色匆忙的冒险者身影。随着临近陆地东面的海上出口，在同盟冒险者聚集的北城区域，原本不多见的南部联邦各个队伍也都汇入了人流。

一路来，人群的数量在不断壮大。他们之中，有些人神态严肃似乎显得忧心忡忡，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彼此说笑、神色轻松之人。街道两旁，许多店铺摊位的小贩商人们，纷纷停下了叫卖的声音，目送着这些一年一度，从大陆各个区域远道而来的冒险者们，离开莱恩城，前往并踏上那段吉凶未卜的海上征程。

这样的场面，跟凌霄曾经历过的那次遗迹之丘的狩猎完全不同。没有了统一的人员安排，也没了整齐规模化的组织，这个大型泰勒斯水之裂隙的狩猎，感觉上更加的自由灵活。各个团体之间也都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扰的居多。

“快到东门了，我们出去之后先找到科里，他应该已经替我们联系好了出海的船只。”

在周围逐渐嘈杂起来的人群声浪中，作为队长的曼蒂，忍不住再次回头提醒着她的队员们。而她口中的科里，正是几天前为了同伴出头，而被那两名冷冰冰、如同机器人一样的古巴沙索稽查队执行人员，使用帝摩西之杖，烙上符印驱逐的古提瓦巨狼族的年轻兽人。

“他要是知道肖那你们三个加入了我们小队，肯定要高兴坏了。”曼蒂又笑嘻嘻地回头冲着凌霄打趣道：“到时候，肖那你可别被他吓到了。”

一旁的迅风小队其他成员们，这时也都发出了会意的笑声。听着队长曼蒂的调侃，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的凌霄，也没有把众人的反应放在心上。

继续再前行一段，高耸的白色拱形城门就近在眼前。一行十二人跟随人潮，穿过了那道长长的城门甬道。一阵微小的阻滞之后，通过了魔法屏障的众人，不约而同纷纷眯起了眼，眺望着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人无法忽略的那片一望无际的深蓝。

海岸热烈的阳光，似乎也穿不透那纯粹毫无杂质的幽蓝海面，与天空浑然一色的壮丽景象，让人凭空生出自身是多么渺小低微的喟叹。因为被莱恩城的高墙阻挡，直到此时，所有人才深切体会到这片一直无从窥见全貌的叹息之海，与自己是多么地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