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珏头发濡湿贴在额头，右手持刀，看着眼前对手，沉稳的观察者对方。

他并没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自然也不会面对着喻文卿还跃跃欲试，想要把对方打倒，自己几斤几两重他还是心里有数的，他现在要做的，是架住喻文卿的攻击，而不是不顾一切的反击。

保存有生力量，他的体力不如喻文卿好。

喻文卿的攻击速度快而猛烈，他的两步简直是飞跃过来，最后一步借助反冲力让自己跃至空中，反手将刀在空中一个奇怪的角度划过来，从头上直接狠狠的往下压，谢星珏连忙举刀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刀，不料喻文卿这一刀后劲如此之大，直接将谢星珏两腿压得半曲，谢星珏为保身体平衡不得不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咬牙撑住，然后上方力道忽的一松，然后刀就直接架在了谢星珏的脖子上，他的一根头发轻飘飘的从眼前缓缓飘过。

他败了。

喻文卿收起刀，谢星珏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一句话直接冲出口：“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喻文卿讲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仿佛一潭静止的湖水，深不见底，不见一点涟漪。

“你的刀不可能这么快架到我的脖子上。”谢星珏笃定的说，“你方才刀被我的刀架住，刀在我的上方，我因为使力头低下来没有看到，但是可以感觉得到你的刀离我的脖子有三十厘米，我前方有阻碍，你只能从侧面攻击，我既没有听到你的刀带起的风声，你又在那么短的时间到达，除非这是神速，否则我不相信。”

“那我当然是神速咯。”喻文卿听到这里的时候眼中晃过笑意，仿佛方才的那一潭波澜不惊的湖面此刻被风吹皱，倒映着的月亮也现出粼粼之美。

“不可能。”谢星珏再三肯定，他不会错的。

“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喻文卿来了兴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钻牛角尖的谢星珏。

谢星珏轻声道：“你的刀有古怪吧。”

喻文卿听到他的话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摇头，谢星珏有些不肯相信，“难道我猜错了？”

“不不不，你猜的很对。”喻文卿摆摆手，“我摇头只是在想，你这么精明，我万一有一天被你卖了估计也不知道。”

谢星珏也笑了，“所以我说我既然跟过来，就请相信我，我可以自保的。”

“嗯，我相信你。”喻文卿正色道，“不过无论面临任何危险，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不愿意以后回忆从前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曾有一个聪慧的同学，因为我的缘故而不见了。”

“不会的。”谢星珏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的。”

章樊被鄙视的无地自容，也跑到两人这边来，以“和谢星珏同学切磋切磋交流交流”的名义逃避了荣玉对他莫名的敌意。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敌树的莫名其妙。

于是谢星珏在章樊和喻文卿两人合力操练下进步飞快，体力下降也飞快，不一会整个人都被汗湿了。

荣玉无聊过来插一脚，看到谢星珏这样兴奋道“这里面有浴室可以洗澡，亲爱的要来一发么？”

谢星珏：“……”

荣玉接着毫无自觉的喊：“循环能源，不用怕的，里面的水都是Q7管家卖力的从外边吸取水蒸汽凝结来的！有自动过滤无污染无细菌，还有肥皂可以用！肥皂掉地上也没有关系哒！”

谢谢你啊亲！肥皂还是自己去捡吧！

最后他还是去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几人在补餐。

刘慈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不过对于几个晚辈该照顾的还是照顾，隔着舷窗可以望到远处的迷失森林。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异样，静悄悄的，然而几人都知道，那里面掩藏着的杀机，不亚于将光磁导弹直接投到任何一个城市。

“快要降落了。”刘慈忽然开口道，“大家将东西准备好，记住我说的，食物在身边必备一些，带上武器，记得随时保存体力，将信息素标记长布找一处系好。”

洛明顿的下午看起来安然静谧，带着小城常有的氛围，Q7随便找了一个楼顶直接降落，大家下来的时候一阵无语。然后飞船Q7变成了小机器人Q7，履带转动直接奔到了荣玉的身边，仰起头不知道在叽叽咕咕说些什么。

“它在讲什么？”谢星珏觉得自己还是正常的，和机器人有代沟。

荣玉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啊……T_T它说我昨天忘记给它充能量了，结果他刚才飞行的过程中原子炉燃烧的是自己的材料，脚很痛。”

这简直就是一个贱兮兮的主人和一个忠犬机器人不得不说的故事……对于荣玉如此不靠谱Q7还能跟他跟到现在章樊觉得这个机器人大概程序是设置的太死了，然而智能程度到这样说程序设定估计是不对的，那就是这机器人太傻了。

“它说走路很痛啊，有没有人肯背着它……”荣玉继续充当翻译家，然后Q7冲着章樊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章樊没招了。

机器人都给你卖萌了，你不背不行啊。

虽然他和荣玉有嫌隙，但是机器人是没有错的啊。

他任劳任怨的将Q7背在了自己的背上，随着众人的脚步，进入城内。

太阳渐渐坠到地平线下，新的黑夜又要来临。

永夜（二）

大家从大楼的外面像攀岩一样下去，徒步前往市中心。

洛明顿在沉沉日暮中显出了沉寂，唯有外围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巨大的电弧在空气中时而闪现的身影，才能让众人确定这这个城市还有活着的气息。然而想到这样一个城市很可能在后天就沦陷，大家的心情都是沉重的。

城市的防护墙已经开启了防御措施。

帝华的城市建设是扇形环状结构，换言之，西伦作为中央城市靠海，对帝华十三个行政省进行管辖，呈辐射状。十三个行政省分为五个扇形环形彼此围绕，西伦是中心，紧靠西伦的是一个行政区，然后该行政区外围是两个扇形行政区，最终呈现的是，一（西伦），一，二，四，四，二，最后这个二就是帝华的最外围，分成东西两个行政区，东方行政区的中心城市就是洛明顿，洛明顿要比和自己比邻的博特宁情况好些，因为它远离迷失森林。

再往外的虽然被称之为帝华的管辖，实际上帝华只是对该地区进行资源开采，却没有在这里建立过高级防御系统，所以在灾难面前沦陷的速度令人心惊。

高级防御系统就是吸取能量，然后将各种储存能量转换为光磁能和电能在城市外设置防御罩，天空是暮蓝泛着红色，看起来意外的漂亮，蓝色的光芒高电压电弧防御罩让人心安。刘慈发出申请讯息，过了一会儿有人急匆匆的出来，看到他们的时候眼神中带着警惕。

难道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又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吗？

经过一番确认之后那人暂时断了能量供应，让他们进入，待他们进来之后又重新启动。从里面往外面看整个路上空荡荡一片，分外荒凉。

“跟我来。”那人留下这一句就转身，一行人跟上脚步，走向中间的行政楼。

进去才发现难怪外面几乎没有人，全城的人几乎都在这里。

应该说全城幸存的人都在这里，谢星珏以前听说过洛明顿出名的就是城市中心的十二座连体楼，没想到会如此大，占地约有十二公顷了吧。

“全城幸存的人都在这里了。”那人看到他们看向人群，叹了一口气，“楚明非少将在会议厅召开战时紧急会议，我现在带你们前去。”

推门进去的时候，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排军官齐刷刷的扭头看向门边，楚明非站在尽头处瞥了他们一眼，眼神中仿佛有意外，然后就平静如常，“请就坐。”

几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前锋队已经派遣出去机械侦查兵，用于探测前方现在的情况，我将尽可能的将所有信息发给诸位，也请大家尽快适应，因为——我们将在今晚开始反击。”楚明非朝下看了一眼，眼中没有恐惧，亦没有其他感情，仿佛他的感情早已经在昨晚用尽，别离之后没有再见，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再次相会，“唯一值得我们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我们对于敌人的恐惧来源于不了解，当信息足够的时候，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像我一样，能够勇敢的向前走。”

“我们是帝华的战士，将为帝华一战到底。诚然每个人对死亡都会有恐惧，但是如果我们都不勇往直前，那么遑论我们身后的家人。”

“人要想本真地存在，就必须本真地理解和面对死亡。我们如果想要平静的活下去，却必须面临鲜血。”他打开自己面前的光屏，放大，将图像投射到墙壁上，那是机械侦察兵对前方的探测，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原本清明的森林开始弥漫起雾气，不同的是一般情况下都是白色的雾，尽管在黑暗也应该是这样，而现在的却明显是黑雾，从前方千米处往图像拍摄源扩散。机械侦察兵身高都不高，只有四五十厘米的样子，它们将自己的头九十度上扬，图像映照在电子眼中，那副景象将下面的胆大的人都吓了一跳，连楚明非都不例外，瞳孔扩大，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只见那棵树的树干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脸，仿佛想要挣脱树干，往外伸展，然后出现了一颗完整的头颅，树枝仿佛是“他”的手臂，“他”对眼前的机器人非常的感兴趣，两根树枝卡住机器人，好奇的往上提，头想要继续伸向机器人却无法再靠近，然后另一根粗壮的树枝“啪”的一声将旁边的树缠住，使劲的开始勒，旁边的那棵树也显出一张脸，这棵树的脸是一个女人的脸，她面色非常痛苦，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棵树会试图将杀戮之手伸向自己，她拼命想要挣脱这棵树，然而因为力量悬殊，脸色变的青紫，喉咙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要杀……我……”声音嘶哑，痛苦至极。

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痛苦，更是心灵上的折磨。

“早就想要杀你了，你这个老女人。”男人回答道，脸色狰狞，“再说你离我最近，力量又弱，为什么不从你下手？从你下手我可以获得更大的能量。”

“不是说好了……要做彼此的天使……吗？”那女人的眼中留下了泪水，树枝拼命拍打眼前的这个男人。

那个男人的脸色嫌恶，“就你还天使……去你的天上做你的天使吧！”他加大手上的力度，红色的血液从女人附着的树干上缓缓流下来，女人渐渐没了声息，眼色一白，死了。

树干渐渐变成了黑色，然后碎成细小块状，飞散在空中，黑雾仿佛有召唤力，这些细小的块状物朝着黑雾飞去，男人的手上的机械侦察兵跟吓呆了一般，一动不动，被树枝拉近，那个男人的脸放大，脸上还是树皮一样粗糙，用诡异的眼神盯着机械兵的红色电子眼，信息传接到楚明非所在的地方，那种眼神也被放大，里面的脉络和血丝一清二楚，眼神让人作呕，脸上还带着刚才那个女人的血的血迹，不少军官都扭过头，不欲再看下去，楚明非声音清楚：“接着看下去，不允许遗漏任何信息。”

大家只能按捺下心中的呕吐感，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我知道你们来了。”那个男人的脸诡异的笑了，“都是要死的，来了也是要死的，你们怎么可能斗得过他。”然后他舔了舔嘴角的血，“你们都会死，都会成为这里的肥料。”

最后一句没有刚才的狠厉，不看脸只是听的话，就像是彬彬有礼的侍者，毕恭毕敬的说：“欢迎光临。”

楚明非狠狠的按下眼前的一个按钮，屏幕上的小机器人这个时候终于扭动了一下，摔到了地上。黑雾虽然慢此刻也到了眼前，它扩散到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极度的黑。

众人眼前的屏幕也是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楚明非沉默了半晌，众人也沉默了。

这是他们接到任务之后，第一次看到这种食人树，他们曾经是人类，现在依靠弑杀自己曾经的同伴而存活，依靠杀戮获取能量。

初始时还觉得像是听到很荒谬的谎话，现在已经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眼前了。

机器人眼前可以转化为激光成像，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没有破除那种黑雾形成的黑暗。扪心自问，他们如果遇上这样的情况会怎样？

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着。

对于未知恐惧几乎是人类生来的本能，而后期的自我训练是克服这种恐惧，力量增强会让人有面对的勇气，而天生的恐惧却不会减少。

“黑夜给我们黑色的眼睛，我们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楚明非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嘴角带上了不羁的微笑，“害怕吗？”

有一刻整个会议室都是安静的，然后零零落落有人喊出来：“不怕！”

“说谎。”楚明非还是那副表情，“我刚才都害怕，你们怎么可能不怕？”他说完这句嘴角轻声叹了一下，“我们都害怕，我们的亲人会更害怕，为了他们的不害怕，我们要将这些怪物从地球上清除出去。”

“各部各分队注意，从现在起一小时内，将武器能量充满，将食物及水备好，全封闭防护服带上，不管有用没用都要带上，还有，将高韧性纤维绳带上，队友在离开战机的时候系上。”他又重复了一遍，“记住，一定要系上，我们的对手，实在是太强大。”

“我希望大家在行动的时候不要冒进，最后，祝大家长命百岁。”

吞噬一切的黑雾，以杀戮为生的食人树，急速下降的温度。

末日忽然而至，将每个人都打的措手不及。

而这时候最好的祝福，不过是一句“长命百岁。”

军官们齐齐站起来，朝着楚明非敬礼，笔直如白杨，楚明非亦向他们庄重的敬礼，头缓缓偏转，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似是想要把这里的每个人都记住。

近乎一分钟，没有任何人动，然后放下手，一个接着一个出去。去嘱咐他们的部下，带领他们继续前行。

刘慈上前，问了几个人都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要晚上行动？”

永夜（三）

“为什么要这么急？”刘慈道，“夜晚行动要远远比白天行动危险的多。”

楚明非看着他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们知道博特宁有多少人吗？”

“数据库里有答案。”

“博特宁有近三亿的人口，而昨天逃到这里的不足十万。”楚明非面无表情，“大多数的人选择了在家里避过这场灾难，只有少数的人选择了从家里出来逃往帝华的政治中心，或者往洛明顿这里来，其中大多数人是大资本家。剩下的那些人的情况……博特宁已经检测不出红外线辐射了。这里是帝华的第一道防御墙，我想今晚或者明天早上，那些东西大概就要来了。”

探测不出红外线辐射基本上证明这地方已经没有人烟了，谢星珏觉得自己的眼皮一直在跳，心里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你们已经探测过了，确定没有人吗？”

“不用探测。”楚明非侧头看向窗外，“被黑雾笼罩的地方基本没有人烟了，你刚才也看到了，黑雾笼罩的地方连机械侦察兵都无法发出光，这样恶劣的状况下人是无法生存的。并且今天早上逃到这里的灾民经过统计分类，发现没有最外围的人，那么证明见识过这种食人树的，几乎全部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