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舒抱着他，努力调整姿势让李耳躺得舒服一些，两人看起来和谐极了。

告别（八）

谢星珏见到刘慈的时候，已经是近十个小时后了，冰面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人，而各个星际航母的舷梯开始收回，刘慈在冰面上开着车来的，身着军装，看起来帅呆了，跟那个时候狼狈的抱着头颅的他，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喻文卿也出来了，长波在空气中浮动，是在通报讯息：“离起飞时间还有2小时，离舱门关闭还有20分钟，请各就各位，控制员请各就各位，通知，通知，请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离舱门……”

红光从航母的四围发出，红光的波长较长，这样即便离的很远，也是能看到的。

大陆撤离的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原本还想着其实这些不够会怎么样，没想到最后走的人，竟然这么少。大约才三十亿吧。

后来那些人，死在了来的路上。

所谓的朝圣之路像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将命丢了，也没有到达终点。

“你来这么晚，也不怕赶不上啊，老师。”谢星珏难得打趣，脸上露出笑容。

刘慈笑着跳下车，但是没有往前走，只是隔着距离朝他们示意。

谢星珏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那种预感如此强烈，让他直接从舷梯上奔了下来，喻文卿在他身后，跟着冲了过来，拦住了他。

两人停在了长长的舷梯下。

“别过来了！星珏，走吧！”

“老师！”“刘慈！”谢星珏和喻文卿异口同声。

“我是来和你们告别的！”刘慈终于笑了，距离这么远，又时隔那么久，他的笑容看的模糊不清，车灯亮起，像是一场最后的奢华。

后来谢星珏回忆了一下，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刘慈笑。

听到这句喻文卿自己先松开手，扯着谢星珏跑了过去。

“老师，刘慈，刘慈老师！”谢星珏怒道，“你为什么不肯上去！你知不知道留在这里的人都会——”

“谢星珏，别说出那个字。”刘慈方才还是笑着的脸现在也严肃起来，“我不会走的。”

他声音平静的很，然而越是这样的平静就越让谢星珏生气。

“为什么，老师？”他眼中的泪珠转来转去，“你这样会死的。”

谢星珏一直将这份埋在心中，如果不是他当时来看喻文卿，如果不是因为信任自己而将贪狼机甲交给自己，那么这份奇遇就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身为一个没有任何权势可以依仗，在这样乱的末世里，他自己能不能登上最后这艘末日的船，而自己的母亲也无法找到，也同样没有这个机会。

喻文卿一直没有开口，可是他红着的眼圈已经将他的情绪表露了出来，或许开口，连声音都要将他出卖。

“每个人都有坚持的，谢星珏，我想有一天你也会明白我的选择。”刘慈温柔的拂去了他眼中的泪，“别哭，人都有到不得不离别的时候。文卿，以后记得，替我照顾他。我的学生里大概数他最聪明也最傻。”

喻文卿点点头，站得笔直。

“可是不应该是这个时候，老师。”谢星珏哽咽，泪水糊了他一脸，“你是可以离开的，航母上永远都有你的位置的……”

“可那里没有喻文流，我想了许久，脑袋里嗡嗡嗡的，一直在想那究竟是什么，最后终于明白了，那是喻文流在求我留下来。”刘慈打断了他的话，严肃的脸又温柔了起来，脸像是会百变一样，一会一个样子，脸色的丰富是因为他终于想开了，“他生前在这个星球，死后也在。我能感受到他的灵魂的波动，你相信吗？我说过陪他，就会一直陪他。我听得到他在讲话。”

“我也不走了。”喻文卿打断了自己一直的沉默，忽然道。

“文卿，不要这样。”刘慈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喻文卿上校的徽章给摘了，然后又伸手把谢星珏第一次出任务得到的上尉的徽章摘了，“这个归我了，留给我当做纪念。以后你们如果可以再次来到地球，说不定我还可以欢迎你们呢。祝福我吧，我会陪着他一直守在这个地方，也许我会很幸运，活的长长久久，如果我死了，我也会很快看见他，他一定在一直等我的。”

我走了，他很可能就找不到我了，我也回不来了，那该怎么办呢？他会感到孤独。

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他看向喻文卿，喻文卿明白了他的意思，强忍着心中的痛楚，一手刀直接将谢星珏打昏，谢星珏倒在了他的怀里。他眼神复杂，看着刘慈。

“走吧。”刘慈轻轻道，“祝你们幸运啊，我的朋友。”

喻文卿抱着谢星珏上了星际航母，踏上舷梯的时候他转身看了刘慈一眼，刘慈朝他笑了笑，手指按在唇上，朝他抛了一个飞吻。

“走吧，我的朋友！我爱你们！”他边喊便往后退，跑到车上，让车转身朝着陆地奔去，大陆被迷失森林覆盖，随便哪个方向都是他的目的地，他的速度很快，像是害怕自己下一刻反悔，会上去舷梯，一个人偷生，剩下他死去的情人一般。他像一阵风，奔向自己的爱人，同生共死，本来就是许下的约定，从相遇那刻开始，命运开始轮转。

星空下，他们曾经靠近，接吻，他们是并肩的战友。

“我不想让他知道，最先没有勇气的，是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铠甲，也有自己的弱点，倘若弱点在铠甲之下，那么他生的希望会大一些。然而如果他的铠甲丢失了，那死亡的几率就会大一些，当然几率这些不能相信，它只能作为弱者的护盾，却不能成为强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因为强大，应该从自身出发，而不是借助外力。”

“可是，我曾经的战友们，你们可曾知道，文流已经不再简单是我的护盾，而是我生命灵魂的另一部分。任何人丢失了自己灵魂的一半，他都会死——或者即将死去。”

喻文卿将谢星珏抱进到中央控制室——A到I所有的控制都在这里，事实上八架星际航母是以他控制的A级为中心进行环绕，中间有特殊通道相连，可以相互保持流通，只不过这条通道常人无法随意进出。

他们进来之后不到三分钟，舷梯门关闭，指挥室发出“砰”的一声，象征着这个门已经闭合了，那么接下来的三道门也会闭合的。

全封闭式，起飞的时候由中央控制室控制，脱离大气层后会开始开始将特殊通道脱落，然后前进，当行进的足够远的时候，几架航母会再次聚合，将能量集起来，聚能破除虚空，打开五维空间的一条通道，以意志力将八架航母拖入黑暗轨道，喻文卿驱使凤凰机甲在前方破空，谢星珏利用贪狼机甲殿后，在五维没有打通道路之前，只能进行这样的摸索。

在三天前地球又进入了一次大范围的降温，就是和这次两台机甲的蓄能有关，不过这还不够。当航母驶向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大范围蓄能，那是将一个恒星都拖入死亡的能量。

上古机兵，有着近乎超越自然的能力。

谢星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在航母上了，他怒气冲冲的和喻文卿干了一架。

“他在那里会死的！你知不知道！”谢星珏一拳打过去，直冲着喻文卿的脸，喻文卿身子一倾，谢星珏这一拳打空了，他此刻理智全无，只想着要找个地方发泄自己的火气，喻文卿也知道这个时候跟他讲理根本就是跟一个眼红的斗牛说“我们讲和吧1：1平谁都不累” 一样，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

他眼疾手快，卡住了谢星珏的手腕，按到了墙上，谢星珏手不能用了就上脚，他柔韧性极好，一字劈开脚直奔喻文卿的头，喻文卿心叹谢星珏武力值越来越高了，这样下去自己打架虽然说不上吃亏但是持平也是很糟糕的事情，制不住谢星珏就完蛋了，他脑中这样想着，脚直接踢向了谢星珏还在地上支撑的那条腿上，谢星珏不想他真的敢这么做，他重心不稳，摔向地面，喻文卿身形快他一拍，抱着他，翻身在下面当他的肉垫。落地之后又翻过来，两人的眼睛近在咫尺。

喻文卿眼中有沉痛，有不舍，却能把这种情绪很好的控制起来，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喻文卿低头，轻轻的碰了碰谢星珏的唇。

谢星珏呆了，然后不甘示弱的反击，然而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动静，喻文卿微笑着狠狠的堵上了他的嘴巴，谢星珏想发出声音，却只能“唔——”的口齿不清，又想咬他一口，却不舍得让他舌头血流如注，毕竟这样会让他将不出来话。他只能死命的推着喻文卿，奈何喻文卿的力气这个时候反倒是大得多，他只能任由他亲着，最后自己也不禁投入。

半晌唇分的时候，谢星珏觉得自己已经氧气不足了，眼前都冒着金星。

“星珏，他找到了他的幸福，”喻文卿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应该祝福他，不是吗？”

谢星珏看着那双曾经一直温柔而坚定的眼睛，此刻充斥着泪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本来想问为什么你刚才那么做，为什么你那个时候拼了命也要救我，然而现在那些仿佛都不在重要。何必去问这些？

“你说的对。”他忽然道，“是我钻死理了。”他踉跄的站起来，喻文卿拉了他一把，两人牵手仿佛是自然而然，一起走到了舷窗处。

从这里能看到周围八架航母一圈绕着的原子炉，那些原子炉散发着温柔的橙色光芒，航母要升空了。

新航路的开辟（一）

因为大气层的缘故，从星际航母上并不能真正的看清这个星球，然而谢星珏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它千疮百孔的感觉，如同就像是一个孩童长大后抛弃了孕育自己的母亲，母亲不会声嘶力竭但是会流泪不止。

除了冰雪之原的人没有撤离，还有一些无法带走的贫民窟的人，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基本上已经撤离。

所谓的基本上，是剩下了近乎七十亿的人口，留在这片大陆，生死不论。

迷失森林扩散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出一个星期，想必除了一些环境条件特别差的地方，城市和乡村，无论是曾经拥有先进文明的地方还是落后的农村，郊区，都会被迷失森林覆盖。海洋因为冰层覆盖的原因，速度会慢一些，然而树木扎根的能力是超强的，那些地方，迟早也会被占领。

而到了那个时候，整个星球都将变成黑色。

喻文卿站在控制室，与谢星珏并肩，朝着这个曾经令人尊重的，孕育了生命和奇迹的地方，庄重的敬了一个礼。

“总会重逢的。”喻文卿看着窗外的景色，说了一句。

只要宇宙存在，只要时间还在，一切从原点出发的东西都将回去。

永恒的永远不是时间而是爱与牵绊。

正如爱，牵绊跟时间有一个特点是一模一样。

那就是它应该存在一个奇点，但是到了这个奇点一切物理定律和数学公式都无法表达。

宇宙可以大爆炸时间可以有无数平行世界，但是在所有的光锥内我们的牵绊不变。正如广义相对论预言，在宇宙中存在一点，在该处理论本身崩溃，而我们活在事件的未来光锥中，所以未来有无数的可能性。

有朝一日，天幕裂开，世界在一只巨大眼睛的注视下无所知地运转。

“灵魂不灭，无论身在宇宙的何处，无论我们身躯是否存在，大爆炸的宇宙在不停的向外延伸，终有一天将回溯成为奇点，那一天，我们终将相遇。”

“要记住，deathisonlyabeginning。”科斯洛伐先生的声音响彻九架航母，那一刻所有在焦急等待，或者因为失去亲人而伤心，或者有幸在这场灾难中活下来的懵懂孩童，都在倾听这位老人的言语。

“请拾起此刻的悲伤，我亦与你们有着相同的痛楚，但我们不得不向前看，逝者身死而灵魂用在，星光到达之处将成为我们的天堂。”

“那里，我们将用双手，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白茫茫的海洋冰冻的层面上，蔓延出巨大的黑色，然后慢慢形成了两个字：再见。

看到这一幕的喻文卿和谢星珏都屏住了呼吸，同样的几个操控师隔着屏幕面面相觑。

难道巫妖要进行最后的反击，连他们的退路也要一举击溃吗？

“放心，我只是来送别。”巫妖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喻文卿看到航母腹内的群众依然是正常的面色，而脸色出现异常的除了几位领袖，便是他们几个操控师。

“第三次文明了啊，再见。”

地球的表层忽然出现一道蓝色的光，那光芒跨越茫茫的霍木伦兹海洋，从一边架到另一边，巫妖赤着脚，从悬浮的光上一路走来，蓝光架起的桥是如此之高，而巫妖的脚步看起来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不到十分钟后，巫妖就仿佛出现在了航母操控室外一般。

喻文卿犹豫了一下，巫妖看着他忽然弯起眉眼，“想问什么，直接在脑中想着这个问题就好了。”

喻文卿愣了一下，仍然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刘慈和我哥呢？”

巫妖伸出一只手，千万道光芒从他的手中飞出来，那光芒过于耀眼，最后有两道看起来有些不同，是如DNA分子结构那样的螺旋体，在巫妖的手腕处缠绕着。

那应该是两人的灵魂，由波物质化的光。

光本身就具有波粒二象性，大约巫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禁锢住这样东西，让他们处于一种稳定的状态。

“已经到了散逸层和星际空间的交界处了。”谢星珏低声提醒他。

喻文卿这才楞过来，在脑中回复了一句“谢谢。”

没想到那道蓝光居然还可以慢慢变高，一直到这个地方。

“不用谢。”巫妖看起来很高兴，“你和你哥哥一样很有意思，只是你在时间之树有你自己的路，便在这里说一句再见。”

蓝光散成千万点，巫妖仿佛忽然进入了一个异度空间，凭空消失了。

尽管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喻文卿能感觉到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母星，再见；地球，永别。

纵然有一天可能再次回来，这里也不再是，他们的家园。游子离开故土走往异乡扎根，那么故土便永远不再是故土了。

进入星际空间之后，由A级航母提供能量破除空间，操控师喻文卿领头，将九架航母扯进五维空间。

大约进行了不到一小时，他们从五维中破空而出，来到了地球所在星系围绕的中央恒星，太阳的旁边。

这个红色的巨星，已经燃烧了五十亿年，如果没有外来因素影响，他大约还能在燃烧五十亿年，走完自己的生命。

太阳的一生是从星云开始的，最后一直到红巨星、白矮星，成为太阳的死骸，这一过程大约要经过100亿年，而现在他们要做的，是提前这一进程，因为他们需要能量。

这是喻文卿和谢星珏去找过科斯洛伐后，询问过他之后，得到的答复。至于凤凰和贪狼到底是怎么将这种能量吸收和转化的，现在的技术达不到，问也问不出来，机甲对于自身的构造并不清楚。

可见机甲也不是万能的，即便是万能的机甲，上古机兵亦是如此。

出现在日冕层的太阳风掀起红色的巨浪，然后又重新回到太阳的表面，两人手腕上的手链和环状扣直接飞离了出去，它们竟然可以化成比金属更为细小的分子从这里的层里出去！

那一刻谢星珏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恒星表面的那些太阳风甚至都被两个细小的链状体给压得起不来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机兵可以和恒星意识交流？

谢星珏瞳孔猛缩，但是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