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于这小师叔祖出门一趟带回来的人,他们也是非常关心的!十二人将神识小心翼翼的移到主殿的门口,小心的窥探。
而走近来的华莲,对于那沉静壮丽的主殿,是半点眼神都没偏,直直的走了过去,脸上表情平淡中透着淡淡的庄严。他怀里的少年,身量消瘦,脸向里的靠在了他的胸前,对外只露出了一头半垂半收的乌黑长发,看起来格外的静美。
进殿九步阶,三步过后,这原先看起来似乎是要直接走进去的华莲,在里面收敛着各自气息的数十位玄天宗精英弟子脸上露出笑意的时候,毫不迟疑的转了个弯,一个旋转,脚尖轻点,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便消失在了主殿之侧蜿蜒回旋的回廊以及葱郁的林木间,连侧影都没有给里面眼巴巴的等着的人看见。
殿内,各自摆着自己最喜欢的pose或站或立的人,一个个都僵了,从表情到殿内的气氛,都是僵得轻轻敲一下便能掉下渣渣来,神识还在门口处由最开始小心翼翼的偷瞄,变为了如今混乱的碰撞。
良久,一人最先收回神识,并打破这种僵硬,淡声道:“他带了一个人回来。”
“男女看不出来!”另一人语带无奈。
第三人接口:“稍后便知,不要心急。”
第四人哽咽:“我的阵法果然还不够完美……”
第五人愤怒:“老子要和他再战一回。”
第六人郁卒:“他怎么又一下子知道了咱们的伎俩?”
第七人诚恳:“他的修为远在我们之上。”
第八人迷糊:“肿么我什么都木有看到?”
第九人咬牙:“老八,水里面什么都不会有!”
第十人娇笑:“呀,感觉有戏看了呢!”
第十一人面无表情:“……”
第十二人嘁了一声,手一挥,抬脸就窃笑一声,八卦之魂燃起:“等你们一人一句说完,我还说啥么?其实吧,你们最想知道的,难道不是他带回来的是嗯哼,还是——”他话音未落,众人瞬间恢复各自姿态,回以背对着门口,表情八卦而猥琐的青年,一记闷咳声。
“咳哼!!!”
“你们咳——”青年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倏然站直了身子,慢慢回首,见着站在门口凤彩龙章的温雅青年,表情瞬间各种变,在眨眼间平定成一个看起来颇为谄媚的笑脸:“小师叔祖回来啦,请上座!”
华莲淡笑着点点头,抬脚走了进来,星眸微微一转,看着这瞬间表情各异的数十位便宜侄孙,唇边浅笑依旧,气质温雅:“你们如此关心我,我也得有所表示才不算失礼呢!”话音伴随着一声闷响落下,整座偏殿也随之轻轻晃动了一下。
见着这摆在面前的巨大玄石,原先还有些紧张的十二人,紧张顷刻不见,一瞬间的震惊过后,就是狂喜的扑过去,像是看到失散了十八年的亲人一般,眼里都涌出了激动的泪光。但是这狂喜没有维持一秒钟,就变为了面对面的各种疑惑,以及再下一秒的扭曲,转头怒视这个看起来格外温和优雅并且不在意辈分差距的小师叔祖:麻蛋,这么好的本源材料,用以炼化本命灵剑不知有多好,但是能不能切开之后再一块块的拿出来?这么大一整块,让他们怎么切?或者是,要炼几万年才能炼得化!(╰_╯)#
对于众人的怒视,华莲只是轻轻的眨了下眼:“想切开?”他问的时候星眸里带着一层柔和又戏谑的微光,看在这眼巴巴的等着的十二个人眼里,就觉得这人只是在逗自己,或者是惩罚他们刚才的八卦心理。
十一人含泪点头,就差没喊“小师叔祖,求放过!”来表达心声了。至于为何缺了一人,那是因为在剑修这个整天对着剑又挥又舞的群体里,是绝对的不会缺少这么一种存在,那就是——面瘫。那一个做不到自己其他师兄弟那般面部表情丰富的青年,就面瘫着一张俊脸,手里捏着拳,努力的想让眼神表达出自己心里的期待,只是他的眼神,华莲一眼瞅过去,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看仇敌的视线。
“想切开,不难!”华莲微微偏了偏眼,不忍直视这种违和的表现。他并不觉得这些人喊着他小师叔祖的青年俊杰们,从开始到现在的表现是对他身份的一种冒犯,反而是对于这种在私下里将辈分当做绰号的亲近,感到满意。
他在禁地从来的那一个月里,就是这十二人精心照顾着,可以说是他坠落到这个世界里最先熟悉的人了。那七个避世已久的老人,也只能说得上是了解。所以,他们才会让他在禁地之后,以他们的辈分在宗门内生活。这是一种对于同门高手的敬意,同时也是对他这个莫名坠落的剑仙的防备吧?
师叔祖,这称号一出,隔着的身份差距岂止两辈……
——修真界里哪个不知,总是规模宏大的宗门,对于规矩就越是重视。
只是,他想要改变的,又怎么能让一道无关紧要的身份成为限制条件呢?他不想与这最先熟悉的十几人疏离得如寻常师祖徒孙之间一般,他有自己的计划需要实施,需要有那么一些人,能够臣服于他,为他效劳。诚然在宗门里,越高的辈分说的话一般就越是有份量,可那只是辈分的压制,不是诚心诚信的臣服。
不是出自于本心的臣服,他不喜;虽然对于所谓的忠心,他不信,也不要。
——为我效劳,我就会付出酬劳,条理清晰,交易愉快。
这个三观才叫真的扭曲的男人,压根不觉得他这种心态有多么的冷血,他看着面前的十二人,为他们神情上就体现出的熟稔与亲近,感到满意。虽然他知道,这样的结果,很大一部分是他伪装出的温和与良善,给了这十几个到底还算是没有经历真正阴暗的年轻人期望,让他们真的觉得自己有他们看到的那么好……
迎着众人期待的视线,华莲唇边的笑意更温和了几分,他突然就将话题从玄石上移开:“你们不是很想知道我刚才带回来的人是谁吗?”
那十几人闻言一愣,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那种让他们觉得魅力值太大的温和笑颜,觉得两头为难,真的是好想知道那八卦的真相,但是又好想好想得到玄石啊,好纠结!众人犹豫了一秒,就抬起头,大声回答:“不想!”
十二个人一齐摇头,他们虽然想知道想得心里如沸水,但是在行动上他们务必得告诉这个此刻看起来温和得有些过度的青年,他们是不想知道的!——本命灵剑跟一个迟早会水落石出的八卦相比,肯定是要陪伴自己一生一世的灵剑比较重要的啦!~\(≧▽≦)/~
对于这般简单直接的取舍,华莲忍不住的笑了,然后动了动手指,在十二人惊愣的眼神下,将那块巨石又收回了芥子空间内。对上那十二双含义相似的眼神,他极为平静的开口道:“玄石会切好了给你们。但现在,有一件小事需要你们的帮忙。”
十一人喜笑颜开,一人依旧表情如板砖:“什么事?”
华莲也没有继续卖关子:“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你们要——”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心弦微微的一颤。看了一眼门外,华莲匆匆的结束了本来还想继续进行的亲切交谈:“明日辰时,连云峰下聚集,到时再详谈。”语音落下,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空之中,乌云不紧不慢的集聚,混合着雷电,慢慢的在一处房顶上空凝结。
屋内的床上,这几日睡得实在是太多的萧晓,一手放在额头上,一手捂着心脏,双眼还带着刚睡醒时的茫然,心里却莫名的一阵阵发闷,他迷糊的觉得这种经历,似曾相识。
如有所感,天空之中一道雷轰然一响,余音轰鸣,继续酝酿……萧晓瞠大了双眼,被踩到了尾巴一般的从床上猛然弹起,踉跄的扑向了最近的窗,然后被闪电的亮光照的眼前一黑,向后坐倒的身体,却在一瞬间就地五心朝天,体内的灵力自行流转外放。
在进入天地唯我的状态的前一秒,萧晓只想对着这个世界说两个字:麻、蛋!
第二十四章
这次的劫云比筑基期的那次阴沉数倍,云层里面穿引着的雷电,不用看只用感觉,就知道里面蕴含的力量有多强大。
——尽管这种强大,是对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修真菜鸟而言。
似乎是突然间就无师自通了一般,五心朝天而坐之后,萧晓的神思便倏然放空放广,天地间似乎唯他一个,清静得异常。早先被引导得顺畅了的灵力,此刻自丹田之内向外运转而出,奇经八脉里犹如清泉淌过,什么沉与闷,在这个时候,都远离肉身而去。
他闭阖着双眼,俊秀而温润的脸庞上什么神色也无,平白如纸,端静如木,体内的灵力,快速的渗出,将他萦绕着。
屋顶上方的那一片乌云,似乎是为了积蓄更多的力量,在快速的涌动着,像是要将那沉郁的颜色压缩一般。明亮如剑的闪电,在那厚重的云层里穿梭,闷闷的雷鸣也在上层滚动着……无一不透露着这次雷劫的厉害。
而这般风云幻变的雷劫前夕,在匆忙赶回来的华莲眼中,却是半点也没有看头。他瞧见在那气势十足的乌云里闪动的雷电不过小指宽,立马就从半空中飞了下来,停在了那劫雷的范围之外,俊挺而完美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是一种由衷的默然。哪怕在看到乌云涌动着积蓄更大的力量时,也没有上前一步,更别说是再次出手相助。
那被推得大开的窗户,以及窗户边被灵气围绕的少年,大半映入了他的视线里,可是他依旧不为所动。就像他认为的,天上涌动着的劫云影响了那个少年,那份契约带来的后遗症影响着他的心,但是,哪怕这一刻心又在让他极为不喜的躁动着,他想要平静,那就算是自己的心,也得乖乖的沉默着……
事实上,站在那劫云范围之外的华莲,是的确是做到了他想的那般,身体是静默的,心也是静默着,双眸平淡的看着不远处的窗户,以及窗户里坐定的少年,身形如剑,微微散发的气势,也如同剑一般的冰冷狠绝。
愁云昏暗,耀眼的闪电嗞嗞的在云朵里闪现,然后在那些细小的声音消失时,一道能刺瞎人眼的闪电便出其不意地落下,尖锐的击向被打开大半的窗户。紧跟着落下的劫雷也是闷响轰然,直接将窗扇劈得四分五裂,粉白的墙壁上,也被留下了几道浅浅的乌黑痕迹。这是第一道劫雷,以示最开始的惩戒,煅体;
没有丝毫间隔的,第二道劫雷也轰然落下,将这安宁的清净小院,在一瞬之间震得摇晃起来,天地之间的浊气还疯狂的朝那半晌未消的闪电中凝结,然后犹如长枪一般的刺向打开的窗口,比之第一道更为猛烈,更为绝情,以示天道厚德与公正。此为,煅性;
乌云还在凝结着周边的戾气,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变得乌沉得几乎能直接坠下地来,可是在它中间穿行的闪电,迟迟未落。半刻有余,才犹如宝剑出鞘一般,倏然出现,最后的那一道劫雷也在云间滚动,要降未降的,威慑四方,气势厉害得不像是旋照期的修真者该经历的。
脚,终究还是没忍住的往前越了一步。华莲阴沉着脸,看向那沉沉欲坠的劫云,幽深的双眸里透出的冷厉,如若有人看到,定会觉得这眼神比之这劫云,更为可怖。他定定的看着那电光闪烁的乌云,悠然的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腕轻轻一转,五指成爪,掌心向外,紫金灵气凝结成珠,比之头顶前方的劫云,更具有压迫性。手抬起,正要挥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本应该最为狠戾的第三道,在酝酿了如此久之后,突然的就落了下来。
“轰隆!”响声震天,却让华莲本想出手的动作猛然收回,已有鸡蛋大小的紫金色灵力球,也在瞬息之间被捏散,如同炸开的烟花一般散开,又在转眼间聚拢,涌入他的身体里面,像是认主了一般。
天空之上,劫云在快速的消散,速度快得像是逃逸一般。阳光重新洒下,让这一方天地重现温暖。但华莲,还是看着天空,眸光复杂而阴沉,瞧着那转眼间就褪得一干二净的乌云,本就略显削薄的唇,缓缓勾起,弧度虽美,却是冰冷入骨,嘲讽之意十足。
……所谓天道,不过尔尔。实力高,纵使心狠手辣也照样仙途顺畅;心慈者,一念之间被抽魂断魄,万年道行,刹那之间连烟尘都未能留下。
例证就如那第三道劫雷,意在煅心,却在比之更为强大的压迫下,就如同凡间那空心炮仗一般了,响声大,威压无。
如此而言,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仙界如此,人间又能如何?
不过还是一句话:强者天下。
这个念头,在出现的一刹那,就如同生了根一般的虬结着华莲的心神,但是他无意去将这个想法摒除出来。因为这一刻,他体会到了已经失去将近千年的轻松与畅快。
既然道,讲求的是去伪存真。那么,他为何要去克制最真的想法,转而去寻求一个假的?
仙界血仇,铭刻永久,它毁我一门,我就毁了整个它!血债血偿,就是最本真的想法。
他求的是最真的道法,不是吗?
细致的唇角,这个时候完美的弯起,无意中又将三观刷新负值的男人,魔仙难辨,身是仙人貌,心是魔化神。他想着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更觉得头顶上方的一切,都是空枉。逆转仙凡之界,在九重灭仙玄雷的追击下坠落修真大陆而不身死神灭,仙力受制约却依旧能站在这一片土地的巅峰位置,如此看来,所谓命数,他不信,那也就什么都不是。
这一刹那的通悟,让华莲觉得压在心上的巨石,只在这一瞬间便被减去了一半。他想着那个曾经教养了他五百年的神秘人说的自在随性,更是觉得这些年来他为所谓的“上善”克制住本性的行为,真是自讨苦吃又自损修行。最典型的例证,就是他的母亲,一个秉持着“剑斩邪,心炼善”的温柔女人,一个已经是太乙金仙小成的高阶剑仙,不还是败在了那些心口不一的所谓道友的仙手里,万年道行一朝散,自毁仙魂,爆破灵炁,湮灭于圣清池畔,六道无可再寻……
那个时刻,所谓的天道,对于那帮慌忙逃跑的东西,又做了什么样的处罚呢?他亲眼看着的呢,祂什么都没有做出呢,唯一的伤害还是那个心善的女人用爆破灵炁为代价做出的,逃得慢的被冲击得元破散元神动荡,逃得快的,只是略有波及,其余什么事情都没有呐。
这一切,有什么可说的呢?没有呢。
就这样兀自通悟了的青年,抬眼看天,幽深的双眼微微眯起,唇角微弯,弧度温和,温度冷漠。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温暖得有些灼热,他却轻声感叹道:“天气真是不错呐!”
只是,这个时候的他,还是太年轻,被仇恨蒙蔽的物心与灵心,觉察不到,这一刻,天际虽乌云尽散,阳光明媚如洗,可是在他的眼中,一切,都已不是最本真的颜色了。
佛家道:一念一悟,一悟一心,一心可为万千世界。
他终究还是在这最初,一念之下,仁善不得。
过于明媚的阳光,晃得人眼花,华莲垂下眼,在这一瞬,他冥冥之中似乎听到这么一句苍茫的问话:何为天道?何为心?
这句问话太过于苍茫而不可捉摸,华莲凝神一查,随即轻轻哂笑一声,四周具寂,哪来什么苍茫悠远的问话。随这般,但他还是在心里做出了一个想都不愿意多想的回答:他刚才想通的一切,不就是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吗?
——我执我道,此为心;我得我道,为天道。
华莲释然抬脚,因为屋里的沉静貌似有点不对。他并不知晓,他这未宣之于口的回答,在无意之中就已经启动了另一个人的命运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