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确实是个很好的孩子，懂事又乖巧，对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很是尊重。他失踪以后我非常悲痛，我们是兄弟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就这么不明不白失踪，我这个当哥哥的一直很自责，当年为什么没有看住他。”

翛蓝看着沉浸在过往中哀痛的白邈，缓缓开口：“能告诉我，是哪条河么？”

对翛蓝这个问题，白邈显得有些意外：“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记得你当初在哪救过我么，”翛蓝淡淡的说着，“我觉得你弟弟失踪这件事，跟那个世界有点关系。”

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白邈回答：“我家世代都住在暮山城，只不过是后来我父母为了找我弟弟，把原来的房子卖掉了，在我工作之后，为了进行一些研究重新搬回了这里。我弟弟失踪的地点也就在暮河边。”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就在云华区那边的河岸，现在那里应该还是个公园吧。”

暮河……这条河还真是承载了太多的秘密啊。林晏清不禁又想起那个略有些寒冷的无月的夜晚，披着司妍人皮的怪物把他带到了那条河流边，还有……穿着红裙子的女孩阴冷的表情……

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首残缺的歌谣，总觉得如果那首歌谣唱完之后，会揭开什么秘密一样。

从白邈的屋里出来之后，林晏清小心的端详着翛蓝的侧脸，精致清秀的脸，同样都是美丽，那条人鱼是单纯的美丽，而翛蓝……是如仙般飘逸灵秀的美。

再回过神来，发现翛蓝也正看着自己，他忙把视线一开：“祁蒙会被治好的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在医术上只要白邈敢说一，没人敢说二，”翛蓝忽然像是心情很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他当时都能救活我，祁蒙肯定没事的。”

“都能救活你？”重复了一遍翛蓝的话，林晏清皱着眉看脸色比平时温暖很多翛蓝，“他们都说你是被救下来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你说过。而且……刚才他叫你苍墨？”

本来以为自己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没想到翛蓝在猛地一愣之后竟然冲自己笑起来。

从来都是像冰山似的人，竟然在自己好几个问题的轰炸下微笑了出来。林晏清都愣住了，眼前全是翛蓝那暖如晨曦的微笑，这个人，笑起来果然好看……好希望他就只对自己有这样的笑容……

“你终于想问一些关于我的事了……”翛蓝笑着打开自己家的房门，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去，随后把门关上了。

又一次来到了翛蓝的住处，看着那些最近已经开始熟悉的摆设，早就对那些突然会自己动一下的工艺品和画见怪不怪了。林晏清坐在那张红木的椅子上，看着翛蓝慢慢的斟茶，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就这么扣在茶壶上，宛如一件艺术品。

“我不知道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不过救我这件事确实是真的。我早就说过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为了寻找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人才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到这里，但我也不是完全安全的穿越过来的。我在施法打开通口的时候遇到了一种极为残忍的凶兽，那凶兽不知是为何突然出现的，为了杀死它，我几乎丢了半条命，”说到这里，翛蓝顿了一下，“我的长辈去查了那凶兽的来历，似乎是被人特意召唤到我的法阵旁，专门用来阻扰我施法。”

看林晏清这么惊讶的样子，翛蓝并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讲了下去：“我几乎是失去意识掉进这个世界里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暮河的河水一直向岸上漫过来。那时正好秦斐和鸢尾路过这里，我不知道你见没见过秦斐，就是那个个子很壮的男人。是他把我送到这里找白邈治伤的。穆琉璃，那个有预知能力的女孩子，特意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就会来这里。”

要找的人……林晏清忽然有点不自在。翛蓝以前说过，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但是自己根本不认识他，现在再听他重新提起这件事，忽然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至于苍墨那个名字，只是白邈对我的称呼而已。”翛蓝耸耸肩，“我当时伤好之前都没法开口说话，所以那个名字只是他们临时喊我的。”

“啊，是这样啊。”林晏清挠了挠头发，小心的偷看着翛蓝，而对方只是趴在桌子上，撑着脸看着他。

这个动作，好像有个人以前也喜欢这么看着自己，是谁来着？

“今天晚上你得跟我出去一趟。”翛蓝忽然说。

“去哪？”

“云华区。”

第三十二章

暮山城分八个城区，正好对应着八个方向。御神街在城东北，也就是在云岚区内。之前白邈所说的云华区位于山城的正北，那里有个很出名的河岸公园，而他的弟弟也就是在七年之前从那里失去了踪影。

此时正是傍晚，虽说天已经开始转凉，但是还有不少人持续着盛夏来纳凉的习惯。河岸公园里人来人往，有卖小吃的，摆摊卖零碎的商人沿着河岸叫卖，还有在河边亭子里拉着琴唱戏的老人，小孩子手里攥着从大人那要来的风车在人群里跑来跑去，河岸树间还有几对情侣卿卿我我。夕阳洒在河水上，一片金黄色的粼光，这条古老的河流就这样在人们的欢声笑语外静静地流淌着，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下显得沉静安稳。

翛蓝有些好奇的在人群中走走停停，林晏清还是第一次见他显露出这么孩子气的样子，那平日里冰冷发寒的美丽容貌，此刻被温暖的夕阳抚上了一层淡金色，眉宇之间都柔和了许多，他这时才发现着自己是多么关注着翛蓝的表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也不知道。

“很开心啊。”翛蓝这时回过头来看着翛蓝笑，他一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挠着头发回笑道，“和你们那边一样么？”

“很像，”翛蓝抬起头来看着他，琥珀的眸子映出了夕阳的金色，“我在那个地方啊，每年都会有祈雨节。在我很小的时候，过那个节才能去外面。有个人说，要带我看看真正的外面的世界，于是某天他就带我从家里溜了出去，带我逛了外面的街市，还买了好多家里见不到的东西。这里……和我第一次看到的街市，很像。”

“然后呢？”林晏清不禁想问下去，这个人，忽然神秘的让他觉得有些心怜。想知道更多关于翛蓝的事情，想了解他，想懂他……

“然后啊？”翛蓝轻声笑了笑，“那个人被他的长辈罚了，理由是随便带主人出门。”

“为什么你小时候只能在过节才能出来？是因为……职业？”

翛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重新变得那么冰冷，林晏清只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远了，但是他马上又想轻笑着把脸上的冰冷融化，只是显得表情有些奇怪。“不是，是体质原因……”

体质原因？林晏清忽然好像知道是为何，但是仔细一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夕阳下的暮河，金色的河边……满身是血，有着碧色眼睛的男子……

好像想起了什么……？！那人是谁？他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可恶啊，想不起来，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他在说什么？

面前虚无的画面在不断地闪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碧色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仿佛要把自己的灵魂扎穿。那男子口中不断地冲自己说着什么话，只是完全听不到，无法传达到更远处的记忆中……

“晏清？”轻轻地呼唤从耳边传来，明明是成年男子清亮的嗓音，但自己眼前的虚像却一下变成那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孩子。

翛蓝看着林晏清的眼睛开始有些失神，顿时有点心里不安，忙拽了拽他的袖子，却还是得不到反应，只好握起拳头捶了他一下：“怎么了你。”

“啊？没事啊。”看见眼睛里重新恢复了光彩，翛蓝才放心的转身往前走。

虽然是被翛蓝喊回神的，但是自己刚才看到的确实是记忆中存在的东西，可是……为什么死活想不起来呢？林晏清叹了口气，继续跟在翛蓝的身后在河岸旁走着。

翛蓝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他越过人最多的街边，直接走到了河岸边接近水面的路上，此时温度已经开始冷下来，夕阳的光辉渐渐地退散，夜色染上河面，凉风从河对面吹来，拂开河面上的涟漪。翛蓝紧紧盯着河水，观察着远方山的剪影，林晏清都想拉他一把，怕他一个不小心掉了进去。

“白邈他弟弟失踪的地点，应该就是这里了……”翛蓝冲林晏清挥挥手，指着河面。林晏清往他指的地方一看，只是黑夜中昏暗的水面罢了，远处公园的灯光照过来，倒是显得诡异起来。

林晏清从记事开始，就很讨厌过于深的水。不知原因是什么，总之就是看到深水就觉得可怕万分，因为这点，曾经还被在游泳队的朋友嘲笑过，祁蒙对此深表同情，因为那家伙是个旱鸭子。此时看着在夜中的河面，那幽深的河水下，总是觉得潜伏着什么巨大的东西……

“喂，我先去旁边看看，你小心别掉下去。”林晏清一边说着一边向河岸旁的小路走去，上去之后，他忽然没来由的觉得不安，刚一回头，竟然看到一望无际的河面下，有个巨大的阴影。

灯光打在河岸边，但只要细心往河面下看去，就能看到深色的河水下，潜着一个巨大的，像是巨大鱼类的黑色影子，此时，那个影子正向这边的河岸慢慢游来。

“翛蓝！快过来！”莫名的心悸，他忙跑到河边喊着那人的名字，而翛蓝也有点惊讶的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又向河下看去，那个巨大的黑影此时颜色更加的深，仿佛马上就要破水而出。翛蓝脸色一变，迅速的用手一撑身后的台子，纵身跳到了林晏清身边，与此同时，那个黑影也一下子浮上了水面。

黑夜下，水面上，渐渐露出一个丑陋的鱼头，棕黑色的凹凸不平的鱼皮上，没有鳞片，犹如红色亮灯的大鱼眼就这么直直的盯着翛蓝，仅仅是一个鱼头，就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难以想象这条怪鱼到底有多巨大……

林晏清全身忽然就像被冰冻住似的，根本迈不开步子，眼看着这条怪鱼就向岸上冲来，张开血盆大口向两人吞去。翛蓝转头一看，见林晏清一定动静都没有，忙伸手拽着他向旁边跑，另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个咒印，周围的空间顿时一下子扭曲了，不久以后又马上恢复正常，只不过周围就像有一层透明的玻璃罩着似的。

那条怪鱼一下没有得口，不甘心的又向他们冲了过来，河岸边的台子被撞得石块乱飞，但那条怪鱼就像没有感觉似的横冲直撞。翛蓝见那条鱼无法离水，便拉着林晏清一直跑到了公园外，从兜里摸出几张符纸，对着林晏清说道：“你在这里等着，它的目标是我。”然而手腕被一把拉住，翛蓝挑了一下眉，看着林晏清。

“我跟你一起去。”

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林晏清，翛蓝叹了口气，挣脱了他的手：“你在这里等着。”说罢，直接转身跑进了漫漫夜色之中。

第三十三章

重新跑回河边，那条怪鱼已经消失不见了。翛蓝直觉告诉他，这条鱼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在河底潜伏着，等待他自己放松警惕。

那种大的可怕的怪鱼，似乎没有鱼类的那种鳞片，翛蓝还从来没在烟霞界那边见过，更不要说这里了。如果那个人在就好了……不过是一条大了点的鱼罢了，还不至于有什么可害怕的地方。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又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即使长得一样又能怎么样？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即使长得一样，即使有着一样的声音，该没有的，毕竟还是没有。他把那个人的项链送出去，又天天拉着林晏清在一起，也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其实清楚的很啊，他的晏清已经回不来了。

可能是自己有些矫情吧……他对着沉静的河面叹了一口气，摸出一张符纸折成剑型，白焰从符纸的顶端一直染到他手握着的地方，同时，河面也被白色的光所晃到，水面的颜色一瞬间黑了许多。

巨大的怪鱼从水中猛地跃出，翛蓝没料到那条鱼竟然会跳起来从空中攻过来，手中符剑下意思的一挡，上面的白色火焰竟然一下子被暮河水浇灭了，像忽然下了大雨，全身都被河水浇透。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那条怪鱼的大张的嘴就像裂开在笑一样。

当林晏清刚赶到河岸边，就看见那条大鱼从空中一下子将浑身湿透的翛蓝一嘴吞下，鱼身子砸在河岸边的石台上，石台顿时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坑，之后，那条鱼似乎很满意的要转身滑进水里。

“翛蓝——！！”几乎是嘶吼出来，林晏清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拔起步子冲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这条鱼。

如果自己能有杀死它的能力，如果自己有足以杀死它的武器……

身体一下子失去自己大脑的控制，就像血液中原本带有的能力似的，就像……原本就该这么做一样。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凌空跃起，手中一道蓝芒闪过，夜色之中，那道蓝芒异常的耀眼。怪鱼正在费力的想挪回水中，忽然感觉到上空传来异样的气压，那巨大的红色的眼睛刚向上方看去，就被蓝色的光芒闪的想赶紧逃走，然而还没挪动一步，头顶就被巨力猛地贯穿。

与此同时，鱼身上开始蔓延着一层薄冰，从头顶那个被长枪贯穿的伤口慢慢的裂开，就像被冻碎了似的。怪鱼在一瞬间碎为冰渣，而那个白色的影子也从那堆碎渣里走出，浑身的水已经被自己的法术冻成冰，细细的结成寒霜伏在衣服上，满身霜白的仙术士睁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人，说不出话来。

林晏清刚醒过神来，见翛蓝没事，只是笑，用刚才握过蓝芒枪的手挠了挠头发。

“……晏清。”翛蓝直直地盯着林晏清，眼眶一下子莫名的就红了，只是那些泪水圈在眼中，一下就变成冰滑下去，碎到了地上。

他是在喊那个人，不是我。

蓦地有些颓唐，林晏清垂下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说什么。刚才就像做一件自己常做的事一样，就像和那群小孩子讲题似的那么正常。只是，他现在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身体，那杆一瞬间出现的蓝芒枪，超乎于常人的武力……都像在告诉他一件事，至少，他回不去从前了。

忽然从远方传来袅娜的歌声，远远地，就像静静流淌的河流在歌唱似的。

月下，乳白色的月光洒在鲛人白色的长卷发上，瓷娃娃般美丽精致的脸却略显着忧伤，他半浮在水面上，对着远方的灯火静静地歌唱着，曲调婉转而哀伤，明明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却伤心的想落泪。

是那天救祁蒙的那个人鱼！林晏清忙向河岸跑去，再回头一看翛蓝，却发现对方对那条人鱼几乎是无动于衷。

刚才那条怪鱼的尸体散落的地面上，此时已经碎成一片片陶瓷片，仙术士弯腰捏起一片陶瓷仔细端详着，眉头慢慢锁起。

“是傀儡，”他伸手将地上的陶瓷片聚拢起来小心的收进口袋里，低声说着，“有人想要我的命，就像……那次我施法穿越来那时。它……跟过来了。”

林晏清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默不作声的垂下头，不作答。

鲛人还在远处的河面上自顾自的唱着，忽然，他注意到了林晏清刚才在看着自己，不知是好奇还是什么原因，这次竟然壮着胆子游了过来。银色的大鱼尾在身后摆动着，鲛人游到了河岸边，仰起头看着岸边两人，当真正看清林晏清的样子时，却吓得一下子就要潜到水里，但河水瞬间就像变成了网一样，将他重新托回了水面上。仙术士收好陶瓷片，俯下身来看着那条美丽的鲛人，轻声说着：“不会伤害你的，我问你，刚才那条大鱼，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