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货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变了几变,也有些尴尬,干巴巴地道:“呃,那你好好休息,我叫医生去看一下你。”然后败兴地挂了电话。
严宇城虽然仍没有从打击中缓过来,此时也不免在心中生出一丝幸灾乐祸。
他甚至隐约猜到,卫鸢不能前来,是被动了手脚。
他想到从前自己好几次为了试探,约了女生出去,结果总被莫名搅和,面上现出透出怀念的神色。
——云安……是你吧。
而冒牌货大概也在猜有人动手脚。并不是因为熟悉陆云安的性情,而猜到了他在其中的作用,只是冒牌货他今日心里窝火,想找个借口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
他推开门径直往陆云安的房间去了,面色有些阴沉,迎面却撞上了端着一套玫瑰精油上来的董夏。
董夏见到冒牌货行走的方向,猜到他要去找陆云安,但冒牌货和往日不同的阴郁面色让董夏紧张起来,他几步追上大步前行的冒牌货,道:“主人,您是要去找云安么?”
冒牌货没有停下脚步等他,冷硬地道:“怎么,陆云安今天架子大了,我都见不得他?”他刻意为自己的脾气找着借口,“他自己不愿意服侍我这个主人也就罢了,阿鸢眼看要来陪我,也莫名其妙的出了事,我倒要问问他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学会了阳奉阴违,暗地里针对别人?”
董夏急道:“主人,云安他绝不会的,他——”
眼看就到了陆云安的房间门口,冒牌货挥手打断了董夏的话,上前几步拧开了房门。
门内一片黑暗,冒牌货以为陆云安已经睡下,直接伸手打开了吊灯的开关。
一片光明照出了房内的一切,冒牌货惊愕地发现,陆云安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脸色惨白地咬着牙,紧闭双眼,浑身被冷汗湿透。
“他……”冒牌货原本带着怒气的声音低了下来,不自觉地有些发虚。
董夏一字一句道:“主人,不会是云安,您看见了,他根本没有那个时间,也根本动不了。”
“他这是怎么了?”冒牌货犹豫了一下,走上去,擦了擦陆云安额头上的汗水,道,“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痛苦?”
董夏黯然道:“没有人和您说过?当初是您亲手给云安注射的K375药剂,这段时日,他每个夜晚都会忍受长时间的疼痛,如果没有解药,他还会这么熬下去。”
“难道他是因为这个才拒绝我,怎么这么傻……”冒牌货有点手足无措,他踌躇了片刻,开口问道,“解药在哪儿?”
“在您房间的密柜里。”董夏道,“可是……只有您知道怎么打开。如果没有继续注射K375药剂或者K375的解药,云安他……会死。”
冒牌货的身体僵了一下,急道:“可是,密码我不记得了!”
董夏却不像他反应那么激烈,道:“云安也不知道密码,可是我想他有办法能打开,只要您允许。”
“什么?”冒牌货盯着他道,“云安自己就能打开?”他皱了眉,疑惑道,“可是他都痛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去取解药?”
董夏垂了眼,黯然道:“您难道不知道么?哪怕您吩咐去死,云安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如果没有您的许可,即便是有人将解药送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看它一眼,何况是自己去您那儿拿呢。”
冒牌货脸色变幻了一阵,终于叹了口气,道:“明日等云安缓过来,你让他到我房间来开了那密柜吧,我哪里舍得让他再继续受这样的苦。”
严宇城的魂魄正立在陆云安身后,张开双臂环抱着他,徒劳地想要缓解他的疼痛。
听到冒牌货的那句话,他忽然愣住了,一丝悲伤慢慢浮现在脸上。
——连这个冒牌货都说,他哪里舍得云安受这样的苦。可这样的苦,却正是他严宇城亲手加在云安身上的。
他严宇城压根不是混蛋,而是畜生。
第20章
次日的清晨,陆云安打开密柜的重重防护,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最后一重锁发出清脆的“啪嗒”一声后,他停了手,征询地望着一旁明显有些震惊的冒牌货。
“主人?”陆云安唤了一声后见他仍没有表示,便朝着一旁退开,将打开密柜的机会给了冒牌货。
冒牌货没有第一时间去碰密柜的门,而是走到陆云安的身边,温声道:“你别担心,我马上就拿解药,替你除去那害人的K375。”他抬手搭上陆云安的肩,直视着他清亮的双眼,眼底带着温柔,比起当初刻意做出的样子竟多了几分真实,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对你那么坏了。”
严宇城明白,或许冒牌货是真的动心了。
若有幸遇上一个待你如珍如宝,将你看得重于性命的人,很少有人不受触动。
何况陆云安还如此清俊温雅,体贴细致,怎不令人心折?
冒牌货刚进入新的身体,心底自然不可能没有不安,只是不肯于人前表露。而陆云安这样全心全意将自己的性命都交付过来的行为,真是连铁石心肠都能融化,冒牌货自然也不例外。
或许昨夜听说的时候还有一丝疑虑,如今亲眼见证了过程,他触动之下,望着陆云安时,眼中柔和的光几乎能够凝成实质。
陆云安冲他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冒牌货自动把他的意思理解为羞涩与受宠若惊,愈发满意起他的乖顺。他上前拉开了密柜的门,见里面摆着一个盛放药剂的箱子,便用双手小心地捧了出来,放在桌上。
箱子的锁扣是纯银制成的,铸成一个复古样式的十字架模样,上面还雕刻着细密的花纹,仿佛一件来自中世纪的精致工艺品。冒牌货讶异了一瞬,觉得将药箱上的不是红十字而是十字架有点别扭,却也没太在意,伸手就触上了锁扣,毫不犹豫地将箱盖掀开。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排长玻璃瓶装着的药剂,大多泛着妖异的光芒。冒牌货一个一个地辨识了标签,挑出写着K375解药的那一个,仔细将附着的说明看了两遍,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朝陆云安招手道:“解药找到了,你过来,我立刻替你解毒。”
陆云安很听话地在他身旁坐下了。冒牌货早就准备好了注射的针筒,轻手轻脚地从药瓶中抽取了适宜的分量,亲手将泛着微蓝色的解药注入了陆云安的手臂。
微蓝色的药液一点点流入陆云安的身体,代表着折磨他已久的K375终于得到了解决。于情于理,他本应如释重负,轻松地舒一口气,可严宇城却莫名地感觉,他的身上透出了一股不易觉察的失落。
冒牌货却看不到这些。他只感觉陆云安在用全然信任依赖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于是将针筒收回之后,他忍不住伸手在陆云安的发顶抚摸了一下,感受着柔软的触感,心底油然而生的满足感让他脸上的笑容都明亮了几分。
“云安,主人从前亏欠你的,今后会全都补给你。”冒牌货把声音放得十分轻柔,像是在哄着最亲密的爱人,“只要你一直这么乖乖的,今后不管我身边出现卫鸢李鸢还是赵鸢,我保证你一定会是最受信任的那一个,永远是我最重要最宠爱的人,谁都替代不了。”
这大概已经是冒牌货自认为他能说出的最真挚最动人的情话了。
可严宇城只觉得异常的愤怒——他的云安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值得全心全意的对待,理所应当被当做“唯一”,而不是“之一”!
他更了解,陆云安看着温柔好说话,内心的骄傲却并不比任何人要少。因而此刻冒牌货说出的不是情话,而是对陆云安的侮辱。
可陆云安还是什么都没说,好像十分温顺地接受了。
这让冒牌货心情愈发的舒畅,几乎要顺水推舟地提出欢爱的要求,可他似是想到了昨夜陆云安受的煎熬,想到他今日好不容易才解了毒,仔细观察了陆云安的脸色好像的确有点苍白,还是没忍心这么快把话说出口。于是他只是轻轻地抱了抱陆云安的肩膀,语带怜惜地道:“回去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他打了注意,等过几天陆云安休息好了之后,必定要带着他享受一下水乳交融的滋味。
可还没等到那一天,他便莫名其妙地倒霉了起来——不是差点被高楼掉下的碎砖石砸中,就是险些再出一次车祸,更有一次出了满身的红疹,整个人简直惨不忍睹。
这些事情的发生看起来都十分偶然,并没有人为推动的迹象,以至于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不知究竟是招惹了什么。
后来董夏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让冒牌货紧张得浑身僵硬起来——
“莫不是主人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个道士过来,做法驱邪试试看吧。”
第21章
四周弥漫着恶劣的烟雾气息。
一个干瘦的老道士士穿着松垮的灰色道袍,一手提着一柄油光铮亮的桃木剑,另一手拎着一个铜铃铛,一抖一抖地摇晃着。他脚下迈着扭曲的步子在屋内围着冒牌货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一派得道高人的作风。
一旁摆着一个青铜香炉,未曾熄灭的一簇火焰在里面闪着细碎的红光。老道士故作玄虚地转了几圈,转得头也晕了之后,从怀中掏出一打沾了黑狗血的符纸,“呔”地大喝一声用桃木剑从中刺入又抽出,然后将符纸丢入香炉中。
火舌舔上画满了奇异纹路的符纸,呼的一声窜起一尺高。焦黑从纸边蔓延,烟灰伴着刺鼻的气息朝周围散开。
“咳咳、咳咳……”被燃起的符纸一熏,冒牌货剧烈地呛咳着,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老道士却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提起桃木剑,摇着铃铛在他周围踱着步子。等到香炉内的符纸全部燃尽,他才把长长的袖摆一挽,从炉中捞出一把香灰丢入一个盛了清水的银盅里,然后一手端起银盅送到冒牌货面前,道:“饮下!”
冒牌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连原本希冀着道士能驱逐这雀占鸠巢鬼魂的严宇城,也对这个明显在卖弄的老道士再无半点信心。
老道士端着银盅老半天,见冒牌货连接都不接,气得吹了胡子瞪起眼睛:“贫道为善人耗了十年道行,才请出了三清座下真人赐下解厄济困之甘霖,以救善人于水火之中,善人缘何拒而不受?”
冒牌货听得老道士不文不白的台词,脸皮僵了僵,朝着一旁的董夏望去:“这是做什么?”
董夏讷讷地道:“据说这位……呃,虚空道长很有本事,也许……可以解决主人的问题?”
冒牌货听出董夏自己都在不自信,顿时哂笑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让他快走!”
老道士士见屋内这两人丝毫不给自己面子,长眉一竖,怒道:“善人身后的红衣女鬼最迷恋男子色相,喜用法力作祟伤人性命,善人被她盯上之后,只能日日遭受无妄之灾,讲不定哪日就真的被她害了去。贫道有心助善人解厄,善人却百般推脱,莫不是不识好人心?”
这次冒牌货还没说话,董夏已经尴尬地唤来人,让他们将这个义正词严的老道士“请”下去。老道士把银盅一摔,气恼地拂袖而去,连吃饭的家伙也没顾得上带,留下冒牌货站在一地烟灰中,哭笑不得。
“这都哪儿和哪儿啊!”冒牌货摇头笑了。原本看到道士有点紧张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甚至多了一分奇异的安心。他走上去拍拍董夏的肩膀,道:“都是迷信的东西,我只是偶然运气不好,几件事故撞到一起了,过段时日自然就好了,何必病急乱投医!现在不都说要相信科学嘛,还什么红衣女鬼,难道世界上有鬼么?都是人编出来的!闹这一出白白惹人笑话!”
——呵,自然是有鬼的,你不就是吗?
严宇城沉着脸瞪着他,又生出了想将这个无耻的恶鬼撕裂的心思。
但他低下头看着十指的指尖,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绝望——这些时日,纵然他想尽一切办法,他没有躯体保护的魂魄似乎还是受着外界的影响,一日日地虚弱下去。最近他已然发现自己原本凝实的影像变得略微的透明起来,就像他正在空气中慢慢地融化一样。
或许要不了多久,他连魂魄也会一起消散,再不存在于世间。
不入轮回,真正的灰飞烟灭。
可董夏看不到严宇城,跟无法探到他的心理活动。因而他听完冒牌货的一番话,点头表示受教,又叹道:“这个虚空老道在本地还算有些名气的,谁知是这样不靠谱的模样,主人说得对,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今后我再不干这样的蠢事了。”
冒牌货露出满意的神色,但随后目光在室内一扫,立刻皱起了眉头,询问道:“云安呢?”
董夏愣了一下,才低声道:“云安他……大清早就到贺岩山的普善寺去了。”
“普善寺?”冒牌货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惊讶道,“他到那儿去做什么?”片刻后自己反应了过来,扬声道,“他也去找这些骗人的和尚道士了?”声音中带出了不满,却没有多少忌惮。
董夏道:“云安也是一心为主人着想。我都病急乱投医了,云安大概比我更加担忧主人的状况。据说普善寺的香火很是灵验,他应该是去那儿为主人祈福了。”
冒牌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微微恼火的样子,但是毕竟顾念到陆云安是为自己祈福才上的山,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正当他想要走出乱糟糟的大厅之时,一声开门声响起,陆云安捧着一个古旧的木盒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看到冒牌货时眼睛亮了亮,脸上现出柔和的笑意,道:“主人。”
冒牌货上下打量了陆云安一下,发现他脸色略微疲倦,原本总是理得十分整齐的头发也很是凌乱,看出他今晨奔波得十分辛苦,心里不禁软了一下,原本想要教训他几声的心思也淡了,只温和地道:“云安,你去休息一下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今后不必去寻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没用的。”
陆云安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从那个盒子里取出一串暗紫色的佛珠,朝冒牌货递了过去,道:“主人,这是普善寺住持永慧禅师在佛前供了多年的手串,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安神定气,对身体有好处。”
他走近了,冒牌货才闻到他的身上也沾染了淡淡的佛香,似乎在香烟缭绕的寺院里呆了许久。
面对递到眼前的佛珠手串,他瞥了一眼便不耐烦地推开,道:“料子不错,但不是有年头的东西,看样子是最近才做出来的,只是用特定的手法炮制过,骗人的玩意儿。”
陆云安的脸上染上了黯淡,冒牌货心里也生出一丝不忍,正要开口安慰他一下,董夏却忽然插口道:“主人,你不要怪云安不谨慎,他也是太过于担忧您的安危。我不知这佛珠怎样,可永慧禅师的事我之前是听过的。他架子很大,又极为固执,有人欲掷千金求他开光的佛珠他都拒绝了,说是只有怀着十二分诚心来求的人佛祖才会感念护佑,因而云安得到这东西一定不容易。”
冒牌货抬头看着董夏,董夏想了想,继续道:……我知道去年有一个人为了从永慧禅师那儿求来一串佛珠,在普善寺足足住了一个月,天天清晨在佛前诵经,后来才得了永慧禅师的赠予,云安他……”
冒牌货眼神一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上前一步凑到陆云安面前,用手掌轻轻拨开陆云安额前的发丝。