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也 下——花木羊
花木羊  发于:2015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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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将军。”他贴在墙上,手扒着墙边,怯怯地叫了一声。

封宸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明亮,充满灵气。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那人有些害怕,磨磨蹭蹭地从墙后面磨了出来,是个约莫七岁的孩子,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上面沾了一点灰。

封宸看着他的衣服,以及那块坠在腰封上的玉——似蛇非蛇,似豹非豹,龙鳞被体,四爪凌云。

正是盄玉。

封宸眸光微颤,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块玉。

旁边一道黑影闪过:“你又想做什么?!”犹白燕人未到声先至,声音大得几乎整条街都听得到。

封宸没有收回手,指尖轻轻碰在玉上,触感冰凉。

小男孩的身体突然一晃,玉佩擦着封宸的指尖滑过。

犹白燕将那孩子搂到怀中,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像一只护崽的野兽。

封宸指了指那块玉。

这样一块质地上乘的美玉,就这么大咧咧地,毫无遮掩地挂在一个七岁孩童身上,简直无异于在大声对一众偷儿说“我有好东西,你们快来偷快来抢啊!”

犹白燕立刻就吓白了脸,急忙帮着把玉收起来。

封宸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继续看着那个孩子。

小男孩站在原地随便犹白燕摆弄,间或被弄痒了,便咯咯咯地笑,他的小脸白白嫩嫩的,像一个小面粉团,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一对小酒窝。

封宸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孩子抬起脸,眨着眼睛看他。

他的眼睛很深很深,里面仿佛装了许多故事,那是岁月留下来的厚重足迹,那是,经历了起起伏伏,悲欢离合后,洗退一切铅华,最终化出的透彻和深沉。

封宸闭着眼睛,晃了一下头,再睁开眼时,那双墨色的眼睛已经变了,虽然依旧明亮干净,却没有那种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入其中的感觉,也没有那么多故事可言。

终究是两个人。

即使穿着相似的衣服,带着相同的玉佩,有着相似的眼睛,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人。

封宸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过身,打算离开。

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角,封宸回过头,那个小男孩还是一脸害怕的表情,然而小手却紧紧抓着封宸的衣服,似乎有话想对他说。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朝他伸出手:“过来。”

犹白燕瞬间炸毛,朝着封宸吼道:“疯子,你别碰他!!”

封宸看也没看他,不咸不淡地说:“一个时辰内我会亲自送他回宫。”

小男孩朝封宸走过去,犹白燕想拉他,他转头朝着犹白燕眨了眨眼,期待着对方能答应,犹白燕郁闷地看了他一样会儿,丧气地说:“知道了,你们去吧,不过今天街上人多,你们要小心点。”

小国师应了一声,跟着封宸走了。

犹白燕目送他们走远,然后一个人悻悻地按来路往回走。

穆灵涵一行人站在酒肆外等着他,见他一个人回来,穆灵涵奇怪地问:“小国师呢?他不是在巷子口等你吗?”

犹白燕悲愤地嚷道:“封宸见着他了,然后就把人拐走了!!”他抓住门柱,用头在上面砸了两下。

穆灵涵哈哈大笑。

大胡子失落地看了看封宸离去的方向,道:“没我们什么事了,走吧。”

柴婴勾住他的肩,说:“咱们去喝酒吧。”

大胡子没什么心情,直接摇头拒绝了。

穆灵涵伸出手,也跟着搭住大胡子的肩,说道:“别这样,又不是永远都不能见面了。来来来,喝酒去,哥们儿请你们,想喝多少喝多少。”

大胡子还想说些什么,柴婴和穆灵涵不由分说,一左一右夹着他往前走,穆灵涵还顺手拉上了犹白燕。

四人一字排开,街霸似的走在狭窄巷子里,惹来不少路人的白眼。

走了一会儿,犹白燕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留在离国吗?”

第153章

柴婴:“不了,我已经答应霄兄弟,留在军队里帮他。嘿,说不定哪天,我还能混成个一代名将呢,到时候你们可得来我家里喝酒啊,我们不醉不归!”

穆灵涵:“没问题,我不喝穷你我就不走了。”

大胡子道:“霄兄弟一个人还是有些吃力,我回去帮他一段时间,等时局稳定了,我再看看要不要来离国。”

犹白燕点点头,然后抬头看着穆灵涵:“你呢,你去哪?”

穆灵涵:“先回家看看再说吧。”

“嗯。”犹白燕想了想:“你告诉我你家在哪吧,我去琼国的时候可以顺道去看看你。”

穆灵涵:“哈哈,好啊,我回头就把地方写给你,来的时候记得带点烟草,没烟草就别来了。”

犹白燕不理会他的打趣,探头看着大胡子和柴婴,道:“你们以后有空就来离国,我带你们出去玩,离国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柴婴:“好好好,咱们一起去逛逛窑子什么的。”

犹白燕:“……你脑子里就只有这种东西吗?”

柴婴:“离国姑娘漂亮嘛,不摸白不摸。”

犹白燕:“你还是别来离国了。”

路人看着他们。

大胡子:“你们两个别犯蠢了,老子的脸都快被你们丢光了。”

穆灵涵:“哈哈哈哈哈哈!”

街道依旧那么拥挤繁华,有人来了,又有人离去,但那些楼宇、柳条、古井,依旧纹丝不动,一如往昔。

来,去,是世间常态,于个人而言,会让人感概万千,但于天地而言,又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封宸看着眼前鲜活亮丽的街景,繁华景致都映在他眼中,但他整个人却好像始终无法融进景里。

小国师跟在他身旁,偶尔抬头,小心地看一看他。

封宸:“你什么时候举行继位仪式?”

小国师奶声奶气地说:“明天,师傅入陵后就要立刻举行,因为盄会到我身体里来。”

封宸嗯了一声,眼睛看着街道两旁的灯火,静了一会儿后,他说:“你师傅、师公,包括之前的那些国师,都为离国付出了一切,但他们,几乎全都没有好下场,甚至还要被人唾弃辱骂。”他有些讽刺地笑了一下,说:“付出了一切,就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听上去简直像个笑话。”

他抬起头,看着浩瀚的星云,像在问自己,也像在问上天般说道:“真的值得吗?”

小国师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很无辜,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头看了看地面,想了一会儿,说:“有一年,翼州洪涝,淹死了很多人,朝廷向翼州发放了许多粮食、衣物,而且因为死得人多,朝廷还给罹难者的家属拨发了一点钱,帮助他们安葬家人。”

“有一天,师傅在街边的食肆里等人,一位老婆婆在街边行乞,手中还牵着一个和她一样衣服破烂,瘦骨嶙峋的孩子。那时,食肆里的人正在议论翼州的灾情,老婆婆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后,一边牵着孙儿离开,一边嘟嘟喃喃地说‘要是被淹死的人是我就好了,那样我孙儿就能领到一点钱,吃一顿饱饭了’。”

“师傅一直对这件事念念不完。”小国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封宸:“我想,师傅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是否会感激他、离国人是否会一直记得他,他做再多事,也不过是希望离国人能过得好一些,至少,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

封宸停下脚步,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他低头看了看小国师,又抬起头,看着前方的街道,无数灯火光影在他眼中起伏翻动。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街道上人声鼎沸,行人在欢笑,小贩热情地吆喝着,高楼广厦一重又一重,彩灯千盏,亮得仿佛能驱散这世间所有黑暗。

一对男女从对面走来,一路嘻嘻笑笑,打打闹闹,走到小国师身边时,女子突然绊了一下,整个人就这样朝小国师撞去。

封宸急忙伸出手,将小国师搂到了自己这边。

女子摔到地上。

和她一起的男子也吓了一跳,急忙上去扶她,女子拍了他的手一下,骂骂咧咧地起身。

“都是你,说了让你别推我,你非要推。”她气呼呼地拍掉身上的灰,不再理那男子,转头看着小国师,凶悍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变成一副温柔相。

“小弟弟,没事吧,姐姐撞着你了吗?”

小国师摇摇头:“我没事。”

男子也望向封宸,一脸愧色地说:“兄弟,一时疏忽,实在是抱歉。”

封宸面无表情地说:“没关系。”

女子伸手摸了摸小国师的脸,小国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女子笑着说:“没事就好,小公子生得真可爱,今年多大了?”

封宸弯下身,将小国师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肩上,然后,他就这么走了,剩下那一男一女愣愣地站在原地,小国师回头,朝他们挥了挥小手。

前方,渐渐显出一条河道的轮廓,那是乐壁江。

身旁的屋宇上挂着灯笼,灯影落在地上,生出满地桂花。

河流声哗哗不绝,似要将亲人的思念送出,送给那漂泊在海上的人,送给那些孤身在外的人。

封宸的声音被夹杂在了那滔滔水流声中。

“之前,我一直觉得,生死都是等闲事,如果你有本事让自己活下来,那就好好活着,否则就算死了,也怨不得任何人,是你自己没本事。”

“但后来有一天,当我看到有一个人在我面前倒下时,我却突然开始想:这些人在死的那一刻,都在想些什么?会不会觉得很害怕,或者,很不舍?他们有家人吗?他们死后,家人是不是会很痛苦?他们的父母失去了儿子,孩子失去了父亲,朝廷给再多抚恤褒奖,或许都无法弥补他们的痛苦。”

他抬眼看着远处:“说什么报效国家,视死如归,这些都是像我这样穿精甲,骑良马的人才能说得出口的话,而那些普通士兵,有的甚至连一件铠甲都没有,到了战场上,完全只能以血肉之躯面对敌人,当四面环敌之时,谁还能想着国家大义,只能不停地杀人好让自己活下来,你不杀人,就会被别人杀死,根本没有退路。”

封宸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在听,只是单纯地想把心里想了许久的事说出来。

小国师抱着他,静静地听他说话。

封宸停下脚步,站在河岸旁,岸边垂柳依依,清风习习。

河道里大大小小的船只划过,卷起层层白浪。

“我以前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现在……”封宸闭上眼睛,清风滑过,轻轻地抚摸他的脸:“我希望这世上有神,希望那些生前卑微如蝼蚁的人,能在死后享有尊严,希望……”他睁开眼,壮阔江河映进他眼中,无垠苍穹在他眼里转动:“生死相隔的人,有一天还能再会。”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小国师手上,他抬起头望了望天,愣了一下后,又低头看了看封宸。

“神明不会亏待有心人的。”小国师搂住他,甜甜地笑着,小小的酒窝缀在脸颊上。

“将军你一心等待的人,也一定会回来。”

微风轻叹,灯笼摇,桂花酒香飘数里,无声地讲诉着那些悲欢离合,或苦,或悲,或凄凉,但都带着一丝甜甜的希望。

第154章

“咯吱——”门轻轻开启。

室外的阳光如滚滚江水,在瞬间涌入屋里,远处山峦起伏,云蒸霞蔚。

一名男子带着满身阳光走入屋内,白色的脖颈上挂著名牌,写着“苇言若”三个字。

屋内的人转头望向门口,一名高挑的女子弯起杏眼露出可人笑意,朝他打招呼:“小若。”

苇言若微微一笑:“玉姐。”他将门随手关上,金色日辉被全部阻挡在外。

屋里放着十几个大塑料桶,桶里装着冰块,屋子的温度也因此比外面低许多,屋顶上挂着一个满是油污和灰尘的钨丝灯,发出昏黄的光,照着那人的眼睛。

他的视线移到房子中央。

四张长桌并在一起,上面并排放着两具尸体,尸体用霉敌水溶液处理过,霉敌可杀菌防霉防毒,出土的鲜尸都应放在霉敌水溶液中保存,但此处穷乡僻壤,条件简陋,只能草草处理一下,等待研究所过来把尸体运走。

苇言若适应了一下尸体和药水的味道,然后一边走过去,一边问:“怎么样,鉴别出身份了吗?”

“嗯。”女子翻了翻手中的一个资料夹,里面有许多笔记和照片。

她指了指右边那具尸体。

那是一具湿尸,穿着白衣,保存的相当完好,几乎没有腐烂,虽是尸体,但皮肤润泽而且充满弹性,色泽浅淡,有些微褐,若不是因失水而变得有些干瘪,看上去几乎像一个睡着的人一样。

“墓里找到许多漆器,上书‘逆灵宫’三字,墓道的墙上还有‘逆先灵侍后世’的字迹,只有离国国师的墓里才会有这些东西,所以这人应该是离国的国师。”女子翻了翻照片,指着另一张,说:“坟里还有私印,上面刻着”离奚若“,初步看来,墓主应该就是离国国师离奚若。不过还是要等所里派人来作进一步的调查才能下最后定论。”

苇言若点点头,看着旁边那具男尸,这一具尸体的腐烂情况较为严重,很多地方已经露出骨头,身上穿一套铠甲,身形高大,四只修长,仅从这具干瘪破败的尸体,已足以感觉出,此人生前应该相当威风霸气。

苇言若:“国师的墓中挖出两具合葬的尸体,还真是史无前例。”

玉姐:“不止如此啊,最诡异的是,他的棺木样式完全和国师一致,丧服也是一样的款式,只不过是玄色,外加一套铠甲,墓里的陪葬礼器都是双份,规格完全一样。但墓里找不到任何显示他身份的东西。”

“是嘛……”苇言若也有些惊讶,不禁上前一步,仔细看向那具男尸。

玉姐也凑上去,上下打量着尸体:“小若,你觉得他会是谁?”

苇言若想了片刻,还是不敢轻易下定论,只好摇了摇头。

玉姐:“《离国通史》里不是记载过一个叫离夕的将军吗?史书的记载语焉不详,连他的生猝年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的祖籍,家世,反正他就好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一出场就被封为上将,然后一直驻守在离国边关,守了整整三十年,但他最后怎么死的,又葬于何处,史书完全不着点墨,好像在故意隐瞒他的身世一样。离国百姓都说他时武财神下凡。不过,我曾经在野史里看到一个说法,说他其实是封国人。而我觉得……”她指了指尸体:“这人就是离夕。”

苇言若转头看着她,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

玉姐:“你记不记得封国曾有个皇子,叫封宸,就是那个封武王的四儿子。”

苇言若点点头:“他谋反失败,被封武王囚禁在北陵十多年,最后病死了。”

“不。”玉姐摇头:“死的是他大哥和三哥。我读大学时对他很感兴趣,翻过很多和他有关的史料,正史上都说他被囚禁,但很多流传民间的记载、传说都说,他没有被囚,而是独占了北陵,一直活得好好的,后来虞、玖兰联合攻打封国时,他暗中出了不少力。再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失踪了,据说是被手下夺了兵权,但我觉得这点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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