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顾朗茳看着他,“其实不用紧张,真以为高考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就是响应国家号召去凑份子、加人气,不就考个试嘛,考完咱就出国玩去,回来就是海归了,我家公司全改你的名字,董事长也撤了让你做,咱也去给T大捐个楼,再弄个季斐励志奖学金什么的,瞅着谁顺眼就给谁发钱,让全T大都知道你的名字。你多能干呀,咱家产业放你手里一定没过多久就能翻个倍,到时候杂志采访不大牌的咱都不见,那些个所谓的名校来找你做客座教授咱也不见,先发套高考题给他们做,不得满分别进咱办公室,你说怎么样?真的,高考不算什么,咱就是陪着其它同学考着玩的,知道不?”
季斐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顾朗茳搂着他,温声道,“到底怎么了?”
“就不想考了。”
顾朗茳沉默了一会儿,道,“真不想考咱就不考了,我陪着你。”
季斐抬起头来。
顾朗茳看着他,说,“但是你要想清楚,季斐,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不参加高考可以,你考不好也完全没问题,我可以告诉你,这对你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还有我,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但是”,顾朗茳道,“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原本就是想走这条路,你该得的东西,我不想别人以为是因为我你才得的到,你的努力不该就这么被忽视了,你明白吗?”
季斐转过头来,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隐隐有些复杂,顾朗茳还来不及看清,他就搂住他的脖子,下巴放在他肩膀上,稍稍顿了顿,嗡声嗡气地道,“你说的对……成吧,我也觉得是这样。”
顾朗茳隐隐有些担忧,他想问他到底怎么了,但最终没问,无论什么事,都得把这几天高考过了再说。
随便吃了点东西,两个人便坐车去一中。路上季斐把顾朗茳的书包也翻出来检查了一遍,他的动作很慢,很细心,最后道,“顾朗茳,咱们一起努力吧,我们都会考好的。”
平叔在前头笑,说,“少爷跟季少爷都是聪明人,都会考的好的。”
等到了一中,看了教室安排表,两个人理所当然不在一个考场,顾朗茳要送季斐进考场,季斐不让,不过坚持了两分钟就不敢了,顾朗茳那架势,似乎不让他送就耗那了。
等到了考场门口,顾朗茳嘱咐他,“考完到校门口等我,我往你包里塞了个手机,万一有事可以打电话,怎么用上次教过你了,还记得吗?”见季斐乖乖点头,他道,“那考完见,记得就在校门口等,别乱跑,等我来接你。”
季斐跑进教室,到门口的时候转身看,顾朗茳还站在那,见季斐回身便冲他笑,招了招手,“进去吧,我看着你。”
季斐心里忽然有些酸,他抿了抿唇,觉得舍不得,却还是毅然转身进了教室。
老师开始检查准考证和身份证,广播里放着考场规则,禁止舞弊,禁止携带任何参考资料,禁止带通讯工具……抬头是黑板上的八个大字:沉着冷静,仔细检查。
望着那八个笔锋凌厉的大字,季斐忽然有一种肃穆的感觉,他努力了这么久,所有成果都交与这一刻来检验,容不得他再三心二意,不尊重的不是别人,只会是自己。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还算好,选择题一路下去做的很顺,短文分析、鉴赏什么的又是季斐的强项,他写的很快、很稳,到作文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时十分钟,绰绰有余。
考试结束的时候季斐很平静,随着人流往外走,到了校门口,外边的阵仗简直吓死人,家长们一个个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探着脑袋往里找自己的孩子,学生们也边走边张望,看自家大人在哪。
章建专门有老师等在外面,举了牌子,指挥学生去专门的车子,接他们回学校宿舍休息。
季斐想起还没跟老师打招呼,跑过去找一班的班主任,说他中午不回去了。班主任早上见过顾朗茳了,也知道他们家条件好,自然早有安排,因此也不多说,只道,“行,你注意中午好好休息就行。不要把准考证、身份证掉了,中午睡觉要调好闹钟,最好另外有人到点叫你,千万别睡过头,知道吗?”
季斐一一应承着,刚想说什么,班主任道,“顾朗茳过来了,你去吧。”
季斐回身,果然看到了顾朗茳。
顾朗茳带着他往平叔停车的地方走,烈日炎炎,人群拥挤,空气都是热的,只走了分把钟,季斐鼻尖上都是汗。
一上车就凉爽了,平叔开了空调。季斐刚舒口气,就听顾朗茳道,“平叔,把空调关了,季斐不吹这个。”他从车后面拿了把扇子出来,被季斐给抢了,说,“你给我扇,自己不热呀?就吹会儿空调吧,上次去检查,老医师不是说我脚好的差不多了吗?不用这样小心了。”
老实说,检查的时候老中医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季斐好的这么快,体质也有了质的改变,一问之下才知道季斐确实养的好,就说他那脚,两年来不管春夏秋冬就没停过,天天泡,然后用药袋烫,接着用手按个把小时穴位,这么能坚持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就是快好了才更要小心,否则功亏一篑多可惜,而且这一个月你怕耽误学习,我也没让师傅来给你按穴位,你现在还不老实,以后就算是考试也别想讲条件了。”说着想到了什么,转身在后面摸呀摸的,找到两个可粘贴的电动小风扇,粘在椅背上,对着自己跟季斐吹,“吹风就得要这种纯自然的,没看书上说了,空调吹多了容易得空调病,那风是潮的。”
前头平叔静静开车,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我的小少爷,你俩又是电动小风扇又是自然风的,我呢?
车子开进宾馆,领班一见他们就上前行礼,带着他们往订好的包厢走,吃了饭,又领着去房间休息。
季斐四下看了看,瞅着装修精致的房间撇了撇嘴,顾朗茳道,“这边地理位置不好,就这间还稍微安静点,好点的地方都太远了,来回耽误时间,你这两天就先将就下。”
季斐仰首躺到床上,摸了摸一旁又软又凉的蚕丝凉被,心想,我可没将就。
两个人都没问考的怎么样,抱着被子舒舒服服睡大觉。
睡了个把小时闹钟就响了,平叔也来敲门,季斐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顾朗茳连忙道,“还早、还早,车子就在外面,不会迟到。”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就赶着去对付下一场考试。
等第二天下午考完理综,高考就算彻底结束了,一路上都听到学生的欢呼声,有人当场就将书包里的书抖落出来,咻的一声对准垃圾桶划了个抛物线。
回了教室,老师边说接下来的安排同学们边扔书,个个都跟疯了似的,也不管考的好考的差,都喊着解脱了,老师边摇头边笑,也不指责他们。
季斐他们班也不例外,一派欢庆声。而季斐静静坐在其中,盯着书本,却有种很淡然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平和之中又有种淡漠。
等人都散了,班主任过来叫他,“季斐,后天来学校估分吧,学校想知道你们这些尖子生考的怎么样。”
季斐笑着点头,应声好。出了门,有人在门口等他,喊他,“哎,那谁,季斐是吧,我有事找你。”
季斐瞅着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那人显得有些气愤,“不认识我了呀?就高一的时候,那时不是跟你还有顾朗茳打赌吗?比谁考年级第一,输了的班请赢的班客,顾朗茳不是得了第一吗,那时……那时我没那么多钱,没想赖账,现在有了,怎么样,你去通知你们班同学,我去通知我们班同学,咱一起吃好的去?”他说这话时语气又豪气又牛逼,可总给人一种肉疼的感觉,声音都有些颤。
季斐一愣,突然想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都已经两年了,当初他们没放在心上,没找人去请客,没想到两年过后,那人却自动找上门了。
时间那么长,总有些事会被忘记,总有些事会被刻在心底,总有些人无关紧要,总有些人在紧要与不紧要间徘徊。
可是都是以前的事了,季斐想,都不重要了。
“算了吧”,季斐笑道,“我那时候就是说着玩的,想让你们别打架,没真想让谁请客。再说都已经分班了,去哪凑齐以前两个班的同学?”
那人立即就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以后可别说是我赖账。”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那速度快的,让季斐看着都觉得好笑。估计那同学没跟他们班人说,打算真输了,一个人把两个班都请了,那得要不小一笔钱。
季斐笑了笑,正准备回宿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季斐?”
季斐一回身,不由愣在那里,“哥?”
71.
两年不见,苏行瘦了许多,显得身形更加修长,眼镜也摘掉了,当初的稚嫩不在,整个人显出一种温和内敛的气质。
他站在太阳底下,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弯着唇角,笑意却没有直达眼底,说,“阿斐,好久不见。”
一路走过去都是欢呼的学生,苏行带着季斐选了僻静人少的一家餐馆,季斐看到满座空空时笑道,“我都不知道学校附近还有这么个偏僻的小餐馆,哥,你怎么知道的?”
苏行选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随意点了两个菜,拿了双筷子在杯子里涮了下,递给季斐,“大概因为你总跟着顾朗茳在学校吃,很少出来,所以不知道。”
季斐的手一滞,抬起头来,苏行道,“阿斐,我来看过你好几次了。”
季斐起先是惊讶,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见苏行还是两年前,那会儿苏行刚考上重本,苏家父母给苏行摆了升学宴,他也过去了,不过只暗地里偷偷跟苏行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坐在席位上。
后来苏行去了北方的大学,季斐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可是现在他却说来看过他几次,甚至知道章建外头哪家饭馆子位置最偏。
季斐惊疑之后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说。
苏行道,“阿斐,你上大学的钱哥来出……别再跟着顾朗茳了。”
季斐的脸色僵了僵,没有说话,苏行也没有说话,眼中有一种沉重的情绪,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静默片刻,季斐笑道,“哥,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可以了。”
苏行略略抬眼,神色有些复杂,然而眼中的痛惜却难以掩饰,“定乾跟洛平不同,更跟榆阳这样的小乡小县不同,他毗邻首都,繁华与发达都是以前的我想不到的,有些事情在你、我看来更是匪夷所思,可是在那里,似乎并不稀奇。”
季斐笑着看着他,“比如?”
“比如那些有钱人,不仅包养女人,也包养男人。”
季斐脸色微微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平静,“是吗?”
“阿斐,等你上了大学就重新开始”,苏行道,“离开顾朗茳吧。”
季斐的手蓦地捏紧筷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行叫他,“阿斐?”
季斐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淡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年五一来看你,问了宿管员你的宿舍号,那时候是中午,估计你们忘了关门,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只有你们两个在……我看到他搂着你,你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睡。”
季斐抿了抿唇,垂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说话,声音十分淡,“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叫醒我?”苏行刚要开口,季斐抬起头,“现在再来说又有什么意思。”
苏行一惊,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季斐嘴里说出来的。
“哥,谢谢你,我想除了顾朗茳,那时也只有你会来看我了。”
“阿斐,你是不是……怪哥?”苏行眼中有种愧疚,“那时候我太吃惊,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后来也是见识了许多才敢相信,去图书馆看书,去向别人打听,也回来看了你几次,可是……我不敢叫你,尤其看你竟然依赖着顾朗茳,我就想,当初如果不是大家都不管你,如果不是我没有能力,你也不会这样跟着他。”
“哥,你别说了”,季斐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我的弟弟这样优秀,他比我聪明比我能干,而且比大多数人都要努力上进,他应该有很好的未来,为什么会沦为……阿斐,你甘心吗?”
季斐坐的笔直,微低着头,午后的阳光明媚却温柔,将他身后一片都照亮了,只余他身前那片,是沉沉的影子。他垂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他低声道,“哥,谢谢你这两年还记挂着我……可是要是顾朗茳,他若觉得对我不好,一定不会迟两年才来告诉我。”
苏行微皱眉。
季斐道,“我这么大了,从小别人都说我很乖,都夸我听话,隔壁的奶奶会时不时叫我去她家吃东西,去学校的路上偶尔遇到毛叔的车他会让我免费坐,可是我知道,我必须有自己的打算,必须有能力自己规划生活,而不是仰仗着别人偶尔的怜悯,就像哥算是对我最好的亲人了,你愿意挣钱给我交学费,一点不心疼……可是我若真遇到了什么事,两年了,哥,你现在来,又有什么用?”
苏行眼中交杂着震惊与愧疚,说不出话。
季斐伸出手去抓他的手,“我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好,真的,哥……但是从来都是我自己做决定,我没法将自己的以后交给别人来安排了。”
苏行忍不住问,“那顾朗茳呢?”
季斐抿了抿唇,“他不安排我的路,从来都是我选择……他陪着。”
“所以你再也不愿意像以前那样靠自己的努力来获得成果?你这样算什么,跟女人傍上……”老板突然起身去喝水,苏行蓦地想起这是在外面,不由又压低了声音,沉默了会儿,才平心静气地道,“你以前从来不靠别人的。”
季斐声音淡淡的,“我也没有人靠。”
苏行一时有些后悔话说重了,“阿斐,哥不是那个意思……”
季斐还没说话,后头突然传出个声音,“少爷?”季斐转过头就瞧见徐斌、郑宇、顾朗茳都站在餐馆外头,徐斌三两步跨进来,“少爷你怎么不先回宿舍呀,师兄找不到你都要发火了,说我没看着你,你看我这胳膊”,徐斌边活动手臂边道,“差点没被废了。”突然发现季斐对面还坐了人,他愣了愣,“这是?”
顾朗茳已走进来,微微眯了眯眼,看着苏行。
苏行忽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十分清楚地察觉到了顾朗茳眼中的危险信息。那会儿在乾定读书,有一次班上一群同学一起去喝酒,一个官二代喝多了乱说话,其中有一段就是关于顾朗茳的——
知道如今京城里最大的新闻是什么不?就顾家那太子爷,找着了,叫什么顾、顾朗茳,那命好的,亲生那一边本来已经横的没边了,还摊上个牛逼的养父,就顾时殷。顾时殷知道不?南海商圈就是他搞起来的,下边政府想掺一脚捞笔大的,人家直接把人给做了,上边不仅不敢动他,听说他打算彻底抽资,立即派了人来安抚,根本不敢查,那是百来个亿呀。真抽资抽干净了,加上连锁反应,南海商圈非得翻了不可,到时市政的门估计都得被失业员工给砸了,股民就不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