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颜如玉 上——竹篱
竹篱  发于:2015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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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玉不答话,走到那人旁边:“说,你是什么人?”

那人沉默。

“怀远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秦书下意识地摇了头。

颜如玉冷冷一笑抬手,秦书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另一支筷子夹着风声已经飞了过去,那人闷哼一声,仰面栽倒在地上。

快准狠,筷子正中胸口,外面留了半寸,胸口的血渐渐染红了衣裳,秦书也不由得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颜如玉。

颜如玉的表情更冷:“既然问不出来,还是死了好。”说罢对着秦书似笑非笑,“你说是不是?”

秦书心里不舒服,嘴张了张,“你怎么,怎么……如此狠心?”

山风冷,颜如玉心里冷意更甚。

“呵,狠心?”

秦书虽然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可那是不得已,他向来只杀该杀之人。

“我不杀他,来日就是他要我的命。”

“伤了人命,会折了你来日的福分。”秦书似叹息一般。

颜如玉表情渐渐缓和,“无妨,杀人又算得了什么?我鬼神不惧,若真的有报应,尽管来好了,人世艰难,下辈子我做个孤魂野鬼,不投胎了,若真的有地狱,就让我下地狱呆着好了。”

说罢转脸进了房,秦书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准哪里奇怪,沏茶,倒水,颜如玉行云流水,努力忽略秦书的眼光,完了将杯子往秦书面前一放。

“这地方没有什么好东西,你凑合一下吧。”茶叶在杯中上下浮沉,像是花瓣。

两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秦书打破了沉默。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命好,阎王约摸觉得我太年轻,不收我。”

秦书觉得两人忽然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颜如玉不冷不热,自己尴尬非常,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冷不丁的问话,秦书一把打翻了茶盏,茶水滚烫。

嘀咕了一句,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聪明的人呢?什么都瞒不过他。秦书叹气,手伸到怀里拿出一个信筒,从里面抽出一个小小的纸卷,递给颜如玉。

“你自己看吧。”

他接到手里,将信将疑。秦书压低声音:“他给的。”这个他,指的谁,两人心知肚明,颜如玉缓缓展开。

秦书疑惑:“远舟,拿反了。”

颜如玉将纸卷倒过来,皱皱眉,拿得远了些,又近了些,蝇头小楷,看不清。

秦书明白为什么一直觉得不太对劲儿了,“远舟,你的眼睛……”

知道瞒不住,索性大大方方地,颜如玉将手中的纸卷递过去:“坏了一双眼睛,捡了一条命,也算值,你给我念念,我看不清。”

秦书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合适,也不知道需不需要宽慰他几句,张了张嘴,愣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是这么好的人,上天就怎么就忍心这么折磨他呢?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坏了眼睛,而今还能云淡风轻说出这些来,秦书觉得自己的心,闷得有些发疼。

“嗳,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让我看你这副送葬的表情?眼睛是坏了,可是稍微还能看见些,远了也不行,这字太小。”

秦书没念,将纸卷收进去:“等你什么时候眼睛好了,自己看吧,他要我杀你。”

“那你呢?”

“我自然不会。”

颜如玉笑笑,那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眼睛都弯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怕我真的……”

“我想了好些时候,你带着那么多人,好端端的剿什么匪?还有就是刚才那人功夫好,气息也强,没道理瞒不过我这个瞎子,却能瞒过了你,何况方才你的表情,也不太对。”

至于哪里表情不太对,颜如玉自己也说不清楚。“你若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刚才你已经死了。”似笑非笑。

“啊?”秦书不太信。

“谁让你对我没有防备。”

这句话出口,颜如玉心口突地一跳。

是了,秦书对他根本没有防备,所以他有恃无恐,盘算着秦书若是要自己的命,有一百种法子叫他不能得手。

仔细看了看秦书,比在燕京的时候黑了些,又瘦了些,想他这段时间必然也是风餐露宿的,过得挺辛苦。

“据我寨子的兄弟说,你沿着这渭水从西到东,横扫整个蜀地,连挑数十寨,神勇非常,叫我寨子的兄弟闻风丧胆啊。”

知道他是有意取笑自己,又听他一口一个我的寨子,颇好笑。

“掩人耳目罢了。”

“我从前觉得你从小在战场上,凭的是秦老将军还有运气,现在才知道,你兵书读得不错。”话锋又一转,“你看我寨子里的战斗力可还好?”

秦书点头,好是好,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在山下露宿那么些时候,不过这打仗的方式,还真是……

想到赵俭口口声声叫着眼前的人军师,心念一动,“那些主意莫不是你想出来的?”

颜如玉点头,没有一点儿因自己的损主意而觉得不好意思的:“自然,对付你,当然得对症下药。”

见他一脸得色,秦书心说你早知道是我,怎么不下去送个信儿?对他口中的对症下药觉得好奇,勤学好问一般:“怎么样对症下药?”

第二十七章

所谓对症下药,不过是看准了秦书的温厚而已。

颜如玉好以整暇,顺道将桌子上秦书洒的水抹了,“兵不厌诈,你可听说过?用来对付你,可是再好不过了。”

秦书想起多年前父亲教他,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寻思着约摸是一个意思,但是总觉得不够君子,忒小人。

听了他这番说法,颜如玉差点儿笑倒在地上,心道怪不得秦老将军会拂袖而去,自己若有这么个儿子,一定连打带骂三天不让进大门。

正了正色:“光明正大固然是君子所为,但是战争又不是过家家,若是现在敌人攻西北,你手中兵力不够,正面交战打不过,但是又必须打,你会让你手下的将士去送死么?”

秦书摇头,自然不会。

“再说了,真正的君子从不拘泥于这些,你又何必斤斤计较,保家卫国,用什么方法都好,这难道不是君子所为?”

“反过来说,这世界上利益相对的多了去了,拿北戎来说,他们进攻我大梁也是为了让国民不再逐水草而居,安居乐业,在北戎来说,他们的军队,未尝不是君子,而你带领大梁抗击他们,杀的是他们的军人,这样就不算君子了么?”

秦书神情激动,豁然开朗。

“所以,兵不厌诈,你牢牢记住。”

“远舟,大梁有你,是大梁之幸。”

颜如玉也不接话,心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是个人都懂,读书读傻了的蠢呆一个。心里诽谤,也未否认,有他固然是大梁之幸,却不是百里璟之幸。

“我和寨子里的兄弟们说好了,只要帮他们搞定你,他们以后就唯我是从,你现在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颜如玉托着脸看秦书。

莫不是要留在这里做寨主,不让自己走漏风声?秦书猜测,若是这样,颜相知道自己好好的儿子在这里做了强盗,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还有颜夫人……

“好,你说。”

颜如玉挑眉,竟是什么都不问就答应了,殊不知秦书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很简单,不计前嫌,将他们收入麾下。”

没想到会是这个,秦书皱眉,有些不大情愿。

“可是……他们是贼寇。”

颜如玉气得不行,很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压了一块木头,怎么就这么不会变通呢?

“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这世道,谁愿意去做贼?他们都不是大女干大恶之人,你将他们收入麾下,他们必然感激。再说了,你秦家军均留在西北,京城里什么都没有,到时候要是有个万一,你怎么办?”

秦书点头:“好,我开始还以为你要留在这里,在想怎么和颜夫人交差。”

颜如玉哭笑不得,诧异于秦书居然有此等想法:“留在这里,怎么会?我若留在这里,岂不是让那些人称心如意?”

颜如玉水性不错,当初就算是落水,也不至于狼狈至斯,毁堤不算,还派了人在水里等着,那把亮晃晃的刀子,颜如玉到现在还记得,若不是他平日里藏拙,说不准就真的命丧黄泉了。

秦书这才想起他受伤,连忙问道:“伤可好了?”

“好了,只是眼睛也不知是因为撞击还是用药,却是看不清了,此仇怎能不报?”

怎样逃出生天,又是怎样机缘巧合进了这寨子,其中曲折颜如玉一带而过,纵然是这样,秦书也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汗。

“远舟,我……”

秦书又是愧疚,又是后怕,还有心里说不出的感激,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语无伦次,看着对面含笑的颜如玉。

颜如玉瞧着他,也明白,拍拍他放在桌上的手,难得宽慰了几句:“好了,你不必如此介怀,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

这边两人见面絮絮叨叨,那边赵俭和纪飞云却是急得来回踱步,赵俭沉不住气,嚷着要去看一看,幸得纪飞云拦着,众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眼看着一个时辰就要过去了,不知道军师和那位将军谈得怎么样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安。

颜如玉感叹,这次若不是他疏忽大意,不然也不会有此一劫,两人商量好了一起回燕京,到时候兵来将敌水来土堰,倒也不怕什么。心知纪飞云那边等得急了,也不多说,直接去了大堂。

“你们说过的话还算不算?”

甫一进门,颜如玉便问,众人精神一震,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颜如玉身后还跟着一人,在座的除了赵俭,皆惊叹不已。

那位将军年纪轻轻,生得既不威猛也不怎么高大,却是剑眉星目,长眉入鬓,英俊极了,眉眼间的温厚,让人一眼忘了他的英俊,只觉得面善得紧。

纪飞云连忙迎过去点头:“君子一诺,怎可出尔反尔?那是自然。”一双眼盯着秦书看,等他表态。

秦书看了看颜如玉,点头。一个动作,足以说明一切,纪飞云与赵俭对视一眼,余下等人皆面露喜色。

颜如玉颇满意。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跟着是秦将军,他自不会亏待你们。方才你们答应我的事情,只当是答应了他,哪怕将来有一日,他要你们来杀我,你们同样不得违抗,我要你们一心一意,眼里只有他一个。”

顿了顿又道:“你们不愿追随将军也罢,现在收拾东西下山,绝对不会有人拦着,但若是跟了他再有二心的,我决不饶!”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打退堂鼓的。

秦书莫名其妙有些激动,按捺住了这情绪,小声在颜如玉面前嘀咕:“我怎么会让他们对你不利?”

颜如玉听了微微一笑,瞪他一眼,带着些小得意,蠢呆。

这下算是都明白了,他们被颜如玉狠狠摆了一道!他们两个根本就是认得的,但是话既然说出来了,哪里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只是不知道这位军师到底姓甚名谁,是京里的哪一位?

纪飞云率先反应过来,对秦书抱拳拱手:“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赵俭一愣,接口道:“末将领命!”

秦书和颜如玉相视一笑。赵俭反应倒快,立刻便改了口。两百多人不算多,但是一句齐齐的末将领命,叫秦书想起了西北校场的将士们,立刻便有些激动。

颜如玉是这样想的,将这些人一分为二,一半跟着秦书回燕京,另一半继续留在这里,以防日后有什么变故,蜀地奇险,易守难攻,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用到,好歹也是一条后路。

纪飞云稳重细心,便伙同一半人留下了,赵俭这人虽说大大咧咧,但是论起狡猾女干诈,比秦书不知道好了多少,留他在秦书身边,作为出奇制胜的先锋,倒也是不错。

算盘打得好,这边表面上也做好了,只是以后还颇需要功夫,颜如玉本意是要将这些人当作燕京的秦家精锐,秦书想不了这么多,这些事情只能他帮衬着来,至于忠诚,信任,默契,缺一不可,只能留待以后秦书来。

纪飞云几乎是一夜未眠,第二日将一干人等送到山下,有些感慨,蜀地虽落后闭塞,但是颜如玉这个名字,还是如雷贯耳,不想军师竟是这等人物,也不知是福是祸。

蓦地又想起颜如玉从前交待的一件事来,忙拉住上马的颜如玉问道:“军师,你前日要寻的人,可还要继续寻?”

秦书支着耳朵听,颜如玉还没开口他却反问道:“寻谁?”

纪飞云看看颜如玉,颜如玉淡淡道:“一个故人罢了。便继续寻吧,寻到了帮我带一声好,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帮衬一下,寻不到便作罢了。”

知道他不想说,秦书便不问了,只是隐约有些好奇,直觉告诉他,应该是个女子。这边纪飞云又拉着赵俭话别一番,赵俭大大咧咧,纪飞云殷殷嘱咐,叫他莫惹事。

秦书和颜如玉始终不近不远保持着两丈的距离,也不知道颜如玉是怎么样瞒着这么多人的,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眼睛坏了。

原本清晨就该出发的,说了一会儿话,颜如玉又交待了不可再做那些打家劫舍之事,这一安排,日头就已经老高了。

约摸七八十人,再加上原有的三百将士,浩浩荡荡出蜀地往燕京赶,走得是官道,加之又是平原,明显比上次来的时候快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秦书骑在马上,若不是颜如玉就在身边,他还觉得是在做梦。

赵俭跟着不住地大惊小怪,他从没有来过北方地界,见了什么东西都要问上一问,秦书也乐得和他说话,两人一路说话倒也尽兴,颜如玉常被两人逗得不行,心道果然是人以群分,两个都是不怎么长脑子的。

其实秦书知道厉害,只是他心里明白,也不表现出来罢了,一路马不停蹄往燕京赶,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就怕百里璟半路上再来个什么算计。

一路走来,众人皆疲惫不已,原先跟着剿匪的的将士全是沿途从各州府衙门抽调出来的,这一路走一路减了不少,到了燕京城外,只剩下了百里璟亲派的那二十来个人,还未进燕京便快马加鞭回了京,想是回去向百里璟交差了。

秦书这才狠狠送了一口气。

当初他不告而别独自一人去找颜如玉,那天叫人给拦了下来,纸卷上无非是威逼利诱了一番,叫他去找颜如玉。

卷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秦书看到后来,只看到最后三个字:立杀之。当初他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先妥协了,领了调军令,从衙门中抽调人马,以清理贼寇为名一路寻人,倒也叫他寻着了。

那么多人,满世界都在找颜如玉,可是找到颜如玉的,偏偏就是他秦书,不是别人。

后来秦书每想起这一次,都忍不住想当真是上天眷顾,叫他寻着颜如玉。有些缘分都是在命书上写好了的,若不然,为何每次寻着他的,都是自己呢?

第二十八章

这一路上秦书想了很多,但是从不曾在要不要听百里璟的旨意杀颜如玉这件事上纠结过,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对颜如玉不利。

也许是从他那晚在漫天水声里拉着自己义无反顾走在前面开始,也许是他拼了命托着不会水的自己上树开始,或者是更早,他在酒楼里,那若有若无的一句维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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