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从大姬末期、武末文治开始之前的乱世找起吧。在此期间，叶轩，你可能会记起一些事情，但是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否则如果你也被前世同化了，那就真的没有人能够救你们了。”

“放心吧。”阿轾，我可不会跟你一样傻！

“那么”许泊风的声音放轻柔了，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请呼唤你想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

公元1080年左右，意之虽说那是大姬末期，事实上那个时候大姬已经灭亡大约一百五十年了。大姬之后先是一百年小国治世，然后是刚刚过了大约五十年的事实上持续了一百七十多年的乱世……阿轾，阿轾，你在哪里？不，这个时候阿轾的意识很微弱，为了找到他的所在，必须先找到这一世的他。如果意之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他现在呼唤的应该是叶陌。叶陌？不，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叫他阿陌吧……阿陌，毫无违和感的熟悉的称呼。阿陌，阿陌……阿陌！

痛感，由心脏引起传给大脑，然后传遍所有的神经末梢。这种疼痛，不只是因为悲伤。蓦地眼前一道白光，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然后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叶轩坠入万丈深渊。灵魂，也会粉身碎骨吗？下坠的身子蓦地顿住，全身散了架般地疼痛起来，叶轩猛地睁开了眼睛。晨光熹微，身后有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气息，叶轩惊喜地想要喊一声“阿轾”，可是却发现自己无法喊出一句话来。胸口的疼痛如此鲜明，视线微微下移已明白了怎么回事。插在胸口的剑研磨着血肉被人拔了出去，这是至死的伤……

阿陌，对不起。——这样想的，是自己，也不是自己。属于叶阡的记忆潮水般涌来，这是叶阡的走马灯吗？满满的，都是对叶陌的愧疚。

短短的半分钟，叶阡在心里说了很多话，叶轩听到了，也听到了叶陌的悲鸣。然后，属于叶阡的声音消失了，叶轩的意识被剥离了出来，他看到叶陌魔兽般血染的姿态，呆愣愣地竟然忘了呼唤叶轾的名字。匍匐在地上，万念俱灰，就这样死在一起吧。阴暗的、无望的思想战胜了理智，阿陌，我们一起……直到，身体极为熟悉地急速下坠着，才突然想起，他本不是叶阡。

惊恐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早已忘了重力加速度的公式，也意识到能唤回叶轾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十几秒钟能做什么？能喊几遍叶轾的名字？能把这个笨蛋叫醒吗？——这些事情叶轩都没有想，他只是惊恐地声嘶力竭地脱口喊了句：“阿轾~~！晚饭我想吃可乐鸡翅~~！”

猛地醒过来侧头往身边看去，叶轩因为紧张而大力握住了叶轾仍然冰冷的手，然后在几秒钟的屏息中几乎喜极而泣地看到叶轾慢慢睁开了眼睛。

虽然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但是叶轩在自己耳边的呼喊却听得清清楚楚，叶轾看着叶轩泛红的眼眶，一边撑着躺椅扶手想坐起来，一边声音嘶哑地开口说了句：“可乐鸡翅么？也不至于想吃到哭出来啊……”

笨阿轾！叶轩抽了抽鼻子，一下将刚刚坐起来的叶轾再次扑倒在了躺椅上。

第30章

向许泊风和古意之道谢，然后坐车回到两人租住的小区，顺便在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鸡翅，回到家叶轾换上拖鞋便径直去了厨房，等叶轩洗完澡换上睡衣挪进厨房的时候，叶轾已经在往盘子里盛鸡翅了。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叶轩心里鼓动着满满的幸福，他有很多话想对叶轾说，可是却因为叶轾的缄默和不知从何说起而硬生生憋了回去。

相对无言吃完饭，叶轩去厨房洗碗筷，叶轾则去了洗手间。

从厨房出来擦干手，听着从洗手间传来的哗哗水声，叶轩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一阵燥热，在心里哀嚎一声，他扑到沙发上扯过靠枕来把头埋了进去。

叶轾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看看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叶轩，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去床上睡吧。”

叶轩保持着趴在沙发上的姿势朝他转过头去，见他腰间只围着一条浴巾，再次不争气得面红耳赤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坐起来，叶轩揪过另一个靠枕来抱在怀里看着叶轾道：“去穿上睡衣，我有话跟你说。”

诧异而惊慌地看他一眼，将心中的波澜掩藏在如常的神色下，叶轾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看看躺在床上的睡衣，叶轾犹豫了一下，转身打开了衣橱。穿好衣服走出来，和叶轩隔着一段距离坐到沙发上，叶轾假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什么事？”

什么事？看看叶轾身上的黑色衬衫和牛仔裤，叶轩被他寡淡的表现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现在叶轾也应该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吧？可他却一脸“我不知道”企图蒙混过关的无辜表情……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叶轩索性开门见山问他：“前世的事情，你都记起来了？”

叶轩进入了属于叶阡叶陌的时空把他唤醒，想要瞒着他很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叶轾点头承认：“嗯。”

“……”叶轾这么爽快承认，叶轩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既然都记起来了，他为什么没事人般一点表示都没有？难道他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去博物馆的那天晚上也是，当他猜测叶绸叶缪或许是他们的前世的时候，叶轾明明早就知道了什么却一直在否定。背着他去找许泊风催眠，分明就是早已相信了前世之事，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假作不知？

叶轩的脸上满满的都是疑问，叶轾知道他肯定也记起了一些事，知道他想跟他确认什么，但是此刻心乱如麻的他根本给不了他答案。

叶轾沉默着微微移开了视线，叶轩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也沉重了起来：“叶绸叶缪和叶阡叶陌的事情，我也都记起来了。”接触到叶轾不可置信的视线，心里想着“什么呀，就许你记起来吗？”叶轩接着道：“叶思遐和叶念迩的事，终有一天我肯定也会记起来的。”

叶轩的话让叶轾颤抖了一下，他垂下头手肘撑在膝盖上用手遮住了眼睛，好半天才蹦出了两个字：“是吗？”

叶轾的静默让叶轩有些不知所措，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叶轩扯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尽量用轻快的声音微带调侃地道：“这么说前世的我们相爱了？”

叶轾的身子蓦地僵硬了，喉结滚动着，出口的声音平淡到近乎于冷漠：“不是相爱，只是单方面的逼迫。”伤人的语调瞬间让叶轩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叶轾突然被人扎了一下般站了起来，伸手从放在茶几上的钱包里抽出一百块钱揣兜里，拿起手机和钥匙说了句：“我去买点东西”急匆匆开门走了，自始至终没有看叶轩一眼。

门被大力关上的声音让叶轩颤抖了一下，他呆愣愣地看着房门，心里只感觉委屈无比。

脑中一片空白地跑进超市买了一打啤酒，遵循本能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叶轾才猛然清醒过来——他现在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见叶轩。走到小区广场，坐到对面的花坛边缘上，咕咚咕咚喝下一罐啤酒去之后，大脑才恢复了思考能力。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一次次失去所爱之人的痛楚，以三倍的力量撞击着他的心。抱着叶阡绝望到死的叶陌，抱着叶绸的骨灰哭到晕厥的叶缪和抱着叶思遐肝肠寸断的叶念迩都是他，六年的思念、三十二年的孤独、永远的生离死别，跨越几千年的爱恋，他一直孤单一直孤单，这一世，也要孤单至死。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弯腰将脸埋在膝盖里，在夜色中隐藏了自己、释放出悲伤。他只是爱着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却每一世都不得善终。“叶家命中少子息，双生子会带来不幸”，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谶语？为什么每一世他都要给所爱之人带去苦痛？如果他本是不祥之人，上天又为什么要让他降生于世？！

阿轩，这一世，我也定然唯爱你一人，所以，我再也不能触碰你。如果不是他非要得到叶思遐，柳意就不会死，叶家庄就不会毁灭，以侠义律己的叶思遐就不会选择自杀；如果不是他不想让叶绸属于别人，时家就不会提出大夫之约，叶绸也就不会远赴流寇之地为人所害；如果不是他用爱对叶阡紧紧相逼，叶阡也不会为了躲他下定决心奔赴虎贲城被人利用、身陷囹圄，更不会为了救他一剑穿心。以爱为名义，为所爱之人、为天下人带来不幸的，一直都是身为弟弟的他。违背人伦，觊觎着本就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此肮脏的他活该一世世遭受噬心之痛。

撕心裂肺，这是他该受的惩罚。汹涌而出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好难受啊阿轩，心脏干瘪了般缩成一团，利刃一刀刀割在身上，我做错了什么？谁想一生孤单？谁不想找个人陪？叶念迩只有叶思遐，想要拥有他，让他陪着他，他做错了吗？谁肯让所爱之人蒙受不白之冤、千百年受人指责？叶缪倾尽一生还叶绸一个清白，还历史一个真相，他做错了吗？谁能眼睁睁任所爱之人受尽折磨、为人所害？叶陌排除万险、不顾一切奔赴叶阡身边，他做错了吗？阿轩，我做错了吗？只是因为爱着你，就要遭受如此的苦难吗？得到幸福，为什么这么难？！

“哥哥，你在哭吗？”蓦然一个稚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叶轾慌忙止住了呜咽。抬起头，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孩被母亲领在手里担忧地看着他。女孩的母亲见他抬起头来，便也开口关切地问他：“没事吧？”

冰凉的心中划过一丝暖意，被泪水打湿的眼睛刺痛着，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中，叶轾摇摇头再次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其实他想说声“谢谢”，可是他怕一开口便会再次哽咽。只是没想到有人却替他说了，那是于千万人中也不会错认的声音，一贯的爽朗而温柔。

不敢抬头看他，听到了母女俩离去的脚步声，感到叶轩坐到了他身边，打开了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然后开口叫他的名字：“阿轾”，平静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你在自责吗？”

自责？不，也许是悲愤。可是悲愤是无用的东西，这就是他的命运，无论转世多少次都逃不过。

听不到他的回答，叶轩打开了另一罐啤酒，递到他面前碰碰他的胳膊：“啤酒，不喝吗？”

静默了五秒钟，叶轾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接了过去，不看叶轩仰头一饮而尽。

看着他一口气喝完将啤酒罐捏扁，叶轩轻笑一声云淡风轻地调侃他：“哭到让小孩子担心你，真是白长这么高了阿轾。不就是过去的事情吗？至于伤心到这个地步？”叶轾逃也似地离开后，叶轩想了很多，然后突然便想起了叶轾曾经问过他的话“假如我前世做了非常对不起你的事，假如你前世怎么也无法原谅我，这一世，你会怎么对我？”那个时候的他，一定是在为前世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而不安着，刚才他的那句“不是相爱，只是单方面的逼迫”其实是他在自责的证明，而他之前不敢承认知晓了一切，也是因为怕他知道后会生他的气。阿轾，你怎么这么笨呢？

过去了的事情吗？阿轩，你总是这么乐观、这么一往直前。“阿轩，”抬头看着不甚清晰的星辰，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对不起。”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吧？”微微笑着侧头看他，叶轩咽下漫至喉中的酸楚：“明明约定好不准在看不到彼此的地方死去，我却擅自抛弃了你，让你孤身一人那么多年；明明可以和你在和安庄开开心心过一辈子，我却为了一己之私远走他乡，最后还害得你双手沾满鲜血、背负污名。阿轾，是我对不起你。”

惊骇地转头看他，叶轾从来没想过，叶轩竟然会认为前世的自己做错了，而且还向他道歉——他从来都不认为前世的叶轩做错了什么，错的人只有他一个。“不，犯错的人一直都是我。”

叶轾总是这样，认定了什么就永不回头，所以和他争辩也是没用的。不再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仰头将手中的啤酒喝光，叶轩看着正前方一闪一闪的树灯，淡淡地问了叶轾一句：“那这一世，要怎么办？阿轾，这一世，你也还是喜欢着我吗？”

这个问题是无需多加思考的，仿佛掩饰心中的不安般，叶轾将手中的易拉罐捏地咔吧咔吧响：“我说过，这辈子我只看着你。”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那就是喜欢喽？”

喉结滚动着，终是垂下视线承认：“喜欢。一直都很喜欢。”

抑制不住心花怒放地翘起唇角：“那我们就交往吧。”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竟然在他的眼中发现了流转的笑意。

叶轾的眼中没有惊喜只有惊异，叶轩不满地放下了笑容，语气中带了半分威胁半分娇嗔：“怎么，你不愿意？”

怎么不愿意？每一世每一世，他等待的不就是他的这句话吗？可是，为什么要在他记起了所有的时候，才突然这样对他说？他已经失去了将他拥入怀中的勇气，已经再也不敢把他据为己有了啊！

叶轾的沉默让叶轩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了，他有些不确定地小心翼翼地再次问了一遍：“你不愿意吗，阿轾？”

拒绝的话在喉中转了好几遍，叶轾终究是一咬牙狠心说了出来：“阿轩，此生此世我仍旧是只爱你一个人，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叶轾是爱他的，要不然在宾馆里的时候他也不会打破兄弟之间的禁忌那么深情地吻住他。——正是因为这一点，叶轩才会抛弃羞赧如此主动地问他。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叶轾会拒绝他。喉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就算是牵强的笑容也做不出来了：“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是亲兄弟吗？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强吻我？”叶缪曾经毫无预警地欺近叶绸，不顾他的抗拒深重到窒息地吻到他瘫软了身子；叶陌也曾经在雷声响起的刹那从背后抱住叶阡，然后扳过他的身子来迫使他贴近他噬咬着他的唇；叶轾，也以相互抚慰的名义，在情难自禁的时候压住他攫住他的双唇夺走他的呼吸。如果叶轾是因为背伦而拒绝和他在一起，当初为什么要对他做这样的事情？！

怎么会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不是早就不顾一切将伦理道德舍弃了吗？“阿轩，那句谶语是对的。我不想，再次用我所谓的爱害死你。我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苦了……”

“！”震惊、心痛、哭笑不得：“阿轾，你竟然会相信这些东西……什么不幸，不过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而导致的巧合罢了。我就不相信，这一世你还会拿剑去杀别人。”

“我会的阿轩。如果别人伤害了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早就发现了，血液会因为叶轩而骚动不安，或许，他本来就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叶轾的目光灼灼的，带着不可违逆的坚定，叶轩颓败地抱住了自己的头，他要怎么说服他这头钻牛角尖的犟牛？！“那你是打定主意不和我在一起了？我去交女朋友或者男朋友都无所谓？我和别人结婚生子也无所谓？”

怎么会无所谓？只是听他这样说，就已经无法忍受了。双手握成拳，阿轩，不要挑战我的自制力。

叶轾不说话，叶轩明明知道这是他在乎自己的表现，可心中还是气愤不已。他今天非要惹怒他、让他从龟壳里爬出来不行！“那我带女朋友回家也无所谓？我和她在你面前卿卿我我也无所谓？既然你还喜欢我，那我要你给我和我女朋友做饭你也不会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