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眼光投向了这个年轻人，有些人眼中带着赞许的意思，比如喻臣澜，极风隼，楚明非；也有晦暗不明的，比如于连，程邱白；克洛斯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而教皇西斯尔似乎没有什么表示，眼皮微垂，细长的眼睛看起来让人觉得他很狡猾。

“我一直致力于建设一个理想中的，公平，开放，现代，多元，无门槛，让人舒适的学校，圣西门是我的心血，也是我老师所有遗产的结晶，我希望星际联合共同体能够延续我的想法，继承这一理念。新的世界，应该有新的进步。”科斯洛伐的声音缓慢而严肃，让人不自觉地庄重起来。

“投票表决。”书记官在旁边努力抑制住自己声音中的哽咽，坚持把这场最后的会议开完。

全票通过。

“谢谢。”科斯洛伐轻轻颔首，向与会的各位表示感谢。

“在此，我亦想要向星盟申请一架跃进式飞船，完成我最后的私心。为此，我愿意无条件的将所有的项目转移到联盟名下，成为国家名义的建设项目。”

这个似乎听起来拙劣的借口让人心中无法不肃然起敬。

“我愿意以私人名义，捐赠这架飞船，并且在过程中，全程义务服务。”喻臣澜率先开口。

“谢谢。”科斯洛伐苍老的声音道以诚挚的谢意，喻臣澜站起来庄重的敬了一个礼，“聊表心意，愧不敢当。”

“我先去休息了。”这一会儿的提神，让科斯洛伐看起来疲惫极了，他的助手推着他的轮椅，带他回到了休息的地方。

那处有从地球带来的医疗设备，暂时维持着老人最后的时光。

“为什么会这样……”谢星珏难以置信，低声的问着旁边的喻文卿。或许是他大意了，居然从来没有发现先生已经如此病弱缠身，他心中十分愧疚。

“据说是基因发生了病变。”喻文卿声音沉痛，“等会议结束，我们一起去看看先生吧。”

“嗯。”谢星珏喉咙中逼出一声，老先生是他一生中至为敬佩的一人。

在他的心中，科斯洛伐几近神明，但先生自称只是神的仆人。

“我们所有的发现，都只是恩赐而已。”

新世界（六）

后来的事情谢星珏几乎一晃而过，因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一心惦记着去看老先生。

老先生如同风烛残年般，即便说起来有些残忍，他还是想说害怕晚了，就看不见了。

科斯洛伐的屋子还是比较宽敞的，他常年住在实验室，一生都奉献给了科学。

谢星珏和喻文卿被助手拦在了门外，“先生正在休息。”

“我们等他醒来。”谢星珏对着助手笑了一下，然后拉着喻文卿坐到了一旁。

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谢星珏想，为什么他的一生，总是在不停的告别。

而且是密度如此之大，这让心脏再好的人，也无法接受。

之前是对他很好，让他的命运发生改变的老师刘慈，现在是他敬佩的老师科斯洛伐，下一个会是谁？

想到这个疑问谢星珏马上把它赶出了脑子，这个问题其实很残酷，同时也没有必要逼自己，因为它毫无意义，只要过好当下……就可以了。不要让自己后悔。

“先生醒了。”助手看到自己的通讯器一闪一闪，马上站起来进去屋子。

他手上的这个通讯器其实也有这心脏检测和脑波捕捉的功能，科斯洛伐有任何变化，他都会这样赶紧的赶到身边。

两人进去的时候老师正睁着眼睛侧头朝着这边微笑，“坐下吧。”

“老师……”谢星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智者的面前，说一切都似乎是愚昧的。

“勿要伤心，大限已经到了，我听到了他们在召唤我的声音。”科斯洛伐笑起来，脸如菊花绽放，重重皱纹叠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开心。那双永远饱含智慧的眼睛像是明珠永远不会含尘，散发着柔柔的光辉。

“老师。”听到这句话的谢星珏满含眼泪的看着病床上的他。

“不要不舍，孩子们，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告别。”老人眼中饱含着智慧的光芒，那是智者的光辉，“时间不再，但，我们永恒。”

活过，即是永恒。

“我向联邦申请一架飞船，目的就是跳跃到可达范围的最远处，大概就要被冲击波卷走，然后随着时间潮汐前往一切未知，而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没想到有生之年可以实现。为我高兴吧，我的孩子们。宇宙在扩大爆发，但是总有一天会坍塌，那个时候，不论我们是否还是我们，我们都将再见。”

谢星珏心中充满着难以言说的感情，那一刻，他觉得这个世界仿佛塌了一处。

科斯洛伐看到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神采飞扬，对任何事情都跃跃欲试。他的导师致力于未来的建设，而在导师的影响下他也继承了这个事业，而不久之前，新的方向的继承人，又将顺着他的路，继续前行。

他一生探索宇宙的奥妙，试图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理”，属于自己的“道”，他幼年看起来愚钝，但应了一句“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有些东西生长很慢，但是萌芽长到最后便是参天大树。

谢星珏的心仿佛突然开了一处口子，他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东西。

这是他的第二次涅盘。

“只要身在这个宇宙，所有消失的人终将重逢，因为这是唯一不变的东西。”科斯洛伐安慰他们，“愿与你们，再次相见。”

谢星珏眼睛通红，喻文卿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神的仆人终究要见到他的神明，从此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如他一般，将科学视为信仰的人。

很快先生就又陷入了昏迷，助手将呼吸机带上，然后呼叫医生。两人见自己并不能帮上忙，便退出了病房。

谢星珏看到外边生机勃勃的世界，又看向这个垂垂老矣的令人敬佩的人，两相对比，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十分无情。

昨天安慰喻文卿的那些话转眼间便能够来安慰自己，就像是一个循环，从开始到结尾，一条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从此成了一个环。

“我们有一天也会这样。”喻文卿道。

所以不必悲伤，这句话让他自己也觉醒了一种超然，经历了一次涅盘。

那种心境在无比压抑之后的豁然开朗，让自己的视线投向了更为广阔的远方。

“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用萤火之光笼皓月，只不过是为了发挥自己的光辉而已。”喻文卿如同平日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我所站的地方将是我的故土，而我将用一生，去扞卫它的光荣和自由。”

“与你同在。”谢星珏将手覆在喻文卿的手掌上。

与子并肩，站在群山之巅。

一个月后，他们目送先生的带着呼吸机进入飞船，自动驾驶跃进直到能量耗尽，然后被不知何处的空间卷进，或者成功跟上了宇宙大爆炸，尽管这听起来有些不现实，但依然成为了可能，那就随着时间潮汐，一同开拓这个宇宙。

这也是老先生从年轻时候，一直坚持到现在的梦想。

或许他的心承载了整个宇宙，才不会觉得一个人孤独的漂浮在未知空间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而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来自于未知地方，到地球开始慢慢演化成为具有高级智慧的人类，最终的归宿也将成为整个宇宙，飘散也好，落叶归根也好，都只是一种形态。

脑部连接的微波探测仪和光脑翻译器将在可以发射的范围反馈回来那些未知地方的信息，直到波长无法达到回馈为之，这是老先生最后能够做到的事情。

那天所有人身上的口袋里，都别着一只白色的花，纸质的，或者来自于各种方式，都用自己的想法，去悼念这样一个来过，又走了的巨人。

这时候，建设已经初具模型，现代化做不到，简陋的房子还是搭建好了。带来的大型战舰一批一批的把人们送到远处，开垦，回归到了最初的田园生活。当初星航落地的地方成为了政治中心科洛的区域，最好的东西建设起来总是有些慢的，矿物的采集由实验室带来的高危操作机器人全部代为操作，一切都在忙碌，却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石质结构的建筑在两个月后基本就建设好了，一旦居住场所搞定，商业也就开始泛滥，现在的通行币是矿石，荣玉趁着机会私吞了几块。毕竟研制机器人是他分内的事情，多弄一台然后叫机器人藏两块矿石还不是问题。几人也好久没有休息了，寻思着正好可以出去转一圈。

说道转一圈最开心的大概就属Q7了。听到他们的对话后直接翻译成为机器语言，哦，get√！简直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Q7简直是个骚包，进了商场便停不下来，两只机械臂张开，下面的转轮咕嘟嘟的便往前转了起来，大有倾轧一切的气势。

“Q7，站住！”荣玉见状心道不好，谢星珏听到他喊话，转头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Q7的脾气。因为Q7在长得好看的人面前，总是装的特别乖。这点不知道到底是谁设计的，荣迟并没有表现出这个嗜好，荣玉也没有。或许在设计中间的逻辑结构的时候，Q7自动生成了错误的理念。

改变一个机器人的理念是一件非常让人痛苦的事情。机器人可以把你的语言翻译成为他的语言，而你去了解他，大概这应该归属于荣迟可以研究的范围，现下荣玉还是可以容忍Q7犯犯花痴这些小毛病的，所以没有什么非要去纠正的想法。

Q7听到他的话理都不理，进了一家饰品店，仰头一看，眼镜！

好帅！

荣玉觉得自己都能看到Q7眼中冒出红色的心形，张口吼道，“Q7别动！”

Q7如果听他的话就不叫Q7了，就该改名叫0Q0或者=A=了，他伸出机械臂一把拿下了眼镜，侧头看了看，恰好旁边有位女士在试戴，Q7有样学样，也学着她那样想要将眼镜戴上，结果因为头太大，又没有鼻子，带不上去。所幸没智商，直接放到了平坦的脑袋上去。

喻文卿和谢星珏在旁边看到了笑的打跌，店主看到了也笑了，Q7不知道在说哪国语言，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带不上嘛，Q7，”喻文卿挠了挠Q7的下巴，Q7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的机器人？”那个店主笑了，“好可爱。”

荣玉大囧，“你别夸他，他会骄傲的。”

Q7的脑袋转了三百六十度，“叮”的一声，有主意了。

他两只机械臂举着眼镜放到眼前，跑来跑去炫耀，因为墨镜挡着视线，没有看到脚下的台阶，“砰”的摔了，墨镜摔的老远。

众人“……”

太丢人了……荣玉觉得脸上的光全让Q7给丢尽了，赶紧走过去，把Q7放平，按了按下面转轮两侧的中心，Q7成了一张纸一样厚的平面，他折巴折巴，塞进了口袋，对着后面捧腹大笑的三人喊道“走了走了，笑什么笑。”一脑门子黑线连推带拉的走出了商场。

出了门之后荣玉才把遮在脸前的东西给去掉，“丢人了吧！”他声音愤愤道，指着Q7，“跟谁学的？走路不看路，不知道用声波探测吗？傻啦？也是，摔傻了，傻不拉几的。”

Q7出来之后人来疯这种病终于减轻了一点，履带往前滚动，跟在荣玉的身后，谄媚的讨好。

一只机器人的谄媚看起来总是带着天真可笑，让人无法生气，因为他们的程序走的很简单，Q7还只负责卖萌，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所以荣玉很快就软了下来。

“你看你带不上吧。”荣玉声音中带着洋洋得意，“下次再乱动，我直接把你的脑袋给你削尖了，让你成为金字塔机器人。”

谢星珏听了他的话一脸窘迫，那是得有多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