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不笑了，看着他，“你的直觉很敏锐，他确实是喻九洲元帅的儿子，喻文卿是老幺。”

谢星珏虽然之前有过猜测，然而听到了有人确定这个猜测，心中还是一震。

“圣西门虽然是对整个大陆开放，但是因为大陆的状况，上层阶级的孩子进来的还是比贫苦孩子多，光是维持在圣西门的生活就已经将一票人给刷了下去。”刘慈手在地上写写画画，“圣西门是一个结合点，当你跨进了这个点，你才能说自己有未来，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更明白。”

谢星珏当然比他更明白。他从小在什么环境长大，他看到的是什么东西，虽然不说，当并不代表不存在。只是正如他小时候看到对门的那个大人拖出他的妻子与别人交涉一般，他没有出面。

那个时候的他即便出面了又能怎样？力量弱小，什么事情都做不到。轻举妄动，是连自己都要赔进去的。

想要当英雄，首先要有英雄的资本。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和年轻时候的我很像。”刘慈道，“有着野心，有着激情，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没有。”谢星珏打断他的话。

“不，你有。”

谢星珏沉默。

刘慈接着道：“你不甘心，你不甘心就这样在食物链的最底层，你也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成为别人满足口腹之欲的食物，谁都不想任人践踏，这是人的本能。”

“但你又能控制住自己的不满，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你保持着的理性，大约就是‘它’认定你的缘由。”

“你是个好孩子。”

“别给我带高帽。”谢星珏警惕的看着他，“一戴高帽准没什么好事。还有，‘它’又是谁？”

“别紧张嘛，我随口夸夸你而已。”刘慈指了指那个环形扣，“这就是‘它’，好东西，你以后会知道‘它’的用处的，别当垃圾乱丢。”

夏日夜晚的风轻轻吹过，拂过刘慈的脸庞，谢星珏的发间，然后又吹向远方。整个城市灯火通明，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那些黑暗的地方应该是贫民窟，除了阳光，他们并不享受光明。黑夜给了他们黑色的眼睛，他们之中有些人却用来犯罪。

然而更多的人，是挣扎在生存的边缘，用廉价的劳动力换取一天食物的普通人。

“谢星珏。”刘慈忽然侧头叫了他一声。

谢星珏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他，示意有话快说。

“还记得我那个时候我带你们进入我的精神世界看到的画面吗？”

谢星珏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那是一段成像，其实是一段不同波频的混杂的记忆。对于大脑电波承载力的不同，每个人都会得到不同的解读。所以科学院没有两个看到图像相同的人，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将不同的颜色混杂到了一起画出来一幅画，但是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颜色，和不完整的成像。”

“那岂不是把所有人看到的画面都描述出来，就会得到答案？”谢星珏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但是仍然揪出了重点。

刘慈摇摇头，缓缓道“不，我试过这种方式，最后得到的，是一团漆黑。”

谢星珏皱眉。

刘慈道：“我把那段记忆波镌刻在了环形扣中，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回来……那就请你把记忆波段交给喻文卿，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谢星珏心中疑惑重重，但是只是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同时也知道的多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时候了。”刘慈忽然冒出了这一句，说话的同时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等一下！”谢星珏连忙跟着他站起来，“他们如果问我这个是怎么来的，我要怎么说？”他说话间伸出手亮出手腕上的环形扣。

“就说它已经认定你了。”刘慈没有回头，“这样他们他们也没有办法，因为一旦这个东西认定主人，就不会再离开，直到你死亡。”

谢星珏心想这要是引来杀身之祸就完了，刘慈察觉到他的心思，“放心，它会保护你的安全。”

“那，它叫什么名字？”谢星珏摆置了一下环形扣。

“它会告诉你的。”刘慈身形移动很快，到了边缘扭头一笑：

“再见。”

贪狼（二）

谢星珏看着远去的刘慈的身影，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环形扣，无可奈何。完了，要怎么下去？他才发现这个问题：刘慈从外边徒手上来，但谢星珏没有他那样的身手，现在下去是个问题。

谢星珏站在风中，凌乱了。

最后他想起来一件事，之前早上圣西门另类的起床方式，将人抛出来的时候大厦会伸出青藤将人缠住，晚上应该……也有用吧？还是算了，万一摔下去还没有跟上帝打招呼上帝就

或者是等明天找人呼救？这个方法太怂了，到时候被问到怎么上来的难道要把刘慈供出去，这听起来似乎不太好。他怀着希望打开通讯器，心想保佑这个时候还能够有人开着波段吧。

荣玉的讯息发了过来：在哪呢？怎么敲你宿舍没人回应。

“快来楼顶。”

荣玉：你怎么跑那里去了。

“上来吹吹风，发现下不去了。”

荣玉没有问他为什么会上去又下不来，直接发过来讯息：好的，马上来。

谢星珏坐下来，等荣玉。

荣玉先是乘电梯到最高层，往左边的平台走去，Q7在后边跟着他，履带不停的转动，他把Q7从窗户扔上去，Q7迅速履带上纳米级的纤毛吸盘展开，吸附在略有粗糙的墙面，垂下来机械臂，形成一个拱形桥，荣玉爬出窗口，双手抓住Q7的机械臂，Q7的履带开始向上转动，荣玉就这么……被拖上去了。

以一个狗爬的姿势爬进了大厦的顶部，大厦顶部空旷的很，Q7的脑袋三百六十度旋转，探测红外辐射，定在了一个方向，脑袋发出“滴滴滴”的声音，转动履带过去，荣玉也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怎么忽然跑到这上面了？”荣玉在他的旁边坐下了。

谢星珏嘴角抽搐，“上来吹吹风。”

荣玉不信他，用一种“你骗傻子呢”的表情。

Q7在原地脑袋打转，大约觉得太无聊了，脑袋自动调节成影音模式，开始播放霍拉旭的歌剧：

“他双眼明亮，在金黄草叶的波浪间，

轻轻的徜徉；

他手里拿着一把象牙琵琶，

金色的弦就如姑娘的秀发。

他唱着，歌声如长笛一样婉转美妙

他的脖子上缠绕着三条玫瑰花环

他的同伴与他同行

悲哀而甜美，他的一双大眼

奇怪的闪着奇妙的光亮，大张着

惊奇的凝视；他的一声声叹息

打动了我；他双颊苍白无光

就像枯萎的百合；他的双唇绯红

就如罂粟；他紧抱双手

又放开；他的头上缠绕着

月亮花，如死亡的唇一样白

……”

画面上霍拉旭穿着紫色的长袍，金色的长发蔓延到腰部，眼眸如皓月般明亮，他微笑，如同蜜糖，双唇绯红，流露出甜美的矜持……

荣玉手忙脚乱的把Q7的投影系统关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谢星珏摸了摸Q7的头，Q7蹭了蹭他，开始绕着坐着的谢星珏和荣玉打转。

谢星珏、荣玉：……

“它有多动症？”谢星珏皱眉，荣玉尴尬的笑了笑：“大概是动一动刷存在感吧。”

“智能很高。”谢星珏道。

“对，这是我父亲留给我最后的礼物。”荣玉说道这里话题开始绕着他父亲说起来，“我父亲很早就走啦，他只给我留下Q7诶。”

“他为什么叫Q7？有六个兄弟？”谢星珏看着转圈的Q7问道。

“他是我父亲做出来的第七个高智能机器人。”荣玉说到这里的笑了笑，“我父亲很忙，没有时间照顾我，所以他做出来这个机器人陪我，前六个实验体都失败了，只有Q7成功的完成了智能进阶基础，所以Q7从小跟我一起长大……”

“智能进阶基础是什么？”谢星珏听讲话从来抓不住重点，永远在抓自己听不懂的词语。

这个可算是问到荣玉的心坎了，他巴不得跟别人讲这些他感兴趣的，话唠属性上身：“我们现在造出来的机器，是安固定程序走过来的，没有独立思考的功能。光脑目前可以根据程序信息进行简单的自我筛选，但是自主能力比不上一条蚯蚓。无生命机制的机械和有生命的生物差别就在于能否进行自主思考，早先的机械靠着固定的程序执行指令，目前的进程是要将生物细胞和机械进行合成，让机械有初步的自主思考能力，Q7就是这样，他现在应该像是八岁的孩子……”

谢星珏听得很认真，他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研究，所以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也有些求知若渴，人不仅需要既定的知识，更需要先进的科学实验知识普及，帝华对于这方面重视，但是对外基本都处于保密状态，每个国家都要有自己的秘密武器还有秘密实验，荣玉的机器人也应该是这方面的研究结果。

Q7听出来讲得是它，高兴的摇头晃脑，两只电子眼咕噜咕噜，围着他们两个跳舞。

“……”荣玉“呵呵”了两声，“它的表现欲太强了。”他伸手想要把Q7抓回来，Q7沿着墙壁往下滚了。

谢星珏被雷劈了一般。

“它跑了！我们怎么下去？”

“走下去……啊，这里不能走啊哦呵呵”，荣玉尴尬的笑了两声，只见Q7的影子越来越远，欢快的跑了。

谢星珏又坐下了，“好了，这下我们可以做这里谈星星谈月亮，顺便谈谈人生和理想了。”

荣玉也一屁股坐下了，“也好，我不想下去看到那个面瘫脸。”他说着就撇撇嘴，“太凶了，整天冰着脸，像是我欠他五百万能量币一样……”

谢星珏道：“……你不觉得我也是冰山脸吗？”

荣玉辩解：“你是面瘫，他是冰山，你虽然不理会我的话但是会听，他直接叫我闭嘴……”他语气万分委屈。

七宗罪一定有一个是话唠。

另一个就是冰山。

不然怎么他们两个的气场这么不吻合？本着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原则，当两个人都有罪的话应该会相互排斥。

所以，怪不得。

“你们两个不要那么针锋相对就好了。”谢星珏还是劝了劝荣玉，章樊也挺有本事的，荣玉这么个自来熟都能和他杠上，他也真是……冰镇剂。

“哪里是我针锋相对哟。”荣玉弱弱反驳，一提到章樊就有气无力，愁云满面，“你能够体会我的感觉吗？你一定体会不到，每天对着他说话像是对着一面墙进行反思，今天我巴拉巴拉，他从来没话说，最后逼出一句一定会是‘闭嘴’或者礼貌一点‘请不要说话’，话说我真的有那么多废话吗？Q7从来不会嫌我吵的，Q7从来不嫌弃我吵，Q7还会把我说的话重复放上好多遍……好吧我承认Q7字这方面只是一个录音机，但是录音机也是有尊严的啊，录音机也是需要倾听的啊，他为什么要指责Q7呢，Q7多乖万能小管家，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打的过小三揍的过流氓……哦万能的Q7，幸好你没有心眼不然面对一个嫌弃你的人，你这么可爱怎么可以被嫌弃，他真是太没有眼光了！”荣玉啰哩啰嗦，叽里呱啦，谢星珏顿时后悔了……

早知如此，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荣玉说着说着就困了，“借个肩膀。”说着躺在了谢星珏的肩膀上，头一点一点的，差点栽到了地上，谢星珏连忙扶正他的头，坐了一会儿发现天更凉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明天又多一个病号，他正要想办法下去，只听到“滴滴滴”的声音，Q7在楼层边缘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谢星珏朝他招招手，Q7履带旋转往这边过来，后边跟着一个黑色高大的身影，是章樊。

章樊看见睡着了的荣玉，眉头一皱，谢星珏肩膀已经麻木了，只能用另一只手招招，示意他赶紧把荣玉抬下去。

章樊背起荣玉，让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两边，然后一只手拽着荣玉的双臂，另一只手攀着墙，他的鞋应该是特质的，不然不满足受力均衡……下了三米左右，章樊跳进窗户里，谢星珏一边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一边拉着Q7的机械臂，有样学样的跳进去。

幸好没有崴到脚，不然明天就可以当瘸子了。

荣玉这么一折腾竟然没有醒过来，只是仿佛在睡梦中呢喃了几句，章樊好像想要他闭嘴，后来一想这个时候估计说了他的没有听见，荣玉的头塌在他的肩膀上，睡得香甜，中途还吧嗒吧嗒嘴巴。

……没气了，上个房顶都能让机器人跑回来救援，真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三人一Q7回到公寓，Q7想要跟着谢星珏跑到他的卧室，被章樊提着就走了。

贪图美色的小鬼。

谢星珏回来的时候看了眼喻文卿，他的脸色已经比自己离开的时候好多了，至少没有那么苍白，谢星珏这才放下心来，洗漱一番后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睡了。

夜里，喻文卿手腕上的冰蓝凤凰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蓝色中开始出现血色，而谢星珏的手腕上的环形扣应该是感应到了对方，金属色褪去，整个环显出了红色，中间透着一丝蓝色的光芒。

两束光仿佛被什么滞住了，极其缓慢的蔓延，最终还是到了一起，好像一把锁终于找到了它的钥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嚓”，然后冰蓝凤凰里的红色开始消失，谢星珏的环形扣中的红色开始消失。

而两人仿佛同时被梦魇住了一般，头上发出细细的汗，却无论如何醒不过来。

贪狼（三）

第二天，荣玉睡眼朦胧的过来找谢星珏。“昨天谢谢你啊。”他边打哈欠边说，眼泪都流出来。眼睛边闪亮亮。

“谢什么。”谢星珏又累又困，直接从床上下来，怕一会被床给带飞扔下去，享受高空坠落的感觉并不是十分之美妙，就像天天蹦极也会产生审美疲劳，肉麻多了人就麻木了一样。多刺激经历的时间长了也没刺激了。

“不是你把我送下来的吗？”荣玉手停在嘴边，疑惑道“我今天还严厉斥责了Q7一顿呢，他这个不听话的把我丢在楼顶。”

Q7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哭呢，谢星珏替它委屈，“昨天Q7大约是在跟你玩……捉迷藏吧，他后来叫章樊上来把你给背下去了。”所以，其实你不用向我道谢的。

荣玉的动作顿住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是说，冰块脸把我背下去的？”

谢星珏诚恳的点了点头。

荣玉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喃喃道“他居然没有把我从楼上扔下来……”看样子好像发现了世界第十大奇迹一样。

喻文卿莞尔，“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章樊人是很好的，你和他处多了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谢星珏和荣玉同时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