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策(第五、六卷)——慕时因
慕时因  发于:2015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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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孤谋反是真,他要杀孤是真,唯一不真的,是他最后竟又找了人将孤打晕了偷运出了天牢。他舍不得孤死,但也不愿再见孤……”

停了停,到嘴边的那话终究还是咽了,于是续下的声音也变得的轻起来:“从前以为这样困着就是一辈子,可谁知,终究还是等不过这辈子。”

言罢眯了眼,似分不清究竟是那幻梦太诚恳,抑或是回忆太认真。

“也难怪当年在您诈死之后,会传出户部侍郎亏空国库被处决一事,看来……熙宁帝是连后路都早为王爷您准备好了。”

“一个人能给你一切,自然也能夺回这一切。”目光自活页窗移回到了苏少衍的脸上,李承泫轻拍了拍他的肩:“孤知有些事非是你想要,但除此,孤也给不了你其他任何。”

亏空了数十载的光阴,似将所有的温情弥补于这一瞬。

苏少衍抬睫看他,目光隐约又模糊的,如同交叠了记忆里的影像,闻见了那舒云袖间逸出的清远之气。

“您是要那个王座么,父亲?”话语停了半刻,而笃定的目光并未移开过,“少时我帮阿毓打下江山,就没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想会亲手将它夺回来,非是我不能取,而是,比起我,阿毓要合适的多,父亲你不信么?”

“信,可孤更信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第129章

人生有时候的进步,或许就在于需要先后退一步。

在答应了李承泫的要求之后,苏少衍终于被应允可以前往潇湘馆看望李祁毓,自三日前李祁毓突发病症之后,李承泫几乎已将他关在麓园了整整三天。期间除了李承泫自己每日将饭菜送来外,就再不允许别人试探。

一时间,他忽而觉得,原来比起当年的那次软禁,原来李祁毓竟还是大度的多的。而李承泫,或许只是要他想明白弄清楚,在此时此刻,究竟谁才是主导这场游戏的人。

听人说,那个被人撕了假人皮的“小崔”被主子关在了西厢最偏僻的一间,至于原因,则并没有几个人清楚。

苏少衍手里端着碗吩咐下厨做的银耳羹,在迈入门槛的那一瞬,不知何忽的想起几日前大家尚在隔舱的那一幕,原来这就是那种名叫偷偷摸摸,但又夹杂着兴奋和酸楚的感觉吗?

门栓并没有对内栓上,在将外门的锁撤了后,苏少衍径自走了进去。

“谁——”一声低沉的声音,像是成年的豹子,被人激怒后却被拔去了犬齿的无力。

“是我。”将手里的东西轻声搁置于案头,苏少衍上前在他身边坐下。

“滚——”那人的声音仍旧是低,却再未料到会是这样一句,苏少衍心紧了下,目光跟着转上他双眼缠着的黑色布带,一瞬间,他似乎能有些理解何以当初在船舱上,那人的反应会如此的粗暴和恶劣。

“阿毓,相信我,那东西你接触的那时间尚短,一定可以的。”苏少衍心叹了口气,神色却故作镇定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心跳还很有力,不细辩,又如何能断出其中带着的几许微微气浮?奈何那人一心想要耍开自己的手,情急之下,苏少衍眉一敛,只好倾身上前封住他的嘴唇。

“真凉。”口吻带着几许心疼和戏谑,另只手则趁着这人惊诧的片刻,果决将之一并反剪过,“阿毓,信不信,我早想这么做了……”

声音一轻,后面且捧起他的脸细细吻过,“就像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的,我觉得我才该是上面一个……”

舌尖在那直挺的鼻梁轻微停了停,而手又很快绕到那人束眼的布带后,只是一顿,李祁毓便似察觉出了什么,猛地向后仰过——

果然,症结就是在这里么?苏少衍心中一痛,话语则详作镇定,“阿毓,你是不想看我么?今天我穿了那件你特意从宫里给我带出来的湖绿缎衫,领口上缀着青翡的那件。”

犹疑了一下,但身子又很快向后靠了去,而头也一并撇过,似教人刻意看清那绷紧的唇部线条。

“少衍,你走罢。”眉皱着,面上亦是再分明不过的推诿。而此刻,苏少衍也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身子也且靠近一些,将他一只手拉过贴紧自己的腰身,温声道:

“阿毓,真的不要么?”话未停,手且带着这人的向着自己下身最敏感的位置而去,“但我想要,阿毓,嗯……”

“苏少衍!够了!”手似被什么给狠狠烫了,于是肩膀也跟着猛地向后一缩。

“嗯……”温热的气息仍旧在靠近,不似苏少衍,又分明是苏少衍的声音早已将他狠狠包裹,接下来沦陷的便是脖颈上的喉结,技巧生疏却不乏天分的一路吮咬,似就要逼至那最令人崩溃的临界点:

“够了!少衍!够了……”

话语一钝,许因终究寻不见可趁手遮挡之物而放弃,于是索性用力撇过头,似如此便可不让人望见那已如同一只受伤凶兽的脸:“知道么,我已经看不见了!”

“我……”话未尽,嘴唇便被人狠狠堵住了,如此肆虐的,如同面前之人,不过是同个时空存在着的另一个苏少衍。

“……我知道。”不知需要花多少的勇气才能道出这一句的事实,如同双手奉上了自己所有的自尊和骄傲,让人可以恣意看清那一丝的不堪。

“我说过会陪你的,我十四岁就说过的。”不是搪塞,只是在最临危的时刻头脑中跳脱出的,仅仅是最开始的承诺。甚至无关情,不过因少时一句,我答应。

“让我看一眼好吗?”将头枕在他的肩窝里,苏少衍抱住他的肩,声音很轻:“师父一定会有办法的,就像那个时候……我也没有事的不是吗?”

若将所有的天命都求乞于时运,那是不是只要配合的足够诚心,就可换得一句死生不离?这一刻,他们都不得而知,然天地荒芜,心内滋养出再多的温情,都仿佛寻不着去处。

光阴很静,岁月也如同在冷泉的水淌中跌宕而过,庭院外,偶然掠过的一阵鸟鸣,都似是为这片刻的静默添上的一笔话外音。

“少衍,说看看吧,你都答应皇叔什么了?”许久,李祁毓终于开口。

而许久,苏少衍也只是盯着那双漆黑的眼许久,没有光跃动的瞳仁,像整个世界都因此颠倒失衡,也因此失去了原本绚华的色彩。

“你放心——”淡淡的音调拖曳的很长,可话语到底都未提关于交谈的内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苏少衍起身,端过案头早已被搁置的有些凉的银耳羹搅了搅:

“都交给我好了。”

“处理完旧爱的事,现在是不是也该花点心思在我这位新欢上了?”不胜的日头下,沈殊白着一身露出雪白翻领的绛红袍立在小院偏门,待苏少衍走近了,方才闻见他身上刚沐浴过后的淡淡皂角清香。

“殊——”

“我在想,现在我是否也该改口称静王也为父亲了。”不待他说完,面上且是浮了个不正经的笑,而沈殊白,也似依旧是原来那个沈殊白,“没有道理把生意做成这样,失了江山还失美人,小衍你说是不是?”

“殊白你跟父亲……”一怔,像是片刻想明白了很多事。譬如说,沈殊白现而今近乎熟稔的称呼,以及沈殊白何以那日会出现的恰好的解释。

“小衍你想的没错,静王爷和我,现而今……的确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复而又挑了个笑,沈殊白上前一步拥住他的肩:

“小衍,这次可是我沈殊白平生下的最大的一个赌,”话语停了停,动作且温柔的拂过苏少衍落在苏少衍面颊边的发,“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那时候在北烨,我们一同去游湖时……”

“嗯?”

好看的眼对上自己的,而目光不偏不倚,“我就说过我会给你时间,但不会等到你后悔。”

“所以……”眉宇一跳,总觉似哪里不对劲了,于是忙将前后的话,前后的情在心内千回了百转,苏少衍湖瞳一亮,声音同刻低了下去:“殊白,你是不是答应父亲什么了?”

“小衍你这么聪明,不如由你来猜?”温热的气息在耳边顾自迷迭,而眼仍旧弯起,“我知静王现在不让任何人给西厢的那人送药,但如果我答应你保全他性命甚至眼睛……”

声音渐低了去,而语调却蛊惑的如同一个满溢诱惑的陷阱,“不过我沈殊白向来不做赔本生意,小衍,回到我身边,我定会待你如三年之前。”

三年之前么?苏少衍微阖眼,心弦却像顿时被谁用力拨了下,来不及听清那回响的声音,身体已然被桎梏在了一个不容人抗拒的胸膛里。

“小衍相信我,有你在,我就能赢。”

又何必将一场的交易说的如此冠冕呢?苏少衍一紧眉,忽而有种说不出话来的窒息感。也或许,原本任何事,甚至包括自己对于这人而言都是一样,一样的只讲利益,不讲人情。

“是他间接害死了你姨母,殊白。”停了许久,苏少衍终于开口。

“所以这份仇,我一分一毫都会要讨回来的,小衍。”眼眯着,温存的表情下,一现的却是嗜血的光,苏少衍退后半步,嘴唇却被人即时擒住。

“方才你如何勾引西厢的那人,我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呢。”他并不望四处,目光仅是盯着苏少衍,“所以这第一副药,今夜……你得自己想办法讨——”

“殊……”

“小衍,记得我对你的耐心,从来都是破例的。”

话语随着天边的曙色一齐落下,熔金的余晖中,但见那人唇角一勾,旋即只是不留情面的拂袖。下个错神里,苏少衍曾以为自己看见或者说看清了这人眼里不曾反光的那面,但很快,又作了波光粼粼。

很多年后,苏少衍回忆起这个场景,总会不禁觉得,或者那时自己早清楚这人对自己喑哑的爱以及说不出口的恨,正如同那时的自己一样:

不单为着这情落不到实处,更为对着彼此,不只是药,更加是毒。

第130章

天暗了下来,夜幕有如被罩下了一张巨大的黑氅。

苍野里,月华被蹄声踏碎了一地,尤有的一点亮,仅是车厢中左右晃动的零星火光。

【H】

“我不会放手的。”转头舐上他发红的耳廓,不刻,水色的嘴唇又被自己迫上了交吻。

说到底,是趁人之危也好,是自欺欺人也罢,又有什么要紧呢?于自己而言,又难道不是想要留这个人在身边,如此一世纠缠么?

哪怕……只有恨。

哪怕……只剩恨。

但……也够了。

次日苏少衍醒的很早,或者说,昨夜被马车颠簸了一路,他其实就一直没怎么睡着。而这些,一直清醒的沈殊白自然更是知道的,只是有些话终究说不得,于是索性就这么梗在喉头,僵持着任谁也不愿先开那一句口。

后半夜二人回至陈宣阁,沈殊白在浴室里又他要了一回,早已清醒过来的苏少衍则一直睁着双湖色瞳望向房梁顶,到最后,甚至连沈殊白都要不忍心起来。

“小衍……”他叫着他的名字,将他抱在怀里,“我不会放手的,”落在耳边的话很轻,像对他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待一线天光刺破了穹宇,苏少衍似醒非醒的时感觉有一个熟悉的体温贴上了他的面颊。

“殊白,你昨夜当真过火了。”男人的声音听来隐含的微愠。

“父亲,您不是也答应了我同小衍一起的不是么?”眉角扬起个弧度,身边人言罢顺手递上块拧干的方巾。

“可孤并不是卖儿子。”李承泫冷睨了他一眼,“而且孤就小衍这一个儿子。”

“父亲,如果十几年的钟情不能说明什么,那殊白很愿意用一辈子的光阴来证明自己的许诺。”

一声冷哼,却不得不佩服这小子口才倒真是不坏。

“他还没醒……”顿了顿,李承泫道。

“但小衍他也有必要参与和知道的不是吗?”面上勾了个笑,沈殊白就着那床头边坐下,“已经白听了很久呢,夫人——”

在那额头烙下个吻,目光则是笃定的向李承泫望了望。

“要么我跟父亲先出去,你先吃点东西?”

“就在这说罢。”皱眉,冷淡的语调实不难听出此刻的苏少衍并不愿多和他说话,好在沈殊白权当没瞧见了,且一顿,不料下刻竟又戏谑开口:

“听话,不然是想我当着父亲的面强吻你么?”

“……”

第131章

在苏少衍被沈殊白半“胁迫”着吃了一碗稠粥半碗蛋羹以及二三小菜后,李承泫又换了身华光紫的袍子进了来。

“父亲穿这料子果然显得更精神了,”话对这李承泫,眼倒是没离开过苏少衍,顿了下,沈殊白又转身从珠帘后拿过身一色云青的缎衫。

“比起湖绿,我倒向来觉得我家小衍更适合天青。父亲您说呢?”

“小衍肤色似双儿,自然穿什么都衬的。”

“双儿?”眉忽地一敛,像心湖被谁一击即中的投下了枚石子。

“当年的楼双双在京城男子心中的地位,怕也未必就落得宫里的那个罢。”神思有些追忆的味道,而调子却总似故作出稀松平常,“容色虽算不得一等一,但是她那一手古月琴……”

“听说是客长卿的关门弟子。”沈殊白看了苏少衍一眼,继续道:“其实看着小衍,也能猜出个大概……”

“实际上,双儿正是当年的兵部尚书翟墨之女……”

“支持前燕王叛乱的那个翟家?”

“孝帝元佑二十六年的七王之乱,一直都是压在父皇心头的一块大石……”唇角且牵了牵,而目光内犹留有几分不难费解的自嘲:“只是他怕是至死也没料到,时隔二十年,又会再上演一场骨肉相争。”

“那么您可曾后悔么?”苏少衍忽而开口道。

“这个问题,阿毓也曾经问过我——”与话题一起扯远的,是自始便一直笃定的神思,“孤记得那时的回答,孤说‘人这一辈子,总该疯狂一次的,成王败寇,拼实力赌运气,结果不过是个看法罢了,孤不后悔。’”

“那么现在呢?”苏少衍又问。

“答案都已经显而易见了不是吗?”说话的是沈殊白,“从前静王谋反为的是熙宁帝,而现在……”他的目光落在苏少衍的脸上。

“装傻也是有个限度的,小衍你说呢。”

话一旦真过了头,到最后就是连自己都没法相信。苏少衍轻呵声,到底接过他手中一直拿着的云青缎衫扯出了个笑,“胶夏国距大燮终究路途遥远,若不做两手准备,少衍以为……”略作番沉吟,方且继续:“古来起事,从来脱不了两样东西。一样是钱,还一样,便是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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