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在乎你的。爸妈只是性子倔了点，嘴巴硬了点，尤其是爸，但是这两年他们也开始变了。哥，总有一天爸妈会重新接受你的，一切都会变好的。所以你一个人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叶明睿微微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算爸妈重新接受了自己，终究还是会更加失望的。

妹妹也许是察觉到了叶明睿的情绪，忙换了个话题，问起了多年来哥哥身边的那个人。“对了哥，今年还是你跟嫂子两个人过吗？”她执意管唐耀叫“嫂子”，起初让人哭笑不得，可如今，只会让叶明睿觉得心头刺痛。

“不，他今天不在。”

“你们……吵架了？”

“没有。”

“难道是加班？自己开公司就是忙啊，大过年的还要加班。”

叶明睿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妹妹那边突然鞭炮声大作，噼里啪啦吵得听不清。她忙躲进屋里，对着话筒大声说：“哥，我这边放炮了，我也不打扰你们了。初二我回娘家给你探探口风，要是爸妈松口了，我就给你电话。”

“好。”说完这句，便只有“嘟嘟”的挂断声在耳中回响。

叶明睿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电视上载歌载舞，歌唱着新春的吉祥祝愿，在这个夜晚，万家灯火，有谁会在意他形单影只？他靠着沙发，想象着过去两个人一起看电视的情形，大多数时候两人一起看新闻看球赛，也会因为意见不同而发生遥控器的争夺，但最终他都会让着唐耀。而每在这一天，唐耀都会搂着他看春晚，哪怕不那么精彩，哪怕没什么新意，只是为了证明他们是家人。

他的手机收到了妹妹发过来的照片。甜甜粉嘟嘟的脸占了一半，胖胖的小手被她的妈妈摆成恭喜的模样，可爱极了，就像小天使一样。照片下面跟着一串字：“甜甜给舅舅拜年。”叶明睿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个粉嫩的小生命有着他所没有的一切，家人，还有未来。他多么希望自己的人生所面对，是这样一个天使的微笑。

叶明睿在家抱着电视机和书过了两天。初一之后烟花爆竹都暂时停歇了，加上城区是禁燃区，到了年初二，这座城市便分外的安静，而他所处的孤岛就真的成了孤岛。

快中午的时候唐辉过来了一下，给他带了一些水果，就当是拜了年了。但他只坐了一会，便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回去了。叶明睿自然也明白，唐辉不可能因为他，在这团圆的节日里让父母不痛快。

唐辉走之后，他又拿出手机，等着妹妹的电话。枯坐了一天，什么动静都没有。意料之中，差不多每年都是这样，爸妈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到了晚上十点，叶明睿也就不抱希望了。他吃了药，躺在床上。头疼已经习惯了，差不多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相反的，失眠倒是越来越严重了。他试过吃安眠药，起初还有些效果，但是持续一周之后便起不了作用了。他没想加大剂量或者更换药品，吃过的这种安眠药失效之后，他就放弃了。

他闭着眼睛，努力不去思考，只静静感受时间的流逝，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也许又是一个夜晚这样消磨过去。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叶明睿慌忙爬起来，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顿时熄灭了，不是小皙，而是陆辰。失望让他呆了两秒，但他还是马上回到现实，接通了电话。

“陆辰？”

“叶老师……”电话那头叫了他的名字之后便沉默了。

叶明睿有些担心，忙问：“怎么了，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陆辰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犹豫着问，“叶老师你在家吗？”

对这个问题叶明睿很是奇怪，答道：“我在。”

“我在你家楼下，出来的时候没带钱，老师能帮我付一下打车钱吗？”说完这几句话，陆辰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叶明睿才发现陆辰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大半夜跑到自己家里来。他无暇细想，忙说：“你等着。”他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拿了钱包跑下楼去。

叶明睿小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到马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陆辰站在旁边，看样子没有好好穿衣服，只套了件外套，里面穿的还是睡衣。他赶忙过去付了车费，司机收到钱，一脚油门便不见了踪影。

叶明睿回头问：“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跟家里人吵架了？”

陆辰嘿嘿一笑，吸了吸鼻子：“我是跑出来的，来不及换衣服。叶老师，这里挺冷的，我去你家里吧。”

叶明睿也怕他着凉，没再多问，先带着他回家。一进门，叶明睿就先给陆辰找了条毯子，暂时披着御御寒，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好捂着手。两人面对面在沙发上坐着，叶明睿问：“现在该说了吧，为什么跑出来？”

只见陆辰一脸为难，张张嘴欲言又止，结结巴巴了半天，就挤出一句：“我就是不想待在家里，又没地方可去。”

叶明睿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都已经12点多了，有什么矛盾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说着陆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只看了一眼就按掉了。

叶明睿见此情景，问：“你怎么不接电话，爸妈打来的？”

陆辰点了点头，撅起嘴说：“就是不想接。”

没过一会，电话打了过来，陆辰正准备按掉，叶明睿手快一把抢了过来，上面显示的名字是妈妈。陆辰忙跳起来要把手机抢回来，叶明睿瞪了陆辰一眼，手指已经按下了接听。

“是陆辰的妈妈吗？我是陆辰的班主任叶明睿。……对，就是我。陆辰现在在我家，你们不用担心。……嗯，是这样吗？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开导他，今天就让他睡我这儿吧，明天早上你们再过来接他。……没关系，那先这样吧。”

叶明睿跟陆辰妈妈通完电话，才把手机递还给他。“你妈妈说你跟朋友打架了？”

“没有，我只是推了他一把。”陆辰反驳。

叶明睿只好顺着他的说法问：“为什么要……推他？”

“因为他……”陆辰皱起眉头，“我不想说为什么。”

叶明睿看他似乎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吧。“那这跟要离家出走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他爸爸妈妈去旅游了，他只能跟我睡一起，但是我不想。”

叶明睿理了一下思路。因为父母出去旅游，所以梁思齐只能借宿在陆辰家里。但是两人又由于某种原因推搡了起来，导致了陆辰不愿意跟他共处一室。那说明陆辰不想说的那个理由必然很严重。

叶明睿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这么晚了，我去给你铺床。等明天醒了，也许就想通了。到时候你想说给我听，我还是会听的。”他说着回到卧室，跟上次似的，让了半张床给陆辰铺上新被子。

陆辰跟进房间，一边搭手铺床，一边对叶老师道歉：“叶老师，真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你能想到我，我也很高兴。但是问题总得解决，朋友之间没什么过不去的。明天回家找你朋友好好谈谈。”

陆辰低下头：“我不想跟他谈，我也不想回家。”

叶明睿停下手上的动作，无奈说：“那后天呢？大后天呢？你总不能一直躲着吧。”

“我不知道。”

铺床不过几分钟的事情，没一会就弄好了。“先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第 19 章

陆辰原是全无睡意，但是听叶老师这么说，也只能跟着他睡下。叶明睿关了灯，房间里漆黑一片，又静得发寒，陆辰不由地往床中间靠了靠。听着房间里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陆辰脑子里一团糟，怎么也睡不着，反而愈发地清醒。

叶明睿也依然是难以入睡，身旁的陆辰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他忍不住问：“陆辰，你睡不着？”

“嗯，对不起啊叶老师。”陆辰歉疚地说。

“还在想那件事？”

陆辰没有回答，可以算是默认。叶明睿仰躺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望着天花板。他很担心陆辰，很想帮助他，但是又不愿勉强他开口。叶明睿不像陆辰那样有亲密的朋友，像唐辉那样也不能称之为朋友，因此他对于开解陆辰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可是陆辰突然变得安静了，老老实实躺着不动，也没有说话。就在叶明睿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开口了：“叶老师。”

“嗯？”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老师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叶明睿的心“噗通”一跳，乍一听还以为被陆辰发现了自己的性向，但转念一想这完全没可能，也许他真的只是想听听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只是性取向的一种而已，情感上来说跟异性恋没什么不同。”

“那……那不会觉得奇怪吗？明明是男人却喜欢男人。”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就好像有的人喜欢吃苹果，有的人喜欢吃梨一样，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不能因为你不喜欢吃梨，就觉得爱吃梨的人不正常，不是吗？”

“那如果你的好朋友是同性恋，你会讨厌他吗？”

“当然不会，我说了，在我看来，同性恋也是普通人。而且，既然是好朋友，他就一定有更吸引你的地方，友情不会脆弱到因为这种原因被影响。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好朋友，别人都可以不认可他，但是我一定会支持他。”叶明睿知道自己的答案并不能代表所有人，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同志。这个世界还没有宽容到这个程度，他非常清楚，但他至少可以引导陆辰不用有色眼镜去看待这个群体。身边的这个孩子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他所困扰的就是这个吗？

“你和你朋友之间的问题跟这个有关？”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陆辰仿佛才鼓起勇气回答：“齐齐可能就是同性恋。”

“为什么这么说？”

“今天我们睡一块儿，他摸我下面，还要……亲我。”陆辰说到后面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了，但马上又气得不行，“我讨厌他这样，上次已经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了，我很不喜欢。”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你？”

“我不知道。”

“那你说的上次是发生了什么事？”

“上次就是……我帮他他帮我打……手枪……”陆辰尴尬地说出最后那两个字，觉得羞耻无比，后悔至极，生怕叶老师因此讨厌他，忙又补充，“虽然事后我问了同学，说这是正常现象，我才没放在心上。但是他今天又……他还想亲我，这绝对不正常了吧！”

“那你现在讨厌他了吗？”

“我只是讨厌他那么做。”

“那你就告诉他，你不喜欢这样，你跟他只想做好朋友。”

“可是，他不听怎么办？”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应该会理解的。我记得去年跟你朋友单独聊过一次，他那时候问我怎样才能和你产生共鸣。我告诉他，如果你们真的做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那必然有互相吸引互相弥补的地方，对于你们之间的友情根本不需要抱有怀疑。你也一样，陆辰，如果你不想失去这份友情，就应该跟他说清楚你的想法。”

陆辰思考了一会，觉得确实如老师所说，如果当时自己能冷静下来好好跟梁思齐说自己不愿意，也许事情不会变得这么糟。“我知道了，叶老师，明天回家我一定跟他好好谈谈。”

“你们住在一起的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好说清楚，问题就会解决了。”

“谢谢你，叶老师。今天真是打扰你了。”

“没关系。”

陆辰却奇怪地问：“对了，你跟齐齐什么时候单独聊过天啊？”

“上个学期我给你补课那段时间吧，我记得那时候他还带着一条狗，我就跟他聊了几句，后来你就来了。”

陆辰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带小奇溜公园，齐齐先带着它出去的。那天本来是要补课的，老师你说不太舒服就让我回家自学了。”这让陆辰又想起了那个对叶老师又打又骂的老太婆，那时候问叶老师不愿意说，只怕现在也是一样的。

只听叶明睿催促道：“快睡吧，明天我叫你起来吃早饭。”

“好！”陆辰也不多想，翻了个身，卸下了负担之后，他没一会就睡着了。

叶明睿听着陆辰均匀的呼吸声，不由羡慕起了这年轻而单纯的心。如果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坦率直接不胡思乱想，人生是否就会截然不同。

这个夜晚并不会因为陆辰变得短暂，时间依然慢悠悠地走着。叶明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睡得很浅也很短，早上6点半准时醒了，这时天还只是蒙蒙亮。陆辰睡得正香，叶明睿不忍心吵醒他，轻手轻脚穿好衣服，离开卧室顺手关上了门。

清晨的空气很干净，让人有种全身上下被洗涤了一遍的感受。而这个早上，也终于不需要在无所事事中度过了。叶明睿步行到离小区最近的菜市场买了点新鲜的蔬菜鱼肉，他打算给陆辰做顿不那么简陋的早饭。他把牛肉炒了作浇头，又煎了两个荷包蛋，烫好青菜。把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看时间已是8点半了，正准备去叫陆辰起床，卧室的门却开了，陆辰自己醒了。估计是不敢赖床，陆辰一醒看到床的另一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他没好意思继续睡下去，就起来了。叶明睿一边招呼他去卫生间洗脸刷牙，一边往锅里下了挂面。等陆辰洗漱完毕，正好早饭也准备完毕了。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早饭是青菜牛肉面加一个荷包蛋，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陆辰吃了一口，赞道：“好吃！”

叶明睿一笑：“那多吃一点，还有呢。”

陆辰哧溜哧溜吃了大半碗，边说：“叶老师你还是今年第一个特地给我做早饭的人呢。”

“那你平时早饭怎么解决？”

“平时一般是齐齐给我买，或者他妈妈做。”

“你朋友对你真是好呢。”

陆辰突然停下筷子，说：“所以昨天我特别难过，我觉得他只是因为喜欢我才一直对我那么好。我特别害怕拒绝了他的喜欢之后，我们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他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陆辰点点头：“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爸妈都多。叶老师，你说，如果他不想跟我做朋友了，我是不是只能把自己变成同性恋才行了？”

叶明睿顿时觉得十分好笑：“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同性恋是那么好当的吗？”

“可是老师你不是说同性恋也是普通人吗，那有什么难的。”

“我这么说是希望你也能平等地看待这些人，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会这样看他们。这个社会还是很保守的，他们之中很多人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坦露自己的性向，只有那些足够优秀足够坚强的人才能不去理会他人的闲言碎语，甚至是恶意和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