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狗记(三)——止坠
止坠  发于:2015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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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可以活成无数样子,唯一错在,不该让秦昭硕遇上了他。

亦弦让人搬来凳子就这么守在白魄床边,看着,沉思着,偶尔低头拂去脸上的湿意。

白魄幽幽醒转的时候,窗外的天早黑了,房内也点起了明亮的蜡烛,难得的清明让他非常珍惜,他想起身,身子却使不出什么力气,身边忽然有双手伸出,揽着他的双手,扶他坐起。

“亦弦?”白魄认出了来人。

“嗯。”亦弦把白魄躺着的枕头立起,靠在对方身后,才搬着自己的凳子从阴影里挪出。

“我这是……怎么了?”眼中的清明被迷茫代替。

“我不愿骗你。”

白魄有些诧异,看着亦弦笑道:“我以为你会告诉我,我病了那些鬼话。”

亦弦低头,死死握紧双手,说不出话来。

白魄看着他的头顶,忽然觉的有些难过。仰了仰头,用尽量轻松但听着还是非常艰难的语调问:“我这次可以清醒多久?”

“魄……”亦弦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白魄看身边的人,苦笑了一下,视线落到远处的窗户上,可见院中树影晃动,雨声风声非常清晰,他笑,喃喃:“真好,终于不再是重重的黑布了。”

亦弦看着床上人的侧脸,故作的坚强,难言的刻骨绝望,终于一把伸手握住对方温热的手,“魄,别再想了,好好跟着殿下,千万不要再有……离开的心思了,好吗。”

白魄先是默默看一眼他包裹着自己的双手,在黄色的锦被上,两双雪白的手相握的如同缠在一起的藤蔓,他听见自己语气虚弱的问:“这样强制的爱,换作是你,你能接受吗?”

“可你没有办法!”

亦弦有些激动,他不知道秦昭硕的耐心会在哪一天彻底耗尽。

“是啊。”白魄喃喃:“我没有办法,我现在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

说着说着,又忽然绽放出个妖艳非常的笑。

“玄宗根本来不了这里,你知不知道二皇子府的守卫?这里的戒备比起皇宫亦不多让,玄宗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从这里带走你!”

白魄不语,眼中闪烁的光芒让亦弦越发焦急。

“你究竟明不明白,殿下对你的执念,他已经公开纳你为妃!就算你是玄宗坛主,也于事无补了。”这些话亦弦本不想说,他不想刺激白魄,可白魄眼中闪烁的光芒却让他担心对方会更发的激怒秦昭硕。

他这话落,白魄就彻底傻了。

执念太深,便成魔障。

汪硕居然真做出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

看白魄眼中妖艳的光芒收敛,亦弦再次捏紧他的手,道:“这件事情引起的腥风血雨我想你没兴趣知道,但殿下为什么要纳你为妃?你还不明白吗?殿下明知道你在玄宗的地位却依旧这样做,他并不只是做给大周人看的,他也是为了告诉玄宗,这个人以前不管在玄宗是什么地位,他现下都是大周皇族的人,你们碰不得!他都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了,你觉的玄宗还会再进行无谓的牺牲吗?!”

一字便如一锤,敲击在白魄的心间,郁结的他几乎要吐出血来。

“假设玄宗真为你出兵,要殿下交出你,那么哪怕殿下答应,大周百姓也不会答应,大周王妃,岂能输于外族?”

“他疯了吗?”

亦弦松开他轻颤的手,不再言语,白魄不是笨蛋,他应该明白,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决定。

……

已经十二月了,天地显出几分萧索味来。

白魄出门的时候,已是深夜,疏星明灭的夜空,居然飞过一只孤鸟,怕是离群失伴了,徘徊着,盘旋着,偶尔听得一两声尖厉的鸣叫,划破了夜的平静。

山川寂寥。

白魄的心不可避免的陷入凄然的情绪中去。

也是,他真觉的这秋的悲凉让他悲苦的心更甚。

身前身后跟着伺候的人,举着灯笼小心在前面引路,他白天听了亦弦一席话,到了晚间也始终保持着清明的神智,便猜测可能是暂时给他停了药,而他如果继续什么都不做,无疑是坐以待毙。脚步踏在石子路上时,他忽然就想起了席空谌当日警告他的话,王者的爱来的热烈,去的也残酷。

如何不是呢。

真亏了他的大名头,一路上守卫都没怎么为难他,找个管事对方也非常直接的告诉他今晚汪硕歇在哪个侍妾那里。

他趁夜而来,到了园子却不肯再进,让身边的人去禀告。

身边伺候的太监非常机灵,跟着汪硕的侍卫进了园子。

他站在原地,无言打量了一圈周围,漆黑的夜,园里廊下的灯笼照亮了一小片地方,仅剩下的枯黄枝叶在风中无声颤动,幽静的环境慢慢洗涤掉他心中纷繁的杂念,逐渐变的从容。

没等多久,汪硕就披着件外衣走了出来,见到白魄时,皱了下眉。

“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

白魄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神色没多大变化,“可以去我那吗?”

皱着的眉毛更紧蹙了些,汪硕伸出手来抓过他的手,探了探温度,道:“什么事情不能白天再说?”

“呵呵,怎么,我就不能来见你吗。”白魄一脸闲适,说话却清清冷冷的。

“怎么不坐暖轿过来?”汪硕看着他的清淡,突然觉的有些心疼,第一次要了他之后,他也没留在对方身边,现在反倒让他主动找过来,但如果不这样磨磨白魄的性子,他只怕对方日后要闯下祸事来。

白魄不说话,慢慢仰起脑袋。

汪硕叹息一声,弯腰抱起他,仍由肩上披着的外袍掉落也没理。

他没把白魄送回去,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卧寝,白魄一路缩在他怀里,空出一只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万分配合。

直到汪硕把他放到软榻上,准备去倒水时,一直温顺的人才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汪硕扭过身子,看他。

白魄依旧不松开他的手,倒是自己从榻上不紧不慢的起身,坐起后,才渐渐松开紧抓的手。

“你有话要说?”汪硕看白魄的样子也能知道,但对方今晚的神态总让他有些惊异。

“是。”白魄坐起,屋内夜明珠散发的光芒让室内非常亮堂,他不想让汪硕看见自己的表情,便低着脑袋。

“说吧。”汪硕看出白魄有摊牌的意思,顿觉有趣,轻移脚步,身子往后靠在桌上,双手环抱在胸口,看着榻上的人。

“秦昭硕……”白魄坚定的开了口,却还是顿了顿,问的迟疑:“你……爱我吗?”

第194章:比心

一时的静默,白魄听见耳边传来轻笑,男人无所谓道:“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不该看着我吗?”

白魄没理他,还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心中居然有些紧张。

“爱?……”汪硕把这个字默默的念了出来,看着白魄的头顶,他知道对方的发丝非常柔滑,他经常会刻意不刻意的去抚摸对方的脑袋,白魄一向是无视自己的情意,今日倒是直白说了出来,他思索了会,也不介意给对方这个答案,“爱!”

白魄听到这个字,心中一松,双手不再合拢握紧,松散在膝盖上,但片刻后又猛然抬起脑袋,双眼赤红的看着好整以暇的汪硕。“你骗人!”

汪硕斜靠在桌上的身子动了动,挑了下眉,道:“哦?”

直直看进对方瞳孔,白魄已经不准备继续回避这个问题,对方都上了他,现在还躲躲藏藏的故作不知就太可笑了,“你想要的只是我的顺从,而不是我的爱,否则你不会给我下药。”

“我不给你下药,你便肯将心比心了?”

“汪硕,你不要强词夺理!”白魄站起身,对方淡淡的口气,随便的站姿总让他觉的气势被压制。

一直散漫的男人总算有了点样子,汪硕半闭的细眼睁开一线锁死他的身子,口气也有些冰冷,“白魄,我秦昭硕就算是爱一个人,也不意味着会无止境的纵容。事不过三,但你白魄时至今日逃过几次?”

白魄被他突然的暴怒所摄,一时没续上话。

汪硕继续问:“我秦昭硕在你眼里真就是个没脾气的人?”

白魄张嘴,想说什么,但汪硕眼中的怒火让他有些迟疑。

看他迟疑,汪硕却没半点犹豫,继续说:“我也不是个糊涂主子,更不是那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族子孙,这大周的江山,这大周的天下,生来就流淌在我秦氏子孙的血液里,可我为你放弃了多少次原则?”

“你当真以为你的那些小猫腻能瞒过我的眼?便知你是玄宗的坛主,我也接纳了,可你有过半点感恩?”

“的确,我不需要你的感恩,但你最起码让我知道,我对你好,你能知道,你不是那完全摸不着好歹的人。”

汪硕自从摘除伪装后,还真就没跟他说过这样多的话,白魄听着就一时傻了,对方现在卸去了一身的沉府,反倒有些咄咄逼人。

“别觉的我对你用药是下作手段,白魄,我秦昭硕这辈子除了皇位从没对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事物有过这么大的执念,你心里其实很通透,我为皇位做了多少事情,你想必也看了一些在眼里。对你,我势在必得,所以,放弃你的侥幸。”

白魄被汪硕这一连串的话给砸傻了,那边斜靠在桌上的男人已经直起身子,神情严肃,说着说着就慢慢勾上了嘴角。

“我想也知道你今晚是要拿玄宗来跟我谈条件,但你恐怕还没弄清楚,我秦昭硕虽然忌惮玄宗,但没有怕字一说,玄宗为你来多少我都接了!”话到这,已带浓烈杀意。

白魄想了一整天,憋了一肚子的话,还没开口,便全部被堵死。

汪硕说着说着表情变的有些诡异,道:“说来好笑,我都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这话说的有些阴气沉沉。

可白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再害怕了,心中塞满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挑眉斜眼露出了第一次见汪硕时的神态,“尽不知道你是喜欢没魂的躯壳,你就算给我下一辈子的药又如何?你便算得到我了吗?”

汪硕直直看他,脸上神色也生动了许多,甚至故意露出了丝邪笑,“那药是皇家特制的,不会让你没了魂,只会让你顺从本能。”

“呸!”白魄啐一口,看汪硕露出那样意味深长的笑就突突的红了脸。

“人之所以区别于畜生,就是因为人会克制自己的本能,说破了天去,你给我下药就算控制了我一辈子,你也不算真正得到我。”

“因为我的灵魂不会认同你,你何必让这样的我恶心你呢,秦昭硕殿下。”

“你和我讨论的焦点便是下药吗。”汪硕忽然觉的有些好笑,白魄现在的神态像极了初识的时候,他便也配合露出了初识时的痞子样。

这样的相处果然让两个人都轻松很多。

白魄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这么自然的样子了,汪硕打蛇随棍上,重新握住他的手,道:“魄,我不想逼你,我真的不愿意逼你,我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千万不要重蹈沐子白的老路,不要把爱情当做战争经营,不要逼得对方毫无退路。因为,那是爱人,不是敌人。”

白魄张了嘴,突然从汪硕嘴中听到沐子白这个人,他呆了呆,又想起对方话中的含义,他想问什么,可抓住他双手的人一用力已经把他拉了过去,拥抱在怀中,汪硕把脑袋抵在他肩膀处,低低叹息一声。

这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彻底打乱了白魄的思绪。

不知道是不是秋夜的凉意让他倍觉珍惜身前人的温暖,又或许是远离家乡的无助让他现在无比脆弱,他一时竟有些沉醉汪硕给予的爱护。

慢慢伸出双手,轻轻回拥住他的身子。

能够察觉出汪硕的身子一瞬间僵硬,随后便是更用力的抱紧自己。

……

大周天北四十年,一月末。

连着下了多日的大雪,厚厚的白雪像巨大的羊毛毯子,覆盖在院子里的地上,闪着银光。

一早起的下人们早就拿着笤帚在扫动厚雪,不过一晚的大雪就积到了人的小腿处,白魄伸直双手让人伺候着穿上层层厚衣,用温水洗了脸,漱口,再转身,小桌上早就放好了冒着热气的早点。

伺候他起身的丫鬟们排成队,一个个安静的从屋内退出。

他无可无不可的吃了几口,便站起身,贴身伺候的太监递上手暖壶,他合拢了双手抱着,安逸的吐出口气。

门口再次有丫鬟走进来,胸前抱着一大束才从雪中采来的红色腊梅,插到瓶子中后那小丫鬟还在原地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白魄走过去,傻傻盯着腊梅瞧了一会,便见红色的腊梅骨朵上还裹着一层薄冰,闪着点点亮光非常漂亮,他笑着伸出指尖轻轻碰触了下花骨朵,一点冰凉的感觉马上传来。

手指尖上沾染了湿意,他却笑的越发开怀。

十冬腊月天,雪堵着窗户,冰溜子像透亮的水晶小柱子,一排排地挂在房檐上。他见着腊梅后便有些心动不管不顾的让人开了窗户,瞧着园子里的景象,更发的按捺不住。

大雪中通往各处房子的小道早被打扫出来,雪被堆积成几个小山,丫鬟奴才们来来往往,一切都有条不紊。

“我要出去。”他头也不回的吩咐。

身边伺候的太监有些诧异,这个主子平日里是最不爱动弹的,由其天冷了后,房内的地下烧着火龙,他没事从不踏出房间一步。

不过贴身伺候的太监都是极有眼色的,招呼下人拿过件墨绿色领口滚着雪白长毛的披肩,亲手替白魄穿上。

白魄把披肩合拢,双手撮合到一块,手中暖壶正传来丝丝温热,他垫了垫脚尖,径直走出门去。

小道上虽然被扫除了积雪,但仍有些湿滑,他走的小心翼翼,道旁大树上的雪早被奴才们拿着长杆子打下,但白魄越走越偏僻,时候尚早,显然清扫的人还没来的及照顾这些边角。

身边跟着伺候的人劝了几句,但白魄没理,看着没有被清理过的冬景,眼中流露出些许不知名的情愫。他就站在分叉的小道旁发起了呆。

天上又开始飘起鹅绒般的大雪,一点点洒落到他的头上肩上,但白魄就像一座静默的石碑,丝毫不为所动,仰着脑袋,大眼睛看着树上的积雪发起了怔。

“汪汪!汪!”本是静默如画的场景被打破,小道转角的尽头,一个中年奴才牵着两条庞大的长毛雪狗在走,白魄终于把涣散般的目光重新凝聚,看向那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

身边的小太监看他终于不再发呆,凑上前道:“这是府内狗舍刚引进的雪狗,在野外非常凶猛,但自小养的话性子却是非常温驯的。”末了又加一句,“殿下非常喜欢,所以天天让人牵出来走动。”

白魄点点头,那牵狗的奴才显然也没想到大早上的这样偏僻的地方会有主子停留,死死拽住猛吠的大犬。

雪狗想是看见了生人,叫的非常凶猛,甚至数次纵跳起上半身,血红着眼冲白魄呲牙,白魄微皱眉,好奇被打断,有些厌腻的扭开视线。

变故突生!

第195章:暗箭

两条庞大的狗突然挣脱了绳索从那牵狗的奴才手上逃脱,冲着白魄这群人就扑了过来,不过眨眼功夫就如同雪地中的闪电一前一后到了白魄跟前。

飞雪中呼啸而来的声音让白魄一僵身子,眼角余光扫到那浑身长白毛的畜生朝自己胸口飞扑而来,脚步轻移,步伐极其飘逸的退开一步,狗的大嘴擦着他的衣角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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