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也 下——花木羊
花木羊  发于:2015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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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宸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

本以为玖兰王要说什么严肃的事,没想到他却仿佛在等着好戏登场似的,呵呵一笑,说:“说实话,寡人觉得你这人的运气相当奇妙,有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好运还是倒霉。”

封宸脸黑了一些,内心争斗了许久才压下了给他一拳让他有屁快放别瞎扯淡的冲动。

玖兰王咧着嘴,笑着说:“今天可是离国的桂花节。”

“桂花节?”

“嗯。”玖兰王伸出手,指了指远处几座屋宇,房子有高有矮,新旧不一,但大门上无一例外地挂着一个大灯笼,灯笼上还都绣着花。

玖兰王又指了指肆主送来的那个灯笼,那灯笼上也绣着花。

“上面绣的是桂花。”

封宸眯起眼睛看向那些灯笼,似乎看得很辛苦,街道两边的市肆上挂着无数灯笼,千万点火光流进他的瞳孔中,仿佛在他的眼睛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沙。

玖兰王道:“旧时曾有一对楼姓夫妇,业渔。一日,丈夫携同乡出海捕鱼,言七日便归,然三月后仍音讯全无,其妻日日出海寻找,却终不可得。五年后,其妻思念成疾,撒手人寰,临走前嘱咐村民,定要将她葬于海边,村民依言行事。没想到,下葬当晚,她的坟上突然冒出一株桂花树,那桂花树生长迅速,一夜之间已枝繁叶茂,大如华盖。其枝粗如石磨,坚若精铁,越海而生,长无边际,花瓣落入水中,则水至不投,水退不流,重若千金。不止如此,那桂花树还昌盛不败,一开就开了三年有余。”

“有一日,海上忽然飘来一艘破败渔船,船上有人三名,皆瘦骨嶙峋,蓬头垢面,村民将船捞起,发现那三人就是八年前失踪的楼氏渔夫及其友人。三人获救后,村名细细查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们出当日在海上捕鱼时,忽遇滔天巨浪,大浪打得渔船失了方向,最终渔船被冲到一座孤岛上。几人就在岛上以野果鸟兽为食,勉强活了下来,但汪洋茫茫,想要找到回去的航线却是不可能了。”

“后来有一天,海上突然飘来无数桂花,一直飘到那座孤岛上,渔民驾舟去看,发现桂花一片连一片,竟在起伏波涛中连城一条直线,无论海浪再大,也没能将其冲散。于是众人都觉得,此乃神明显灵,要助其归家,于是几人就搭着船,沿桂花航行,二十日之后,果然回到了故土。”

封宸听得有些愣住了,玖兰王顿了顿,继续说:“然而,次日天亮时,村民发现,那株开了整整三年的桂花树,完全枯死了,于是有人说,桂花树就是那名女子魂魄的化身,她倾尽一切,只为了能让丈夫回家,当她的丈夫真的重回故乡后,她也就耗尽了精气,魂飞魄散。”

玖兰王伸出手指,凌空滑过屋宇上挂着的那排灯笼,道:“后来,人们就将女子离世的那天作为‘桂花节’。每逢做节之日,离国人就会在屋檐上悬挂一个画了桂花树的灯笼,灯影落在地上后,就会显得好像有无数桂花从地上生了出来。家中若是有游子在外,或有亲人不知所踪,家人便会在灯笼上写上那人的名字,然后这些桂花枝就会指引着他们回家。”

玖兰王看着那些灯笼,笑了笑,烛光照着他的脸,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温暖:“今晚,可是有不少灯笼,写着国师的名字。”

封宸微微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的灯笼,即使他能看到得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但他依旧无法控制地仔细在灯笼上搜寻着,希望能够看到离奚若的名字。

如今,任何与离奚若有关的东西,对他来说都那样珍贵,即使只是一个由他人写下的名字。

玖兰王轻笑了一下:“寡人还有事要忙,今天就陪你到这吧,先走了。”说完后,他转身朝门口走,边走边随意地挥了挥手,真是要多洒脱有多洒脱。

第151章

巷子外,瑶婕妤独自坐在马车中,手里拽着一个九连环,拉过来又拉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在玩什么?”玖兰王掀开车帘,踏上车。

瑶婕妤一见玖兰王,随手就将九连环扔到一边,忙迎上去,扶着玖兰王坐好。

车夫甩甩马鞭,驱赶着马车“轱辘轱辘”地走了起来。

车内的两人挨在一起坐着。

瑶婕妤:“封将军怎么样了?”

玖兰王:“还是那样,该说的寡人都说了,能不能想看只有看他自己了。”

瑶婕妤轻叹一声:“人这一生,还真是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玖兰王看了看她。

瑶婕妤背靠马车,脸上神色黯然,显然让封宸和离奚若的事闹得有些神伤。

玖兰什么也没说,两人安静的坐着,心思各异。

瑶婕妤抬起眼,看着车外的万家灯火,火光流进车中,轻轻落下,贴在她白嫩的手上。

一只宽厚的手遮了上去,驱散了那妄想占便宜的光影。

瑶婕妤愣了愣,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玖兰王。

玖兰王握着她的手,头微微垂着,英气非凡的脸上,镀着橙红火光。

“瑶儿,寡人封你为后吧。”

瑶婕妤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玖兰王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十七岁嫁于寡人,随寡人经历了十三年的风风雨雨,一直不离不弃,这个后位,早就应该给你,是寡人委屈你了。”

瑶婕妤一脸震惊,吸了口气,说:“国君,这种事可不能拿来说笑。”

“不是说笑。”玖兰王看着她,脸上渐渐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一直做个小小的婕妤,你就不觉得委屈吗?”

“国君这说的什么话。”瑶婕妤呆了片刻后,笑了起来,杏眼微弯,笑容柔似三月春水:“能随侍君侧,可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妾身做梦都在笑呢,哪会觉得委屈。况且啊,这十三年来,国君待妾身那么好,时常嘘寒问暖不说,外头送来的贡品都一定要让妾身先挑,妾身要是还不知足,就真要被雷劈了。”

玖兰王没有笑,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手微微收紧了一些:“可是,你真正想要的,寡人却永远都给不了你。”

“你一生一世,都只能守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边,即使你喜欢他。”

瑶婕妤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国君……”她眼中光影浮动,笑容渐渐褪去。

玖兰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着她的脸:“你喜欢寡人,不是吗?”他搂住瑶婕妤,脸贴在她的脸边,低声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瑶婕妤愣了一会儿,喃喃地说到:“不委屈,国君无需道歉。”说着说着,眼泪突然就唰一下流了出来。

“不要道歉,真的不要。”她抓着玖兰王后背的衣服,用力摇着头,眼睛大大地睁着,想要忍住眼泪:“妾身这一辈子,就只想好好守着您,只要国君能过得好,妾身就很开心。”她将头埋进玖兰王颈间,那止不住的泪水从她眼眶中掉落,落在玖兰王衣服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从衣服间闷闷地传出来:“真的很开心。”

“嗯。”玖兰王轻轻地笑着:“寡人知道,寡人都知道。”

晚风送云歌,酒香千里传。

竹帘轻轻一荡,笙歌霎时自酒肆中飞扬而出。

封宸垂眼看了看那个放在案上的桂花灯,丝竹管弦之声在他耳边回响。

烛光很暖,那个关于桂花树的传说,伴着幽幽曲声在他脑中起伏。

封宸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灯笼上的桂花。

灯笼是冰冷的,桂花也不过是用笔墨画出来了的,但摸着,却好像能感受到很多很多东西——那种血脉相连的感情,全心全意的付出,还有十年如一日的等待。

让人觉得心痛,但也,很温暖。

封宸拎起那个小灯笼,灯笼轻轻晃一晃,地上的影子跟着一起摇。

封宸推开门,踩着楼梯往下走,手中依旧提着那个小灯笼。

小灯笼晃啊晃。

出了酒肆,外面是繁华拥挤的街道。

封宸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对面楼宇上的灯笼。

“你别再提那个国师了行不行?!这种贼人有什么好崇拜的?”

封宸的耳朵动了一下。

另一个声音传来:“口说无凭,你说国师不是好人也得有证据啊,否则就是血口喷人,小心死后被割舌头。”

“切,我告诉你,我发小在宫里当差十多年,宫里发生的那些龌龊事,他能不知道吗?别的不说,就说之前啊,林清延那家伙不是在玦国遇刺了吗?我发小说,想杀他的就是国师,而且当时派去杀他的刺客,有不少都是国师的影卫。哼,影卫?说是国师的贴身护卫,其实就是一群帮他杀人的狗,要不然,你说他们怎么会无端端跑到玦国去,还被杀了?”

“真……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刺杀失败后有不少影卫的尸体都被人从玦国抬回来了,哎哟,死得那叫一个惨哟。我跟你说,别看那些国师个个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其实啊,朝廷不敢亲自出手,怕留把柄的脏事,都是交给他们做的,没哪一任国师是没杀过人的,照我看啊,只怕他们杀的人都能垒起来盖栋大房子了。”

封宸转过头,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滔滔不绝地和坐在对面的人说话,他面色微红,显然刚喝了不少酒。

“嘿。”青年一脸嘲讽地笑了一声,继续说:“人后做那么多缺德事,人前却要装得圣洁清高,真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想想就恶心。”

封宸走了过去。

“乓”,他的拳头狠狠地打在了那青年脸上。

青年摔倒在地,桌子、碗碟、酒壶,各种物什也顿时倒得倒摔得摔,弄得满地狼藉。

“你干什么!!”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青年的朋友气急败坏地扑上去推他。

封宸根本就不理他,一拳打在青年脸上。

“你这个疯子,你打我干嘛?!”青年一边怒骂,一边挥舞着拳头想要还手,但完全无异于螳臂挡车,一片混乱中,他随手抓住了一样东西,猛地朝封宸挥去。

银光在眼前闪了一下,封宸抬手去挡。

鲜血飞溅,尖刀划过血肉,在封宸的手掌上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啊!!!!”有人在尖叫。

血滴落下来,滴在了青年脸上。

掉落在青年身旁的灯笼也溅了血,上面的桂花被染成了红色。

“你没事吧!?”熟悉的声音传进封宸耳中,紧接着,犹白燕和穆灵涵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有没有药?!”犹白燕抓住封宸的手,满脸惊慌地朝肆主吼到。

“有有有。”肆主急忙冲到楼上找药。

封宸甩开他,站起身。

青年脸色苍白的瘫在地上。

封宸俯视着他,突然提起脚,用力在他的手掌上踩了一下。

“啊!”青年惨叫。

封宸冷冷地说:“他竟然为了你这样的人而死,真是可笑。”说完后,他朝酒肆外走去,穆灵涵叫了他几声,他也好像听不见。

大胡子和柴婴站在门口,和封宸大眼瞪小眼。

封宸捂着还在滴血的左手,眼睛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跟踪我?”

“呃……呵呵呵呵……”另外两人装傻。

“让开。”

“那个……”柴婴怯怯地伸手,指了指封宸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说:“将军,还是先把血止住吧。”

穆灵涵从酒肆里蹿了出来,一见大胡子,立刻把手里的伤药塞到他手中。

大胡子愣了愣,穆灵涵推了他一把。

大胡子在心中痛骂着他,嘴上则对着封宸说道:“为那些蠢货受伤不值得,将军,别跟自己过不去。”

柴婴见封宸不动,插嘴道:“将军,别闹了,难不成你还想就这样滴一路的血,在街上滴出一道线来……”

他没说完,大胡子就在他后脑勺上用力拍了一掌。

柴婴捂住脑袋,乖乖地缩到一边去了。

封宸拿过药,洒在伤口上,眼睛则看了一眼大胡子的身后。

第152章

大胡子立刻心领神会,道:“霄兄弟留在封国了。两天前封国投降,然后和虞国、玖兰国签了休战协议,并准备往西南方迁都。封国割让了锦川在内的四个州给虞国,不过覃国和寻国的旧地则割让给了我们北陵军,霄兄弟说,他想复兴寻国。”

封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最后也没说什么,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

大胡子道:“不过虞国说,将军你已经答应把覃寻两国让给他们了,所以一直紧咬着不肯放。玖兰王得了泱朔州后,说泱朔与覃寻相连,可以先把这三个地方合并起来作为一个国家,然后让其在名义上成为玖兰国属国,这样一来,虞国就有所忌惮,不敢明抢,等寻国日益壮大,重新能独霸一方的时候,再从玖兰国脱离出去。将军,我看你还是亲自和虞国、玖兰国谈谈吧,你不在,他们就有些肆无忌惮,摆明了想欺负咱们。”

封宸冷笑了一声,一边拿布包扎伤口,一边说:“玖兰王想得也太美了。只怕寻国还没来得及壮大起来,就已经被他吞并了。”

他包好伤口,抬起头,看着大胡子,道:“兵符在你手上吗?”

“在。”

“把兵符交给霄儿,告诉北陵军和虞国,从现在开始,封霄是军队统帅,所有人一律听从他的号令,然后你们和虞国谈判让他们让出覃寻两国,虞国愿意让步最好,如果不愿让,你们就联合封国,和他们死磕。至于我……”封宸想了想:“说我死了或者失踪了都可以,怎么方便怎么说吧,这样封国也容易找台阶下,好和你们联手。”

大胡子睁大了眼睛。

柴婴满脸受惊的表情,张大了嘴巴:“将军……你的意思是,你不回去了吗?!”

“不了。”他看了看远处的街道一眼:“你们回去吧。”他收回视线,伸出手,在大胡子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又看了看穆灵涵和柴婴,淡淡地说:“再会。”

大胡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军……”他脸上惊讶的神色尚未退去,嘴张了一会儿,说不出话。

穆灵涵:“将军,大家都那么多年的好兄弟了,怎么着也不能就这样说散就散,明天,咱们出来吃顿饭吧,也算是好好道个别。

封宸看着他们的眼睛:“好。”他看了众人一会儿,突然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明天辰时,宫门口见。”

“好好好。”柴婴傻傻地跟着笑:“咱们要大醉一场。”

大胡子沉默地看着他,眼中盛着藏不住的伤感。

封宸拍拍他的肩,转过身,走进了拥挤的人群中。

那些曾经的朋友、同袍都被他留在了身后,就好像,将他的整个过去都留下了,前方,是一条全新的道路,充满迷茫和未知,但无论是恐惧还是无措,都要一个人走下去,就如同人生这一条路,路上或许会有朋友陪伴,有亲人呵护,但到了最后,走到终点的,终究只能是自己一个人。

酒肆前那故人的身影渐渐消失。

一颗小脑袋从墙后探了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闪得像两个大灯笼。

封宸停下脚步,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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